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绮撇着嘴:“可师兄呢?难道父亲不信任师兄?”

月萧神色淡淡:“我不是嘱咐了你师兄处理白玉京内的事情吗?有那些事情在,你师兄哪里有其他的闲暇时间?”

事实上,月萧不是不信任,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是外人。

唯独信任的,只有这个女儿。

月清绮勉强接受了月萧这个说辞,按照父亲的吩咐,去药库中找了一大堆药材过来,把药炉子也搬到了月萧的院子里面。

即使是有些骄纵,月清绮也仍然是孝女。

答应父亲要亲手照顾她,她便真的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守着父亲,期间也未曾叫苦叫累。

月清绮也奇怪过为何月萧会这么戒备,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不过她也不敢问,只是放在心上。

大概,她唯一的不满,就是父亲对师兄的诡异态度,模糊不定,隐约有些不信任!

她当然不会相信月萧随口说的解释,毕竟月萧不愿意喝冷霜天的药的行为举止,已经浓浓透出了他的本心。

只是月清绮畏惧父亲,埋怨几句,却不敢真的发作,只能当做不知道。

当然,偶尔还会不自觉的在月萧面前,说几句冷霜天的好话。

月萧为了休养呆在房间,反噬带来的重伤到了几乎爬不起来,只能躺在那里接受女儿的念叨轰炸。

他知道女儿的心思,只当作女生外向,左耳进右耳出了而已。

至于对外,则是宣称闭关。

门中弟子经常一闭关就是好一段时间的,月萧也是如此,本不稀奇,自然也无人觉得而奇怪。

于是,月萧受伤休养这件事情,除了月清绮和冷霜天以外,其他人并不知道,连林谢也被派出在外,对月萧伤势毫不知情。

过了几天,月萧的伤势缓解了些,能下床走路了,不过大多时间还是躺在床上休憩。

月清绮扶着父亲在地上走了一会儿,见月萧神色已经有了疲惫,便扶着他到了床边,看着父亲躺下,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她转身就去院子的小厨房熬药了,估摸着自己的药熬好了,父亲也该睡醒了,刚刚好可以喝药。

她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药材倒进罐子中,加了水,放在炉子上慢慢熬。

转头见小厨房的窗子跟大门都开着,又过去都给关上了。

熬药的味道很大,飘出去之后,整个院子都是这个味道。月清绮担心熏着父亲,干脆把窗户和门都给关上了。

药已经熬上了,她又觉得有些无聊,端了张小板凳坐在炉子前,一只手托着下巴,眨着眼睛神游天外,不一会儿困意袭来,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脑袋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才坐下没一会儿,她身后的小厨房的雕花木门忽然被人推开。

月清绮惊了一下,回头看去。

“啊!师兄!”

冷霜天站在门口,看着她朝着自己跑来:“在熬药?熬了多久了?”

“刚刚开始呢。”月清绮笑眯眯地说着,在师兄面前,褪去了所有的傲慢和目中无人,就只是一个普通单纯的少女。

这几天月萧卧床,她一直忙活着,都没有休息,也没有一声抱怨。

这意外的表现,连冷霜天都忍不住刮目相看。

“你平时不是有睡午觉的习惯?这几天都没睡?”

月清绮见师兄问起自己,更知道自己的小习惯,心里美滋滋的,哪里还想得到其他的事情。

“就几天的时间,我没什么啦。”她连连摆手。

冷霜天说:“你去睡会儿吧,这里我看着。”

月清绮犹豫着:“不好吧。”她想起父亲的叮嘱,分明说过,他的药不能让任何旁人经手,必须自己来的。

“嗯?”冷霜天疑惑地看向她。

月清绮不想让师兄知道父亲对他的防范戒备,师兄很小就跟着父亲了,知道之后一定会很伤心的。

她支支吾吾:“不,不是,我就是担心师兄…累着。”

“我没事,你去睡吧。”冷霜天看着她,声音有着难得的柔和。

月清绮因为师兄的关心,而心里暖暖的。

她转念一想,师兄也不是什么外人。

“那好吧,我就去眯一会儿…嗯,一个小时,马上就过来!”

月清绮依依不舍地离开,小厨房中便只剩下冷霜天一个人。

他垂着眼,看着那火炉子上的药罐,眼中阴郁浓浓,深沉不知深浅。

月清绮果真只睡了一个小时,就跑过来了。

冷霜天就坐在她之前坐的那小凳子上,手上拿着一本书,认真的看着。

而他高大的身子委屈在小凳子上的模样,让进来月清绮见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冷霜天这才注意到月清绮来了,放下书:“怎么不多睡会儿?”

“这会儿睡了,晚上就睡不着了。”月清绮捂着嘴笑,“师兄,父亲总是说你是个书痴,你倒是真不负这个名字啊,身上随时带着书的吗?”

冷霜天嘴角翘了翘:“习惯了。”

月清绮忽的想起师兄小时候来。

那个时候,她年纪很小,却记得师兄被父亲带回白玉京的模样。

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眼神却孤傲得像狼。

其实从一开始她并不喜欢冷霜天,或者说,是怕他,便离得他远远的,却总是喜欢关注他,躲在暗处偷偷看他。

她的童年,其他记忆都模糊了。

唯独关于师兄的事情,她每一件都记得清楚。

师兄不是一开始就得了父亲青睐的,也不像自己,作为父亲唯一的女儿,理所应当成为了白玉京的宫主,众星捧月。

师兄一步步从泯于众人的普通孩子,到后来展露天赋,被父亲看重。又过了几年,才被父亲收为亲传弟子,成为所有人的大师兄。

其他的弟子都羡慕大师兄的幸运。

可月清绮却知道,也曾经亲眼看到,师兄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在别的孩子玩耍的时候,他永远都在看书、学习。

像他说的,现在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月清绮不大想勾起师兄年幼时那些不好的记忆,就扯开话题:“哎呀,我也不耽搁你了,我知道最近白玉京里面很忙的,你在这里耽搁久了不好,快去处理事务吧。”

“也好。”冷霜天这次没有坚持,离开了。

月清绮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回过头的时候,目光也不由得落在了药罐子上面,看着黑黑的药罐子出了神。

怔愣了一会儿,她猛地一拍脑门。

“月清绮!想些什么呢!”

她有些责备自己,怎么能在刚才的那一刹那,竟然对师兄产生了…怀疑。

月清绮在药炉子旁边又守了一个小时,才把药给熬了出来。

她赶紧倒在碗中,给父亲端了过去。

她过去的时候,月萧已经醒了,坐起身来。

“绮儿。”月萧看向她手中的那碗药,眼神动了动,忽然问道,“这药是你是守着熬的吗?”

月清绮本想说,师兄也守了一个小时。

可不知怎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当然是我守着熬的!”

月萧点点头,将药接过来,一饮而尽。

月清绮急得跳脚:“父亲!很烫的!”

“没事。”月萧不在意地摆摆手,又将药碗递给月清绮,“今天我觉得好多了,绮儿你不必时时守着我,回你的院子休息去吧。”

月清绮犹豫不决:“可父亲你的伤势不是还没有好?”

“我自己可以照料自己,你去吧。”

“好吧。”说实话,整天关在父亲的院子里,月清绮自己也觉得无聊,便也没有多说,离开了。

月萧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他捂着胸口,一口鲜血涌出喉头,一下子喷了出来,竟然全部都是乌黑色的,明显的中毒迹象。

他咳得厉害,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来。

“咳咳…难道…是药…”

他趴在床沿,一声一声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月萧忽的抬起头,声音又中气十足起来:“谁!谁在门外!”

他的房门被人推开,站在那里的人,是冷霜天。

“天儿,你来得正好…咳咳!”月萧压着喉咙的血腥,面色青紫狰狞,脖子上的一根根动脉,几乎要爆出来,“我中毒了…你过来…给我把脉…”

冷霜天缓缓走了进来,步履从容不迫,一点儿也没有紧张的情绪表露出来。

“天儿?”月萧狐疑地看着他,一点点的疑惑之色很快凝聚,“难道…难道是你?”

冷霜天站在他离他床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不悲不喜,眼中一抹苍凉,好似悲悯。

“是了是了…绮儿那个傻丫头,只会为了你瞒我…”月萧仿佛一下子想通了一般,重重捶着胸口,一脸悲愤:“居然是你!冷霜天!当年是我将你带回来!给你吃给你穿!更是收了你为亲传弟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没有想到我月萧活了一辈子,到头来居然被你这个白眼狼给算计了!”

他说着,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

冷霜天神色淡淡,眉梢的冰雪之色一直没有化去:“的确,我该感谢你的。”

之前他都是称呼“您”。

现在,却是“你”。

语气中的恭敬之意,也完全没有了。

月萧哈哈大笑起来:“感谢?你知道什么是感谢吗?知道你还会这样对我!”他冲着冷霜天咆哮,瞠目欲裂。

冷霜天没有说话。

月萧捂着胸口:“说吧,你为什么想要杀我。难道是为了白玉京宫主之位?”他嗤笑着。

冷霜天摇摇头,只是说:“我只是想杀你,从很久之前。”

很久,很久,之前。

月萧撑着床边的手,一个不稳,整个人险些从床上跌下来,最后趴在床边,头发散乱,悲愤笑着。

冷霜天冷眼看着他,眼中古井无波。

忽的,月萧的笑声停了下来。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坐好,伸手抚了抚头发,脸上的狰狞和青紫也消失不见,神色如常得仿佛刚才吐出几口血的人不是他。

月萧随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冷霜天,你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难道你以为,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月萧冷笑着,“你太心急了,还没等我死,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可你万万没有想到,我根本没有中你的暗算吧。”

他淡淡说着,嘲讽般看着冷霜天。

冷霜天竟然没有露出一点儿吃惊的表情,神色依旧,眸光也一直未变。

这让月萧心里一沉。

“林谢。”

里间角落中,突然走出来一人,行如鬼魅,正是月萧最信任的心腹,林谢。

月萧靠在床头软垫上:“我的好徒儿,你一定好奇,林谢这几天到什么地方去了。没错,他正是去调查你了。当初我带你回来的时候,只知道你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可现在一查,才知道你所谓的身世,居然都是伪造的!二十年前,曾有一丁家背叛白玉京被灭,唯一逃走的孩子,与你年龄一般大。你,就是那个孩子吧?”

他讥讽地看着冷霜天。

第337章 月萧死了

可奇怪的是,冷霜天仍然没有丝毫动容。

他就像是磐石,不动如山,无论月萧什么话语,都无法在他的眼中和心里,激起丁点儿涟漪波澜。

月萧心下一沉,觉得奇怪。

他料中了冷霜天已经背叛了他,甚至借女儿月清绮的手,来给他下毒——但他偏偏没有了预料到,冷霜天会是这样一个反应。

超出掌控之外的事态,让月萧稍稍不安。

这时候,林谢忽然动了。

他看起来仍然沧桑平凡,跟月萧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可这时,他却做出了让月萧震撼不已的行为!

他走过去,搬起一张椅子,放在了冷霜天身后!

冷霜天随意坐下,一股不可忽视的气势,却从他的骨子里面透露出来,仿佛掩饰的璞玉终于展示了绝世的光华,那眼中的寂冷,连月萧都见之心惊!

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由自己亲手养了二十年的孩子,他竟然从来都没有看明白过。

还有林谢!

月萧的目光落在垂手站立在冷霜天身后的林谢身上,他一直都是以这样一幅姿态站在自己身边。可现在,他却背叛了自己!

月萧心里发冷,眼神像是淬了毒,恨不得把林谢千刀万剐!

冷霜天的背叛,他有一定的预感,还派了林谢出去调查他的身世,虽然这突然的怀疑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最后的结果证明月萧的猜测是没错的。

而他看错,还狠狠给了他一刀的人,却是林谢!

林谢跟在他身边三十多年,寸步没有离开过,如今却成了冷霜天的人!

月萧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更不明白比冷霜天大了二十岁的林谢,怎么会和冷霜天有交集,还未了他背叛自己。

月萧狠狠盯着两人,却没有说法。

反而是冷霜天,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自己的袍袖:“丁家是白玉京犯下的桩桩滔天罪孽的其中之一,白玉京的罪状罄竹难书,打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名义,坑杀了多少人的性命。不过,我并非丁家子嗣,当年的那个孩子,逃出来时,也就六岁,世道难存,又哪里活得下去?”

他说着,惋惜地摇摇头。

月萧讥笑一声,压着怒火:“所以呢?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谁不重要。”冷霜天淡淡看向他,“你只要知道,我想杀你,月萧,从很久之前。”比二十年更久。

他顿了顿:“我从成为你弟子的那一天起,便在准备一个天衣无缝的杀掉你的计划。二十年的时间,难道你觉得,只是为了在今天,给你喂下一碗毒药吗?这碗毒药,也许还并没有被你喝下去,我却暴露了…月萧,我还没有傻到这个份儿上。”

月萧紧紧皱着眉,眼中波涛难平。

从林谢站到冷霜天身边,让月萧意识到自己被背叛了,那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现在,这预感成为现实了。

月萧方才中毒的模样当然是装的,吐的血也不过是因为重伤而压在心口的那淤血罢了,对他本身无损。

可现在,他忽然感受到了体内的翻江倒海。

“噗——”月萧喉头一甜,蓦地喷出一大口乌血来。

这次,却绝对不是演戏了。

月萧感觉到恐怖的毒素迅速蔓延到他的奇经八脉,他浑身没了力气,这几天好不容易修养回来的根基,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毁掉了他身体的底子,却偏偏吊着他一口气,没有让他彻底被毒死。

“怎么会!我明明!”月萧趴在床边,犹如死狗,却挣扎着质问冷霜天。

他的不理智持续了一秒,眯着眼睛猛地看向林谢:“是你!这个叛徒!”

林谢比他小几岁,几乎是十岁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如今已经快四十年了。

四十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要被捂热了。

两人相处,固然身为主仆,但月萧却给了林谢朋友般的信任。

直到他站到冷霜天身边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如果有人背叛,这个人会是林谢。

他信任林谢,林谢就像是他身边一个无处不在的影子,默不作声地却为他准备好了一切。

这让林谢可以有无数个机会对他下手。

果然,冷霜天睥睨着月萧:“林谢从很早之前,就对你下了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今天的这碗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毒药,但你为了引我上钩出面,故意喝下药,却悄悄逼出体外。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本就不是想用这药毒死你,这药只是一个引子,只要它进了你的嘴,就会让那些在你身体里面积攒了数年的毒药,一朝爆发!”

他话音刚落,月萧又喷出几口乌黑,颜色越发的黑了。

饶是月萧这样的高手,数年的慢性毒药,一朝爆发带来的后续效应,也不是他本就重伤虚弱期间能够抵抗得住的。

他几乎被瞬间抽去了生机,仰倒在床上,双目溃散无神。

“为什么…”他喃喃问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谢,终于抬起了脸,双目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月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是月林!”

“月林…”月萧涣散的双眸中,居然聚起一点点光芒,竟然挣扎着就要起身,“你是当年那个死掉的月林…”

他完全没有想到,林谢居然会是月林!他的堂弟!

月林的父亲,是他父亲的唯一的亲弟弟,而月萧与月林都是各自父亲的独生子。

那个时候,月萧还不叫月萧,月萧是历代白玉京之主的名字,在成为白玉京之主前,他叫月木。

月林性格比较内向沉闷,一般都是月木,带着他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