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他们是父皇的儿子,就是儿子的兄弟,儿子自然会护得他们周全。包括,如意。”

“如意,如意。”刘邦颓然放开,念着幼子的名字。

万世如意。

“如意还好吧?”刘邦柔声问。

“如意远在赵地为王,自然很好。”刘盈的声音在身边道。

“好,好。”刘邦连声笑道,“朕知道盈儿品行,不怕你欺骗于我。你既已应下,我就放心了。”他笑的弯下腰去,没有看见儿子眸中受伤的神色。

“朕还要你答应我,朕百年之后,不得封吕氏张氏任何一人为王。”

刘盈明显迟疑,良久道,“为何?”

吕家倒也罢了,张敖却是刘邦强诬的罪名,罢去的赵王之位。父子二人心照不宣。

“说你傻你还真傻。”刘邦冷笑道,“你不是还在为你那姐夫抱屈吧?你以为姐夫就是亲的?对于帝王而言,没有什么是真正的亲人。”刘邦眸色冷酷,“唯一亲的,是利益。利益一致,仇可成亲。利益反覆,亲可成仇。”

“那些异性诸侯王,就是刘氏割出去的一块肉,燕荼,英布,哪个不是诸侯王造反?朕好容易替你将这些毒瘤一一扫除,你还巴巴的将自己的肉送出去到人嘴边不成?”

刘盈讷讷应道,“儿子懂了。”

“不成。”高帝摇头,“朕要你发誓。”

刘盈无奈举手发了誓,刘邦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怒骂道,“也不知道孙叔通那样的滑头,怎么教出你这样迂直的徒弟。格老——”

他本想骂格老子的,骤然想起,骂刘盈格老子的,不就是转骂到自己头上?连忙住口,恨恨道,“老子平生最恨那些个腐朽酸儒,却没有想到,到头来,自己的儿子就是个酸儒。”

“父皇。”刘盈微微皱眉,道,“儒生也有济世经国之辈,父皇不该这么讨厌他们。”

刘邦气的干瞪眼睛,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朕等着瞧,瞧他日若有个牵着你绊着你的人,能撕下你这幅道貌岸然的面具来。”

他大动肝火,在刘盈看来不过是老父发一场小孩子脾气,不在意笑道,“太医的汤药熬上来了,父皇,儿子伺候你用吧?”

刘邦道,“朕困啦,你下去吧。”

刘盈于是放下手中瓷碗于宫人托盘之中,起身退出殿,打起帘子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华榻之上,刘邦闭目而眠,已经垂垂老矣,再也没有当年驰骋天下之时嬉笑怒骂万般不萦于心的精神。

从头到尾,他没有提到戚懿。

戚懿高亢的声音从神仙殿内传来,“我要去槐里,陛下病了,我要到他身前伺候。”

华丽纹饰的朱柱,贝羽雕琢的地面,黑色铠甲的校尉拦在大门,寸步不让,声音冰冷,“夫人,皇后有令,你不得擅自离开神仙殿半步。”

“凭什么?”戚懿气急败坏的甩着袖子,瞪圆了一双美丽的眼眸,气怒发作,“皇后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能管到我?”她青葱一样的玉指直直指着来人,“你好大的胆子。等陛下回来,等陛下回来…”声音慢慢低成呢喃,戚懿仓惶四顾,站在神仙华殿中央。

三郎,你,可是回不来了?

我不是故意要气你,故意不理你。

若是早知如此,我会每一天每一天都在你面前笑,不让你烦心,我会笑吟吟的陪你回丰沛,矜持端庄的在你的父老面前扮你的妻子,不惧任何目光。

她忽然觉得好冷,高帝作殿,名为神仙,一弦一柱文藻绯丽,她素日喜爱无比,此时此刻却觉得空落落没个着处。神仙殿这么大,这么空旷,戚懿独自一人站在其中,仿佛置身于一望无际汪洋,飘飘荡荡的找不到依靠。

“夫人。”有人怯怯唤她,佩兰上前扶起她。

“佩兰。”戚懿抱着她,殿外一声雷鸣,闪电下她惊惧的瑟瑟发抖的,“陛下不会有事是不是?他不会有事。”几要濒临疯狂,佩兰声声劝慰,心中遽然怜悯,一旦失了掬花的人,花儿还怎么在风雨飘摇中挺过?

又是扑啦啦一声炸雷,阴惨惨的天空,冷雨浇下来,浇湿了殿前的红芍药花,一地残红。神仙殿文采繁饰,光华灿烂,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男主人在时的鲜亮勃发。

汉十二年夏四月甲辰(按:四月二十五日)晚,高帝刘邦,病逝于槐里离宫。

丙午日,皇帝车驾返回长安。

“佩兰姑姑。”小圆髻的十二岁侍女在长廊下小声问道,“这些天,宫中的气氛看着寒碜,是不是,是不是,陛下——”薨了?

“胡说。”佩兰冷面斥道,“这是你身为宫人当猜测的么?”

小宫女唯唯道歉,面色惊惧。佩兰也不为己甚,叹了口气,转身进殿。

心里其实知道,那个往日里纵酒长歌的皇帝大约,是真的挺不过这一关了。而在这长乐宫中,吕皇后与戚夫人争斗半生,陛下一旦山陵崩,戚夫人失去依恃,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长乐宫风雨欲来。

丁未日,太子刘盈谒椒房宫拜谒母后,与吕雉相对而坐,“父皇已经逝去数日,母后为何不为其发丧?”

“盈儿。”吕雉红着眼圈叹道,“母后不会害你,你父既逝,朝中大将手握重兵,若视少主年幼不服,必为大患。待母后借了你父皇名义,缴了他们手中军队,自然给你父皇一个风光大葬。”

“母后为儿子担忧之情,儿子心领。”刘盈笑笑道,“但是臣尚未有反叛之心,君已有了疑臣之情,实是大患。而且。”他略微扬眉,双眸有坚毅之色,“儿是光明正大从父皇手中接过的皇位,母后如此施为,反倒让天下人觉得儿子下作,帝位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吕雉张口结舌,这才觉着,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这个柔弱的儿子,已经长大。幼鹰生出了羽翼,雀跃跃的想要翱翔蓝天。

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丁未,长乐宫中,中常侍常焕眼含热泪,面容肃穆登上钟楼,执起钟锤,大力敲响了黄吕大钟。

当、当、当…

钟声清越,响彻长乐宫上下。一时之间,满宫上下,洒扫之人直腰,伏案之人起身,歌舞之人停步,长跪之人泪下满衣襟。

神仙殿里,一身素衣的戚懿正在对镜梳妆,蓦然间,执着梳篦的手就停在青丝之间,珠泪似走珠似的流下脸颊。

“陛下,我要见陛下。”她忽然跳起来,发疯似的想要冲出神仙,却被殿外卫尉军死死的拦住,喉咙里逸出悲鸣,无人理睬。挣扎许久,慢慢的,慢慢的跌在地上,泪不成声。

“你还当你是那个宠惯后宫的戚夫人么?”披铠甲的校尉在殿外冷酷看哭倒在地上狼狈的尤物,阴惨惨勾唇。

他抬头,看了看覆在长乐宫上空的天色,“现在,长乐宫已经换天了。”

当、当、当…

钟声洪亮,传遍了长安城的上空。

满城百姓一时间都停下手中动作,回首瞧着钟声传出的方向。不知道谁喊出第一声“陛下”,如一江涌动潮水哗啦啦向着朱红色长乐宫绵延的宫墙跪下。

当、当、当…

钟声传出来的时候张嫣正在窗下弹琴,琴弦喀拉一声断了,在她指尖割出一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只在那怔怔发呆。

“阿嫣。”

背后,室门被推开,鲁元惨白着脸走进来,眼圈红肿,声音喑哑,“你阿公。”她顿了顿,“崩了。”

十二声钟声,是帝王大去时的丧钟。

高帝刘邦,一生戎马倥偬,终年六十五岁。汉十二年四月丁未发丧,同日,大赦天下。

第54章 新皇(上)

鲁元入长乐宫,与母抱头大哭。而张嫣着小功丧服,站在椒房殿下,侯着外祖母和母亲。

不知不觉,时光已经过去了三年了。三年中,昔日女孩的个子抽高了不少,细麻布织成的小功丧服勾勒风流,窈窕窕有了些少女的圆润清甜。

“太子大驾过来了。”殿下有宫人切切私语道,带着些微雀跃。

张嫣愣了一愣,远远地望过去,果然见太子车舆一角。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些害怕,退了一步躲开。

“张娘子。”永巷令张泽从殿中出来,忙道,“等会儿皇后想起你找不到怎么办?还是该回去候着。”

“我的事要你管?”她心中烦躁,回头斥道,张泽不敢再言,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飞渠中流水清畅,卷起一朵朵细小的浪花,张嫣沿着飞渠行走,间或瞧着湍湍流泉,和流泉中的自己。流水淘洗了多少世事?再多英雄,最终都付诸流水;再美红颜,最后都成为枯骨。年复一年春走了,春还会再来。长乐还是那个长乐,昔年在飞渠之边玩耍嬉戏的那些旧人,又都在哪里呢?

一时间,张嫣感慨万千。

“陛下——”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喊之声。

她怔了一怔,回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神仙殿里的戚姬。”张泽笑道,“明日要送先帝大驾往长陵,戚姬想跟着去,但太后没有允。本来么,她不过就是个夫人,有什么资格送先帝灵柩的?真是可笑可悲。”

“哦。”张嫣点头。

一阵风吹来,戚懿的声音又清楚了些,她在低低咒骂,“吕雉你不得好死。”

张嫣变色,回头森然道,“张大人,我舅舅继位为新帝后,阿婆就是皇太后了,是不是?”

张泽摸不透她的意思,颔首笑道,“太子即将继位,皇后为太子之母,自然当为太后。”

“那有人公然辱骂国之太后,该当何罪?”

五月丙寅,皇太子扶棺,送葬长陵。

那一日没有太阳,也没有风,初夏特有的闷热,长安城里湿嗒嗒的,空气粘滞。南北军加强宫城门警备。文武百官去冠,穿白单衣、头戴白帻立于长乐正殿之外。

卯时正,纳遗体入棺柩,二丈二龙首白玉棺,上镂蛟龙鸾凤龟龙之象,是一代帝王刘邦最后的归宿。

皇后、太子率宗室并三公大臣哭临于棺,依次沐浴、饭、盘冰、小敛、大敛,诸礼仪皆毕,四十八白衣白帻宫人抬二丈龙首白玉棺出长乐宫西阙,沿章台街驰道而行,一路向长陵而去。

梓宫出长乐北阙宫门之时,戚懿穿着瑟瑟的单衣倚在永巷的柱子向着龙首山方向流泪。陛下,我终于知道我是多么渺小,你活着的时候我承你千般恩宠,你死了我却连送你最后一程也没有资格。吕雉那个老妇,戚懿忽的咬牙,她欺人太甚,她命人将我下到永巷,她命人撸去我身上的华服珠饰,她将我充做长乐宫最卑贱的舂米女奴,可是,她夺不去我对你的爱。任她吕雉反手若天,陛下你心中,只有我一人。

白玉棺行到横门下时太常丞高喊了一声“跪。”于是张嫣随在母亲身边,跪在了长安街头,深深伏下头去。

龙首白玉棺里的那个人,我爱过他么?泯泯于众人之间,张嫣问自己,高皇帝允称英雄,却不曾纯粹的疼爱过自己。所以自己也不能纯粹的回报于他。她对他的感情,远没有母亲外祖母以及舅舅深厚,可是他亡了,她跪在长街上送他最后一程,街道上的尘灰吹进了眼睛,也就经不住流下泪来。

伏首之前她的余光分明看见,队伍最前列着最重的大功麻衣扶棺而行的少年,神情消瘦,脸色比身上麻衣还要白。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要以为,接踵而至的悲哀在下一刻会将他压垮。可是他只是抿了唇,一步一步走的坚稳。骨子里有一种柔韧,百折不挠。

——舅舅。

“你若不怕剥皮,就继续咒骂皇后娘娘吧。”永巷中,容貌粗鄙的嬷嬷将一碗粗粝的饭食扔在戚懿面前,“不过这回倒也别冤枉皇后娘娘,我听张大人说,将你下到永巷的,不是皇后,而是长公主家的大娘子。”

戚懿愕然睁大眼睛。

最是人间不能见,英雄老死美人尘。

横城门庄严而又沉肃,静默的看着身后长长的跪在驰道边风尘里的长安百姓。他们红着眼,服着孝,跪送大汉开国皇帝,一拜再拜,不肯起身。

龙首白玉棺中躺着的人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平生爱过什么人,恨过什么人,得意过什么,遗憾着什么…甚至他究竟是一个英雄,还是一个无赖,他们都未必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他们只知道,这个人,送了他们一个太平天下。

吃过了离乱的苦的人最是珍惜太平,有太平,才有希望。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极其珍贵,又极其渺小,它叫做民心。

民心最难得,因为他众口难调;民心又最简单,因为,那些吃过太多苦的人们,太容易满足。

从横门出长安,再行二十里,至龙首原长陵。

自汉七年定都长安,长陵就开始修建,到如今,已经修建了五年,尚未完全竣工。然而陵冠恢弘巍峨,尽显一代霸主吞吐天下的气势。

阖上陵墓的时候刘盈遽然落泪,这个陵墓里埋葬的是他的父亲,他爱过恨过但永远是至亲的父亲,他们并不如民间父子的亲近,但他一直敬仰孺慕着的父亲。

走出长陵的时候刘盈擦掉了泪,将手负在背后,从龙首山上俯瞰近处的长安。长乐未央二宫大气恢弘,满城挂着白色布幡,国孝铺天盖地。父亲的年代在他身后被长陵石门缓缓的合上,从现今开始,将开启属于他的年代。

悲痛,欢喜,踌躇,茫然,各番心思一时间俱在心中翻转,刘盈五味杂陈,面上神色复杂。

从长陵回来,吕雉沐浴更衣,苏摩为她细细的涂上合香泽,梳理头发。合香泽的香味很淡,又最是滋养头发,用了经年,头发果然滑软顺多,虽比不上戚懿那一头茂盛秀发,披散下来的时候,也是动人风景。“对了,戚懿还在闹么?”吕雉忽然问道。

“这个呀。”苏摩为难咬咬唇,“听张泽说,前两日戚懿又在大骂太后,刚巧被张娘子听到。张娘子一个火大,恶作剧将戚懿下到永巷舂米去了。”

她低头等了许久不闻吕雉声响,抬起头来,见吕雉摩挲腰间衣带,铜镜映出她唇角微翘的容颜,神情似笑非笑,“这个阿嫣,她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虫子,一心一意和我相贴。不过,也好。——咱们暂且装着不知道,让戚懿在里面舂几天米再说话。”

汉十二年夏四月己巳,太子刘盈登基为新帝。

因先帝新逝,原庙尚未建成。于太上皇庙继皇帝位,议先帝谥号。群臣皆言:“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为高皇帝。

丞相萧何奏《尚书·顾命》:“太保承介圭,上宗奉同瑁,由阼阶。太史秉书,由宾阶,御王册命。”请太子即皇帝位,同时尊吕皇后为皇太后。奏曰,可。于是群臣换吉服出,萧何升自阼阶,坐北面稽首,读策命曰:“惟汉十二年夏四月己巳,咨高皇帝懿德巍巍,光于四海;大行皇帝不永天年。朕惟侯孝惠帝嫡皇子,谦恭慈顺,在孺而勤,宜奉郊庙,承统大业。审君汉国,允执其中…皇帝其勉之哉。”毕,以传国玉玺绶东面跪授皇太子盈,太子即皇帝位,年十七。这就是日后汉家所称的孝惠皇帝。

捧着皇帝玺绶的刘盈回过头来,御阶之下,三公大臣,文武百官,宗室子弟全都拜了下去,“陛下万岁。”

刘盈站在御阶之上,望阶下玄衣高冠广袖跪拜之人,绵延从庙中直到庙外,昨日里他见了他们,可能还要唤一声叔叔伯伯,不过一个转身间,他们便全部跪在殿下,口呼陛下,尊敬循蹈。

这就是,君临天下。

孝惠皇帝令于长乐宫南安门与王渠之间建高庙,供奉高皇帝之灵,同时命郡国诸侯于国境内各立高祖庙,每年按时岁祭祀。

命萧何继任丞相,命绛侯周勃为太尉,拜夏侯婴为太仆,拜孙叔通为太常,以玉具、随侯珠、斩蛇宝剑授太尉,告令群臣,群臣皆伏称万岁。于是遣使者诏开城门、宫门,罢屯卫兵。群臣百官罢,入丧服如礼。兵官戎。三公、太常如礼。

新皇帝回宫之后,一直忙到深夜,方透了一口气。长骝小心翼翼的在一边伺候着,见了忙上前劝道,“陛下,不妨歇了吧?”

“不。”刘盈摇摇头,“我想去见见母后。”

皇帝仪仗向椒房殿而行的时候刘盈忽然又有些后悔,这个时侯,母后应当已经安歇了吧?他紧抿着唇,看着暗夜中只能瞧见轮廓的宫廷台阁,从东绵延到西,直到未央。

若能长乐,又何必未央?

椒房外殿还留着数盏烛火,皇帝特特嘱咐敛了声息,莫要惊动了殿中母亲。于是苏摩出来的时候瞧见廊下站了一个人影,吓了一大跳之后方认出是刘盈。

“殿下——”她呼道,蓦地改口,“现在应当叫陛下了。”微微扯了一道笑拜下去。

“起吧。”刘盈微微一笑,问道,“孤——朕就是想在这陪一陪母后。也不用吵着她,静静的站着就好。”

“可别。”苏摩笑道,“明儿个太后听了准会心疼。我去唤她。”

内殿里点亮了烛火,刘盈瞧见匆匆出来的母亲,中夜梦醒,她只是披了一件白麻孝衣,牵了自己的手,骂道,“傻孩子。”眼圈却空落落的红了。

“母后。”刘盈将头枕在吕雉肩头,歉道,“儿子吵到你了?”

淡淡的茅草清香萦绕在他身边,“没有的事。”吕雉笑道,“你父皇去后,这几夜我也总是睡不好。你来了,正好陪母后说说话。”

“嗯。”刘盈轻轻点头,眸色沉静,“儿子闭了眼,就会想起父皇。毎做一件事情,就会想父皇会怎么做?他会赞我好,还是说我不懂事。”

这座长乐宫,父皇住了五年,每一处地方,都充满了他的影子,触之惊心。

“盈儿。”吕后拉过他,严肃的道,“母后知你对你父皇情深,可是你父皇已经过身了,你得学会自己站起来。”

“诺。”刘盈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从无尽哀思里爬出来,挺直了背梁。

“盈儿你听着。”吕雉冷冷道,“你父皇走的急,你那些叔伯兄弟还有诸侯大将要回来奔丧。咱们寻个方法将他们打发回去,莫要借着国丧滞留长安。”

“他们也是伤心父皇。”刘盈皱眉道,“也不必如此不尽情吧?”

“除了你。”吕雉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儿子的脑袋,“哪个是单纯伤心先帝的?他们留在长安,就是埋下祸患。”

刘盈思忖了会儿,勉强道了声,“就依母后。”

吕雉笑了笑,慈爱的瞧着儿子清朗的轮廓,眸中带着母亲对儿子的骄傲,“我的盈儿,他今个儿当上皇帝啦。我生你的时候,可没敢想有这么一天。”

刘盈笑得一笑,椒房殿气氛宁馨,无言安稳。

第54章 新皇(下)

只是终究要打破这安稳,刘盈问道,“儿子听人说,母后将戚夫人下到了永巷?”

骤然间,吕后笑容顿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刘盈为难的笑笑,“儿子知道戚夫人从前是多对母后有所得罪,可是她毕竟是父皇遗孀,母后如今已经是太后,你若不喜她,把她发作到冷宫,终日不见她就是了。何必这样为难于她,外面人听着,会觉得不好。”

“她自然是有所得罪于我。”吕雉寒棽棽的笑,眼珠子直勾勾的望着刘盈,神色阴森,“她要你如今坐的这皇位,她要我这个太后之位,她要走了我们的家,她还要我们母子两的命。她得罪我的,可还真不少哩。”

“母后。”刘盈神情尴尬,起身踱步,“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绕到吕雉背后,从后面拥住了母亲,“如今,你儿子已经是皇帝。她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成王败寇,母后你何不肚量大点?”

她将背挺的直直的,寒齿冷笑,“可惜呢。若是连我儿子都以为这是我做的事,想来全天下都这么想了。真可惜,不合你们想了。下戚懿到永巷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那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外甥女儿的意思。因为她亲耳听到戚懿骂她的外祖母。——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