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有些意外:“你竟然如此想念舅兄吗?”

“不是。”凤娇舔舔唇,“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离开过富阳城。”

高升点头:“那就去吧,铺子里安顿好,明日一早前行。”

凤娇答应着起身就走,高升正望着门口,不期然她去而复返,大声说道:“多谢玉郎。”

没听到高升说话,倒是殷黎在隔壁听到,来到门口看着凤娇,擦身而过的时候,一闪身堵在凤娇面前,轻笑道:“想请大掌柜到我屋里来坐坐,可肯赏光吗?”

凤娇笑道:“多谢殷姑娘盛情,我这里有急事,不如改日……”

“怎么?大掌柜嫌弃我?”殷黎低了头不胜委屈。

凤娇忙笑道:“不会不会,那就请吧,不过,我只能呆一小会儿。”

进了屋,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凤娇笑道:“熏的香好闻。”坐下来观瞧四面陈设,隔着碧纱橱瞧不见卧房,外屋雪洞一般,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想来是殷黎的手笔,靠墙摆着一张书案一架古琴,窗下坐榻中央摆一张小几,几上刻着棋盘,旁边是一青一白两色棋子,凤娇又赞道:“琴棋书画,殷姑娘的屋子陈设真是雅致。”

“大掌柜谬赞了。”殷黎翘着唇角斟过茶来:“普洱太过厚重,我不喜欢,公子特意托人从南诏买了小叶茶,大掌柜尝尝。”

凤娇接过去尝了尝,淡而无味,冬日还是普洱茶最好。嘴上客套道:“真是好茶,头一次喝。”

殷黎在她对面坐了:“我看大掌柜是爽快人,想问问大掌柜,可在意我吗?”

“不在意,为何要在意?”凤娇仰脖子将茶灌了下去,喝了茶好尽快走人。

“虽说名义上,大掌柜是高家的少奶奶,可我才是公子的意中人。”殷黎盯着凤娇。

“我知道我知道,我确实只是担了名义,殷姑娘也不用在意。”凤娇笑道。

“其实,我没有在意的。”殷黎脸上添几分傲然之气。

“非拦住请我喝茶,可不就是在意了?我还有急事,不多坐了,告辞。”凤娇站起身又说一句,“若是在意我的话,你可就辜负了少爷一片苦心。”

殷黎扶着围栏看凤娇轻快下楼,心里一声冷笑,应该明白公子苦心的不是我,是你,可你不配,是以,你永远不明白才是最好。

回头时,高升正冷冷看着她,殷黎忙浅浅笑道:“奴家钦佩大掌柜女中巾帼,特意邀她进屋用茶,大掌柜十分喜欢奴家屋中的小叶茶呢。”

“是吗?”高升饶有兴味。

“是,公子可要进去尝尝?”殷黎比手。

“让青松拿一些过来就是。”高升吩咐着转身进屋。

过一会儿殷黎捧了一个托盘过来,拿起托盘上的竹罐笑道:“虽比不上公子的普洱醇厚,可清新中含一丝甘甜,最适合女子口味。”

高升接了过去,殷黎顺势在几案旁跪坐了,打开托盘上一个纸盒:“刚刚打发人快马加鞭买回来的,有《大唐灵飞经》,《六甲灵飞经》,还有这本《灵飞经》,公子瞧瞧可对?”

高升拿过来大略翻开着说道:“都是后人临摹之作,并非古本。高家字画铺里有真迹,让青松拿给你。”

殷黎忙说多谢公子,高升将书还给她,拿起竹罐起身向外,殷黎忙追过去:“公子要走?去往何处?”

高升回头瞧她一眼,含着警告的意味,“殷黎,你是聪明人,别不多说,记住你的身份,即可保如意安稳。”

殷黎如坠入冰窖,她一直在试探猜测,希望猜到的不是真的。可是高升一句话,一切都明白了,他苦心孤诣,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女人。

眼看着高升就要离去,殷黎从呆愣中回过神,扑通跪了下去:“是,殷黎一直明白,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殷黎是公子的奴仆,永不敢忘。”

高升点点头:“你既明白,以后见了凤娇,称呼少奶奶而不是大掌柜,你既是我的奴仆,便也是她的奴仆。你没有资格请少奶奶进屋喝茶。”

殷黎颤声说明白,趴在地上听着高升的脚步声远去,抬起头,紧咬了唇手狠狠在脸上一抹,抹去脸上挂着的泪滴,双眸灼灼,似要喷出火来。

这是公子头一次喊她的名字,头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却只是警告她,她只是一个奴仆,做公子的奴仆也就罢了,可那个女人,她凭什么?

冷笑着起身,每时每刻都在绞尽脑汁想要接近高升,可他从不曾看她一眼。今日因一句大掌柜十分喜欢小叶茶,他差一步就进了她的屋中。原来,只要以王凤娇为借口,就可以慢慢接近他。

回屋梳妆换衣,带着琴音来到高家的字画铺,既然公子发话,自当亲自来取。

铺门外一眼看到她,不男不女的装扮自以为是的笑容,正搂着一个小姑娘亲热说话。

小姑娘跺脚:“阿姊,大哥究竟去了何处?你竟然问也不问。”

“放心吧凤喜,既然是少爷插手的事,保准没错。”凤娇笑眯眯得。

“你就这么信任姊夫?”

“那是自然,他办事是最妥当的。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他?”

“姊夫来家中店铺里仔细指点我,比阿姊都用心,我自然信赖他了。我也是随口不小心说出来的,都不记得何时说的,为何会说。”

凤娇揪一下她鼻子:“好了,早些回家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说你姊夫给哥哥安排了差事,只是离富阳稍远些,不能常回家。”

凤喜靠在她怀中赖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迈开脚步。

凤娇在她身后喊道:“明日我要出城去,给你带些有好吃的好玩的。”

凤喜笑着说一声好,蹦跳着走远了。

第22章 出行

第二日早饭时,高升向高家二老禀告:“父亲母亲,今日我带着凤娇去一趟田庄。”

高家二老高兴得连连点头,高员外说:“是该去瞧一瞧。”高夫人叮嘱道:“如今天气寒冷,路上穿暖和些,去了别过夜,那边夜里二月都滴水成冰。四月去最好,桃花开得最艳。”

高升自顾埋头吃饭,凤娇忙答应着说好。

马车出城上路,凤娇高兴得透过小窗往外观瞧,瞧着枯枝败草都觉有趣。高升几次启唇想跟她说话,看她兴致满满,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拐进一条小路,小路尽头立着一块竖起的石头 ,上面两个大字:虞庄。

凤娇扭头看着高升:“还没到田庄吗?”

“就到了,过了这条小路就是。”高升两手紧拢着斗篷。

“可是石头上写的不是。”凤娇放下小帘舔舔唇, “那个字我不认识,怎么读?”

“虞庄,霸王别姬的故事凤娇听过吧?虞姬的那个虞。”高升看凤娇转身坐着了,探身过去把小窗关上,车帘拉得严实,解开斗篷领口处的带子松一口气,“田庄不是村名,此处是咱们家的田庄,咱们家人都习惯这样说,村中住户大半姓虞,村里的田地大半是咱们家的。”

“多少亩?”凤娇好奇问道。

“千余亩。”高升答道。

“原来高家不只是商人,还是大地主。”凤娇艳羡不已,“真是家大业大。”

“任何时候,土地都是根本。因为田地较多,村里的劳力不够用,每年开始春耕前,都要向外招募。我就派人把王天赐送到这儿来了,睡土炕啃窝头喝凉水吃野菜,他受不住,闹腾着绝食两顿,饿得受不住了,开始老老实实吃饭。庄上汉子都是粗人,看他娇气,总戏弄欺负他,这里的掌柜姓顾,顾掌柜跟我说,他悄悄哭了几场。”高升说着话看着凤娇:“我觉得王天赐娇生惯养,得吃苦磨炼,否则一辈子都是麻烦。自己麻烦,别人也麻烦。”

“他还绝食?舍得饿着自己?”凤娇咯咯笑了起来,“笑死人了,把他送到这儿来干活,我一千一万个赞同,不是有句话,叫做劳其心志苦其筋骨,就得叫他受受苦,知道稼穑艰难。我之前找的是一位伐木的工头,想逼着他跟着进山伐木,一直担忧祖母和父亲护着,他再连哭带闹烦不胜烦。这样最好了,他离家远些,没有人护着,自然能长进。”

她自顾乐不可支,高升看她一会儿又说:“我已吩咐了顾掌柜照应他。

“不用不用,”凤娇连连摆手,“不用照应他,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身娇体弱,还是照应着些,免得生了病。”高升坚持。

“那就暗中照应,不让他看出来。”凤娇拢着高升递过的手炉,”我欠少爷的,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这些事于你很难,于我不过举手之劳,不用觉得亏欠。“高升抖开一床羊毛毡盖在凤娇腿上,凤娇感激抬头,他又拎起包了暖套的茶壶,倒了热茶过来,凤娇笑着接过:“少爷别忙了,我不冷。”

“此处冬日异常寒冷,小时候头一次跟着父亲来,都给冻哭了,因为太丢人,记得特别清楚。以后每一次来,都在马车中备足保暖的东西。”高升语气平淡,“这一路上凤娇新鲜好奇,大开着窗户往外看,兴奋的时候不觉得,坐一会儿就该冷得受不住了。”

凤娇下意识拢一下斗篷:“可是,我真的不冷。”低了头笑道:“又是手炉又是羊毛毡又是暖茶,怎么会冷?少爷照顾起人来,竟然也很周到。”

高升搓搓手:“我小时候,父亲在外忙着生意,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指使我干活,只要力所能及的都做。没活干了,我就跟野孩子一样四处乱跑,只要天黑能回来,母亲从不找我。我想过自己可能是捡来的,后来家业渐大,翠姑来了,无微不至得照顾我,我就觉得翠姑才是我的亲娘。那阵子我过足了高家少爷的瘾,跟李大富他们混在一起,其中也有王天赐,有一天我回到家中,父母亲正在斥责翠姑,说翠姑把我惯坏了,翠姑委屈得直抹眼泪,我一生气掉头就走,好几天没有回家。”

“后来呢?少爷怎么改邪归正的?”凤娇歪着头扑闪着眼十分好奇,“是不是也被送到田庄上干活?”

高升摇头:“那次之后,我变本加厉得胡闹,跟父母亲示威。直到……”

高升抿了唇,凤娇期待看着他,等着他回答,这时候马车咯噔一声停下,青松在外说声:“少爷少奶奶,到地方了了。”

高升站起身跳下去,一手挑着车帘,一手伸向凤娇,凤娇这次没有犹豫,扶着他手臂下了马车。

顾掌柜听到少爷少奶奶来了,一溜烟跑了出来,是个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的老头,高升跟顾掌柜见过礼,对凤娇道:“顾掌柜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好不容易才请来的。”

顾掌柜拱拱手:“过奖过奖,少爷少奶奶家里去吧,让我家婆娘给做些好吃的。”高升点头:“嗯,顾大嫂的厨艺,御厨都比不上,凤娇一定要饱餐一顿。”

顾大嫂身材微微发福,待人热情嗓音洪亮,系着围裙里里外外忙碌,凤娇要进厨房帮忙,顾大嫂笑着推她出来:“少奶奶细皮嫩肉的,不能下厨房。”

凤娇笑道:“我不会做饭,正好跟着顾大嫂学一学。”

凤娇与顾大嫂在厨房忙碌,高升询问了王天赐的情形。正午日头最暖的时候,过来唤了凤娇:“让顾大嫂忙着,我带你去田里瞧瞧。”

汉子们都弓着身子在清理田地,石头啊树枝啊衰草啊都捡起搁在身后的背篓里,凝结的土块拿小锤子敲碎平摊在地里,高升对凤娇道:“每年秋收以后是漫长的冬日,田里会积很多杂物,这只是初次清理,再暖和些要一遍遍翻土,让泥土松软。清理这活计瞧着简单,只是田地很大,还总弯着腰,体弱的走几个来回就受不住了。那边就有一个……”

凤娇只看一眼,就知道是王天赐,忙躲在高升身后,踮着脚尖越过他肩头看去,王天赐穿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衣裳是粗布做的,棉花厚重,看起来臃肿笨拙,弯着腰缓慢挪着,旁边一个汉子一边快步向前一边打趣:“王八,老子比你多走两个来回,还超过了你。”

王天赐直起腰呼哧呼哧喘着气:“老子慢,可老子干活精细,瞧瞧老子捡的这行,干净得都能睡觉了。”

“屁。”又一个汉子大笑道,“看看你背篓里,刚盖住底儿,叫你王八,你比王八都慢。”

另一个喊道:“午饭的时候少吃点,把你碗里的肉都分给老子们。不给就抢。”

正笑闹的时候,地头传来一声吼:“开饭了。”

一个板车上好几个木桶,大馒头白米饭炖土豆煮萝卜烤蔓菁红烧肉烩豆腐野菜汤,凤娇仔细瞧着,低低对高升说道:“好丰盛啊。”

高升道:“你以为呢?每顿饭都啃窝头喝凉水吃野菜?那是王天赐刚来的时候故意为难他的。这些汉子干的是体力活,吃得好才有力气,我最反感从牙缝里抠银子,咱们家里各个铺子里田庄上,吃的都是最好的。”

凤娇嗯一声:“确实如此。吃喝上省银子能省几何?不到山穷水尽,就不要虐待肚子。”

二人说着话,就听分饭的汉子嚷道:“桶里剩了很多,你们偏抢王天赐碗里的肉,他本来干活就差,再抢他的吃的,他的那份活计,你们帮他干了。”

那几个汉子就将咬过的红烧肉扔回王天赐碗里,一个汉子鼓着腮帮说道:“我说二掌柜,高家田庄上吃得好,都抢着来,有的是力气大的,哪儿找来这么个窝囊废?瞧见他就来气。”

“走后门儿来的。”二掌柜抱臂靠着马车,“你以为我们就待见他?”

“我就是走后门儿来的。”王天赐嚷道,“高家少爷高升是我妹夫。”

那帮汉子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笑道:“你妹夫?我还是他岳父呢?”

凤娇看向高升,他毫不在意:“他们干活辛苦,说笑取乐而已。”

那边二掌柜说道:“他是不是高家的亲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位仁兄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赌光了家产不说,还卖了自己的妹妹。”

王天赐身旁一个汉子顺势给了他一脚:“娘的,老子再苦,也不会苦着家里爹娘弟妹妻子儿女,原来你这么不是东西,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另有几个汉子也跃跃欲试,二掌柜喝斥道:“差不多行了啊,打残了还得背家里去给他养老送终。”

凤娇叹口气:“王天赐也有这么惨的时候,走吧。”

“不忍心了?”高升看着凤娇。

“没有。”凤娇摇头,“之前他再怎么胡闹,毕竟是我哥,打断骨头连着筋,可那次他要卖掉凤喜,从那以后,我心里就不当他是哥哥了。除非他改邪归正,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

话说得狠,到底心里不好受,凤娇没再说话,高升也沉默,二人并肩往顾家而来,远远看到顾家的院门,高升问道:“饿了吧?”

凤娇点头嗯了一声:“我闻到香味了。”

“真香。”说着话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

高升掀一下唇角:“我带了糖莲子,吃吗?”

第23章 归途

归途马车中,顾大嫂家喷香的饭菜犹留着余味,凤娇笑道:“简单的几样菜,经了顾大嫂的手,竟那样香。”

“等到开春的时候,顾大嫂会开野菜宴,各种各样的野菜嫩芽,才是美味。到时候,凤娇可还再来吗?“高升灼灼看着她。

“来啊来啊,来看看顾大嫂,我很喜欢顾大嫂呢。”凤娇笑道,“顺便瞧瞧王天赐有没有长进。”

高升表情一松:“那,开春的时候再来。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凤娇点点头,“对了,来路上说起少爷小时候,后来怎么就肯学着做生意了?”

“后来……”高升想了想,“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大病一场,我母亲没日没夜守着,也撑不住病倒了。我为了哄他们高兴,和高福一起到州府请先生回来。先生是大儒,我三岁开蒙时父亲请来的,中间被我气走好多次,断断续续学到十岁,十岁的时候混账到了极点,端起少爷架子把先生赶走了,其间在学堂里厮混。我在先生门前跪了一日一夜,先生才肯回来。先生一来,我在书房潜心读书,又提出要跟我父亲学着做生意,父母亲的病很快就好了。”

凤娇笑道:“原来一切都是少爷的孝心。”

“后来我才知道,我父母亲看我不成器,装病演苦肉计,母亲演得最像,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眼神透着绝望,给我的感觉就是,父亲若是去了,母亲肯定要跟着上吊,那些日子,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凤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人很有趣。”

“捉弄我给我取外号,父亲一味由着母亲高兴,总是站在母亲那边。”高升无奈说道,“为了对付她,我练就一个本领,就是面无表情,让他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知道我的喜怒,母亲觉得无趣,也就收敛些。十五岁接手生意,我父亲说个不管就彻底放手,铺子里田庄上怕掌柜们不服,谈生意时怕被轻视,更是冷着一张脸装深沉,能不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渐渐养成习惯,都不会笑了,外面都说我是死人脸。”

“我不觉得啊,我觉得少爷很和气。”凤娇认真看着高升,“初始觉得少爷言短,有时候也多说些,今日都称得上健谈了。”

高升避开凤娇的目光轻咳一声:“马车中无趣,说话解闷。”

凤娇说声也是:“少爷之前过来的时候,一定是骑马,今日为着我坐马车,才会无趣的。”

“那倒不是。”高升看着她,“困吗?困就睡会儿。”

“不困。”凤娇笑道:“我一日睡三个时辰足够,偶尔赖床,最多不超过四个时辰。从不午睡。”

“好习惯。”高升靠着车壁合眼假寐。

这几日夜里躺在卧榻上听到她回来,想跟她说几句话,还没想到提什么话头,就能听到她小猫一样的呼噜声。幽香一缕一缕袭来,扰得他心神不宁,快五更才能睡着,想要先她一步醒来,合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只能看到整洁清爽的床铺,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昨夜里更是,因要带她出门,兴奋得一宵没睡,来路上怕她冻着,打起精神照看,这会儿还真是累了。

凤娇看他眼圈有些发青,问道:“少爷是不是睡眠不好?我夜里偶尔能听到少爷在卧榻上翻来覆去。”

听不到高升回答,凤娇笑着说道:“这么快就睡着了。”自语着倾过身子为他盖了羊毛毡,歪着脑袋瞧着他琢磨:“夜里睡不着,是在思念殷黎吧?或者,是我在做梦?”

冷不防高升开口:“就是你在做梦,我也从来都是沾床就睡。”

凤娇哦了一声,想要向外面张望,又一想开窗会进冷风,手肘支在膝头,两手托着腮发呆,马车上了官道,车轮向前行驶的声音轻快而均匀,若催眠的鼓点。

凤娇伸个懒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睡一觉,很快有了困意,打个哈欠头一歪睡着了。

高升睁开眼瞧着她,不是说从不午睡吗?

凤娇醒来的时候,听到青松在马车外说道:“好好的,怎么阴天了?夜里要下雪不是?冻死人啊这是要。”她却丝毫不觉得冷,身上暖烘烘的,仔细一瞧,身上盖一层毛毡,毛毡上覆着高升的斗篷,忙看向他,两手抱肩蜷着身子睡着了,冷得脸色青白嘴唇发紫。

凤娇呀一声,连忙把斗篷和毛毡一股脑给他捂了上去,摸一下手炉还热着,也塞在他怀里,自己倒一盏热茶捧在手心里看着高升。

他似乎很疲倦,这一番动静后,丝毫没有受扰,犹在酣睡,因盖了毛毡和斗篷渐渐暖和,手从肩头放下,身子舒展开来,双唇转红,唇角一翘,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少爷还挺好看的。

靠着车壁看着熟睡中的高升,如何处置王天赐并引他走上正途,一直是压在凤娇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没想到少爷会与她想到一处,且比她周全百倍。

他与她想到一处,且又百倍周全的,不止这一次。

这些日子一直忙碌,没空去想什么,这会儿回想着桩桩件件不禁自嘲一笑,短短两个多月,她的天地已然翻覆,再回不到从前。

若不是面前这个人,自己可能会滚落在泥里,万劫不复。

思绪翻滚中,突听外面青松大嚷道:“还好,望见城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