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瞧见方蕙,微笑着握住她手:“既来了,正好跟着我一起登上城墙瞧瞧。”

方蕙用力想要挣脱,庄公子轻笑说道:“你瞧瞧那是谁。”

谢渊包房的另一边房门内走出两个人,正是赵县令与方主簿,二人俱被绑了手,由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押着。

赵县令无奈苦笑,方主簿则双目含泪。

方蕙唤一声爹爹,庄泽紧攥着她手:“放心,你爹爹就是我爹爹,我不会将他如何,只要你跟着我走。”

他与方蕙在前,凤娇与谢渊居中,赵县令与方主簿断后,一行人出了茶楼跨过贺桥,进西城门登上城楼。

谢渊的手一直托着凤娇手臂,凤娇被城墙上的风一吹,神志回复,咬牙挣开他扶持,紧紧抱住身旁竖着的旗杆,望向虞庄方向,两腿簌簌打颤,炸毁银矿的事,可是玉郎带人做的?他可还安好?就算安好,庄泽和谢渊也不会放过他。

谢渊看她一眼,登上城墙垛口远眺一会儿,回头笑对庄公子道:“主公,与臣预料的一样,尘烟较小,损毁并不严重,高升只是泄愤捣乱,他并没有那样多的火/药。”

“刚刚那震动堪比地动。”庄泽沉吟着踮着脚尖远望,话语间不无担忧,"我们的人何时能有准信?"

谢渊又登高一步,站在垛子之上笑道:“这样看得更清楚些。”

庄泽招手唤过一名守卫,踩着他背登上垛口,托着另一名守卫手臂极目远眺,就听谢渊说道:“你有所不知,方主簿一早将富阳火/药库里所有的火/药,都给了高升。”

庄泽一惊,抬眸看向谢渊,谢渊居高临下看着他,突伸出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回头轻唤一声凤娇,朝她扬唇一笑。

他轻飘飘站在城墙垛子之上,一手藏在衣袖里攥着什么,一手紧扼在庄泽喉间。

风鼓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的身后,残阳如血。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百章 了,吐血回馈一直支持我的亲亲们,更个长章,算不算双更?算呢还是算呢?

第101章 鬼怪

只是一瞬间。

他揪着庄泽从城墙跃了下去, 随即传来砰得一声巨响, 众人从惊呆中回过神, 冲到城墙边往下看,只看到疯长的荒草, 绿草被血色浸染,在夕阳下映着红光, 惊心动魄。

凤娇扶着城墙喊一声谢渊晕厥过去, 昏睡中一次次看到他的样子。

站在城墙垛子上扬唇轻笑,风吹起他的衣衫, 浴在残阳中,从头到脚染得血红。

她喊着谢渊醒了过来, 一睁眼床边趴着一个人,感觉到动静,抬头咧嘴冲她一笑, 凤娇啊了一声,难道是梦中梦吗?

那人满脸青黑,嘴唇也是黑的,一咧嘴, 牙齿也泛着黑,一张黑脸上只能瞧见眼白,眼珠一转,分外可怖。

凤娇叫唤着,伸手狠狠揪住那人骂道:“你这小鬼,竟敢到姑奶奶梦中来吓人……”

那人手抚上她肩, 叫了一声凤娇。

他的声音很奇怪,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凤娇却听出来了,是高升。

她呆愣看向他,看着看着扑在他怀中痛哭:“谢渊死了,他跳下城墙死了,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前,我跟他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若我不说,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抱着她任由她哭,凤娇哭了好一会儿,吸着鼻子仰脸瞧着他:“你难看死了,我以为是鬼怪呢,赶紧洗脸去。”

他摇摇头,指了指耳朵。

凤娇有些慌,大喊一声秋草,秋草掀帘子跑了进来:“少奶奶,你醒了”

“少爷这是怎么了?我跟他说话,他怎么跟听不见似的?”说到听不见,想起那地动一般的爆炸,富阳离虞庄数十里,都有那样大的动静,他当时就在跟前,还能有好吗?揪着心问秋草,“李郎中可来过?”

“青松请去了,一会儿就来。”秋草忙说道,“这就去给少奶奶端参汤。”

“不忙。”凤娇忙道,“打水给少爷洗脸。”

“已经洗过了。”秋草说着话低了头。

凤娇扳着高升的脸:“洗过了?就是说以后就这样了?这样就这样吧,不过难看点儿,叫玉郎的名不副实些,可是你这耳朵还能好吗?你说你这个人,为着别人总能周到妥帖,轮到自己总是莽撞,总是受伤,腿伤刚好些,耳朵又聋了,脸也熏黑了,还有那年的腰伤,你怎么做任何事都是不要命的架势?你呀你呀,你这个大傻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凤娇絮絮叨叨,高升瞧着她,瞧着瞧着就笑。

“还笑。”凤娇拍拍他脸,扭头喊一声秋草,“李郎中可到了?到门外瞧瞧去。”

“我再给你洗洗脸试试。”凤娇起身欲要下床。

高升一把揽住她腰将她拖了回来,靠在她怀中闭上了眼。

凤娇手指抚摩着他的鬓发:“孩子们看到你了没有?看见了会不会吓哭?若哭了你可别伤心。”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低头一瞧,早睡着了。

凤娇将他拖到床上,换个舒服些的姿势,任由他靠着,心里憋闷不已,忍不住长声叹息。

李郎中来后看着高升直摇头:“你是猫吗?猫有九条命,你有几条?被□□震坏耳朵的人,有慢慢好转的,也有变聋了的,就看你的造化了。只能针灸试试,可是这家伙又怕扎针。”

凤娇低声说道:“趁这会儿睡得香,赶快扎吧。”

谁知针刚扎上,高升就醒了过来,他一动,被凤娇紧紧摁住,看着他指指他的耳朵,

他点点头,抿唇朝凤娇靠过去,脸贴在她怀中,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凤娇轻拍着他的肩背安抚,李郎中扎完笑道:“比小时候强多了,小时候一扎针,准晕厥过去。”

“不要命的人,为何会怕扎针?”凤娇奇怪问道。

李郎中瞧一眼高升,已一动不动睡了过去。压低声音说道:“高升小时候,一岁多吧,有一次夜半发高烧,其时是冬日,下着大雪,夫人怕抱他出门找郎中冻着他,就用了一个土方,针刺十指放血,夫人是个绣花针都拿不稳的主,不知怎么扎的,将他扎得晕死了过去,后来就怕上扎针了。”

“一岁多的孩子,能记得吗?”凤娇问道。

“不会说,可这里记得啊。”李郎中轻拍一下心口,“此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让员外知道,夫人当时吓得直哭,一个是心疼孩子,一个是怕员外知道了,饶不过她。”

凤娇忙忙点头:“我知道了,不会跟任何人说。”

李郎中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对了,他这脸,每日拿硫磺水熏蒸,过些日子就好了。让青松跟着去药铺里拿些硫磺回来。”

凤娇答应着抚上高升的脸,轻抚着发呆。

高升昏睡了一日一夜。

醒来的时候,凤娇正为他擦脸,瞧见他睁开眼,朝他笑了笑,扭头冲秋草说道:“这脸白回来一些了。”

高升捉住她手:“我睡了多久?可有方三的消息?”

他的声音很大,若叫喊一般,凤娇指着他耳朵问道:“说话的声音好了许多,可是能听见了?”

“能听见,就是声音小。”高升笑笑,“你们以后跟我说话,要大声些。”

“能听见就好。”凤娇揪一下他耳垂,“你呀,我也就能求你活着,其他的,说了也是白说。”

“可有方三的消息?”高升又问。

凤娇拍一下脑门:“心里只想着你,没顾上别的。我出去喊他一声,看看在树梢还是屋顶。”

“这么说,没有他的消息?”高升攥紧了她的手,“我去田庄那日,他就离开富阳了。”

凤娇有些急:“你这没头没脑的是什么话,他不是一直跟着你吗?难不成炸矿洞的时候不见了?失踪了?被炸坏了?”

说着话腿一软跌坐在床沿,捶着床道:“这一个一个,死的死残的残,又来一个没了消息的,蕙蕙那日吓得不轻,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高升忙道:“你别急,方三没有跟着我去田庄,我让他带人去了边关,游峰不在,得提防着南诏配合庄泽出兵进犯。”

“没事就好。”凤娇松一口气骂道,“那庄泽死有余辜,活该他粉身碎骨……”

说着话紧捂了唇,心里疼着拧在一起,庄泽粉身碎骨,谢渊不也是一样?

她怔怔低了头,高升坐起身:“我去趟边关。”

凤娇摁住他咬牙道,“派个人去就是,你好好歇着,那儿都不准去。”

“我自己去妥当一些。”高升执拗看着她。

“不行。”凤娇回头喊一声秋草,“抱孩子们过来给少爷瞧瞧。”

一双儿女如今已三个月大,粉白的脸乌亮的眼红嘟嘟的小嘴,小身子鼓了起来,胳膊腿上的肉一棱一棱的,红珊瑚手窜陷在肉里若隐若现,挥舞着小手冲着高升直笑,高升抱在怀中爱不释手,一时间忘了要去边关找方三的事。

一直抱到睡着才让乳娘抱走,拉过凤娇的手道:“心里可怨我吗?怨我不知爱惜自己?”

凤娇点点头。

“我若不拼命阻拦,战火烧到家门口,我们这个家便没了安宁,也许会祸及雪儿和小算。”他郑重说道

凤娇吸一下鼻子:“我想得没有那样长远,我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为何就得是你?为何就是谢渊?”

“都说我们两个是富阳城最出色的男子,不能枉担了虚名,敌人到了家门口,自然要迎头痛击。”高升笑看着她。

“你还笑,还能笑得出来?”凤娇眼泪落了下来,“我眼睁睁看着谢渊跳下去的,他那么可恶,跳下去前还冲着我笑,他这是存心让我记着他一辈子,歉疚一辈子。”

凤娇靠在他怀中:“你们两个既是都要拦着庄泽,为何不联手?为何要单打独斗?难不成在大局面前,心里还放不下那些芥蒂?”

高升抚摩着她的头发:“我找过他,该说的都说了,可是他不肯理我,我以为他是铁了心要做庄泽的爪牙,谁想他心里早有了盘算。”

他说着话从怀中拿出一枚银簪递在凤娇手里:“是你送他的吗?”

凤娇握在手中点了点头:“这个怎么会在你手里?”

“炸毁银矿矿洞回来后,得知他拉着庄泽跳了城墙,其时富阳守军和庄泽的随从正两相对峙,没人顾得上他,我忙带人去城墙根下的荒草里寻找,我看到了庄泽的尸体,却没看到他的,只看到这支簪子。”高升说道。

“没有尸身?难不成他还活着?”凤娇心中升起期冀,又一点点落下去,“你勿要哄我,我亲眼瞧着他跳下去的,三丈高的城墙,就是铁人跳下去,也得摔碎……”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能救他,那就是方三。”高升说道,“让我去趟边关,说不定他就在那里。”

凤娇嗯了一声,靠着他闭了眼:“玉郎,我一气之下跟他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他早已下定决心,你说与不说,他都会去做。”高升抚着她脸,“你无需自责,家国遭难,再顾不上儿女情长。”

“以后,我们会好好的吗?我们的富阳可能平安吗?我们的孩子们,能不用顾及家国,一心儿女情长吗?”凤娇轻声问道。

“自然是能的。”高升笃定回答,“世子和游峰都给我许诺,他们这辈子,会尽全力保三州安泰。”

“让我睡会儿。”凤娇窝在他怀中,“你昏睡了一日一夜,我一直守着你,我心力交瘁,跟你说话还得大声喊,我快累死了......等我睡着了,你就走吧……玉郎,你自己耳背,以为我们也耳背吗?你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喊,吵得我耳朵嗡嗡得响,这会儿脑子里像是有虫子在叫,扰得睡不着……”

高升抱她更紧了些,低头亲亲她头发说道:“丫头,睡吧,这么多话,威风凛凛的大掌柜成了絮叨的小娘子。”

笑看着她的睡颜,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是我的小娘子。”

她在怀中翻个身,两手捂了耳朵蹙眉道:“高玉郎,你怎么还在吵?”

……

第102章 夫妻⑥

凤娇在家中翘首企盼, 两日后高升归来, 他带回了方三的话:

“那日去往边关之前, 本想与凤姐姐辞行,刚要从屋脊上下来, 方蕙的婢女灯芯来了,说是方蕙请她前往秋江边赏花, 正好顺路, 我就跟着到了江边,到了就觉不对, 花开如海,为何不见一个人影?”

“我藏身在茶楼上仔细打探, 听到方蕙与凤姐姐的话,也听到了她与谢渊的话,看到赵县令和方主簿被绑在另一旁的屋中, 庄泽来了后,谢渊在醉仙酿中放了药,一步步套出他的秘密,后来我跟着他们上了城楼, 谢渊拉着庄泽往下跳的时候,我就站在一旁的角楼上,我在半空中接住一人,仔细一瞧竟是庄泽,其时谢渊已快要坠到地面,我忙把庄泽扔下去垫在了他身下, 他没死,但是给摔晕了。”

“当时城楼上一片混乱,我等了会儿,无人下来收尸,眼看天色已晚,我急着赶路,就把谢渊扔在马上一起带到了边关。”

凤娇如释重负,欣喜问道:“玉郎这次前往,可将他一起接了回来?”

高升摇头:“方三不放人,说他虽然用计除了庄泽,可他之前曾是庄泽的走狗,做了不少坏事,将他关押在监牢之中,要等着朝廷给他定罪。”

凤娇叹口气:“你可见着他了?”

“见着了,他很好,只是不理我,不跟我说话,方三说醒来后还没开过口。”

“可是摔傻了吗?”

“没有,他开头没认出我来,后来仔细一瞧,又听我说话很大声,嘴角就翘了起来,他那是笑话我呢。”高升摸一下脸,“方三见到我也忍不住笑,我如今的样子,很难看吗?”

“又难看又耳背。”凤娇瞧着他笑,“不过呢,说话声音比走前小了一些,看来有所好转,我先拿硫磺水给你熏脸,过会儿让李郎中来扎针。”

“熏脸可以。”他的脸朝她挨了过来,“不扎针。”

“想成聋子吗?”凤娇轻拍他脸。

“聋子就聋子。”他耍赖,“反正你也不会嫌弃我。”

“眼下是不嫌弃,耳朵不好用了,脸还能看。”凤娇在他脸上亲了亲,“过些年老了,脸不能看了,耳朵还不好使,能不嫌弃吗?”

他一头扎进她怀中厮磨着:“那还是扎吧。扎的时候你让我靠着,抱着我。”

凤娇说行,为他洗着脸问道:“谢渊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先让他呆在边关,那儿安全,也清净,让他好好想想以后的出路。”高升闭着眼,“庄泽虽死了,可他在三州经营日久,他的余党不会善罢甘休,眼下群龙无首一团混乱,袁知州正秘密召集同党商讨对策,赵大人和方主簿已将那日所闻所见写了奏章,秘密送往京城,一切等游峰和世子归来再做定夺。”

洗好脸,秋草端来了参汤,凤娇接过来舀起一勺,吹了几吹递到他唇边。

高升张口喝下瞧着她笑:“如今学会喂汤喂饭了。”

凤娇也笑:“做了娘了,可不得处处用心。”

说着话又一勺递过来,高升抿唇瞧着她:“是你的参汤吧?”

“我的也是你的,谁喝不是一样。”凤娇笑着,“我都喝了三个多月了,早喝腻了,你好好补补。”

“好好补补做什么?盼着百日吗?”高升笑问。

凤娇愣了愣,扑闪着眼半天明白过来,连勺子带汤塞进他嘴里,咬牙道:“知道你如今说话声音有多大吗?估计整个后院的人都能听到,还敢胡言乱语。”

高升不说话了,凤娇又一勺喂过来,他张口喝下,站起身隔着小几倾过身来,唇压住她唇,舌头顶开她的牙齿,纠缠半晌松开来瞧着她笑:“你喂我?还是我喂你?”

“不如,互相喂,谁喝了算谁。”凤娇仰着脸儿舔一下唇。

唇齿相接,一小碗参汤喝了不知多久。

直到李郎中来,那参汤还留着一小半。

高升看着李郎中从针袋里拿出银针,也顾不得害臊,往凤娇怀中一钻,闭着眼闷声说道:“扎吧。”

“孩子们快百日了吧?”李郎中扎上针,捋着胡子问凤娇。

凤娇笑道:“是啊,四月二十五百日,今日二十一了。”

高升面前波涛汹涌,正忍不住心猿意马,听到李郎中这么一问,仗着没人看见自己的脸,壮着胆子问道:“正想问问您老人家,差三天就百日了,是不是能提前开忌?”

凤娇拍他一下,李郎中没明白:“什么提前?我是想问问,孩子满月宴没办成,百日宴得办吧?我等着来吃酒呢,高家行事大方,酒席是全富阳最好吃的,你们两个小娃娃成亲那日的酒席,我回味了三个月。”

凤娇捂了高升的嘴,不让他乱说话,他就偷着一下下亲她的手心,凤娇忍着麻痒笑对李郎中道:“百日宴肯定要办,明日开始就发请帖,您老人家肯定是头一拨被邀请的,到时候一定要上座。”

李郎中满意得笑:“小娃娃懂事,我瞧瞧两个小小娃娃去,再来拔针。”

李郎中一走开,凤娇忙抽出手嗔道:“痒死了,你如今怎么没皮没脸上了?”

高升埋头在她怀中:“那你呢?怎么害臊上了?”

“有了身孕那会儿,管不住自己,总忍不住,生了孩子后这方面的心思淡了许多。”凤娇抚着他头发笑。

“不能淡,你淡了我怎么办?”高升急得从她怀中爬起来,认真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