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之后,孔家的命令一条条传入到各个亲近的世家里,一场大祸在大部分人还不自知的情况下渐渐袭来。

令三少晚上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他没进妻子的房间却去了明悦蓉的小院,院子里依旧亮着灯,明悦蓉抱着女儿坐在床头哭泣,就算她消息再不灵通,这会子也知道自己宝贝的妹妹失踪了,生死还不知。

“怎么又哭了?也不怕吓着孩子。”令三少走到明悦蓉跟前,将女儿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才交给乳母带了下去。

“我妹妹可有消息了?”明悦蓉擦了擦眼,过来给令三少脱了披风。

令三少挥挥手,所有人就下去了。

“还没有。”令三少忧虑的摇头道:“连朝廷都没寻到线索,而且看伤亡,恐怕当时打斗非常激烈。”

明悦蓉一听眼泪就下来了。

“这可怎么好,九娘那么娇滴滴的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妾身…”

“三娘!”令三少突然扶住明悦蓉的肩头严肃道。

“什…什么…”明悦蓉有些发昏道。

令三少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日在书房,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身边那个大丫头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处理掉的!还有那日你生产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明悦蓉被丈夫问得浑身打颤,原先那些她一直不敢想起的事情涌上了脑海。

“你果然知道了什么…”令三少颓然的放松肩膀,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愧疚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不,那日引我去的又不是夫君,那不过是个巧合,只是三娘命不好。”明悦蓉反映过来,一把揪住令三少的袖子道:“可是夫君知道了什么?”

“怕是要出大事了!”令志新令三少再一次感觉到了无力,哪怕家里的长辈对他再不错,他也是庶出,与哥哥们绝对没法相比。

明悦蓉拉住令三少的手害怕道:“是他们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听到的?你可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你…”

“我知道…我知道,那天你在书房是不是听到二哥和他身边人说话了。”

“是…是…”明悦蓉一闭眼,硬着头皮道。

“我就知道…”能说漏嘴的也只有二哥,令三少再次紧了紧怀中的女子道:“明儿一大早,你就赶紧回明家,就说是我说的,你带着女儿回去,就说老太太不太好了。然后不论是谁让你回来你都别回来!”

“夫君!!”明悦蓉声音尖锐的喊道。

“听话,他们之前不能把你怎么样,是因为九妹妹的缘故,现在秦家出事了,为了害怕走漏消息恐怕会再次对你不利。三娘,我不想你和女儿有事…”令三少还有话没说完,若是当真有一日令家覆灭,他就一纸休了明悦蓉,当年他一眼便看上了她,才会将她带进这个漩涡,如今也该是他亲手将她推出去。

令三少从屋子里出来,呼出一团白雾,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与这个家族共存亡。

“夫君?”灯笼在前头晃着,岳氏本就丰满的身子穿成了球。

令三少走到她跟前有些尴尬,他与她不过是媒妁之言,并无真心,倒不如大难临头之前也让她…

“能够伺候夫君,真的很好。”岳氏提着灯笼突然说道:“夫君明知道我不能生育,还不嫌弃我,三娘对我更是尊重亲如姐妹。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咱们一家子都要好好的在一起。”

令三少放在口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竟是个如此聪慧的女子。

虽然风雨欲来,但至少他身边还有相守之人。

“唔…咳咳…”秦蛟一剑捅穿了对面最后一个黑衣人,他扶着大树缓缓坐下,轻轻推了推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江河。

“绝不能死在这里…”秦蛟咬咬牙,将江河驮在背上,用剑杵着地,一点点往外挪过去,接着却又是一阵眩晕,两人歪了下来,秦蛟重重的摔倒,江河砸在他身上,鲜血顺着伤口淌了出来。

秦蛟翻过身子,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眼神有些涣散,他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明月香的呼喊声。

“香香,我…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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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香在霖县住着,一待就是好几天,原本好像是没人住的隔壁最近也住上了人,所以她不得不小心的藏在家里,要出门都会穿得又厚又破,买菜也都是只拿着一小袋铜钱,只有偶尔馋肉了才会买些熟食。

明月香的手艺一般,但好歹还是会做一些的,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灶里的火老点不着,但是她有的是时间和耐性,渐渐的也就会烧了,而且做出的饭菜还算可口,居然几天之后还能独自一人将日子过起来了。

她知道自己从小就娇生惯养,在做家务的时候也难免脾气暴躁,但是她一向不会在关键的时刻耍性子,该怎样不该怎样她比同龄的姑娘们要冷静理智的多。因为她没时间怨天尤人,她还想好好活着见着秦蛟。

摸了摸手上前几天烫伤的地方,明月香原最是爱美,可这会儿她到也放开了,手指粗了也没放在心上。

这几天她一直打听国都那边的消息,据说朝廷在找寻她和秦蛟,但是既然秦蛟希望他们可以离开国都,她就绝不会因为害怕一个人生活而乱抓救命稻草,她不能破坏秦蛟的计划。只可惜,似乎来到霖县的只有她一个人,蔡嬷嬷与暖语她们皆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不是流落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是已经遭遇不测。

洗完了脚,明月香回到床上盖上新买的软被,即便锦衣玉食没有了,多买几床棉被褥子到也花不了多少钱。

今晚她本也应该与往常一样睡的香甜,可谁知道她刚入眠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

明月香心情很是不好,起床气也不小,但为了小命儿还是仔细伪装了一番来到大门口。

“谁啊?”她故意将声音憋的很粗道。

“开开门,我是隔壁的!”外头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明月香有些害怕就摸到腰间那把匕首,假装不耐烦道:“干嘛啊!大半夜不睡觉的!”

“能开开门么?我家少爷生病了!”那人又拍了拍门道。

“太晚了,家里人都睡了!有事明天白天再来吧。”明月香说完往回走了几步。

外头那人听见脚步渐远,暗骂这婆子不通情理,却只能再喊道:“那,那不必开门,只求嬷嬷告知附近的医馆在哪儿。”

明月香脚步一停,背着身说道:“西口大街右转就是,别再敲门了啊。”

外头那人听后,也懒得理她转身就往隔壁的院落里跑去。

隔壁的院落明显比明月香租住的大,起码有三进,大门口还是新刷的红漆,顶上还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灯笼下此时已经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满眼的焦急。

“怎么说?”见叫门的兄弟回来,门口两人问道。

“问过了,什么人性!连门都不给我开,就隔着门告诉我医馆的位置,我现在马上骑马去请大夫。”说着也不等门口两人,进门就去了马厩骑着自己的坐骑飞身出了巷口,竟是不带停留。

门口两人见他跑了,也就不再等了,回身进了宅院关上了大门,高个子的担忧道:“主上这病来的凶险,如今高烧不退,就怕会撑不住。”

“真不知道为什么主上非要来宣地!”矮个子气恼道,前几天他们明明还在赵地边境,可是不知道主上听到什么消息,居然当夜就带着人骑马进了宣地,这要不是宣地内部乱成一团,恐怕他们早就被宣地的人发现了。

高个子眼神有些闪烁,他对主子的心思很了解,却又不敢乱说,哪怕是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主上不让多嘴他也只能闭上嘴。

好在,这家的少爷运气不错,那男人去请了大夫回来给开了几服药吃下去,第二天就退了烧,之后断断续续养着身子,虽然那少爷几次执意要走,但都被忠心的属下拦住了,是宁可自己跑腿也不能让自家少爷再涉险了,否则下次有没有那么好命救得及时就难说了。

明月香又在霖县住了半个月,她觉着实在忍不住了,就每天白天到街上晃悠就是希望能多听到一些消息,只可惜多是八卦还有朝堂那些官员干的糊涂事,关于秦蛟的消息是越来越少了。

“听说,要出大事了。”坐在酒楼里一个黄毛一个浓眉,都是长相平凡如路人。

明月香一进酒楼就坐在他们身旁,随意吃点东西,就是为了听消息。

“怎么着了?是不是又是哪里造反了?”浓眉喝了口酒,醉醺醺的笑道。

“去,我说正经的。你听说没有,靠近宁地的那个县前几日被人搅合了。”黄毛嘎嘣咬了颗醋黄豆,扁扁嘴说道:“听说原先那地方就是有雪灾,这会子又是战乱…啧啧…”

“你听谁说的?”浓眉晃悠着身子坐直道,晕乎乎的直甩头。

黄毛抿了口酒,咧着嘴缓了下酒劲,才道:“之前咱们这里那个童百万,不是想去那地方走商么?结果路上被宁地的兵丁砍死了,昨儿才将尸首运回来,他家那个刻薄娘可要哭坏了。”

“你说谁死了?”浓眉掏掏耳朵道。

“童百万!”黄毛用牙磨着豆子道。

浓眉嗷嗷一嗓子就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就栽倒在地,跟着又奋力爬了起来,快步就往外头跑。

“这…你这是怎么了?”黄毛站在他身后喊道。

浓眉边跑边喊道:“我借了他钱跑商!”

哟,这人死如灯灭,若是童家不讲究,浓眉又没字据,那恐怕就要破了大财了。

浓眉跑了,黄毛也没心情吃下去了,直接找了小二过来结了帐,拎着半壶酒回去了。

“哎呀,卫老将军和秦将军都没了,这可怎么办啊?宁地不会打进来吧?”

“谁说秦将军没了,只是失踪,指不定过两日就出现了。”

“都半个多月了,怎么可能活着还不出现?”

“要是宁地那帮子狗贼进来,咱们可要遭!干脆先一步去国都避难吧。”

明月香听着旁边人的议论也没心思继续吃饭了,正如百姓担忧的,宣地一旦没有可以克制宁地和番邦的武将,那么这对儿狼狈就极有可能联手进攻,然后蚕食宣地。到时候宣地要是找不出一位合格的将领,那么宣地被吃掉就是迟早的事情,别说百姓,就是那些文官也没个好下场。

秦蛟到底在哪里呢?

明月香将没吃完的菜打包带回了宅子,她假装是个婆子并没有多少人注意,这两天她还特意将几缕头发染白了,衣服里穿得厚厚的如同一个球,走路更是五大三粗的没有个形象,现在恐怕就是暖语在她眼前,暖语都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拐了个弯走进自家的巷子口,在路过隔壁的门前时,看着紧闭的大门她突然想到前几日晚上隔壁来问医馆,也不知道那位少爷现在好些了没有。

摇摇头,明月香自嘲一笑,不过是个陌生人关她何事!

拎着东西走进家门,却不知道她刚进门,隔壁的大门就打开了。

“主上,咱们好像被人盯上了。”那晚那个高个子说道。

“今晚就离开这里。”少爷穿着裘衣,脸色发白皱着眉头看向远方道:“让你们找的人,你们找到了么?”

“还没…不过已经有些眉目了,有人看着她家的奴仆在临近的村落里出现。”高个子想要多劝几句,却张不开口。

“咳咳…明天就去那个地方。”少年说完,有些出神的看了看被冬日阳光照耀的巷子壁,接着转身就走了进去,高个子那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隔壁人想走,明月香也考虑要不要去附近的村庄寻找秦蛟,哪怕能找到自己身边的奴婢也好,至少不用她一个人苦苦的在这里熬着,她将东西都重新塞到包袱里,又将新买的一些吃食也用包袱包好,然后一样一样放到马车上,就跟她来时那样。

她将马厩里放上新买的草料,又摸了摸自家黑马的鬃毛,不由寂寞的叹道:“若是阿蛟能找来就好了。”

知道自己痴人说梦,明月香将各处的房门锁好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想必这应该是她在这里睡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这刚闭上眼,明月香就听到屋檐后头有什么东西砸下来,明月香当场就一肚子火,这到底是什么着了?最近是三番四次不想让她睡舒服了?

拿好了枕头下的匕首,明月香踹开被子就一脸怒气的往屋后去,结果还没等她走到屋后呢,就隐约听到隔壁传来刀剑的响声。这…难道是隔壁遭了仇家?

明月香下意识就想往回跑,谁知道刚刚掉下来的是不是坏人或是尸体,她就算胆子再大也是一个人啊。所以自然就打了退堂鼓,转身就要往屋里跑。

“站住!”黑暗中一团什么东西好像扶着墙慢慢起来了。

明月香毛骨悚然,倒退了好几步,到不忘压低声音道:“英,英雄…别…别杀我,我就是一看屋子的老婆子…”

“把我藏起来!快!”那人踉跄几步,似乎受了重伤!

明月香哪里敢过去,她偷偷的又往后头挪了点点。

“我不想杀你,但是…我也想活…”那人说着抽出了剑。

明月香吓得赶紧跑去过一把扶住那人往里走道:“这屋子后头有个小地窖,平日里都是放些腌菜的,这…这位英雄若是不嫌弃…”

“带路…”那人几乎完全靠在明月香身上,应该完全没有力气了。

明月香只觉着这声音虽然虚弱到还有些耳熟,可毕竟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又被人呼来喝去,她眯了眯眼考虑要不要找个机会干脆把人扔出去算了。

打开地窖,两人刚钻进去,明月香就听见外头有不少人走来走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明月香不敢点灯,又害怕到时候说不清楚对方将自己当同伙了,只好郁闷的与旁边这个家伙缩在一起,可偏偏旁边这个家伙似乎伤的有些重,直接就靠到她肩膀上昏迷了,怎么推他都起不来。

明月香冷汗直冒,地窖口已经过了好几波人了,她都紧张的连呼吸都快不会了。

真不知道她今天是不是走背运,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都被人堵三次了,看来如果今儿能够脱险,日后还能和秦蛟他们见面,她肯定要去道观里好好上上香,去去霉运!

估计是院子太小一目了然,他们躲的那个地窖也太小,不起眼的挖在墙根,所以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外头已经没声音了。

戳了戳身边的壮士,明月香叹了口气,认命的打开门,一股子酸菜的味道随着飘了出来,她猛吸了几口气,又趴在地上往屋子墙根溜儿,前头好像真没人了。

明月香踮着脚往屋子里看,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她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将那壮士弄出来,无论是让他找间屋子睡下,还是考虑自己半夜要不要逃走,都不能仍由这位死在地窖里。

想着自己不久前还过着夫人的娇贵生活,可眼下不但要做个又脏又丑的婆子,还要搬动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明月香不由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

拖着半死不活的男人,明月香没回自己的卧室而是去了一间狭小的厢房。厢房里黑洞洞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找寻到那张已经很久没人睡过的床。

厢房里静悄悄的,就好像刚刚在地窖里听到的脚步声都是幻觉。

忽然,明月香就觉着耳朵附近有丝细微的风动,然后她怀里抱着的男人就突然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揽过,抽出佩剑就让她身后刺去。

明月香心脏狂跳,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应该没死。”壮士滑坐在地上,他爬过去直接卸下了那人的下巴,“帮忙将他捆起来。”

明月香哪里敢不听,这位伤的那么重都昏迷了还可以爬起来杀人,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就算现在想跑也肯定快不过人家手里的剑。

回头模糊的看了眼那位凶悍的壮士,明月香咽了咽口水道:“我看不见,能点灯么?”

可是那壮士愣是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昏过去了。

无奈,明月香也不能就这么放着,只好走到桌边摸索着点上了灯,昏黄豆芽般大小的灯火在油灯上跳跃着,一直待在暗处差点觉着自己瞎了的明月香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安全感。

她从一旁柜子里抽出一条床单,直接卷吧卷吧拧成了粗粗的一条,过去就将地上那明显的黑衣人捆了,为了不出意外,明月香还多打了几道死扣,除非这家伙有本事拿刀划开,否则绝不会有机会逃脱。

蹲在地上,明月香看着黑衣人平淡普通的脸,想想刚刚差点被这家伙杀了,心头就有些窝火,若不是害怕把人抽醒了,她非伤这混蛋几耳光不可。

不过有仇的在眼前,身后那位刚刚也算对她有恩,叹了口气,明月香心塞的站了起来,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几步走了过去,地上这位看起来就不像坏人,起码穿着正常的人衣服而不像旁边的那位杀手一身黑。

想着不能让人躺在地板上,明月香吃力的将人拉上了床,那人从侧着身子无意识的翻过来,明月香在灯光下看清楚了这位壮士的脸。

“赵陌!!”

明月香惊得一颤,她真的没想到不过一次被人威胁的救助,居然还救了个熟人,也难怪她刚刚觉着声音耳熟。

既然是熟人,那待遇就不能像她原来想得那样了,她转身出了门去了自己的房间拿了一床新被子,赵陌似乎还在发烧,全身直打颤,她将他身上的披风解开放在一旁,又将被子给他压上,最后想了想还给他烧了水,兑了凉的再一点点给他喂了下去。

“九…九娘…咳咳咳…”

也不知道是不是暖和了,赵陌终于舒展开身子,可他依旧发热还说起了胡话。

“九娘…别离开我…九娘…”

明月香拿着湿帕子原还想给他擦擦脸,这会子到是尴尬了。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赵陌,她从来不知道,赵陌居然对她这般用心…她甚至不敢去猜测原本应该在赵地的未来皇帝为什么会出现在宣地。

“哎…算是我欠你的!”明月香低声说着,就伸手麻利的给他散起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