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重新轧轧滚动的时候,如意蓦的掀了车帏探出头喊道。

张嫣在马上回过头来,眉眼微微疑惑。

如意抓着帘子,低低笑道,“这些年,你还没有喊我一声舅舅呢?此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好不好,喊一声与我听听?”

春风吹过张嫣的鬓发,调皮的绕了个圈,便走了。张嫣蓦然伤感起来,垂眸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咬唇笑道,“等你回邯郸的时候,我再来这儿接你。那时候。”若还有那时候,“我便喊你一声舅舅。”

“好好。”如意哈哈大笑,眉间又是一片寥廓,“那阿嫣,我真的走了。”

车轴咯咯作响,待去的远了,二人从车中马上再回过头来望,彼此都已经成了远处一个小小的点儿。

第56章 亲迎

七日之后,赵王车马到灞上。

在高帝惠帝父子两代的清淡经营下,大汉国力虽未强盛,却一日比一日富足,灞上作为进出汉都长安的重要门户,也渐渐见了一派繁华景象。

青衣侍人驱马上前,在车外问道,“可是赵王车驾?”

“是啊。”从人应道,“不知阁下是——”

胖憨憨的侍人笑眯了一双小眼睛,仰首道,“赵王殿下,奴婢奉你兄长之命,前来迎你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后面车上,韦昌下车走过来,不耐烦问道,“赵王殿下,不是我说,这离长安城也没几步路了,你就算有什么故交好友,也等进了宫,见了太后与陛下,微臣交了差,再去会可好?”

侍人的笑容微微一滞,转脸打量韦昌。

“兄长?”如意掀开车帏,疑惑道,“我的哪个兄长?”

他放眼望过去,在灞桥一侧,静静的停着一辆玄色宫车,车上并未插旄,显是车主并不想让人瞧出自己身份,但车身宽敞,俱是铜制,其上夔纹精致。车下随着十数名从人,面容并不出众,但气势沉稳,皆非一般人家之人。其中一个玄衣内侍,他却是认得,名为长骝,从前一直跟在还是太子的刘盈身边。

“皇帝哥哥。”如意失声唤出声。

“赵王殿下。”侍人倒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您可别出声,咱主子不想惊扰到百姓,可不是大驾出游。您悄悄过去也就是了。”

如意用力的点点头,憋回了眸中微泪,跳下轩车,拔腿跑向宫车。

宫人微微行礼,替他撩开车帏,“哟。”刘盈微微探出头来,瞧见他这幅模样,倒先吓了一跳,“瞧你这幅模样。”他笑道,“不知情的,还以为有人欺负了你呢。”

如意只不说话,拿眼巴巴的瞧着兄长,想要靠近又有点犹豫的样子。他们兄弟自幼感情很好,少时常一同出宫游玩。但再亲密的手足之情也抵不过情势利益。自高帝第一次在廷议中提起易储之事,也就无奈的渐渐疏远了。

后来,他奉父命去国离京,远赴赵地邯郸为王。邯郸虽好,却是他的异乡,周相国虽忠诚,年纪却大了,又有些哽脾气,总和他亲近不起来,于是总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长安,想起父皇,想起母妃,想起曾经在一起友好的兄弟。

其实,他是在想自己的亲人。

然后,他回到长安,第一个见到的亲人,是皇帝哥哥。

“怎么?”刘盈面色渐渐沉下,隐怒道,“难不成,还真有人敢欺负你这个赵王?”

如意微微翘唇,告状道,“怎么不是?你派来的那个汉使,总是与我不对付。我要停,他偏要走。我要走,他偏要停。一个劲可儿似的赶路,仿佛不早到长安一天,你要罚他的命似的。”

韦昌自赵王喊出那一声“皇帝哥哥”,腿就在那边筛个不停,等侯了一会儿,皇帝那边便有数个宫人过来,板脸问道,“哪个是韦昌?”带他过去,颤抖着跪下,前方宫车中传来皇帝寒怒之音,“韦昌是吧?赵王是朕手足,那个给你的胆子,一路为难于他?”

韦昌连连叩首,不敢看刘盈铁青的面色,嗫嚅道,“臣揣度着太后的意思,是盼着赵王快些进京,好一叙天伦之乐。”

他也实在是想不到,未央宫中的新帝,居然是这样的人,赵王刘如意与他曾有夺位之怨结,他不但不记恨,反而亲自来灞上迎接,一副手足情深的样子,完全不似作伪。

也无需作伪,他已是新帝,而赵王为诸侯王,君臣位份已定。吕太后是女中豪杰,为他拱卫帝位,各地诸侯王蛰伏,纵然心中有不满,面上也不会表现出什么。

“笑话。”刘盈勃然作色,斥道,“母后纵然欲召赵王回京,也没得让你作践赵王地步。朕岂容的你泼这脏水到太后身上。”转身命道,“叉他到廷尉府,交廷尉王恬处置。按不敬皇族的罪名办。”

韦昌浑身一抖,随即瘫软在地上,诏狱不同于一般牢狱,乃是帝王亲自下到廷尉的犯人,不讲究罪行,不讲究证据,一切以帝王心意为准。先帝年间,前赵王张敖谋逆案就是诏狱。自秦以来,诏狱素来惨刻,入了诏狱的人,通常有去无回,似赵王张敖那样,只被削去王爵,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最后一眼他看到陛下身后的赵王,在皇帝哥哥身边,他终见开朗了一些,瞪了自己一眼,眉色飞扬,有种小孩子的得意。

而惠帝与赵王兄弟间因时间空间远离而造成的隔阂,也在这个小插曲中,渐渐消弭。

御人吁了一声,赶车过灞桥,向宣平城门而去。车中,十八岁的少年惠帝身穿玄衣,不同于做储君时的清正温雅,已是微微见了些帝王气势。

“三弟这些年在邯郸,一切可好?”车轮麟麟轧过青石砖路的时候,刘盈出声问,随手剖开车中瓜果,递了一半给如意。

“还成,只是有些想长安。”如意掀开车帏,贪看长安熟悉又有些与记忆中不同的风景,“咦,这儿的城墙起来了啊?”

“嗯。”刘盈亦看着车外,宣平门两侧绵延的是宽广的东城墙,土色尚新,“就是今年春正月的时候,发民众修的。只修了这一段,若再过几年,你再回长安看,长安的城墙就全筑好了。”

如意怔了一怔,放下手中轩车帏帘。

“那个时候我还能来么?”他虚弱的笑一笑,随即问刘盈,“我母亲现在如何?”

“这…”刘盈迟疑道。

“皇帝哥哥。”如意直视他的目光,固执道,“如意素来感念你相护之意,皇帝哥哥你一向未曾骗过如意,还请以实情告诉如意。”

刘盈叹了一声,终道,“戚夫人,她在永巷。”

“什么?”如意失声喊道,泪水刷的一声就豆大的落下来了,他那娇美如春花的母亲,那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踏春都嫌娇弱无力的母亲,居然被太后给下到永巷那么粗陋耻辱的地方?

他一直能猜到,父皇逝去后,母亲在长安不会得到吕太后的善待,可是他也不曾想到,吕太后会做的那么绝,将父皇生前最宠爱的妃嫔给下到只有犯错宫女才会去的地方。

“太后就真的不给我们母子留一条生路么?”如意激愤出口。

“如意。”刘盈寒声斥道,“朕不许你这么说我母后。”

母亲也许有母亲不是的地方,但为人子女的,一旦自己的母亲受到攻讦伤害,第一反应就是本能的维护。

“难道这不是实情么?”如意寸步不让,“皇帝哥哥若非正知道是实情,又何必这么巴巴的来灞上接我?”

因为他也知道,若没有他贴身维护,让自己这个赵王单独见了吕太后,很可能就没有命出来。

“如意你只会指责太后,你有没有想过,戚夫人自己也有不是的地方?若非她天天在永巷还不安生,日日指着母后的名字骂。待母后稍稍气消了点,朕自然会劝着她放戚夫人出来。辱骂当朝太后。”刘盈冷笑道,“她倒是好大的胆子气魄。连朕这样的脾气听了都觉得生气,何况太后?”

两个人如同斗鸡一样的对立站着,过了一会儿,俱都软下声气来,“如意。”刘盈眉心现一抹疲惫之色道,“你莫要担忧。你既然回了长安,朕自然会竭力保着你平安。但你若见了戚夫人,好歹也要劝她一劝,父皇毕竟已经去了,她还是向太后低个头的好。否则。”他森然道,“朕为何要去救一个辱骂朕母后的人?”

如意讷讷的怔了一会儿,轩车随着前行微微颠簸,带着帷帘一抖一抖,透进来的天光也在他的脸上一晃一晃,按住神色变幻,良久,他轻轻应道,“诺。”

车外的随人恭敬行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良久,听得车中安静了,才出了一口气,长骝躬身道,“陛下,已经到武库了。您是去长乐宫呢?还是回未央宫。”

“赵王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随朕回未央宫歇一宿,明儿个再去拜见太后吧。”车中,传来刘盈淡淡的声音。

“诺。”长骝应道。

“皇帝哥哥。”如意拉了拉他的衣袖,悄声道,“太后说了,我若回长安,须立刻去朝见她,她要在长乐宫设宴相待。”

他说着,睫毛悄眨,微微泄露出一些不安。

到底还是个孩子,回到了如今于他已经生死之交的长安城,在最接近宫城的地方,他终于开始有了些许畏惧。

“是么?”刘盈沉吟了一声,对车外吩咐道,“转去长乐宫。”

参乘轻轻应了声,“诺。”然后御人吁了一声,勒住车子,然后向另一侧驶去。

“如意。”刘盈握住弟弟的手,一笑安抚道,“母后既有此美意,你自不当辞,朕陪你去就是。”

长乐宫阙依次点起烛火,夜色慢慢笼罩下来。

自高帝崩逝后,惠帝迁往未央宫,长乐宫便成了吕太后的天下。以新帝继位,椒房为皇后正殿而不适宜已非皇后的自己居住为由,迁居到宫西长信殿。

今日,长信华彩溢张,如云的宫姬捧着食盘酒菜鱼贯而入,次殿之中,臂粗烛火明亮,吕太后设家宴宴请风尘仆仆赶回长安朝见新帝的赵王。

见一身天子重服的刘盈携赵王如意一同入殿的时候,上座之上,吕太后微微变了脸色,勉强做和蔼道,“陛下日里政务操劳,怎么有空闲来长乐看我?”

“再操劳,也耽误不了向母后请安的时辰啊。”刘盈自然扬声笑道,携如意入座,“正好,如意今日回长安,我们兄弟好久没见,听闻母后设宴请他,儿子便也过来凑凑热闹。”

他举起案上已经斟好的耳杯,道,“儿子祈祝母后身体安康。”沾唇欲饮。

第57章 抵足

“慢着。”吕太后伸手喝道,微微前倾身子,面色惶急。

“怎么?母后。”刘盈似笑非笑问道。

“耽搁了这些时间。”吕雉神情变幻,最终咬牙道,“这酒已经冷了,母后让人给你温一温,再饮才不会伤身。”她作色身边苏摩。

“母后说的是。”刘盈不为己甚,放下酒杯。宫女换上温好的清酒,再饮,便是一派温温的热,刘盈举奢尝了口菜肴,瞧侍从为身边如意斟酒,于是自己再饮了一杯,“果然是贴合肺腑。”他赞道,“劳母后费心。”

吕雉强笑笑,面色阴阴的。

好容易用完了晚膳,刘盈便带如意退下。

“这孩子。”长信殿中,吕雉推翻面前案几,凌凌当当的耳杯酒菜砸了满地,恨恨道,“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他。偏是他和我作对。”

她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坐下叹道,“还好,他没喝那杯酒。不然,不然…”

苏摩送了天子銮驾远远往未央宫去了,绕开低声收拾着殿中狼藉的内侍,笑着进殿道,“臣却要恭喜太后。”

“有什么好恭喜的?”吕雉大为恼怒。

“陛下孝悌,于太后而言,可不是最该恭喜的么?”

“盈儿孝顺,这的确不假。”吕雉神色稍稍缓和,忽又恨恨道,“可他不仅对我孝顺,还没理由的护着戚懿的小兔崽子。”

烛火柔顺的照在苏摩仰起的脸上,无声一笑,“陛下就是这么温柔的人,对他而言,对太后孝顺,对赵王友爱,是为人本分的道理,没有不同的。”

温柔是种一体的东西,对母亲是这样,对弟弟也是这样。

“还是苏摩会说话。”想透了这点,吕雉面色总算是好看多了,似笑非笑的睇了她一眼,“盈儿他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那刘如意,我便命人盯着,总能逮到他落单的时候,再来处置了他。”

出了长乐,行在两宫相接的复道上,如意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

“没出息的东西。”御驾进了未央宫,寝殿中,刘盈换了中衣,砸过来一个白玉虎枕头,嗤道,“至于吓成这样么?”

“太后是皇帝哥哥你的母亲。”她想要的不是你的命,“你自然不会害怕。”如意亦已洗去了一路风尘,跪坐在榻上,垂眸道,睫毛浓密,侧脸莹润。“皇帝哥哥。”他迟疑道,“我真的要和你一起睡么?”

这样不好吧。

他年纪尚小,还没有到解得男女之欢的年纪,倒是想不到这未央宫中,有多少痴怨妃嫔宫女等着年轻皇帝的临幸,暗暗的咬碎银牙,可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好,便如高皇帝当年,也没有日日与兄弟臣属同榻而眠的习惯。

“少废话。”暗夜中,过了一会儿,刘盈答道,“你不是心里害怕么,咱们兄弟抵足而眠,便可以安心了。”

“呵呵。”如意忍不住笑了一笑,轻声道,“阿嫣也曾跟我这么说,要我跟着皇帝哥哥,陛下你吃什么,我才能吃什么;你睡哪儿,我便跟着睡哪儿。一步都不能离开你身边。”

“阿嫣?”刘盈怔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见她了?”

“就是这次回京路上,经过宣平县境。”

他们曾在长乐宫中无所顾忌的欢笑,那时候,长乐于他就是可以无所顾忌的家,可以随心意做任何事情,春花明媚。到如今,昔日原乡却已化作一条盘起身躯的巨蟒,正张着大口窥伺,待自己一不留神就要将自己整个吞噬。

许是路上真的累的狠了,夜里如意睡的很沉。第二日刘盈摇他起来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的,“时辰还早,父皇让我再睡一会吧。”

忽的一个激灵,想起了如今处境。睁开眼,看见刘盈微微黯然的眸。

“起来吧。”刘盈身上已经穿戴好劲装,淡淡道,“时辰已经不早了。”

他不敢推脱,连忙起来,在宫人伺候下洗漱穿衣,走出宫殿的时候瞧了瞧天色,不解问,“这才是卯时刚过,天刚亮,朝会有这么早么?”

刘盈接过宫人捧出的铜剑,“朝会没这么早,但朕自在栎阳汉宫就养成了习惯,天亮起来练一会剑,再去做旁的事。”

如意脸上神色数变,终于忍不住问,“陛下的意思不是说,臣在长安的每一日,都得陪着你大天亮就早起吧?”

“可不是?”刘盈摆开架势,笑道。

如意哀嚎一声。

他生性惫懒,自幼受宠,后来虽微微失意,在邯郸却是一人独大,没人来管过自己的止息,每日里都是要睡足到辰半(折合早八点)才肯起身。如今,这,这简直是太难为他了么。

无精打采的陪在廊上,下面,刘盈已经练足了一套剑,满头大汗,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巾子擦了擦,道,“将朕和赵王的早膳传到这儿来用吧。”

早膳不过是四五碟小菜配了粟米粥,用过之后,如意随刘盈去前殿朝会,陪坐在东厢一边,见了一些从前也曾见过的父皇的臣子,他们如今已经更老了,只喋喋的说着所谓国家大事,比如国中哪儿遭了灾,哪儿上计不足,哪个臣子老了要致仕还乡…他听得头昏脑涨,偷偷瞅瞅皇帝哥哥,见他却是一副聚精会神在听的样子,不由暗暗佩服。

过了一会儿,刘盈走过来,笑道,“人都走光了,你还在这睡么?”这才骤然惊醒,揉揉眼睛问道,“每日里听这些事情,皇帝哥哥不觉的烦么?”

“烦?”刘盈怔了一下,笑道,“这事情总有人要做,朕既然已经做了这个皇帝,自然得劳烦着点。这天下事,总得有个人来管,我若不做,又有谁呢?”

他这话说的心有戚戚焉。从前看父皇做皇帝,嬉笑怒骂,似乎也没做什么事情,天下便也渐渐海清河晏了,还以为做皇帝是个多么崇高无上的事情,直到自己也坐了这帝位,才知道,帝王也有帝王的规矩,那些看不见的丝线,绑的坐在帝位上的你手足死死的,由不得真正肆意。

“那。”如意忍不住道,“做皇帝也挺辛苦的。”

“嗯。”刘盈笑着点点头道,“这几日国事繁忙,朕不得闲。暂且委屈如意在未央宫陪哥哥几日。待过阵子,朕带着你去上林苑打猎可好?”

“自然好了。”如意烂漫应了,瞧刘盈起身欲行,跪直拉住了他的衣袂,“皇帝哥哥。”他急切而又小声的道。

“如果臣弟说,臣弟当年,从未有过与你争这帝位的心思。你可信么?”

刘盈的身影顿了顿。

须臾,他回过头来,笑着抚过如意的头发,“朕相信。”

他道,眸光温暖。

“这一个月来,皇帝就真的从未离过赵王身边?”长乐宫中,吕雉发怒道。

“从未央宫传过来的消息看,的确如此。”苏摩为难,悄声道。

“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吕雉怒极反笑,发狠道,“我就不信真找不出空当,陛下幸嫔妾之时,总不会还让自家兄弟在一边看着吧。”

“这——”苏摩神情迟疑。

“太后你也知道,陛下在女色方面,向来是不大看重的。”她且行且说,声音放的极低,“这一月来,他与赵王同案而食,同榻而眠,根本就没有再幸过后宫几位良人或宫女。”

“好,好。”吕雉越发笑的欢畅了,“陛下慈仁友悌,是大汉英主,倒是我这个做太后的小家子气了。”她怨毒道,“这下戚懿那个贱人在永巷里也要笑话我,养个孩子都跟自己不贴心。那孩子也不想想,若当初刘如意夺位成功,今日里可有这个气量对他。”

天光微微薄亮。

“如意,起来了。”刘盈换了一身猎装,兴致勃勃道,“虽然上林苑一时去不了,不过宫中也养了些小的飞禽走兽,今天是休沐日,朕不用上朝,早约了八弟今晨去行猎,你快些起来,不然他该等急了。”

“不要。”被强拉着晨起了整整一个月,如意的脾气也积蓄起来了,再加上这么多天,吕太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也渐渐放下了提防,犯起了赖床脾气,“要去皇帝哥哥你自己去,今儿个天塌下来,我都要继续睡。”

刘盈费了好大功夫,也拉不起一意耍起小孩子脾气的如意,瞧着他实在有些困顿的样子,心微微一软,想着也不过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待母后在长乐宫得到消息,自己这边应当已经回来了,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便道,“你想睡便睡吧,等朕回来了,咱们再一起用早膳。”

如意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忽然来京途中张嫣对她叮嘱的声音仿佛重在自己耳边响起,“你丫绝对不可以赖床,给我死死的跟着皇帝舅舅,他吃什么你跟着吃什么,他睡哪儿你跟着睡哪儿。他打猎你也得跟着去,总之,一步不得离开他身边。”如同清水一浇满头,立即就醒了。

“我跟你去。”他道。

刘盈微微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追问,含笑道,“好。那你快些,朕在外头等着你。”

到底是小孩子,一旦跑动起来,也就精神焕发,活泼飞扬了。刘盈射了会野鸡奔兔,便含笑退到一边喝水歇息,看着如意与淮南王刘长两个幼弟骑着马,在草场中放肆奔驰,逐鸡撵兔,鸡飞狗跳的慌乱热闹,心胸畅快。

“我也不玩了。”如意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凉水喝了一大杯,道,“才初夏的天气,已经这么热了。全身汗涔涔的。”从随扈宫人手中拿过一柄团扇,用力的扇起来。

“哎。”刘盈瞧见他手中的扇子,迟疑的唤了一声。

“怎么了?”如意好奇问道。

“没什么。”刘盈微笑着,起身道,“瞧着这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朕去喊八弟回来。”

待他走开后,长骝方抬头埋怨道,“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将这柄团扇给带出来了?真是糊涂,这也是能往外带的东西?”

如意伸手打量着掌中的团扇,不解道,“这扇子有什么特别么?”

第58章 抱头

如意低头看手中团扇,用齐地罗纨所制,料子虽上好,在皇家而言,也不是难见。

“扇子本身虽无特别,特别的是送扇子的人。”长骝轻声笑道,“王爷不知,这柄团扇是鲁元长主家的阿嫣娘子亲手制的,从宣平飞马送来,陛下自然要看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