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没把魏之远这种小崽子放在眼里,因此只留了一个人看着,魏之远眼角瞥见黄毛上车,就迅速遛下了车,连冒险再运气,他成功地把人甩脱了。

  魏之远拎着一份宫保鸡丁,一路狂奔,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几乎是迫切地联系了三胖,至此,他们才得到了第一次对话交流的机会。

  而此时,在那个外表金碧辉煌,内里藏污纳垢的黑拳场,魏谦的瞳孔本能地收缩了一下,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肌肉做出了防备的反应,转过身来以后,已经把表情调整到吓了一跳的模样。

  魏谦面前站着一个极富有压迫感的男人,穿着一身工作人员的黑衣服,半握的拳头有些畸形——如果这个人攥紧了拳头,那么四个手指并列的地方会成一个极平整的平面,而不像普通人那样中指关节略凸起,人的手当然不会天生长成那样,这种拳头是经过无数次打击之后生生磨出来的。

  这个人才是狠角色,魏谦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怀疑这人就是赵老九送给他的大礼,准备在黑暗的过道里揍他一顿的人,大概久等了,有些不耐烦了。

  “吓我一跳,大哥你怎么在别人背后突然出声?”魏谦半是抱怨地说。

  那人又问:“你怎么不走了?”

  魏谦苦着脸,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微微弯了点腰:“唉,我这人没出息,一紧张就容易闹肚子,我得先去个厕所。”

  那人冷冷地打量着他,魏谦的后心上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心里计算着,如果正面和这个人动起手来,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片刻后,对方轻蔑地哼了一声:“正好啊,我也去。”

  一到了厕所,魏谦就迅速地钻进了一个小隔间里,重重地松了口气。他知道那个人就在外面,明摆着不会放过他,心里飞快地转了起来——三胖一直没有消息,能不能靠得住?如果不能,那他该怎么脱身?

  就在这时,隔壁隔间传来对话的声音,一个有些油滑的男声说:“正常情况下,你是打不过他的,但是我这有些好东西。”

  另一个人的口音怪怪的,好像舌头老伸不直:“什么东西?”

  老油子就说:“吃了长大力的药啊,很多人都偷偷用的,

  大舌头不屑地问:“你说兴奋剂?”

  老油子:“那种东西怎么有效来?那个只会让你发挥好,不能真的激发人潜力的。我这个才是真的能让你越级赢比赛的,吃了以后你觉得有用不完的力气,身上不管是什么伤都能暂时不疼。”

  隔壁传来一阵人撕开纸包的声音,魏谦听见那大舌头狐疑地说:“这不会是某种毒品吧?怎么可能有见效那么快的东西?”

  老油子连忙说:“你这个人不要乱讲话,我这是好东西,可不是那种损阴德的衰仔们卖的毒,你放心吃,保管没有副作用的……哦,副作用有一个,就是红眼,你想想看,人的血流速度加快,血管肯定要变粗嘛,眼睛看起来充血也是正常的,过一两天就好了。”

  大舌头没说话,应该是在迟疑。

  “哎呀,你不要想啦,你打不过那个人的——昨天那场女人拳赛,你看了吗?那两个人相差至少二十公斤,小个子女人不超过六十公斤,大个子至少要八十公斤,结果被那小个子一拳打飞,爬都爬不起来。我们外行看热闹,比不上你们内行,那个小个子女人的体型,分明是腿粗胳膊细,肩宽不超过四十公分,后背、肩膀、胳膊上都没有肉,一看就是训练用腿的选手,她拳头上没可能有那么大力气的,大个子很狡猾,看出对手的能耐,才会一直靠近,防止对手出腿。她就是没想到那个小个子吃了我的药,结果反而吃亏了。”

  大舌头顿了顿,低声说:“我看你比我内行。”

  老油子谄媚地说:“怎么会呢大哥?我们第一次买卖,我不骗你,免费给你拿回去吃,吃得好再来找我,以后咱们做长久生意,怎么样?”

  隔间传来门响,魏谦听见老油子笑意满满地声音:“吃得好要再来找我啊!”

  然后是一阵脚步声。

  魏谦不动声色,他不确定自己是正好赶上了一场兴奋剂买卖,还是隔壁故意演给自己听。

  就在这时,他听见隔间被人敲响了,老油子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来:“老弟啊,我看你进去很久,是不是比赛太紧张坏肚子了?哎,其实你放轻松就好咯,我这有保管你能赢的东西。”

  ……看来刚才那一场是故意给他听的。

  魏谦“上道”地接话说:“是和刚才的大哥一样的东西?”

  隔壁老油子一听他“上钩”,几乎喜形于声,忙不迭地说:“对啊对啊!怎么样,要不要试一下?”

  魏谦故作迟疑地问:“那……给我也免费吗?我、我可没什么钱。”

  老油子忙说:“你赢了比赛就有钱了嘛,我是个厚道生意人,第一回做生意都不收钱的,你拿好。”

  说完,他从隔间下面一指宽的小缝隙里塞进来一个纸包,魏谦弯腰捡了起来,同时嘴里模拟了一个一唱三叹的屁声,隔壁听到了这样的“音乐”,感觉自己不能久留,见目的已经达到,立刻就走人了。

  魏谦稍稍松了口气,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放松一点警惕,给自己找个可乘之机。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魏谦趴在门上听了听,从乱哄哄地人声里分辨出了“条子”两个字,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是三胖!三胖那混小子竟然成功了!

  两具被狗咬出来的尸体是大案,刑警大队出动了大批人马,尸体身上的名片非常可疑——名字起得活像个卖淫窝点,而队长明明记得,那地址是一个高档私人会所。

  尽管怀疑是有人故意陷害捣乱,可还是要带人来看看,于是转眼,一串警车停在了会所门口,他们一进去,里面的人惊呆了,刑警队的也惊呆了。

  胡四爷是个人物,保密措施极其严密,里面的人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警察,一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而外面的刑警队接到的也不是打黑任务,队长本来做好了和那些有钱有势的衣冠禽兽打太极的准备,谁知进去一看,迎接他们的竟然是一个非法格斗场!

  新入职的年轻刑警小声问:“队长,怎么回事?”

  队长任凭内心猪突狗进,咽了口唾沫,表面上还得稳住场面,一挥手:“把……把主要负责人带回去!”

  

  第二十九章

  队长下了令,可是没有人动。

  小地方没什么事,一天到晚抓小偷闲得蛋疼,好容易遇到这么大一桩案子,能出外勤的一窝蜂地都跟了出来,结果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奇幻的情景。

  一帮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队长,终于,有一位年轻的小同志勇敢地发问:“队长,带走哪个,哪个是主要负责人?”

  队长把脸一拉,挺胸抬头地做出一副怒目金刚的表情,然后理直气壮地说:“我他妈怎么知道?”

  一干同志继续大眼瞪小眼,方才那位接收到同事的鼓励目光,再一次勇敢发出内心的诘问:“队长,你能判断出这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在干什么吗?”

  队长脸色发青,脸皮直抽:“我他妈怎么判断得出来?”

  年轻的小同志非常绝望:“队长,那你能告诉我们他们这是正常营业,还是某种不知名的黑社会组织吗?”

  队长内心的苦逼逆流成河,只好冲着他咆哮:“我他妈拿什么告诉你们?”

  这个装潢豪华的私人会所让人十分费解,当他们走进装潢富丽的大厅时,本着一股仇富的思想,队长本能地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举起工作证喝令负责人出来。

  一排接待表情空白地看着他们,突然,有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好像抽羊角风了,脸色惨白地撒腿就跑。

  队长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就是凶手,大喝一声:“站住!”

  队长一马当先,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但是不能落后于领导,于是也撒丫子开始追。

  这种溃逃和追赶,很快激发了群体效应,原来还算镇定的突然也不确定这是个什么阵仗了,跟着快速战略转移起来。

  眨眼工夫,一帮膀大腰圆的保安都活像遇到了流氓的良家妇女,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只剩下一排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瑟缩着挤在一起,面如痛经。

  跑在最前面的人正好遇上楼道中间巡逻的大堂经理,大堂经理是个高级打手出身,大堂经理一见这见鬼模样,以为来了火拼的,从腰间掏出了手枪——别人轻易可没有这待遇。

  他刚想呵斥险些扑到自己怀里的保安,就见那货见鬼了一样地说:“警察!一大帮警察!”

  大堂经理说:“不可能!”

  后面紧跟着跑来了好几个,大呼小叫如同“狼来了”一样:“我操,这怎么有条子!”

  大堂经理迟疑两秒钟,在“和条子拼了”与“果断撤退”之间痛苦地犹豫了片刻,果断撤退了。

  这一追,就追出事来了。

  追根到底,就怪赵老九,赵老九这人匪气太重,是胡四爷手下的一个顶尖刺头,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干不出来的。

  但凡能上台面的人,他都看不起,他看得上的,基本都是有案底的——见到警察,本能地先以为是出事了。

  比他们跑得更快的是嘉宾,嘉宾里要么是来路不正的,要么是有头有脸的,都是开开心心出来玩的,谁都不想沾上条子,一个个滑不溜手,闻风就地解散。

  赵老九心里有着同一个问题:“我操,这怎么有条子?”

  可他得撑场面,不能上蹿下跳的。赵老九抹了一把冷汗,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也没有出什么纰漏,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些警察到底是干什么来的?难不成是欠缴水电费了吗?

  赵老九低声对一个手下说:“先把人都疏散——废话,当然疏散拳手,嘉宾们都他妈老泥鳅,用你提醒,早跑了!除了女服务员和身世青白的,谁也别留下……算了,那也就剩女服务员了。叫人把营业执照准备好,一会没准我要跟他们走一趟,很快就回来,放心,肯定没事,你叫人把场面上都收拾干净了,特别是筹码和‘药’,对外就说赛台上都是请来的模特,是表演性质的,然后立刻通知胡四爷。”

  手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低声问:“那……要是万一有事呢?”

  赵老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放你娘的屁!”

  手下和他一样,一脑门冷汗,不敢吱声,转身去安排了。

  就这么着,魏谦被疏散了。

  大浪淘沙,只有细小的浮游生物才能不动声色地钻出去,没有人会关心它们。

  魏谦离开拳场,直奔火车站。

  才刚一进站,他就差点被魏之远扑了个跟头。

  三胖和小远已经在这里足足等了他一下午。

  当天中午刚过一会,三胖就顶着炎炎烈日和一身的热汗接到了魏之远,一见面就急赤白脸地问:“你哥呢?在哪呢?啊?你个小兔崽子发给我的地址是个什么地?他在那干什么?”

  魏之远:“打黑拳的。”

  三胖声音提高了八度:“什么?我操你们俩大爷!你们俩小兔崽子能让老子多活两天吗?!”

  魏之远看着他不言声。

  三胖继续咆哮:“少给我装可怜,还不带我过去给他收尸?”

  魏之远冷静地说:“我哥不会让你去找他的。”

  三胖张了张嘴——也反应了过来,他们联系也好,报警也好,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魏谦要让这件事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愚蠢的巧合,把水搅浑,他才能游走。

  所以三胖作为一个陌生人,绝对不能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视野里,他们不能引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三胖:“那你说去哪?”

  魏之远抬起手,把手背上的小乌龟展示给三胖看,把三胖愁的,摸着他的脑袋说:“哎,真好看,长得跟你哥一模一样——这熊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手上画乌龟呢?”

  魏之远指着乌龟壳:“这是我哥画的,三哥,你仔细看,龟壳是个倒过来的铁路路徽,我们去火车站。”

  就这么着,三胖和魏之远来到了火车站,从烈日当空,一直等到太阳西沉,等得一大一小两个人心里的焦躁都烧成火了,几乎望穿秋水,魏谦才姗姗来迟。

  魏之远一边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一边从衣服里抽出了一本他夹在裤腰带上的书,正是魏谦带来的那个画满了神龟的旧数学课本,封皮都被小孩的汗浸透了。

  魏谦拿在手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