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小伙子火力壮啊,这脾气急的……”三胖说着,从自己屁股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女孩的照片来,他抬头冲魏谦一笑,“对,我刚才就想跟你说来着,被隔壁那地缝里钻出来的大姑打断了,这是我们家林清的同学,姑娘本地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就是口味有点异于常人,听说就喜欢那种爱答不理的男的,我一听,这不就是我兄弟你吗?赶紧把照片和联系方式要来了,你看看,三哥想着你吧?”

  他说着,就把那张照片往魏谦手里递,中途,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挡住了。

  魏之远手背苍白,手指尖好像泛着冰碴一样,他背对着魏谦,从三胖手里把照片拿了过去,声音里好像带着玩笑的意思,仿佛是轻松活波的:“三哥,我哥这座火山都快爆发了,你还不跑,是打算拿岩浆泡个澡吗?”

  三胖的目光正好和魏之远撞了一下,他心里不由一惊。

  只见魏之远嘴角在不自然的、机械地往两边提起,眼神里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黑沉沉的瞳孔好像某种没有生命的石头,表面一层冷冷的流光,露出满溢的阴森来。

  照片的一角被他捏变了形。

  三胖先开始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眼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往歪处想——魏之远这态度……这表情,是做兄弟的吗?

  三胖脑筋一绷,忍不住继续试探了一句:“背面写着那妹子的联系方式,谦儿,你看你要是有空,这周末干脆大家一起出来吃个饭得了。”

  魏谦倒是毫无知觉,挑挑眉问:“林清不是见了我就食不下咽吗?”

  三胖挺胸抬头地说:“有我这宝塔镇着你这河妖,她尽管安心吃喝。”

  魏谦嘘了他一声,从魏之远手里拿走相片,不怎么放在心上地摆摆手:“再说吧。”

  他说完就转身进屋去了,魏之远侧对着三胖,任由那张相片被大哥抽走,看着魏谦的背影,魏之远的眼神一瞬间晦涩难解。

  三胖近距离观测到了这一幕,觉得“咣当”一下,他整个人的“三观”都掉地上找不着了。

  打发走了三胖,魏谦才仔细看了看手里这张年轻姑娘的照片,女孩看起来很干净,文静不张扬,不太扎眼,也说不上多漂亮。

  却十分恰到好处——刚好让魏谦看着顺眼。

  魏谦看着照片,当时心里正在犹豫不定地想,三胖说的也有道理,最近烦心事太多,周末是应该出去缓缓心情,约出来一起吃个饭也不是不行……魏之远进来了。

  魏之远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哥。”

  魏谦回过头。

  魏谦坐在椅子上,魏之远就蹲下来,落到比他还低的位置上,打开包装盒给他看:“第一次自己赚钱,给你的礼物。”

  那是一条一看就知道很贵的领带,魏谦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收到礼物,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啊?给我的?”

  魏之远抬起手,系上了魏谦领口的扣子,然后亲自动手给他戴上。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魏谦颈间裸露的皮肤,那股触感总是很不对劲,魏谦有种错觉,好像魏之远的触碰不是偶然的,而是……那小子一直在刻意地摩挲他的脖子。

  魏谦忍不住皱着眉躲了一下。

  魏之远无辜地抬起脸:“怎么了?”

  魏谦打量了他片刻,随即打消了方才心里疯狂的念头,他觉得自己是整天发愁魏之远的事,发愁得太多,导致快产生幻觉了,尽是胡思乱想。

  魏之远退开些,细细地欣赏他哥这充满禁欲气息的衣冠禽兽装束,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

  他心里涌起无法忽视地、想要撕开这个人衣服的冲动和欲望,看着魏谦的眼神近乎饥饿。

  “哥,”魏之远说,“你今天不是问我,如果那个人不接受我,自己去结婚,我怎么办吗?”

  魏谦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悸,年轻人的目光让他有股汗毛倒竖的战栗感。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魏之远笑了笑,接着说,“不过我大概会疯了吧?”

  他说完,把方才放在一边的水果端来摆在魏谦面前,重新换上那贴心小棉袄一样的温和表情,对他说:“哥你吃这个呀,补充维生素。”

  

  第四十八章

  魏之远小的时候,注意力非常的集中,一切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即使看见了也会自行忽略。

  带他进一家商场,出来以后问他里面是卖什么的,通常魏之远都会表情茫然,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橱窗才回答,如果他回答得非常顺畅,就说明里面多半有他想要的东西。

  那时魏谦只能通过这种方法判断他喜欢什么。

  小远不像小宝。

  小宝很小的时候,家里特别困难,魏谦也小,不知道怎么克制自己脾气,小宝本人可能不大记得了,但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不大敢明目张胆地和大哥要东西提要求的,可是每次碰到她喜欢的东西,小宝都会保持着脖子要伸断、眼睛要脱窗的姿势,三步一回头地恋恋不舍一番。

  可见“不敢要”,和“不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魏之远天生比别的小孩会克制自己的欲望,所以相应的,脾气也显得比其他的小孩和缓一些。

  但魏谦知道,“克制”出来的性情毕竟不是真性情,就好比“不在意,不生气”和“微笑着憋着不发火,等时机条件成熟了再狠狠报复”这两种人,虽然在遇到事的第一反应上非常相像,但他们的差异就像隔着一条银河。

  魏之远这个孩子,偏激、狭隘、受挫感强、安全感差,这些都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他太聪明。有一段时间,魏谦总觉得他就像一个危险的、时刻准备爆炸的炸弹,后来爆出了性向问题,不知道是不是魏谦的心理作用,他几乎觉得魏之远的阴郁和不好沟通又上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最近两年,随着魏之远日渐成熟,他身上那种让魏谦不安的尖锐逐渐平缓了,魏谦甚至有种他长大后性格就变了的错觉。而他这时才发现,魏之远并没有变,只是随着他思虑增多,感觉到了别人对他某些言论和态度的不赞同,而刻意隐藏起来了而已。

  魏之远说完那句话以后,魏谦足有好一会没反应过来,脖子上的触感挥之不去,好像魏之远在他的脖子上按了几个灼热的手印,越来越烫。

  魏谦从来是缺钱缺揍不缺心眼,他当然感觉出了不正常,但究竟是哪里不正常,他却本能地不愿意去往深处想,他顺从了这股本能,并且跟着恼羞成怒起来,严厉地看向魏之远:“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之远默不作声地站直,他已经觉得自己方才失言了。

  一直以来,大哥没有找伴的意思,可他年轻英俊,甚至是成功而且前途无量的,哪怕乍看不大好接触,也依然会有前仆后继的女人甚至男人喜欢他,魏之远心里一直有这样的隐忧,他的大哥就像一块被岁月和生活打磨得光芒璀璨的宝石,不单他一个人长了眼睛。

  然而隐忧毕竟只是隐忧,谁知这天就被三胖这么毫无预兆地当面点了出来。

  魏之远还没做好准备。

  当他捏着那个陌生女孩的照片时,心里清清楚楚地有一股近乎仇恨的热流,它几乎是无差异攻击地横扫了出去,对三胖、对那他见也没见过的陌生姑娘、甚至对他哥。

  他心甘情愿地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累,每每承受不了的时候,大哥都是他心里的支柱,他紧紧地握着这如同信仰一样的东西,咬着牙逼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更配得上对方的人。

  “可你为什么不肯等一等我呢?”他垂着眼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魏谦,心里弥漫着无法言说的委屈和痛苦——魏之远有信心控制一切的来龙去脉,唯独控制不了魏谦的心。

  有时候做家长的人,如果面前的孩子一直态度强硬,他们可能还会理智地思考一下,但是一旦孩子避开他们的眼神,显示出一点点退缩的意思,家长反而容易心头火起。

  魏之远的沉默就这么点燃了魏谦的怒火。

  “你觉得自己很特立独行是不是?你觉得自己情圣了,了不起是不是?”魏谦很少用这种口气训斥魏之远,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我看你是找抽!”

  魏谦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方才被魏之远整理过、格外整齐的衣服配着他格外不“整齐”的动作,显出某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独特的气质,魏之远触碰到他仰起的目光,他胸中的痛苦挣扎和欲望全都搅成了一团,变成一个一点就爆的火药桶子,而不长的引线已经爆出了火花。

  他的喉咙忽然顿时干涩起来。

  盛怒之下的魏谦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似乎乖乖听训的宝贝弟弟正在默默地意淫自己,对项目那头一团乱麻的焦虑和对魏之远晦暗不明的未来的焦虑不分彼此地搅合在了一起,二者相互叠加,立刻相辅相成地发展壮大起来。

  他毫不客气地对着魏之远劈头盖脸地发泄了出来:“什么叫你会疯?我看你已经疯了!要死要活要疯要傻的很光荣是吧?魏之远,我他妈才刚觉得你懂事了一点,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还没来得及表扬你的时候,先一巴掌把我这一肚子话抽回去,啊?”

  他发火的时候,眼睛格外的亮,五官比平时一片漠然的时候显得更加生动,魏之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甚至觉得,魏谦的眼睛里就像跳动着两团带着魔咒的火,让他宁可化成一团灰烬,也想扑到其中。

  引线快要烧到头了,他的呼吸无法抑制地粗重起来。

  “你说你喜欢男的,改不了,行,只要你自己想好了,这我也捏着鼻子忍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纵容就是让你无法无天地挥霍生命了?”魏谦一抬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已经有些年头的新华字典,重重地砸在了魏之远身上,“你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自己查字典好好学学去!”

  字典正好砸中了魏之远的胸口,魏谦下手没轻没重,魏之远几乎觉得自己有那么几秒是窒息的。

  “轰隆”一声。

  蜿蜒的火星点燃了他心里压抑的黑箱,魏之远自己也本以为那只是一簇烧过就散的烟火,然而他只来得眼前一黑,一时间神智全非,他心里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烧成了一片火海,绵亘十万里扭曲的烈焰融入了他每一根血脉。

  他胸中有心如深渊,第一次他以为要失去这个人的时候,通往深渊的门打开过一次,卷进了一条人命,而这是第二次。

  魏之远的耳畔终于只剩下那么一个声音:他是我的!是我的!

  魏之远突然一把抓住魏谦椅子两边的扶手,双手爆出可怕的青筋——那是一个把魏谦困在了椅子里的动作。

  他的心跳如隆隆巨鼓,瞳孔剧烈地放大,额角和手心浸出细密的汗,死死地盯着他所渴望的那个人的脸、眼神、身体乃至一切。

  魏之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就在这时,外面的大门突然重重地响了一声,宋小宝好几斤重的书包大概是从她身上滑了下来,撞在了门上,随后是她掏钥匙开门的动静,一串钥匙冰冷的金属碰撞的声音稀里哗啦地打破了两人之间行将窒息的气氛。

  魏之远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满口的血腥味,撑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是麻木的。

  小宝的大嗓门在外面响起来:“大哥!我看见你鞋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魏之远缓缓松开了手,这才感觉到大脑有些缺氧,而胸口在隐隐作痛,他脸色白了白,伸手按住被字典砸中的地方。

  魏谦站起来走出去,魏之远靠在他的书桌上,听见客厅里的交谈声。

  魏谦:“刚到没多久,你吃饭了吗?”

  小宝连抱怨再撒娇地说:“我不吃,老师不让我吃,快考试了,她还让我减肥,饿死我啦。”

  魏谦:“再减都没人了,你们老师神经病啊?老不吃饭怎么行,平时还要上课,你受得了吗?”

  小宝“嘿嘿”一笑,学舞蹈大量的肢体运动把她的身条拉了出来,细胳膊细腿显得手长脚长,说不出的轻灵好看,唯有这嗓子笑法,依然把她回归成了形象全无的傻妞一个:“受得了,我要是能通过专业考试,文化课过得去就行啦。说真的哥,做数学作业比空着肚子跑步痛苦多了。”

  她说完,扔下书包,中气十足地冲向宋老太的房间,嗷嗷叫唤着:“奶奶!俺胡汉三又回来啦!”

  魏谦:“别蹦跶啦,小心楼下上来找你。”

  宋小宝用行动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弱智儿童欢乐多”,清脆地说:“来找啊来找啊,我给他们跳恰恰,哈哈哈哈哈!”

  她一个人回来,整个家里的噪音指数立刻指数幂上涨,到处都是她“哇啦哇啦”说笑的声音,从谁谁谁今天摔了个大马趴,到哪个老师把眉毛剃干净忘了画——也不知道她哪那么多感慨和乐子。

  魏谦只觉得有五百只大鸭子从他身边列队而过。

  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地吐出一口郁结的气。

  魏之远听见门响,偏头一看,魏谦走了进来。

  魏谦回手关上了门,神色复杂地看了魏之远一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刚才砸哪了?过来我看看。”

  魏之远胸口上给砸青了一大片,中间隐隐带着点淤血,看着怪吓人的。

  魏谦翻出跌打损伤的药膏,弯下腰给他上了药,已经平静了下来的魏之远惨遭了一份痛并快乐着的折磨。

  上完药,魏谦把药膏盒子扔在他怀里,低声说:“气死我了,滚回去自己反省。”

  魏之远就知道,这个事算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