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娘含着坚果,听不懂漂亮姐姐的话语,眨巴眨巴瞅着她,示意还要。

“皇后莫要宠坏了她。”许负笑道,上前接过明娘,交给身后的慈闻,顿了一顿,笑道,“二位娘娘到此也有七八年了,想必也曾寻过许负下落,以解当日来往之渊源吧。”

见张嫣与阿蒂都点了头,她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负与两位娘娘都有些渊源。两位娘娘命格都极清贵,难得一见。此次卦象显示有双凤初会之兆。负这才来渭水河畔等候。以释二位之疑。”

“负多年学道,暮年方参透天机,知多年之后,天凤星辰光芒大作,将有奇缘发生。于是费尽心力促成此事。事实上,张嫣抑或张嫣然,还是蒂蜜罗娜抑或罗蜜,可言前世今生,亦可言本是一人。皇后娘娘不必太过介怀。”

“你的意思是。”张嫣皱眉,“无论我愿不愿意,我都得走这么一趟,成为大汉的张嫣。”

“世事都有一个机缘,尚未发生的时候,怎样都是可能的。”许负摇头笑道,“不过皇后既然已经站在了此地,便也可以这么说。”

“那么。”蒂蜜罗娜亦问道,“女侯所知的天机,可能告诉我们,汉匈本有历史可稽,一旦我们凭空出现在这个时空,行止又是否受本来的命运所束?”

许负微不可查的皱眉,淡淡道,“所谓命途,束的是不过是原本在这个时空的人,阏氏与张皇后本不属于此处,却是随心所欲。”

“或者可以换一句话说,你们,才是大汉与匈奴,真正的命运所在。”

阿蒂悚然,沉默片刻,忽笑道,“看起来,鸣雌亭侯似乎不喜欢我啊?”

许负垂眸,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道,“我虽为世外之人,但出世之前,亦是汉人。”

阿蒂讪讪叹了一声,忽又问道,“既然如此,许女侯当初又何必成全我的穿越,你本可只助阿嫣一人。她会成为大汉独一无二的皇后,帮助汉帝治理天下。”

许负怔了一下,看了张嫣一眼,喟叹道,“万物终有平衡,一方得,必有一方失。”意味深长。

张嫣若有所思的弯唇。

她亦可以感觉到许负的不善,若是说许负对阿蒂的厌恶是基于民族的立场。那么,厌恶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甚至可以说,她对自己的感情要纠结的多。望着自己的目光,竟有着期待,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厌恶。

“张皇后不必多虑。”许负摇头道,“负不过是个深山妇人,一点小心思,不过出于私情,日后你会知晓。无论如何,许负不会不利于皇后娘娘。”

她看了看堂上的沙漏,笑道,“子时了。天色已晚,夜路难行,二位不妨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晨负送二位回去。”

第112章 寻觅

夜色消逝,清晨的曙光驱散薄雾,一寸寸的照耀在整个人间。

穿行于小院山石之间,许负将张嫣和蒂蜜罗娜送到门前,“此去后会大约无期。”她笑嘱,“两位去后还请各自珍重。”

“皇后姐姐。”小明娘拉着许负的手,仰脸道,“以后记得要来看明娘哦。”

张嫣失笑,弯下腰去摸了摸明娘的脸颊,忽发奇想,若是日后自己与刘盈终能成就恩爱眷侣,也生下一个小小的女儿,是否,也有如明娘这般可爱?

唔,她悚然自嘲,你要走的路还远着呢,说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哪里学的会做人母亲?

“阿嫣。”蒂蜜罗娜拉着她的手,沿着渭水河向回走,忽然望着她问道,“有件事我昨天晚上想问你,见你睡着了就算了。我以为我们这样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女子,是不会愿意与人共夫的。我自个儿不看重爱情,那就算了。你呢?你虽深爱汉帝,难道能愿意忍受与其他女子共享一夫?”

张嫣回头去看,不远处,许负的庭院已经慢慢掩在雾色中,消隐了踪迹,空无一人,好像自己从来不曾在其中盘桓一夜。

她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凝肃道,“我从来不打算与人共享一夫。”

“从来没有。”

“呵呵。”蒂蜜罗娜笑道,“你不要告诉我,如今的未央宫没有别的妃嫔。”

张嫣摇摇头,温柔道,“彼此深爱而排他的爱情,是我的目的,而不是条件。”

“什么意思?”阿蒂不解。

张嫣嫣然道,“你也说了啊?这个世界自有他的规矩,习俗,和观念。我无法撼动,只好承认它,然后再徐徐图之。不要说我爱的那个人是皇帝,这个时代,哪个男人不视三妻四妾为正理。我的父亲所尚先帝长公主,是陛下的同胞亲姐,夫妻恩爱,但是他同样亦有不止一位姬妾,时人不以为忤。纵然我嫁的是其他的男子,也会面对这个问题。要多爱我,才能答应此后绝不纳妾以迎娶?汉世虽不如后世女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我为大家女子,终究不可能时时泡在外面。从前与舅舅算亲近了吧。也不过是一个月见上三四次而已。”

“我不信一见钟情,感情,那是有的。但若无相互依伴的契机,也就没有进一步的可能。若一定要刘盈先答应不纳妾我才嫁,先不说在日后长长的岁月中他会不会后悔变卦,我们的年岁便也被蹉跎掉了。”

“而且,他毕竟是皇帝,皇帝不可能到了二十周岁还不立皇后的。如果当年我不嫁,那么,大汉依旧有那么多功臣贵族,功臣有他们的女儿,皇后不是非我不可,而我,却是非他不可。我嫁给他的时候才十三岁,你以为我不想再等几年,起码到十五六岁,可堪谈情的时候再嫁?等不得而已。毕竟,只有皇后才是皇帝的正妻。我若当年不嫁,则他必娶旁人,朝夕相处,未始不会与之生出感情。纵然没有,而日后我与他真的相爱到非卿不可的地步,若他已有旁的正妻,难道废之徒伤人感情?他又是心地仁慈之人,必不忍为之。”

“所以。”张嫣一扬下巴,“我既然已经认定了他,自然要先将皇后的位置占下来,然后,以妻子的身份,让他习惯我的陪伴,然后,爱我,不肯再垂顾他人。先让他许我唯一,然后再嫁。还是先嫁给他,然后在日后的岁月里让他爱我而懂我之意。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我以此心待他。亦要他以此心待我。从无变更。只是时世不同,于是方式变更而已。”

蒂蜜罗娜听的目眩神移,忽的一笑,拍了拍张嫣的脸叹道,“谁说阿嫣还是孩子的?其实,你的心里计量多的很,谁也没有你精明。”

“只是,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她鬼头鬼脑的凑近张嫣身边,悄悄咬耳朵道,“用春药色诱他?”

张嫣瞪了她一眼,脸颊微微泛红,低头道,“我考虑考虑。”

“呃——”阿蒂本是着意调侃,见张嫣真应了,反而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方大笑拍掌道,“这才有意思么。阿嫣你不必怕,你这么美,不会有男人舍得拒绝的。”

“哦,阿蒂。”一个人忽然说道,“你说什么有意思呢?”

一行人从渭水河岸的芦苇之中走出来,为首一人玄衣毡帽,面貌精干而粗犷,唇上留着一撇胡须,负手而立,颇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阿蒂微微缩了缩肩膀,低声唤道,“冒顿。”

张嫣亦是陡然一怔。

在汉人的领地,无数北军军士沿着渭水河寻找失踪的少女,到最后,竟是一群匈奴人先寻到他们。

张嫣懊恼之余,不可否认的,心底竟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和罗蜜交情深厚是真,但她到底亦是大汉皇后。冒顿是如今匈奴的英主,蒂蜜罗娜更是拥有后世一些科技知识以及先进的眼光。都是匈奴不可替代的人物。如今胆子大到偷偷的潜入汉境,若是被擒。则匈奴必生内乱,日后大汉对付匈奴,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若是汉军先寻到自己,她要不要指认蒂蜜罗娜,并遣人在渭水河畔大肆搜捕冒顿一群人呢?

从离开许负的小屋之后,张嫣一直再犹豫。

若是出卖了蒂蜜罗娜,她也就背叛了这份友谊。但若真要她将这份秘密吞下,她是不是,也就背叛了自己作为皇后的责任,进而对不住深爱的刘盈?

她的犹豫还没有得到决断,却先遇见了冒顿一群人。

那么,至少,便不用她再做抉择。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张嫣慢慢的不着痕迹的退到渭水河边。

——等一会儿,见机逃命便好。

“单于。”阿蒂行了一个匈奴礼。

冒顿点点头,也不问她这一夜之间究竟去了哪儿,让汉匈两方数千人马忙了整一夜都没有寻到踪迹,只是道,“这渭水河两岸有大量汉军集结。既然寻到阿蒂阏氏,咱们便不宜再多待。那边林子里栓着咱们的骏马,大家立刻回转匈奴。”

“诺。”

他扯唇微微笑笑,转面过来,迎着朝阳,望了一眼站在水湄之处的张嫣。

这一年,张嫣号称十四岁,因束着男子发式,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落在天生健壮的匈奴人手中,更是纤细瘦弱。但容貌夭好仿若春山,肌肤亦晶莹如玉。

冒顿微微惊艳,和颜问道,“这位小公子是谁家子弟?嗯,此处荒凉,可要我送你一程?”举步上前。

“不敢当。”张嫣嫣然笑了一声,“单于美意。在下不敢受之。”在冒顿离自己还有数丈远的时候,转身干净利落的第二次跳进渭水河。

扑通一声,清冷的河水中冒起一串泡泡,冒顿怔了怔,连忙追上前,然而张嫣却已经游到离河岸有些距离的地方去了。

“狡猾的汉蛮子。”额果德跺脚叹道,“若是在岸上,十个他也跑不过我们。”

匈奴人不识水性,若跳进了水中,他们也只能干瞪眼罢了。

冒顿抱肘,望着张嫣游弋的身影越来越远,方回头问道,“那个女孩是谁?”

蒂蜜罗娜怔了怔,笑道,“单于看出她是女孩了?”

“我若是连男女都分不出,也枉负了这么多年阅女无数了?”冒顿自傲道,“汉人这般大动干戈的寻觅她,当不是普通人。而你与她待了一宿,应是认识她的?”

阿蒂闷了一会儿,抬头挑衅他,“说也无妨。她便是你当年曾经求娶未得,后来做了大汉皇后的张嫣。”

“她?”冒顿一怔。

“怎么?”虽然并无真正感情,但在自己面前,冒顿却如斯关注另一个少女,虽然那个少女是自己的好友,阿蒂却还是不免有些泛酸,“单于后悔了?”

冒顿不再回头看,走向林中骏马,喟道,“当初刘撷夸口自己美貌甚于张嫣,尽有不实之处,此女纯稚美处,当甚于刘撷。若非使臣当年徒生事,此女当归匈奴。唔。”忽调侃道,“有这么个美人儿下春药求欢,汉人那个小皇帝倒真是艳福无边。”

“啊。”阿蒂怔道,“单于偷听刚才我们说话了?”

冒顿翻身上马,“用的着偷听么,走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阿蒂若是喜欢春药,回龙城之后,我不用你下了,直接吞了可好?”

扬声大笑,“论起来,张嫣虽亦为美人,与阿蒂你只各擅胜场。如同汉人说的春天的杏花与秋天的菊花,咱们匈奴的第一美人,怎么能输给一个汉人。”

阿蒂张口欲言,然而冒顿却已不再理会,挥鞭喝道,“大汉的花花天地看着虽不错,住久了骨子却会绵软。还是咱们匈奴草原上的风来的劲烈,回去了。”

众人欢呼一声,扬鞭叱喝向北而去,不一会儿,便只留下一地烟尘。

沿着渭水河溯流而下轻巧,逆流回游却费力的多。张嫣游了一阵子,估摸着匈奴人已经不见踪迹。便从另一边靠了岸。秋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寒颤,嘴唇冻得有些发白。阳光烈烈的照在身上,填补一些温度。

她拢集枯枝,点了一堆火。

不一会儿,便有一队汉军顺着烟火寻来。为首校尉命军士远远守护,这才上前拜道,“臣北军校尉郦疥参见…贵人。”

竟是从前熟人。

张嫣强笑道,“郦校尉,请——啊欠”话未说完,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秋日寒冷,贵人又落了这么久的水。”郦疥目不斜视,褪下自己的外袍,递给她道,“虽然有些不妥,但贵人不妨还是披着,免得着了凉。”

她犹豫了一下,又一阵秋风吹来,只觉自己如坠冰窖,只好接过。

郦疥这才微微一笑,又禀道,“臣已经命人回去通报。——贵人不妨放心,我命他径自去陛下所在处,陛下在渭水河边守了一夜,一直很担心贵人,大约一会儿便会亲自过来。”

张嫣松了口气。

她此次落水之事,并不是一件好事,实不当四处宣扬出去。知道的人少,才有可回旋之处。而郦疥明明识得她,却不在众人面前称她皇后,又直接跳过顶头上司中尉戚鳃将她的消息禀于皇帝,心思很是细腻。

这样想,再听得郦疥言中所诉刘盈对自己的回护,便不觉心里有些甜。

她坐在空旷的河岸,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虽然外袍之下内裳有着潮湿的温度,亦挡不住昏昏欲睡的感觉,在将睡将醒的一刹那,忽然听到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唤她的名字,“阿嫣。”

是终于放下担忧的如释重负。

第113章 禁足

“舅舅。”她唤道,身子一歪,蓦的倒在来人怀中。

刘盈吓了一跳,怀中少女,纵然隔着层层衣裳,也觉得出肌肤滚烫的热度。而粉面已经染上了病态的嫣红。美则美矣,亦是触手吓人。

“舅舅。”她迷迷糊糊中记得一些事情,于是拉着刘盈的手唤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匈奴——”

她的声音细如蚊吟,又有些含糊,刘盈凝神细听,也不过听清她唤自己而已,伸手抚下她的眼睑,叮嘱道,“阿嫣,你现在在发高热,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待睡醒了。舅舅再陪你说话。”

他抱起张嫣,回头吩咐通知北军中尉收队回城,怀中张嫣披着的外裳很是宽大,下摆拖在地上,行动之间有些阻滞,刘盈的目光转到其上——那是一件灰色的男子外袍,带着一些青草与汗息的味道。

“启禀陛下。”郦疥揖禀,“是臣怕娘娘落水着凉,这才冒不讳而献衣的。”

“嗯。”刘盈点点头,略过心中的点点不悦,吩咐道,“今日郦侯寻人的功劳。朕会记得。不过,你此后再不得再向旁人提及始末。”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诺。”

“长骝。”刘盈使了一个眼色。

韩长骝自幼随在皇帝身边,最懂得皇帝的心意,连忙应了一声,褪下自己的纳了丝绵的冬袍替张嫣盖上。于是将郦疥的外袍奉还,笑道,“多谢郦侯爷的心意。”

郦疥苦笑道,“不敢当。”

接过衣裳,他并没有重新披上,只低着头,不去看皇帝抱着少女离开的身影,心中微微黯然。不必特意叮嘱,纵然只是为了此时尚发着高热的张嫣的闺誉,他本已打算,将今日之事,永远的埋藏在腹中。

椒房殿。

张嫣烧了一日一夜,才真正清醒过来。

“娘娘总算醒了。”荼蘼欢喜的搀她起身,“娘娘身份金贵,怎能只带着尹勤与白玉京两个人就出宫。荼蘼说了多次,你就是不听。这次失踪后,陛下与太后俱为你忧心不已,就是事后侯爷与长公主听到了消息,也怕被你骇的一跳吧。”

“好了,好了。”她苦笑的摸头,好容易醒过来,却被荼蘼念的直想再睡过去。她沉默了片刻,问道,“白玉京和尹勤,他们两个,如今怎样了?”这二人并无过错,不过受她连累而已。

“还能怎样?”荼蘼叹道,“尹勤被陛下命罚在渭水河前跪了一整夜。如今应回宫等候处分。至于白谒令,她责咎己身,自请詹事大人,入蚕室思过了。”

“唔。”张嫣苦笑。

“娘娘。”解忧端来食蔹,笑道,“这是太医署为娘娘开的汤药,一直在殿中温着。”

她皱着眉,直怀疑太医将天下所有的黄连全部塞进这碗药中,仰面一口喝完,“陛下呢?”吩咐道,“让木樨去请陛下到我的椒房殿来一趟,就说。”她用认真的语气强调,“我有急事求见。”

中宫署木樨领皇后命来到宣室殿前,远远的瞧见相国曹参与几位朝臣从殿中出,便知皇帝政事已了。于是请侍中通传陛见。

那名头戴贝冠,脸釜淡淡脂粉,容貌纤秀仿若女子的少年侍中听了张皇后的名字,哼了一声,仰天走了。

木樨愣了一楞,张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又得吕太后以及皇帝欢心,虽年纪不大,但她以中宫署的官职主请署天子数,就连御前总管韩长骝也得卖她几分面子。这位侍中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连皇后也敢甩脸子?

“他啊。”韩长骝苦笑道,“闳侍中近来受陛下宠幸,时常伺候笔墨。骄矜一些,也是有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侍中。”木樨皱眉道,“纵然陛下愿擢用,皇后却为母仪天下之主,如何容他不敬。”

韩长骝欲言又止,叹道,“这闳孺,曾与张皇后有过节。”

当日张嫣尚未入主后宫,在未央宫中偶遇闳孺,不知为何极不待见,托了御前总管长骝,将他迁到不见天日的天禄阁。却不料之后陛下亲往天禄阁取书,将他带了出来,命为侍中。

闳孺得势之后,便记当年之辱,几度在御前不见之处,为难长骝。韩长骝素来知惠帝心意,明了皇帝对这个少年侍中真有几分亲善,这才逐步忍让。

只是,他笑眯眯的在心里忖度,论内宠,未央宫中再也无人能及张皇后,闳孺啊闳孺,若你不自量力对上张皇后,不知道陛下是宠宠你这个不知名的侍中呢,还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皇后?

刘盈跨入椒房殿的时候,张嫣正倚在床上饮茶。

因卧病,她只着了白色中衣,一头青丝披垂下来,并未梳成发髻,比往常更显出一份涓涓秀好的美丽。又因大病初起,脸色莹白而消瘦了些,越发显得一张瓜子脸,楚楚可怜。

“陛下。”张嫣瞧见他,连忙想起身。

“不必。”他连忙搀她,“你好好养病就好。”

她垂首幽幽道,“这次阿嫣失足落水,令陛下忧烦,实是我的过错。”

刘盈安慰道,“又不是你愿意的,阿嫣无需过责。”

张嫣心虚的很,说实在,还真是她自愿跳河的,不免在心中将蒂蜜罗娜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仰面拉着他的手道,“陛下,这次我是失足落河与人无涉,尹勤与白玉京并无罪过,你饶了他们吧?”

刘盈摇头不允,“护主不力,便是他们的错。虽罪不致死,但若不责罚如何服众?着有司黜罢一级,调出中宫叙用。阿嫣,此事所动干戈颇大,今后你却是再不得微服去太学了。”

张嫣黯然点头,“我知道了。”

“另外。”刘盈硬了硬心肠道,“从前你私出宫禁,太后一直知晓。只是念在你年幼寂寞,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日之事,太后很是恼火,虽面上替你维护,私下你却责你失仪。禁足未央宫半年,除非以皇后礼仪备,不得随意出宫。”

她噘了噘唇以示不满,却还是柔驯道,“诺。”

吕后素来娇宠张嫣这个外孙女兼儿媳妇,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这次责罚措辞却极严厉,刘盈本是担心张嫣受不来,不免奇道,“你不恼么?”

“嗯?”她笑盈盈的抬头,问道,“我为什么要恼?”

身为皇后,在享受着这个尊名带给她的光鲜和崇高的同时,亦要承担她的义务。这是她入宫时就知晓的事实。这一年来的悠闲自在,是他给她的体贴与恩宠,也是她向上天偷来的快乐时光。时间到了,将恩宠还回去。我们依旧应该感恩,而不是反加抱怨。

刘盈其实并不知道,她是向往宫墙外的自由与热闹,但是亦不讨厌待在未央宫中的时光。因为这座宫城中有他,所以,留在未央宫中,对她而言,其实并不算是苦事。

刘盈愣了愣,笑道,“阿嫣,你的确很懂事。”

但正因为她的懂事,美丽,以及一切的好,才愈发让他难过而不知所措。

她嫣然一笑,慵然而颊上若隐若现着浅浅的酒窝,“其实陛下,我特意请你过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她垂眸,淡淡道,“当日我在食肆遇到的那群人。”欲言又止,却终于下定决心,慢慢道,“是匈奴人。”

“嗯,朕知道了。”刘盈心不在焉应道,忽得一愣,“你说什么?”

“他们是匈奴人。”

刘盈面上露出奇异神情,“居然真的是匈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