笑声歌声中,屏风后黑暗里的薛青睁开眼,嘴里含着的化酒丸已尽,她起身轻轻一推,窗户无声打开,旋即人也无声的从狭窄的窗缝里滑了出去,贴着墙壁向上攀沿而上,将京城的夜色踩在脚下。

张莲塘斜倚在凭几上,微微转头看了眼屏风,屏风后昏暗里有人身形侧卧。

青楼酒肆夜正欢,陈盛宅中也是难得宴欢。

厅堂并不大,人也并不算太多,多数都是陈盛的下属与学生,但对于冷清几年的陈宅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

曲白面带酒意,起身举杯道:“自从君子试到金殿传胪结束,老师也算是心安落地了。”

陈盛笑着端起酒杯喝了口。

“相爷早就该回来了。”在座的其他人也激动的说道。

陈盛道:“是啊,以前想着退避,是为朝国之安,但现在看来退避并不能让朝局安稳啊。”说罢再次举杯,“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且看以后吧。”

众人举杯共饮,一个婢女在后道:“老爷,不要多喝酒。”

陈盛哈哈笑,对众人道:“但在家中还是要退避的。”说罢放下酒杯,“不喝了不喝了。”

众人哄笑,看着陈盛起身。

“我略醒醒酒,你们随意。”他道。

众人起身恭送,看着陈盛向后去了,在座的都是亲近熟悉的没什么拘束继续饮酒说笑,热闹喧哗。

陈盛迈进书房,眼中先前的醉意顿消,恢复了清明,书房里也几人团座,但并没有酒菜,也没有说笑,气氛如同他们的面色一样凝重焦虑。

“相爷,真是她让我们来的?”康岱等不及先开口问道。

陈盛嗯了声,道:“让那边守着的小严传话来的。”

康岱道:“她怎么知道小严?”神情惊讶,“我都不知道小严在那里。”

陈盛笑了笑,坐下来道:“她已经做了这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知道小严在那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对,现在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小严是自己人,康岱道:“她要做什么啊?今日在金殿才闹了,多少人盯着她,她还出来还要见我们,被人发现怎么办?”

话音未落,门被人推开,老仆声音有些急促:“青子少爷来了....”

与之同时一个少年迈步进来,口中道:“不用担心,没有人发现我。”

一切太快,康岱的话顺口而出:“你怎么笃定没人....”

少年越过他走过,带起一阵夜风,康岱的话戛然而止。

薛青对陈盛点点头,道声相爷。

陈盛等人已经起身。

“坐。”陈盛道。

薛青点头坐下来,这才看康岱,灯下面容清秀,道:“不用担心,有人送我来的,沿途没有人看到。”

所谓的有人是五蠹军给她的护卫吧,上次杀死段山那种高手。

陈盛应声是,自己坐下来,室内的其他人也再次入座。

“殿下,今日您在殿上如此行事是为.....”石庆堂忍不住开口道。

薛青看向他,打断道:“知道大家着急不安,我所以现在就过来给大家说这件事的。”

哦,那还真是体贴,康岱想到,但旋即又一怔,不对啊,真要是知道大家着急不安,应该是做之前就说吧。

他不由看坐在陈盛旁边的少年,少年面容清秀神情平静,一如先前,但又似乎不一样。

(新卷基本顺了,四千三,么么哒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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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五章 得意

屋子里一阵安静。

在座的都不是小孩子,且官场浸润多年,遵从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一件事的习惯,康岱想到其他人自然也想到的。

这种解释苍白无力啊。

陈盛笑了笑,道:“殿下请说。”

薛青道:“一切都是因为青霞先生出事。”

从那时候起就筹划了今日的事吗?在座的人对视一眼,所以果然是故意瞒着他们的。

他们出生入死换来的是不信任吗?虽然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到底是有些伤心呐。

陈盛手抚了抚膝头,神情更和蔼几分,看薛青道:“青霞先生的事,殿下受惊了,我也明白殿下很伤心,请殿下相信我们也一样伤心,也一样想给青霞先生报仇,这么多年因此丧生的不止是青霞先生一个,大家的悲痛都压在心底,因为不能也不是悲伤报仇的时候,一旦不小心就会全盘皆输更多人陷入危险,而殿下也将危险。”

薛青道:“老师,我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这样做。”轻叹一声视线看着室内几人,“先生的死让我意识到危险的残酷,不只是青霞先生,还有大家。”

大家吗?在座的人都看向她。

“青霞先生一死,暴露的不止是他,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被盯上,我们这些学生也被查问,连画像都有,所以我不想跟大家有过多联系,也必须要洗脱我自己的嫌疑,我能用的最安全的最有力的就是我自己的才学。”

“我要考出最好的成绩,我要让天下瞩目。”

薛青的声音低缓有力,彰显着少年人特有的傲气。

到底是少年人,热血冲动孤傲康岱轻叹一声,道:“殿下,我们对你的才学并不质疑,只是”

薛青看他,道:“我对你们能做到让我中状元也并不质疑,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我一个人,大家不知道要动用多少人,做多少事”摇摇头,灯下少年的眼眶发红,“太危险了,先生已经出事了,我不能什么都靠别人坐享其成,我也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因为人瘦削,下巴尖尖,此时眼圈发红,更显得单薄,可见不得孩子这样,康岱哎呀一声就起身,道:“殿下,你可真是,可别这样想,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为臣本分。”

薛青摇头,道:“为臣有本分,为君也应当有本分。”绷紧的脸和薄唇少年的倔强。

陈盛的面容更缓和,将桌上的茶递过来,道:“可是你做这个,也危险啊。”

薛青看向他,道:“不啊,我来做这个是最不危险的。”眼睛亮亮,就像等待炫耀而得意的孩子,“老师,你听我说。”

陈盛不由跟着笑了,道:“你说。”

在座的诸人也都看向她,神情缓和,先前略有些凝重尴尬的气氛顿消。

“我一个人做这种事,不需要大家帮忙,不动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灯下少年眉飞,“做到这件事我只要我一个人努力就可以,也更好掌控,我拿了榜首既可以告慰先生,也可以让大家再次关注先生,毕竟他的学生这么厉害,那他的死就更可惜可叹,有了这个榜首的学生,只要我在,大家就永远不会忘记他。”

石庆堂道:“殿下为青霞先生可为至诚。”

薛青轻叹一口气,道:“这样做是为了先生,其实也是为了我,我先是自污,引满城人揣测,甚至故意引到秦潭公那边,考前被骂考后成名才更轰动,不仅洗去了我先前的污名,还让我名声更盛,如此秦潭公的人再想查我这个青霞先生的学生可不好办。”

康岱连连点头,对两边的人道:“殿下说得对。”

石庆堂也点点头,又皱眉道:“不过,殿下却又主动招惹了秦潭公,这”

今日点状元那一跪一请真是,朝堂上官员们相斗也没有人敢这样直白的说请治罪秦潭公呢。

是啊,会元的事倒也罢了,站出来指罪秦潭公才是吓人,躲还来不及,她倒是主动站到人家的面前了,还是赤裸裸的挑衅。

话音落,大家便看到面前的少年再次眉飞色舞。

“你们信不信,我这样做,秦潭公不仅不会嫉恨我,反而会不在意我。”她道,又想了想,“或许还会稍微看重我,我这样的忠孝两全有勇有谋坦坦荡荡敢作敢为的少年英才,是很有用的人才,既然是人才,人人都可以用。”

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洋洋得意,陈盛等人有些愕然,这夸自己夸的,真是少年大言不惭,也的确有这个得意的资格,天下第一的状元公,小小年纪,怎能不得意,当然要得意

陈盛哈哈笑了。

其余的人也都笑起来。

笑声欢悦又宠溺。

谁能跟一个少年计较呢。

薛青手扶着桌子,道:“老师,你们别笑啊,而且这也是我先前一个人做这件事,不让你们帮忙的好处,事情只要做过了总会留下痕迹,事情没有做过秦潭公再查也查不出问题,没有人指使我,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干净利索,我除了是为我先生讨公道,别的都不是,谁的人也不是,我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朝堂最应当看重的最适合用的人才?”

屋中笑声更大,康岱先止住笑,整容道:“是,殿下说的是。”又伸手拍石庆堂,“不要笑了。”

石庆堂笑着应声是。

“而且现在就又回到我们原先要做的事上。”一个男声笑道,“不管过程如何,结果一样就没有问题。”

薛青视线看向他,眼里满是笑意:“是的,是的,我记得相爷先前说的会试的目的,利用舞弊引天下人视线,然后引罪到秦潭公身上。”

“现在虽然不是利用舞弊,但青霞先生的死,再加上殿下这个状元的身份当庭指罪相告,天下亦是注目,朝廷抚慰民意做些什么也是合情合理。”那人接着笑道。

薛青更是点头,道:“我本意正是在此,梁”声音略有些迟疑。

“梁凤,梁润泽。”康岱忙介绍道。

殿下与石庆堂梁润泽方奇等人接触不多,见过几面记不清名字也正常。

“润泽先生。”薛青道,看着他,含笑点头,“你说的很对。”

润泽先生还礼。

薛青看向陈盛,道:“相爷,我都说清了吧?”

陈盛道:“说清是说清了,但你还是瞒着大家做了这些事。”脸上没有了笑意,神情凝重,“我们不知不晓一旦有差错就不可挽回,实在是危险。”

薛青也神情郑重,道:“但我依旧认为这件事不能告诉你们,必须我自己来,否则一旦有差错,也是危险。”

君臣第一次起了争执,在座的人都坐直了身子,但神情并没有紧张,反而几分感慨,陈盛说的危险是指薛青会陷入危险,而薛青所说的危险则是指会让他们陷入危险。

二人相视,室内沉默一刻。

陈盛叹口气道:“殿下,这世上的事没有万无一失。”

薛青抿了抿嘴:“但青霞先生一个失就够了。”

陈盛竖眉道:“你如果这样想,青霞先生就白死了。”声音拔高,“你身为帝姬,要考虑的不是生死,而是匡扶正统,怎能妇人心性?我等不畏生死,你却畏畏缩缩,那死去的人岂不是可悲?你只身赴险,这不是勇谋,而是假仁假义,你如果有了危险,才是会导致更多的人死去。难道殿下你想看着大家措手不及不得不冒险赴死吗?”

随着他的话,灯下的少年小脸虽然还绷紧,但微微发白,眼神微微慌乱,她依旧没有说话,那是少年人用于掩饰惶恐的倔强啊。

石庆堂道:“相爷,殿下,还小”

陈盛道:“殿下没有资格当小孩子。”

康岱道:“相爷,殿下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