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搭起的中军帐中,书吏正在禀报此战汉军伤亡,声音伤感。

“守营的边军,余九十六人生还,将军樊伉脱力昏迷。”

书吏掩下手中竹简,悲悯道,“殿下身边亲卫,只生还一十六人。十一人重伤。”

偌大一个中军帐,四千人马,最后,只剩下这二百四十四人。

帐中上座,刘盈轻叹一声,面色惨淡。

“但既然英布已经被俘。”周勃扬起战袍拱手道,“则淮南国无主,指日可下。只是。”他想起自己这一日来担惊受怕,不由黑了半边脸,皱眉道,“殿下实不该将自己身陷险境,让臣等,也让长安城中陛下皇后担忧。”

此时刘盈已经脱去了战时戎装,换上一身软裳,受不住力,微微靠在身后凭几之上,面上因失了些血色,淡淡苍白,与左颊之上浅浅一道伤痕,刘盈微笑道,“周太尉言而有理。只是孤想着,若是英布见不到孤,则他这数千人马在淮北流窜,不说惊扰百姓,对我军而言也是难以擒他。”

“那又如何?”周勃生性疏豪,不懂他话中涵义,正待再说。忽然望见少年通透的双眸,心思电转,骤然吸了一口气。

英布欲擒汉太子刘盈为饵,牵制汉军。那么,他刘盈为何不能将计就计,借势打力,以自己为饵,将英布这三千叛军牵制在淮河北岸这一亩三寸军营之中?

以四千汉军战三千叛军,不得不失,这份战绩,放在大汉任何一个其他的军队身上,不过是不功不过,没有任何可夸耀的。

但是领率这支军队的不是别人,是刘盈。

这个天家贵胄的少年,此前并不是以勇武著称的将军,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武人,不似他的父皇,他甚至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在生死关头逼到眼前的时候,不必问有什么高尚或是不得已的理由,单只他有勇气下这个决断,就应经值得人赞赏,敬佩。

可是他战了,守了,以和淮南叛军大致相当的军力,撑住了以勇武著称的淮南军破釜沉舟式的袭击,直到大汉援军的到来。

在周勃无言的凝视中,玄衣纁缘的少年起身,走出营帐,瞧着大帐前首,两日之前,被无数汉军儿郎鲜血染透的土地。那儿如今已是一片荒芜干净,曾经堆砌满地的尸身被青草掩埋。

刘盈瞧了又瞧,仿佛这么瞧到来年春天,这片被鲜血浇灌过的土地就会生根发芽,抽出新的绿草,绿草悠悠长到盛夏,一群穿着扎甲的汉家儿郎就会笑着走出来,单膝跪下参拜,齐声道,“太子殿下。”

“周太尉觉得孤莽撞了?”

刘盈瞧的专注,并不曾将半分余光分给身边有大汉殊荣的老将军。

“不会,啊,不对,是不敢。”周勃尴尬道。

如果是任何一位旁的汉将,沙场迎敌自然是他的分内事,没什么好说的。刘盈的不同却在于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出一点差错,那会牵连太多人。

但抛开他的储君身份,这场战本身打的虽然不咋地,战后效果却是大大的好。

擒下英布,则淮南余勇不足为惧,下淮南指日可待。淮南国土中的汉家百姓将少受战乱之苦。而本该在这场战争中付出性命的两方士兵将存活更多下来。

“孤也觉得孤是莽撞了。”刘盈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径自道,声音轻柔,“若孤不曾一意孤行,避走边城,也许这三千余汉军就不会将命送在这淮河岸边。”

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没有人会无动于衷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也许当时情况紧急无暇细想,可是事后,想起那流着鲜血倒在自己面前的人,死的时候他还伸着他的手,死死死死的看着你,你又怎么能食安寝,夜夙寐。

周勃皱眉看着面前少年,他也是军人,自然知道刘盈正是度他心中的关槛,十六岁的少年初见血腥战场,他又素是个心性仁弱的主。

不。

周勃在心中斩钉截铁道。

他们大汉的储君,仁而不弱。

弱的人如何能刹那间定江山慷慨迎敌?弱的人如何能持剑对凶猛若虎的叛军临危不乱?

周勃逆着天光,斜斜仰首逆着站在帐口处的玄衣少年。他侧影清瘦,是他素日里看不起的荏弱。但是,他的眸底已经隐隐带了微微尊重。

驰骋沙场的武将,他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储君呢?

他不必亲上沙场,勇冠三军;但他必须有勇气担当战争。

他不必慧能通神,运筹帷幄,但他要能决断,明晰时势。

三军中,哪有那么多讲究。那些个害怕鲜血,害怕死亡的,拖出去一顿板子打下来,哼唧哼唧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但是刘盈身份尊贵,实在不容他如是施为。周勃一时为难,皱了老大的眉,正无设法处,忽听得帐外一声诘笑。

“殿下这话,襄听着却觉得不对。”

许襄一身白衣走过来,腰悬紫色锦囊,诘口笑道,面色苍白,话语却如一把锋锐的刀,“所谓义不守财,慈不掌兵。又所谓,小慈乃是大慈之敌。经此一役,淮南百姓当感念殿下,其他各部汉军当感念殿下,需知,这中军汉军是人命,他们的人命也是人命。”

“军人死战迎敌,本是天分。他们以三千性命换得汉军三万性命,以及淮南三万,六万乃至九万百姓的安宁生活。这三千中军。”许襄面色慢慢凝重,“死得其所。”

周勃有趣的瞧着这一声儒生装扮的少年,他不曾习文,一向最讨厌儒生,如今却觉得这个儒家少年话语对自己脾胃。

太子身边,倒也有些人才。

“先生说的是。”刘盈怔得一怔,拜道,“是盈想岔了。”

汉十一年秋九月,淮南王英布以二千八百人从间道行,袭太子中军帐。中军上下皆勇,相持半日,汉军援军到,擒英布。

淮南国乱,英布二子英准,英函将兵,不能服众。当月下九江,庐江。

二十六,高帝诏天下,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都六安,命张苍为淮南相。

“这个郦疥是什么人?朕瞅着他的名字倒有些眼熟。”刘邦翻阅战事邸报,问身边御史大夫赵尧道。

“陛下好记性。”赵尧弯身笑道,“这郦疥,是北军一名校尉,曾在长乐卫尉手下任,值戍长乐前殿。哦。”他不经意的补了一句,“说起来,他还是先陈留郦生之子呢。”

“郦生?哪个郦生?”刘邦一时想不起来。

“是郦生郦食其啊。”

“是他呀。”刘邦喟道。

郦生食其,曾为他的大汉江山立下斐然功劳,却在大汉统一天下之前死去。

当年,在他还是反秦众多义军中实力并不起眼的一支的时候,兵过陈留,郦生特来投诚。并助己攻克陈留城。之后更是立下说降齐地七十二城的功劳,却因当时的攻打齐地的汉将韩信背约之故,被齐人生生用五鼎烹死。

看来,自己的确是老了啊。刘邦笑慨,才会对那些故人生出一些遥远的感念。

“这样,给他封个侯吧。”

“可是。”赵尧讶道,“陛下,郦疥军功不足以封侯啊。”

“哎——”刘邦挥手道,“看在他父亲的份上。”

于是封北军校尉郦疥为高粱侯,封贲赫为期思侯。

以军功,舞阳侯樊哙更食曲周五千一百户。信武侯靳歙为车骑将军,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车骑将军灌婴为先锋,益食二千五百户。定令婴食颖阴五千户,除前所食邑。

同时,在淮北一役中左眼受伤的张偕受封关内侯爵位。

明年十月,下余城衡山、豫章并六安。英准自尽,英函逃亡,入越,亡于番阳。

十月末,淮南之乱平定。这时候,诸侯已归军,而太子刘盈率军即将返转长安。

注:关内侯为虚爵,无食邑。

第46章 旋归

“舅舅。”

张嫣惊喊一声,拥衾坐起。脑中尚有些迷糊,犹记得昏睡之前响在脑海中的声音,惊骇欲绝。

“娘子总算醒了。”身边一双熟悉的手扶过来,回头看见荼蘼微笑的脸,“娘子这一昏,可吓坏了太子妇和婢子了。”

“这位姐姐。”荼蘼对殿中侍女欠身道,“请去禀告太子妇,说我家娘子醒了。”

张嫣举目张望,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桧木漆床之上,朱色悬珠四阿顶帐如烟如雾罩着,上绣四合云纹。身上锦衾柔软温暖。

此处是太子东宫偏殿。

“阿嫣。”一时间陈瑚掀帘进来,声音清亮如一泓泉水,她坐在自己榻边,微笑着来刮鼻子,“你刚才就这么扑通一倒,可吓坏人了。”

张嫣终于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气,扶头笑道,“可能是我前日头痛还未好全吧。”

“好阿嫣。”陈瑚一把抱住她笑道,神色飞动,“适才最新的战报送来,英布带人来袭太子中军营帐,太子率营中将士奋勇迎敌,直到边城援军赶到,生擒英布,你舅舅平安无事。”

“是么?”一颗心安心落回原地,张嫣嫣然道,“这才好。”

她很快就感觉到,拥着自己的陈瑚心情开怀愉快不能遏止,似乎并不完全来源于千里之外夫君生还的好消息。

“舅母?”张嫣试探出声。

“嗯?”陈瑚依旧在微笑,声音温柔,“阿嫣,你说。”她的手慢慢的抚着腹部,“你就要当表姐了,开不开心啊?”

“嗳?”张嫣怔了一会儿,悟道,“舅母你怀小宝宝了?”

“嗯。”陈瑚直身坐下,笑容宛如阳光灿烂,快乐而又满足,仿佛这一刻间,所有的幸福她都已经得到,“适才阿嫣你昏倒,太医为你诊治。便顺便也为我搭了一次脉。怪道这些日子我总是茶不思,饭不香。总以为是担忧太子的缘故,却不料——”脸渐渐发红。

张嫣又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那我可得恭喜舅舅了。”

“嗳。”陈瑚放下手,不依道,“明明怀孕的是我,为什么你偏偏只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他双喜临门呀。”张嫣道,“既立战功,又得新子,可不该好好庆祝庆祝?”

冬十月二十,太子返长安。将一众北地之军留在灞上营,接受封赏后,自率亲卫入长安。远远的见两辆玄色宫车停于灞桥之侧,从人簇拥,俱是青衣宫人打扮,为首玄衣女子不惧风沙,仰首相待,渐渐近了,可见雍容面容与眼角细肃纹路。

“母后。”

竟是吕皇后亲迎太子于灞上。

刘盈驰到近前,利落自马背上翻身而下,拜在母亲面前,“儿臣见过母后。”

“好孩子,快起来。”吕雉连忙笑盈盈的搀起他,刘盈抬起头,露出戎装之下一张已略显坚毅的脸。

吕雉仔细瞧了瞧爱子,确认没有大碍,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倏然收了笑脸,沉声斥道,“盈儿你也是胆子太大,君子尚知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身为大汉储君,若有万一,岂非朝堂动荡?”

“孩儿知错。”刘盈认错。

阳光迎着照在少年脸上,吕雉又是骄傲又是喜悦,骄傲自己的儿子成才,不复自己所望,喜悦他此番建此战功,平安归来,则储位稳固,再不是戚懿能轻易撼动的。终于又慢慢笑开,佯怒道,“舞阳侯为人莽撞,阿母日后一定要好好骂骂他。我千叮咛万嘱咐将盈儿你交付于他,他却给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子。还好盈儿你没事,还好——”

“母后。”刘盈柔声笑道,“孩儿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么?”

“盈儿你晒黑了,也结实了。”她声音柔和,怜惜的伸手抚过颊上浅浅结痂的伤痕,“疼么?”

“不疼。”刘盈伸右手不在乎的抹过,笑答道,“不过是擦伤,待这些痂落了,也就好了。”

“嗯。”吕雉颔首道,“那就好。——你左肩也不疼么?”

刘盈左肩微微一僵。

“太子左肩受伤了么?”吕雉身后,陈瑚慌忙踏前一步,失声道。

“原来母后知道了。”刘盈低声道,“是盈儿不好,不该瞒着母后。”又抬头向阿母身后的妻子一瞥,意在抚她安心。

陈瑚怔了一怔,欲要伸出去的手落了下来。

“母后知道盈儿你是孝顺,不欲母后为你担忧。”吕雉笑笑,拂开刘盈鬓边的发丝,“但是盈儿,你越瞒着,母后越是担心。”

她收回手,似笑非笑道,“好啦。阿母知道你有许多话想与你媳妇说,不拦你们了。阿母到前头车子里等你。”

刘盈的面就这么微微一红,然而却没有拒绝,待瞧着阿母的扶着苏摩姑姑的手上了轩车,方回过头来,觑着妻子道,“瑚儿,你——这一向可好?”

陈瑚仰首望夫君,抿唇而笑,但觉心中喜悦不一而足,末了竟只能答一句,“好。”

“太子瘦了呢?待回宫,妾让人烹饪汤羹为太子补身——太子今日可回东宫?”

“自然。”

她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一回他的手,止不住笑容,“那妾等太子归来。太子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好些事呢。晚上妾一一告诉太子可好?”

“好。”

于是入宣平门,从长平转黄棠街道,卸去戎装,交接军队,从北阙入长乐宫,在前殿拜见君父。

收回虎符,大殿之上,刘邦看着跪在青蒲之上的嫡子。不知不觉间这个儿子已经长到了十六岁的年纪。周礼说,男儿二十而冠,其实老家乡间,十六岁的男儿已经可以担负起田地间劳作,算得大人了。

刘邦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方出声笑道,“盈儿此行干的不错,总算。”他挥退惊慌上前的侍从,掩袖咳的惊天动地,忽觉一只手伸过来,为自己轻轻扪背,怔了一怔,微微翘起唇角。

“父皇。”刘盈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热汤,服侍他饮下,复放在案上,“儿臣离去之前父皇身体就不豫,怎么都数月了,还不见好?”

“老啦。”他呵呵一笑,拍了儿子一下,“总算你没坠了老子当年的威风。”

“陛下。”东厢中戚懿掀帘而出,微笑道,“太子殿下出征刚返,正是疲累之时,陛下怎好羁着他,还是让他回东宫歇一歇吧?”

“正是呢。”刘邦顺水推舟道,声音温和,“盈儿,你回去歇歇吧。”

刘盈只好退后拜道,“儿臣告辞。”

刘邦瞧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笑谓戚懿道,“懿儿,你瞧,盈儿已经长大了。此次又立此战功——”

“所以陛下就忘了曾经答应过妾的事情了是吧?”戚懿寒面站起,嗔道,“说什么疼我和如意,都是假的。”

再次见到刘盈,是在三日后椒房殿的家宴上。

蜜烛温暖跳跃,映衬着少年转成麦色的肌肤。张嫣托腮心道:果然是战争最能磨练一个男人啊。不过数月光景,仿佛脱胎换骨。有一种什么叫做坚毅的东西,在他的身上生长出来。

“阿姐,阿姐——”

身边有人拽她的衣袂,却是弟弟张偃。

张偃如今已经有四岁,正是最好动的年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陈瑚的腹,好奇回头,奶声奶气的问自家姐姐,“舅母的肚子里,真的能装一个小宝宝么?”

“是啊。”去年酿的酌酒清冽,张嫣抿了一口,口感甘醇,身边,张偃拉着自己的衣摆,漂亮的眸子兴奋的闪闪发亮,“那过一阵子就有小弟弟可以陪偃儿玩了?”

张嫣瞧了瞧四周,父母正在向太子妇贺喜,一时间没有人注意,于是压不住心中邪恶的小心思,“小弟弟还要长几年才能陪偃儿你玩。”她举起自己的杯盏晃了晃,像狼外婆勾引小白兔一样的诱惑着自己的弟弟,“姐姐这儿有好喝的酒,偃儿要不要喝一口?”声音轻悄。

张偃犹豫了一会儿,“可是阿母说,偃儿年纪小,不能喝酒。”话虽如此,小男孩天生的对陌生的事物有高度的好奇心,张嫣手中的杯盏晃到左,他的眸光就跟到左边。晃到右,又跟到右边。

张嫣咬着唇偷偷的笑,左颊浅浅的一个酒窝儿,“没关系,咱们偷偷喝一点,不告诉阿母。”

过了一会儿,鲁元回到席上,只见得自家儿子坐在案后,身形摇摇晃晃,一张粉粉的脸颊了红彤彤的像是山茶花儿。

“偃儿,你怎么了?”她诧道。

只听得嘭的一声,张偃应声摔倒,滑到了案下。

张嫣偷偷瞪了伺候在自己姐弟案后的侍女一眼,跳下来扶起弟弟,忍笑道,“阿母没事,只是弟弟瞧着嫣儿盏中酒漂亮,缠着要我给他喝。结果不过是喝了一小口,就醉了。”

“你呀,就顽皮。”鲁元瞪了张嫣一眼,吩咐道,“扶小世子进去歇一歇。”又嘱咐张嫣道,“这酒重,阿嫣你也别喝了。”

“好。”张嫣颔首乖巧应道。

脸上一阵一阵的烫,酒劲上来,虽然不至于像偃儿一样醉倒,倒也有些俨俨然了。殿上空气浊闷,她和阿母说了一声,摇摇晃晃的起身,出殿吹吹风。

冷风兜头吹过来,一个激灵酒就醒了。她靠着柱子坐在阑干之上,瞧着满殿彤朱流壁,听着隔墙觥筹交错,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有衣衾覆于身上,迷蒙睁眼,看到长骝,以及站在长骝身后的来人。

“舅舅。”

她浅浅笑道。

怎么找到我的,又是你?

刘盈俯身摸了摸她的额,问道,“你头疾好了么?”

“大致都好了。”她弯唇道,“恭喜舅舅,外立战功,喜得贵子,双喜临门啊。”

“多谢阿嫣——我听你舅母说。”刘盈一笑道,“当初淮南烽火传到长安时,你很是为我着急。舅舅谢你这份心意。”

她自问倒是当得起他的谢的,于是也不辞,笑唤道,“舅舅?”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