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她手下的这个地方,已经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仿佛,直到昨日为止,还是那个固执并且为爱情伤愁的少女,她一直以为,关于孕育子嗣这种事情,是一件离她还很遥远的事情。

如今想来,才觉得,当时在云中城的时候,她与刘盈同止同息,多次燕好,少年夫妇,本就缺少经验,再加上匈奴围城攻战带来的压力与焦躁,避孕的事情便被共同忽略过去,此后燕好所带来的后续效应,也就在自然而然的情理之中了。

到后来,云中城解围,她和刘盈失散。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从匈奴奔波万里,一路行来,风餐露宿,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葵水已经许久没有如约而至,直到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倒在离大汉蜀郡只有一日之遥的地方,才知道,早在紫薇花开的八月,就有一个孩子,悄无声息的落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怎么会呢?

直到现在,三天的时间已然过去。她依旧维持在一个怔忡的精神状态,仿佛不能相信,她真的有了一个孩子这样的事实。

这样太快捷,她还没有做好一个做母亲的心理准备。她还太年轻,过了中元元年的新年,才只有虚岁十七岁。而她和刘盈历经苦难,刚刚能够真正的在一起,便又被迫分开。她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所有的属于恋人的甜蜜和以男女形式独处的时光,她还想更多的作为刘盈的妻子,而不是这么早的挑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和负担。

这个孩子,来的让她措不及防,毫无准备。说到底,到现在为止,她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可是,张嫣轻轻的抚住腹部,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轻笑。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已经存在了。

他已经在这里。

他存在在自己的腹中,从紫薇花开的秋八月,到白雪蔼蔼的冬十一月,已经有了三个月的生命。

也许,他的小小心脏已经开始孕育,在自己的身体里跳动。他已经生长出了自己的手足,正在轻轻的手舞足蹈。

她清楚的认知到,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孩子。

他是自己和刘盈共同的骨肉。在他小小的身体里,流淌着刘盈和自己的血脉,他会渐渐的在自己体内长大,直到瓜熟蒂落,分娩来到这个人世间。有着小小的眉眼,像自己,或者像刘盈。

知道孩子存在的时候,她问羌人大者,“我的孩子,他…可有什么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穿着传统羌人服饰,须发雪白的大者很是愤怒,“我们羌人自古说,每一个孩子,都是天神赐予我们的宝贝。天神赐予的宝贝,怎么会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嫣有点语无伦次,这个年少聪慧的女子,生平第一次觉得言语无法表达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我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一些缘故,十分劳累,而且也根本没有察觉这个孩子的存在,我担心,因为我的缘故,他会有些不好…,不,他才不会不好。”大片大片的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哽咽难言,转瞬间,便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狼狈之极。

古颇大者皱着眉,盯着这位年轻的母亲良久,方才叹了口气,慢慢道,“这个孩子很坚强。”

“这简直是个奇迹。母亲的身体状况虚弱到这样的程度,孩子还是坚持着,没有出事,实在是了不起。可是,我的姑娘,你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无论是母亲还是孩子,现在都已经濒临临界点了。你若是再劳累下去,只怕不管是你,还是你腹中的孩子,都会撑不住的。”

“大者。”孟观听的变色,急急拜道,“麻烦你帮我这个妹子开一方药吧。”

年逾古稀的羌医古颇是横山羌公认的长者,附近数十个山头的羌民,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找他看治,威望极高。只是开出来的药也很苦。在每日里煎药后残余下来的药渣中,经常能翻出一些不知名的虫子的尸首,孟观看着心疼,悄悄的劝道,“淑君,不如我们先入关吧。”

“这儿离蜀郡,不过只有半日的路程。等到了蜀郡,我再给你请一位大夫来,好好的调理调理身体。等好些了再回长安。”

张嫣仰首,将一大碗黑漆漆的药汁一口全部给饮了,放下来,皱了皱眉,方摇头道,“不要了。”

“大哥。”她低头,瞧着自己衣裳下平缓尚未有半分隆起的腹部,声音平静,“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我不敢拿他冒险。”

“而且。”她眯了眯眼睛,“蜀郡虽然好,但是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探到那儿去,若是再那儿待上一个月半个月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还不如待在羌寨,起码安全一些。”

“淑君?”孟观愕然,用一种惊异的眼光看着她。

“很奇怪么?”张嫣轻轻的笑起来,“大哥,你不是权贵,所以不懂得权贵间的想法。对我而言,就算…舅舅是希望我回去的。长安城中的那些权贵侯爵却不一定。天子稳坐在未央宫中,如果我这个皇后出了事情,他们家的女儿便可以入宫,若生了一个皇子,他年继承帝位,那可真是一件诱人的事情。”

她的声音轻缓且嘲讽,“为了如此大的利益,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呢?”

“淑君。”孟观轻轻屈膝,蹲在女子面前,看着她憔悴但依然明艳的容颜,怜惜道,“你一定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明明是大汉的女主人,却偏偏,在自己的家国之中,还要防备自己的臣民。怀了天子的子嗣,却不敢回汉土,反而选择在异域养身。

“那又怎么样呢?”许是因为长时间的流浪,许是因为有了腹中的胎儿,张嫣忽然觉得非常委屈,“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我喜欢…”他。

“淑君。”孟观伸手,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泪珠,承诺道,“你不要怕,我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到他的身边。”

泪滴尚挂在张嫣的脸上,她已经停止了哭泣,忽然道,“大哥,我如今被羁留在这羌寨之中,一时走不开,你替我给我舅舅送一封手书吧。”

“手书?”

“嗯。”张嫣点了点头,“当初我阿翁制得良纸上献,天子大悦之下,命信平侯府掌管一应造纸并贩卖之余。天下人大都知道信平侯府因此得到了大笔钱财,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凭借着迅速铺到全国郡县的纸肆,信平侯府建立了一个信息流通渠道。”

张嫣将双手放在腹部,面上呈现出温柔的光芒,“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逃离匈奴,本当是立刻回长安。”回到他身边去,“却偏偏有了他,只得留在此地将养。只是怕他在长安担心我的安危,于是寄一点消息报个平安。”

“好。”孟观立起身来,面上神情也冷静下来,“你写好了,我亲自帮你送到蜀郡去。”

中元元年冬十一月,末。

刘盈正在宣室殿浏览众臣奏折,忽听闻韩长骝匆匆进来,在他耳边急急禀道,“陛下,椒房殿的女长御解忧在殿外求见,一副很着急的摸样。”

手中的紫霜毫笔顿了一顿,过了片刻,才传来刘盈轻轻的声音,“让她进来。”

太阳已经升到中天,刘盈微微眯了眯眼睛,带着心中的一点点小小的惶惑,看着身着绛色服饰的女官急急的入殿,拜在殿下,“陛下,皇后娘娘有消息了。”从袖中捧出一卷帛书,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狂喜。

也不知过了一刻,还是过了许久,刘盈才从虚脱的精神状态中醒过神来,忙道,“快递上来。”

手中的是一种百姓常用的缣帛,刘盈急急抖开,数行娟秀的隶书便在他面前展开来:一月,气聚。二月,水谷。

三月驼云。

四月裂帛。

五月袷衣。

六月莲灿。

七月兰浆。

八月诗禅。

九月浮槎。

十月女泽。

十一月乘衣归。

十二月风雪客。

没有首尾的一段话,每一笔,是横的平,竖的直,在横的收尾处略一停顿,就会显出圆润的笔锋,是阿嫣书写的小习惯,带着从记忆里泛出来的胭脂香。

第197章 归来

刘盈闭了闭眼,“是阿嫣的字迹。”

宣室殿中,韩长骝和解忧都忍不住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大家。”解忧躬身求道,“能不能将皇后娘娘的书信赐给婢子看一看?”

“…婢子没有别的意思。”她急急忙忙的解释,“只是因了皇后娘娘从前曾经与婢子约定过一套传递消息的密法。婢子想看看娘娘的手书上是否还有别的消息。”

刘盈怔了怔,示意韩长骝将张嫣的帛书递过去。

解忧谢了恩,方才展开手中缣帛,只看了一眼,便捂着脸,轻轻啜泣起来。

“如何?”刘盈盯着她,见如此,连忙问道。

“没什么。”解忧泣道,“婢子只是太开怀。皇后娘娘在用此书信传达平安之意。”

她拭了泪,重新递回张嫣的书信,方细细道,“大家不知有没有注意,娘娘的这封手书,在文字以外,还绘制有一些花纹。”

刘盈便又去看这封帛书,在其上娟秀的字迹之后,果然用石墨勾勒了一些瓜果花纹,用色清淡,并不夺目,所绘两样花果,虽然玲珑可爱,却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不由问道,“这绘的是什么意思?”

“回禀大家。”解忧解释道,“这些花果纹绘,是早在数年以前,皇后娘娘与婢子约定的暗法,其中红果似柰,但是在色泽上更胜柰果一筹,据娘娘说这是天外一种异果,名叫苹果,只是产地极远,大汉从未有人见过;另一种含着颗粒的果子乃西域所生,名叫安石榴。这两种果子合在一起,便是平安之意。”

平安。

刘盈吁了口气,觉着一直以来为阿嫣悬着的心终于能够落下来一些。许久之后,方才又问道,“这封帛书是从什么地方寄来的?”

“北地郡。”

解忧娓娓道,“早在前元四年之后,大家将良纸制卖权交给了信平侯府后,信平侯府便置下陆氏纸肆。以新纸开道入驻大汉各郡国。同时,在私下里,这些纸肆中的人也秘密充当耳目之用,按月将下面郡国之事汇返长安,由婢子整合管理。这封帛书,便是皇后娘娘用随身携带的玉佩为信物,从北地郡的纸肆中传回来的。”

北地郡位于北地,与河南匈奴接壤,阿嫣自三月之前,失陷于匈奴楼烦王军中,一直没有音讯。直到此时才传出消息来。而若能够寻着人寄出这一封信,想来阿嫣应是已经逃离了匈奴,不日便能归来了吧?

这样想着,有一瞬间,刘盈几乎热泪盈眶,却抑制住了,淡淡问道,“可曾问过送这封信的人,皇后现在如何?”

“不曾。”解忧摇头,声音也沉郁下来,“当时娘娘是托人匿名送来的信。听说传信的人是一个普通中年汉子,口风很紧。纸肆掌柜只认信物,不曾知道其中的重要性,所以没有很放在心上。”

刘盈便没有再言,只垂眸摩挲手中的缣帛,掌心渗出的汗将轻薄的缣帛沾染上一道湿痕。

“大家。”解忧见着,就忍不住开口求道,“不妨派人去北地郡接应娘娘回来吧。”眸中含着淡淡的期盼。

她身为女官,这话说着就有些僭越。刘盈却仿佛没有注意,只轻轻道,“不成。”

在张嫣离开之后的日子里,椒房殿的几位女御长挑起了很多重任。解忧情敦厚,缜密稳重,极受倚重。

上座之上,刘盈闭了闭眼,再度睁开之后,便已经清醒过来,无比冷静的道,“阿嫣既然送了这封信,而不是自己亲自回来,就说明她出了事,可能要在外头耽搁一阵;而她只是报平安,却没有求援,表示她有信心能够自己解决。朕的阿嫣,虽然年少,但聪明机警,既然能够从匈奴那样险恶的地方逃出来,心中便自有成算,不会反而在回到了大汉之后,还出什么事情。”

“反而,是在长安之中,因皇后久不在中宫,朕虽然做了一些布置,但那些列侯权贵都是心有灵窍之人,只怕早有怀疑,若是这个当口,朕命人去北地郡,免不了露出些痕迹动静,可能反而对皇后不利。”

他起身,负手在宣室殿走了几步,轻轻道,“解忧,你回椒房殿去,守着些,别在最后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

“——朕会在未央宫,等着阿嫣回来。”

冬十一月的夜空,分外明亮清浅,无数的星星在天幕上眨着眼睛,好像也能感应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刘盈心中充满着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和淡淡的喜悦。

虽然只是一封信,而不是阿嫣亲自归来,但是总归比这些日子没有阿嫣的消息,只能在心中暗暗担忧,要强的多了。

相比这半年来惶惶惑惑不知阿嫣身在何方的空虚,如今,他至少有了希望,已经应该感谢上苍,是不是?

“长骝。”

掩了一脸欣慰神情,韩长骝恭敬的微微低下了头,“奴婢在。”

“楚地新上了橘子,你捡一筐,送到信平侯府——你亲自去送。”顺便将阿嫣的消息,告诉卧病在榻月余的鲁元长主。

“敬诺。”

羌家小小的洪岩寨,像是镶嵌在西南群山中的一粒明珠。站在这颗明珠之上,向东北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大汉巴蜀等地绵延的山脉,以及关门孤高的城楼。再往东北而去,在群山掩映,遮住看不到的地方,是辉煌大汉一朝的京城,长安。

张嫣坐在竹楼顶端之上的胡椅中,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便起了一个调子,自娱自乐,“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

“淑君。”孟观端着一碗什哲阿妈熬的鸡汤,循着声音上了竹楼,脚步落在梯子上,轻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大哥。”张嫣回过头来,“你回来了?”。

“嗯。”孟观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面上气色不错,放下心一些,将鸡汤递到张嫣手上,“你现在身子不好,该多吃点东西补一补。那封信,我让人带到北地,送出去了。”

“那就好。”张嫣抿了一口手中鸡汤,抬头嫣然道,“多谢大哥。”

孟观一笑,“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客气?”

学着张嫣倚着竹楼阑干,看着远处长安的方向,天高云淡,不过只是绵延的群山,孟观忽然不经意的问道,“不告诉他一声你的身孕?”

“不了。”冬阳晒的久了,昏沉沉的让人很想睡去,张嫣勉力打起精神,噙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这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时候,她被腹中的胎儿所困,羁留在这座羌寨中,调养身子。若将怀孕的消息告诉刘盈,除了让他更加担心懊悔以外,对于事情并没有什么帮助。反而不如就这样,时间到了他自然也就知晓。至于到时候,他可能会有的怒火和反弹,既然她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应对的了。

“有时候想想,像你一样,做皇后有什么好?”

连光明正大的回自己的家国养胎,都不可以。

“没有法子。”张嫣的情绪也低落下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只要享受权利,同时也承担义务。我当时既然抛弃了做皇后的义务,这个时候,也只能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其实,当时出城入匈奴营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一定能够回来的信心。”

孟观愕然,“既然你并没有信心。当初为什么又要那么大义凌然的站出来?”

张嫣嫣然一笑,抬头睇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么?我只是,不得已而已。”

要做好一个国家的皇后,从来不是只要在深宫里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让夫君养着就可以了。她需要膝下有子,需要皇帝宠幸,需要太后扶持…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需要结好皇帝身边的亲信近臣。在之前的三年里,她曾经很轻易的做到这一点。却在离开未央宫避到北地之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些她和刘盈之间的恩怨纠葛,对她而言是恋人之间的私事,但是从沈莫等皇帝身边近臣的角度看来,未免便有了恃宠而骄,权欺君上之嫌疑。芥蒂虽然未必很大,但是所谓存在必然留下痕迹,在太平的时候还不会怎么样,一旦遇到匈奴入寇云中的事情,就再也压抑不住。

再理性的说辞,也无法让这些人不去想,正是因为她的缘故,让刘盈这个一国君主身陷险地。作为她的长辈和情人,刘盈可以不怪她。但是作为对刘盈忠心的臣子,沈莫等人心里怎么想,虽不得而知,从当日在游廊之上无视的走过而并未向自己行礼一事上,便可以窥到一些端倪。

当时,自己挺身而出,除了局势恶劣之下的义无反顾以及私下里护卫刘盈安全的决心之外,未尝没有她需要用这样的一种牺牲来挽回刘盈近臣的心中怨气的考虑。

这一次,孟观默然良久,方道,“小时候,我羡慕那些贵人,觉得他们高高在上,富贵荣华,无所不有。现在,看了你,才知道,原来贵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了,不是我能应付的来的。我看淑君你似乎像长了两副心窍,要将方方面面都理顺,不累么?”

“没办法。”张嫣叹道,“从嫁入未央宫的那天起,我就明白我要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我擅长于它,而且。”她微微而笑,杏核一样的眼眸中带着微微的柔意。

庆幸的是,她和刘盈之间,从来不需要这些算计。

而正是为了能和刘盈长相厮守,她,才能勉强自己,接受这种生活。

羌人老大夫收回枯瘦的诊脉的手,面上神情比上次好看多了,“最近女娃娃的身子调养的不错。”

那是自然。

在羌寨中养身的这些日子里,那些该喝的苦涩且放了无数黄连虫尸的古怪药汁,她全部都乖乖的饮了;该用的孟观到处寻来的鸡汤补品,她也都逆着自己的心意全吃了,若是身子还不好转,她也便真的没辙了。

张嫣心中腹诽,恭敬问道,“大者,如果我乖乖的吃食用药,大概多久才可以起程赶路?”

古颇的面色刷的一下落下来,“女娃娃,怎么,你不想要你肚子里的孩子了?我们羌人有一种说法,每一个孩子都是天神赐的宝贝…”

“大者。”

张嫣想起与芜蘅闲谈时,羌人少女提起面前这位羌人医者,语气极为崇拜,说古颇少年时不知从何处学艺,学得一身好医术,又以己身尝羌山中的百草虫鱼,虽与中原汉人医术不出于同一脉,但着实有着缓死生肉白骨的神奇。兼着自己这些日子用了他的药,也明显的感到自己身体与腹中胎儿状况的好转,不由殷殷的求道,“你也说每个孩子都是天神赐予的宝贝,那么,他也应该是在阿翁阿娘的祝福下出生的不是么?”

她的眼泪落下来,“我已经离开家太久了,我想回到孩子的父亲身边去。我希望他早些知道这个孩子的消息,我希望他不要为我们母子担心。”

“我…”她捂着脸,轻轻道,“我希望在他的陪伴下,生下这个孩子。而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彷徨的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

古颇望着面前的年轻女子,炯炯有神的眼眸中闪耀着世事的通透和怜惜,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轻轻道,“我给你开一张新方子。”

张嫣怔了一会儿,随即大喜,“谢谢你,大者。”

“别急,等我将话说完。”古颇的声音低哑而意味深长。

“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学过一些相术。女娃娃,你印堂饱满,面相尊贵,当是个了不得的贵人,他日回去之后,若念着今日羌寨对你照顾之恩,对这片土地上的人给一些许的照顾,也就是我们的福报了。”

张嫣面色肃然起来,起身当胸行了一个揖礼,“敢不从命。”

“好了。”古颇眨了眨眼睛,显示了一点与他极不协调的小童心,重又笑起来,“改了的药方再用上十天半个月,就可以上路了。”

“只是,女娃娃。”他的面色恢复严肃,“你应当知道,你的身子在过去的几个月中,真是糟蹋到了一定的地步。路上非但得十分小心不提,便是回去之后,也要仔细调养,才能恢复。”

“敬诺。”

第198章 郊见

“终于回来了。”

成都市肆大街之上,妙龄女郎摘下头上的毡帽,露出一双明媚的杏核形眼眸。

宽敞的大街上走过的行人,穿着葛绨的汉制曲裾深衣衣裳,用竹笄束着规整的头发。商贩在沿街市肆之中用着高亢的巴蜀方言叫卖,许久未闻的同脉语音,一声声落在耳中,张嫣眨了眨眼,虽有些许隔阂,却有一种物非人是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