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魏谦只是皱了一下眉,竟然没说什么,任由魏之远取下他的大衣,披在他身上,又拎走了他的车钥匙和包。

  马春明:“……”

  两秒钟之后,他回过神来,连忙在魏谦发现之前溜下了楼,躲进了楼下拐角处的公厕,偷米的耗子似的鬼鬼祟祟探出头,看着魏谦被魏之远带走了。

  “他怎么就能没挨打也没挨骂呢?”马春明喃喃地说,最后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科学!”

  第二天,来自北方的寒流就侵袭了整个城市,魏谦好像天气预报一样,开始他每年初冬例行的咳嗽……他的止咳方式就是抽烟。

  魏之远趁他不注意,把他家里和办公室的烟卷成了一包,缩进了柜子里,钥匙随身带好,只在外面给他剩了一盒,不由分说地宣布:“硬改变生活习惯对身体不好,我不会强制你硬戒,不过从今开始,实行配给制度,这是三天的量,你自己看着分配,早抽完早没。”

  魏谦:“……”

  他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蹬鼻子上脸啊?”

  魏之远笑容可掬地看着他,颇有暗示意味地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意思是:你亲也亲过,摸也摸过了,打算不认账吗?我当然有权利管。

  魏谦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别闹,你小时候怎么没那么难伺候?钥匙给我。”

  魏之远:“我那时候拿你当男神仰慕,别说烟味,你身上十天不洗澡的味我都爱闻,现在不一样,你以后是我的,我想让我的人多活几年,有什么不对?”

  “放屁。”魏谦站起来,打算动手收拾他。

  魏之远连忙退到墙角,双手扯住自己的领口:“别过来!过来我脱衣服了!”

  魏谦:“……”

  魏之远露出小虎牙一笑:“我室友是个黑人暴露狂,跟他学的。”

  “你他妈去国外那么多年,就跟洋鬼子学会了脱衣舞?”魏谦青筋暴跳,“有本事你脱!”

  谁知魏之远竟然真的有本事,说到做到地一把将自己的衬衫从毛衣里拉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了一溜扣子,并且把手按在了自己的腰带上:“脱了,你还想看我脱裤子吗?”

  就在这时,陪着Alex逛完本地景点的宋小宝推开了大门。

  她看见此情此景,再一次当场化作一块表情惊惧的门板,保持着可笑的姿势僵立在了那。

  Alex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眼珠一转,口无遮拦地说:“哇!强奸!太劲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场呢!”

  他观赏钱塘江大潮般的游客口吻终于让魏谦恼羞成怒,但是此时既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过去踩魏之远一顿,也不便当面数落小宝的客人,只好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把门摔得山响。

  魏谦重重地往床上一躺,心想:“这两个混账讨债鬼。”

  魏之远在外面不慌不忙地系好扣子,看了他们俩一眼,体贴地没去打扰宋小宝。

  自从那天早晨,她撞见他夜宿魏谦的房间之后,宋小宝就以“带假洋鬼子游玩本地著名景点”的名义,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起来。

  魏之远知道她还是难以接受——其实换谁都难以接受吧?她没像当年三胖一样搞破坏已经很给面子了。

  一分钟以后,宋小宝默不作声地进了门,神色木然地在Alex身后把自家门带上关好,然后她站在窄小的玄关处,连鞋也没换,突然毫无征兆地“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那可是真正的嚎啕大哭,把Alex和魏之远都吓了一跳,连已经回屋的魏谦都给惊动了,但魏谦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出来,只是站在门口,把卧室的门拨开一条门缝,有些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Alex不知所措地轻轻拍了拍她:“离离?这是干什么?哎……别哭了,脸都花了。”

  宋小宝充耳不闻,她自顾自地哭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地步,累得不行了,就慢慢地靠着鞋柜子蹲了下去,抓住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魏之远的裤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她剧烈的哭嗝才略微平息了一点,魏之远听清了她断断续续的话:“我……我把哥哥让给你了,你以后别、别气他。”

  魏之远蹲下来,伸手按了按她的头顶,轻柔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气过他?”

  “也……也是啊。”宋小宝吸溜了一下快要流出来的鼻涕,随后,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那以后没人疼我了吗?”

  魏之远笑了起来:“胡说。”

  宋小宝想了想,也是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难受,从小到大,周围的痛苦和纠结总是和她隔着点什么,她一直忽略它们的存在,而现在,她似乎终于像晚熟的身体一样,长成了晚熟的精神世界,隐约触碰到了一点,就立刻吓坏了一样地无所适从起来。

  她于是不说话了,干脆痛痛快快地坐在地上大哭了一场,心想,权当是排毒养颜了。

  气温很快急转直下,魏谦的感冒简直像好不利索了,无论是吃药还是魏之远无微不至的小心照顾,那病毒都好像打定主意要在他身上逗留七七四十九天。

  魏谦也很快就不放在心上了——因为A市那边进展顺利,可疑的人很快都鸟兽散了,王栋梁那头接连被捅出了好几起够得上刑事犯罪的案子,快要捉襟见肘,所有人都感觉十分喜闻乐见。

  而马春明的团队也以极快的效率运转了起来,策划书送到A市政府那头,市长亲自请了逗留在那边的三胖吃了顿饭,态度十分亲切,好像一夜之前和三胖成了忘年交。

  那天下了场大雪,魏谦下班走的时候,看见马春明还在那加班,他提醒了一句路上小心,就竖起衣领回去了。

  雪越下越大,天气预报已经开始了极端天气预警,临到晚上十点钟时,魏谦突然接到了马春明的电话。

  非公事马春明很少打扰他,主要他们俩也没什么话好说,这一回,马春明带着哭腔在那头说:“老大,救命。”

  魏谦吓了一跳,还以为公司出什么事了。

  马春明下一句话说:“我掉下水道里了。”

  魏谦:“……啊?”

  马春明真掉进下水道里了,不是闹着玩的。

  魏之远死活不让魏谦出门,两人争斗了一番之后,魏之远用了个贱着,把他反锁在家里了,自己开车出去救那只见鬼的大猴子。

  他找到马春明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被围观路人给送到医院了。

  大雪埋了整个城市,厚的地方能没过人的脚脖子,马春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路边走的时候,一不留神踩进了一个掀起来的井盖里。

  好在他命大,在剧烈的扑腾中只掉进去了半个人,把腿摔骨折了,没有直接消失在城市下水系统中。

  他的包掉下去找不着了,身无分文,魏之远只好替他垫付了住院费用。

  马春明一脸心如死灰地躺在病床上,魏之远跟他不熟,也没好多问,只好先回去,等第二天白天,魏谦才到医院看了他一眼,问明了情况。

  “我车昨天送修了,本想直接坐地铁回家。”马春明语无伦次地说,“但是她……就是我前妻,给我打电话说……说她病了,快到新年了,我……”

  “你就顶着大雪出去,然后掉下去了。”魏谦说。

  马春明挤出一张要死要活的忧郁微笑。

  魏谦在厚重的围巾里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该。”

  马春明往后一靠,用力地躺在了床上,喃喃地说:“我把我所有能给她的都给她了,从今以后,我的爱情就死了。”

  魏谦毫无同情心地说:“你也跟着一起贱死得了。”

  马春明把病床上的枕头拿起来,大逆不道地向他的老板砸去,迁怒地说:“我看出来了,你这种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的变态就和她一样,你们生来就是为了辜负别人的!”

  魏谦接住他砸过来的枕头,没来得及收拾胆敢以下犯上的马春明,先反射性地看了魏之远一眼。

  魏之远仿佛在等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

  那天之后,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魏之远偶尔也只会开几句口头上的玩笑,一直规规矩矩,没做出任何逼他的事。

  而此时,魏谦骤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那种期盼的等待。

  第六十三章

  “我真的……一直在辜负你吗?”魏谦心里这么想着。

  可是除了那天晚上魏之远被他弄急了流露出了一零星的愤怒之外,魏谦不记得他表达过一点负面情绪。

  魏之远把魏谦接住的枕头抽走,转身放回到马春明的病床上,轻描淡写地说:“我哥不是那样的人。”

  马春明和魏谦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知道?”

  魏谦说完就后悔了,狠狠地瞪了不明所以的马春明一眼。

  魏之远就笑了笑:“薄情寡义的人带相,不讨人喜欢。”

  由于马春明性情没溜,眼大漏光,他完全没能观察到魏谦听完这句话以后耳朵都红了,依然很傻很天真地追问魏之远:“真的吗?”

  说完,他仔细回忆起自己老婆的长相,只是觉得她长得挺漂亮的,尽管一想就伤心,但还是没看出她哪里带了“不讨人喜欢”的相。

  马春明非常认真地问魏之远:“你会看相吗?能给我看一眼吗?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妻运不旺?”

  魏之远却瞥见了魏谦的神色,笑意更浓,诚恳地忽悠……不,安慰马博士说:“不,你只是运道来得晚,之前操之过急,所以遇到的是烂桃花,红鸾星还没运行到正宫。”

  “什么?”马春明难以置信地说,“我都三十多奔四的人了,还没到正宫?那什么星的公转速度也太慢了吧。”

  魏谦凉凉地插嘴说:“都是你画乌龟画的。”

  马春明听了,如临大敌地挺直了腰杆,随后他以他人生中仅有的几次机智,做出了仅有的几次靠谱回复:“有道理,你也爱画乌龟,你还光棍呢。”

  魏谦:“……”

  他真心想丧心病狂地把马博士灭口,可惜没来得及付诸实践,病房就又有新访客了——小菲跟马春明的助理代表同事们来看他。

  马春明的助理是个刚入职不到两年的小女孩,都叫她梦梦,大眼睛齐刘海,一笑俩酒窝,也是个小奇葩,整天带着个破笔记本,跟起居录小太监似的,让她做会议记录,连开完会几个人互相磕牙打屁的话她也能给一字不落地速记下来。

  小小的会议记录本上,可谓是布满了公司高管们大大小小的黑历史……

  俩姑娘还大包小包地带了礼物。

  魏之远赶紧出去帮她们搬了进来,把一大箱子牛奶放在了马春明床头,上面罗着新鲜水果和零食,活像来医院野餐的。

  梦梦乖巧地说:“这个牛奶我们挑了高钙的,对马总的腿有好处。”

  小菲大姐接着补充:“对,还有助于成年人尽快断奶。”

  魏谦知道梦梦他们这帮新来的小孩都有点怕自己,于是也不久待,转身招呼魏之远走,他们俩离开了住院部,下了楼,到门槛处,魏谦自然而然地托了一下魏之远的腰,用这种亲昵的方式提醒他注意脚下。

  魏之远猛地刹住车,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魏谦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好像自己在他眼里,从可以随便拎着后脖颈子往泥里摔,也摔不死的变形金刚,变成了一个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抑郁而终的林妹妹。

  每次魏之远触碰魏谦的时候,都觉得他哥像一个坐在水银杆炸弹旁边的准烈士——浑身紧张,但大义凛然地忍着不逃。

  魏谦见他回头,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魏之远一秒钟也不想浪费,一把拉起他的手,拽着他跑进了停车场,然后把他塞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