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渐一路将元晞带到了这附近的一个山坡上。

这里位置极好,一眼就可以眺望着附近山势,看清来龙去脉,穴砂水向,这期间种种,几乎一目了然。

高渐笑道:“怎么样,元门主,这里位置还不错吧?我也是在这里呆了一年,才发现这个好位置的。那…您看看,这地是不是有什么大玄机?”

虽然他是没有看出来的。

但高渐相信,像是元门主这样的高人,一定和他不一样,能够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

就在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元晞的时候,元晞却摇摇头:“这里,太普通了。”

虽然说,这宋城附近的风水都不错,万山成岭,可偏偏,这里的风水却是最为普通的。

尽管这里看起来山清水秀,却气难成穴,溃散飘逸,没有福地灵穴应有的灵光。而且此处四面围山,在旁人看来,或许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在元晞这样的风水师眼中,却是八方摇动,五福不全。

连一般的福地,都算不上。

就算元晞以望气术看,此地也绝非是什么风水宝地。

听了元晞的话,高渐灼亮的眼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原来…”他闭上眼睛,近乎绝望。

此次京城之行,他其实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的。

他不愿意认为自己祖辈三代人的心血都是白费,而自己花费了十年的时间也是无用,他甚至逼得妻儿受不了贫困离开,到最后,居然也是无意义的。

所以,他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见了元晞。

元晞的到来,用这事实,给了他当头棒喝。

他本就不该太过执着的。

高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脊背不由得完了,整个人都仿佛垮了下来:“我早该放弃的,若是早点放弃,那她也不会离开我。她是个好人,就算我为了这么一块无用之地奔波了十年,她也不离不弃,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到最后…是我太糊涂,太固执己见了。”

元晞没有说话,她知道,高渐口中的“她”,应该是他的妻子。

一个女人能够几个十年?

高渐的妻子在陪伴了他十年之后,也终于受不了这种生活,而选择决然离去。或者说,她是受不了这种无望的等待,受不了丈夫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毅然离开自己与儿子,选择在小河边结庐为居。

因为看不到未来,所以她才离开了。

从妻儿离开后,高渐心头就憋着一口气。

他一定要证明!要告诉妻儿,他的执着是正确的!

而现在,梦醒了,现实告诉他,他的执着没有任何作用,是错误的。

高渐虽然胡子拉碴,却也算得上是一个风华正茂、高大英俊的中年男人。

但是现在,他身体里面的那股精气神仿佛被抽走了,走路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下。

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高渐浑浑噩噩掉头就要走,脚下蹒跚,恍若行尸走肉。

“门主。”秦山有些不忍。

他这两天跟高渐算是相处得不错,猛地看见他这幅样子,也难免有些不忍心,便喊着元晞,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元晞叹了口气:“送他一起回去吧。”

有的时候,梦醒了反而会好些。

秦山也只能点点头,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快步上去,扶住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的高渐。

高渐低声道了谢,但双眼仍然毫无焦距,一片茫然。

一直上了车,他都没有缓过神来。

元晞刻意把后座让给了他,自己坐在了副驾驶。

高渐都没有意思反应,神情全然木木的。

秦山为难地看了元晞一眼,元晞默默摇了摇头,秦山便也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车子顺着来时的路出去。

来时元晞并未注意窗外,这会儿倒是凝视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眼中映过一片峰峦秀丽,群山连绵。

看着那风景逝去,元晞忽然皱起了眉。

“咦?”她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秦山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晞沉声道:“停车。”

秦山没有犹豫,立马将车停在了旁边的应急车道。

元晞推开车门就下了车,看着这片群山秀景,眯起眼睛:“原来如此。”

“门主怎么了?什么原来如此?”秦山也跟着下了车。

“没事。”元晞想了想,敲了敲后座的车门,车内坐着的高渐低着头,面对突然停车和元晞下车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高渐先生,之前是我忽略了,你父亲点出的这块地,果然是有大奥妙的。”

高渐抬起头,眼睛骤地点燃火焰:“什么?真的吗?”

他身手灵活地跳下车,转眼间就没了刚才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那我们要掉头回去吗?”秦山问。

“不,我们就从这里上山。”

元晞指着路旁一条杂草丛生、完全被盖住的小路。

既然元晞都这么说了,高渐和秦山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

秦山打头,元晞走中间,高渐走在最后面。

这山上的路十分陡峭,而且因为昨天下了雨的缘故,青草都还是湿的,泥土湿滑,若是不注意,很容易跌跤。

还好秦山底盘稳,而元晞和高渐,又是风水师,常年走山看水,经验丰富,这点小问题也是手到擒来,一路还算是顺畅,很快就抵达了一个高处。

这里,距离高渐父亲点的那块地,足有数百米远。但论高度,却比方才登高看远的地方还要高出许多。

元晞选的位置更是好,往这里一站,几乎是附近山势,尽收眼底。

秦山抹了抹汗,走得有些气喘。

又佩服地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元晞,暗道门主果然就是门主。

见门主往他们刚才去过的那地方看去,他也顺势望去:“哎?怎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秦山还不是风水师,都有了这种感觉,更何况高渐和元晞?

元晞一挑眉,讶异的神情一点点趋于平静,最后吐出一句:“果然如此。”

而高渐,却已经完全被震撼了。

“居然…居然是!”

元晞不由得笑着,吟了一首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没有想到,此地竟然也有这样的奥妙。”

他们方才站在那地,看似四周,可谓是平庸之极。

但是现在站远了看,却截然不同。

方才还是八方摇动,五福不全。

可现在,却是皆合星宿,峰峦秀丽,贵砂护穴,贵器齐备。

细看方才那地,一眼便见那西北面,一座气势磅礴的高山辞楼下殿,又跃过一山岭,由远至近,奔腾至另一山为穴星形。且观四面皆岭,雄踞于万山之中,巍然不动,左右河水回环,堪称一上好福地。

还不仅如此,那风水宝地,左旗右鼓,将军山在前对峙,又有玄武借大马之峰,巍巍冲天,气势非凡,实为将军上马之势。

后有小马,如仓如库,土角流金,寿山居右远护,四面秀峰则合九星中贪、巨、武、辅之位。且马精气灵,嘶啸朝主,恰好为大马赶小马之形。

元晞不由得赞道:“没想到,远了看,竟然完全不同。此地,应为大马赶小马,富贵传天下。正所谓,二十四路出高官,徘紫人长安。此地必出大富大贵之辈。”

高渐也是喃喃不语。

他只觉得此地气势非凡,绝非寻常之地,却实在是难以描述其情形,也只恨自己语言之匮乏,连此都不能概括一二。

结果听了元晞对此地的评价,他不由自主地点头赞同,看向元晞的眼神,也是越发的佩服。

“元门主果然见识不凡,若换做是我,恐怕要在这附近走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够判断出这乃是‘大马赶小马,富贵传天下’的风水宝地。没想到,元门主竟然一眼就道破了其中的奥妙。”高渐这话倒真不是拍马屁,而是发自内心的。

元晞微微一笑。

她在此次清醒之后,更是慧眼如炬,刚才只是因为被此地的奇特所蒙蔽住了眼睛,但是一站到这个刚好可以远眺的地方,便迅速戳破了上面的迷障,看清楚了这个风水宝地的真实。

又等了一会儿,高渐方才缓过神来。

元晞说:“这也是难得一见的富贵宝地,虽然不如传说中的真龙帝穴来得神奇,但也是弥足珍贵的福缘了。”

高渐默默点点头,刚刚因为发现了这块“大马赶小马,富贵传天下”的富贵宝地的兴奋,又逐渐淡去。

这地虽然是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不错,可比起真龙帝穴来,还是差得远了。

他的爷爷和父亲,穷其一生都耗在了这么一块地上,最后的结果,却是这般的残酷。

只是,高渐在经历了刚才彻底的绝望之后,这会儿的失望,也就不算什么,勉强能够接受了。

“对了,元门主,这块地…”

高渐还没说完,元晞就抬了抬手:“就当我是举手之劳吧,你家为了这块地付出了太多,不能因为我来看了几眼,就占为己有。而且,谁人能够承住着破天的富贵,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机缘,你自己决定也就是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高渐涨红了脸,急忙解释。

他绝对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

元晞笑着摇摇头:“我并非是恶意揣摩你的意思,但是,有了这块地,你也就能够挽回你的妻儿,弥补曾经的错误。对我来说,却只是锦上添花。”

这地再好,也不能用在自己身上,索性都是要推荐给别人的。

这“大马赶小马,富贵传天下”虽然很是难得,但元晞还不至于执着这么一块地。她若是潜心寻找,未必找不到比这块地更好的。

而以她的地位,这块地握在手上,于她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

若是高渐,他若是能够将这块地推荐给一位富豪,拿了报酬,到时候就能找回自己的妻儿,却是雪中送炭了。

高渐虽然可惜爷爷和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但自己造下的错误,幸好还有弥补的空间,心里也多少安慰了一些。

元晞打算离开,高渐却说自己要留下来。

“我要好好梳理这块地的气脉,这么一场机缘,对于我们风水师来说,也未必不是一场磨练,我也不能辜负了元门主您的好意不是?”

元晞想想也是,对于自己来说,这块地的奥妙,是被一眼看破,可对于高渐,却未必如此了。

他潜心研究了,对这块地了如指掌,再加上这块地十分奇特玄妙,想来对他自己的风水术,也是一种打磨。

这是一个机会,元晞当然不能勉强高渐错过了。

元晞说自己正好会在宋城继续呆几天,高渐有事,可以给她打电话。

高渐连声应了,也说在元晞离开宋城之前,一定会赶过来给她送行,虽然他自己不富裕,一顿饭还是要请的。

元晞随意应了。

回城的车上,元晞靠在椅背,突然叹了口气。

“门主,怎么了?”秦山问她。

元晞苦笑:“只是心里有些惋惜。”

说到底,她的心里,还是无比渴望,能够见一见传说中的真龙帝穴。

关于真龙帝穴,她只听外公说起过,却没有真正见过,自然是越发的倾倒,心神向往。

若可堪得真龙帝穴,对于任何一个风水师来说,那都将是一桩死而无憾的幸事!

如今…可惜了。

第325章 月清绮

车子刚刚进了宋城市中心,元晞给阿鹤打了电话,问了他们的位置,便让秦山把自己也送过去。

秦山看了看窗外乌云沉沉的天气:“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好像是有暴雨的,也不知道高渐一个人在山里方便不方便。”

“附近应该有相识的村民家里,可以借助吧。”元晞想了想,又顿了一下,“必要的话,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他。”

秦山嘿嘿笑着。

这个朴实憨厚的农家汉子,几年打磨下来,说话也知道拐弯抹角了。

其实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却总归要征询门主的意见,太直接他也开不了口,就用了这种方式。

元晞觉得颇为好笑,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原本只是一件小事。

等等…暴雨?

元晞忽觉脑中似有一点灵光闪过,却非常快,快到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不见了踪影。

元晞皱了皱眉,总觉得这点灵光应该很重要,却怎么也抓不住方才的感觉了。

她正思索回忆着。

秦山道:“门主,到了。”

元晞看了看窗外——这里正是宋城一条繁华古街,靠近大运河,两旁的建筑还存留着江南水乡最原始的那种味道,耳边浮动的吴侬软语,清丽袅袅的语调一如江南水乡的温婉可人。

这时,天空中悄然下起了牛毛细雨。

正所谓,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烟雨朦胧下的水道古街,好似一副隽永的水墨丹青,笔触勾勒,皆是灵性写意,潇洒疏阔。

此时她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望出去,便是这样的感触。

这水乡别致风景,总是能够戳中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刹那轻拂,却是镌刻永留。

元晞凝神看着窗外,唇边不自觉便浮跃一抹笑容,如阴云中初绽的太阳,暖化万物,春意滋长。

而她因为这细雨绵绵而心情大好的时候,秦山却觉得很纠结,这突然下起雨来,门主淋着可怎么好?

忽然看见街上角落里面,一个卖伞的老人,卖的正是油纸伞,上面还有兰花之类的水墨画,看上去很是精美别致,眨眼间就围上了不少人。

“那里有卖伞的,我去给门主你买一把!”

元晞一回头,还没来得及说一声不用了,就看到秦山已经推开车门冲出去了。

五分钟之后,元晞撑着一把青色纸伞,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河道两旁杨柳扶岸,清风裹挟着清新的雨味儿,细雨斜风,陌上独行。

因为现在不是旅游季节,街上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在下雨之后,许多人都跑到路边小店中躲雨了,路上步行的人也就变少了许多。

元晞缓步而行,欣赏着身边一寸一寸的风景,仿佛行走在烟雨朦胧的水墨画卷之中。

殊不知,她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她恰好也穿着一身和头顶上青色纸伞一样颜色的青色亚麻长裙,长及小腿,恰恰露出一截雪白细腻、欺霜赛雪的皮肤,那流畅的弧度恰好没入一双浅色柔软绣花布鞋中。

在那细雨连绵所模糊的天地画卷中,清清淡淡的一抹青色身影,举着一柄纸伞,皓腕上套着一个白玉手镯,通透细腻,纯粹温润,衬得那皮肤,也美好得如同上好甜白瓷。

这样的一人,如明月,装饰了每一个人眼中的风景。

“晞晞。”远处一声轻唤,随风飘入元晞耳中。

元晞转过头去,脸上顿时乍现惊喜笑意,暖意融融。

“妈妈!”席思也不管还在下雨,撒欢跑过来,一头子扎进元晞怀中。

元晞一手将他抱起,低头就看见席思的还有一圈儿红红的糖渣。

“刚刚吃了什么?”她一边问,伸手拭去席思嘴边的糖渣。

席思捂着嘴笑得不好意思:“是冰糖葫芦…可好吃了,妈妈你要吃吗?”他立马就献宝似的回头要让爸爸把冰糖葫芦拿过来。

元晞笑道:“好了,我不吃。”

席思笑得跟个小猫儿似的:“刚刚我磨了老爸好久,他才舍得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还只准我吃两个!”说着说着,就变成控诉了,委屈地跟元晞撒娇,“妈妈,我刚才看到那边还有好多好吃的…”

席景鹤恰好走过来:“元宝!不是说让你少吃点零食?”

虽然席景鹤这个当爸爸的,平时很纵容席思,可是在吃零食之类的细节问题上,却十分坚持。

席思缩了缩脑袋,不敢跟爸爸呛声,只是瘪了瘪嘴,快要哭出来的眼睛,就这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元晞,看得元晞心里一软。

她跟席景鹤不一样。

席景鹤是看似纵容实际很有原则。

而她却是看似严厉坚持,可席思若是稍微露出一点点可怜的样子,她就得心软。

多少,还是元晞心底那对元宝的愧疚心情在作祟。

“好吧,我带你去买。”

“晞晞。”席景鹤无奈得很,偏生有没有发言权,只得嘱咐一句,“让他少吃点,不然闹肚子。”

“嗯,我知道。”元晞轻哼了一声。

席景鹤立马凑过来讨好冲她笑。

“咳咳。”原来祁静然也在,就跟在席景鹤背后,元晞居然都没有发觉。

祁静然已经不奢望自己能在这家子面前有多大的存在感了,轻咳了两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之后,就跟席景鹤说道:“前面就是我朋友开的那家茶楼,我们先过去坐吧。”

席景鹤看了元晞一眼。

“你们先过去吧,我带元宝买了吃的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