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上前元四年,张嫣以长公主之女的身份,十三岁(虚岁)稚龄入主中宫,虽一直有着皇帝的疼宠照顾,却始终无法服众。在成为今上皇后的四年之后,终于凭借着皇帝多日来的承宠以及腹中的皇子,得到了宫人真正的顺服。

今上皇长子,淮阳王刘弘的生母,袁美人萝也在妃嫔之中,听得一个清丽的声音道,“都平身吧。”于是抬起头来。

这是她再无数次听说过这个女人后,第一次真正见到张皇后。

当时,张皇后坐在凤舆之上,因为已经有孕将近七个月,不能穿紧身衣裳,于是披了一件嫩黄色暗纹凤凰绣大通袖衫,愈发显得肌肤如玉,下颔略显的有些尖,于是愈发有娴雅清漪的出尘之感。

难怪…

她的心目中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皇后娘娘娇美如斯,是他一直以来掌心的珍宝;不像自己,被当做草芥,随意沾在衣裳之上,又被再度拂去。

可是,原本不该是这样子的。

不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

在内心深处,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声音在叫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冲动是什么,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于是不敢仔细去想,将它又重新压了回去。

回到长安之后,经淳于堇经心调养两个月有余,张嫣的身体,终于有了大幅好转。如今已经恢复了一些,不再如前些日子看起来见风既倒的模样,面上也见了些红润。

从接见嫔御的配殿回来之后,张嫣揉了揉额头,略感不耐。

她同情这些妃嫔日后的命运,可是却又不耐每次毫无意义的受她们拜见。

这时候,楚傅姆掀帘子进来,拜道,楚傅姆道,“皇后娘娘,臣有事想要禀告。”

张嫣怔了一下,“还请傅姆明告。”面色也郑重起来。

不同于荼蘼等数婢的亲近。楚傅姆是阿母专门为自己请出来的宫中年老女官,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以及多年秦汉宫中生活见闻,对于自己而言,是一个理性的长者,很多时候,都能够提点自己,以免犯下错误。

“…这些嫔御,一个都抵不得皇后娘娘的半根手指头,皇后娘娘便是慢待她们一些,也没得什么关系。只是皇后娘娘回宫半个多月,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张嫣的手一僵,抬起头来,“什么事情?”

“便是淮阳王。”

张嫣闭了闭眼睛。

自归来长安的途中,她便听说了这位皇长子的存在。

作为一个妻子,不会有女人在得知丈夫在婚前曾经有一个儿子,还会多么高兴的。尤其,在她和刘盈刚刚两情相悦的时候。

想来,刘盈也是一样。

只她如了解自己一样的了解刘盈。对于这个被无辜隐藏了五年的儿子,刘盈是有所歉疚的。定然也希望她善待这个孩子。但是,他刚刚在云中对自己承诺了此生之后,只有自己一人,他日后的血脉,定然出自于自己。转眼间,便多出了一个已经有六岁的孩子,不免有些尴尬愧疚。因此,他并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到过这个儿子。

在两个人共有的默契之下,回到未央宫之后,她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这个孩子,却被楚傅姆血淋淋的挖出来。

“臣知道皇后娘娘并不喜欢听到淮阳王的消息。只是臣还是要说。”楚傅姆不顾张嫣不善的神色,已经是畅所欲言的说下去:“臣知娘娘年少,对感情还抱着一定的期望。因此不喜皇长子的存在。可是娘娘,你不是旁的妇人,而是一国皇后,你的男人是天下之主,因此,皇长子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大家一定也希望你善待淮阳王。娘娘先前并无承宠,因此,很多的话,臣都没有真正跟娘娘说起。如今,娘娘既然已经有了孕,身子也有了好转,也该有自己的打算了。”

“阿傅。”张嫣忽然打断了楚傅姆的话,“别再说了。”

至少,等她生完了孩子,再提这些残酷的话题。

“臣也不愿意提及这些伤娘娘心的话。”楚傅姆看着年轻的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可是娘娘,幸福的时光太过短暂,你若不在这个时候争取,做一些什么,便来不及了。”

第211章 中宫(下)

张嫣闻言,微微蹙起柳眉,望着面前的楚傅姆,若有所思。

她曾将刘盈对自己的承诺,隐约的透露给过身边荼蘼等三个贴身女婢。这既是出于自己得偿所愿的喜悦,不好告诉阿母,于是希望身边这几个亲近的宫人为自己的幸福而高兴,也是自木樨之后,生出的一种警醒。

说起来,木樨当初胆敢当面对自己提出去伺候刘盈,一是因为在之前数年的时光中,将一缕少女心思错付给了宣室殿中温和仁善的皇帝。二,也是因为看轻了刘盈与自己之间的感情,认为自己能够在其中插上一脚,背仗着皇后的威势,同时得到帝王的宠幸。

在发生了木樨事件之后,她痛定思痛,实不想再一次面对贴身人的背叛。因此在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发生之前,先行揭出刘盈对自己的深厚情意,以及自己对这段感情的要求,堵死了这些侍女心中可能生出的一丝侥幸。

这样,虽然看起来不够光明磊落,但至少保全了彼此之间的主仆情谊。也是自己对她们的善意。

而她真心希望,自己能与荼蘼她们一生相安。

这样的承诺,未免有些惊世骇俗,并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宣之于人口的事情。荼蘼等人便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楚傅姆。

所以,这个时侯,楚傅姆并不知道刘盈的承诺。

“阿傅。”张嫣慢吞吞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和陛下,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娘娘。”楚傅姆跺脚,急切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

“我知道。”她苦口婆心,“娘娘还青春年少,且正是和大家情浓的时候,自然不愿意想一些灰心丧气的事情。只是,皇后娘娘,奴婢已经在这座宫中待了太久时间,看过了太多宫廷女子的起落悲欢。

想当年,公子扶苏的母妃郑夫人,亦是来自郑国的贵女,何尝没有过十分受始皇帝宠幸的时候?最后却色衰爱弛,公子扶苏亦自刎身死;远的不说,便说先帝的戚夫人,娘娘是亲眼见过的,先帝一度宠爱戚夫人到想要易储,将帝座交给隐王如意。最后不得行,便也放弃了戚夫人。娘娘如今年少人娇,自然得宠深重…”

楚傅姆还在切切劝导,张嫣的心神却已经微微荡开,眸光亦沉郁下去,没有说话。

她其实知道,从某一方面说,楚傅姆的话是对的。

宫廷原本就是这样一座吞没女子青春的地方,无数个原本娇柔美好的女子被困在这座宫廷之中,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过的更好,而相互倾轧,互相争斗,堪称不见血的战场。纵然她深爱刘盈,此时也与刘盈的关系极为甜蜜,却依旧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当两个人之间夹杂着一些丈夫名义上的其他女人,这样的婚姻亦是完美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凝眸望着面前的金丝楠木案几,杏核一样的水眸中,闪过一丝暖色。

三尺见长的楠木案,铺垫着暗朱色的宫绨,其上面摆放着一张荷花形果盘。果盘通体用水玉(即水晶)雕成,透明晶莹,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花,一串鲜艳的荔枝盛放在其中,鲜翠欲滴。

先帝年间,南越王赵佗献上异果荔枝,从此之后,荔枝便作为一种名贵水果,进入大汉权贵的视线之中。荔枝性热,果皮为鲜红色鳞斑状,果肉鲜时呈半透明凝脂状,味极香甜,尤其特别的是,十分适合孕妇食用,对身体有益处。

之前有一段日子,她怀着身子,害喜十分严重,吃什么都吃不下,不一会儿便转头吐了个精光,身体也消瘦的很厉害。刘盈看着揪心,听闻荔枝味鲜美且有益孕妇食用,便遣人去南疆向南越王求取。赵佗寻了境内最早的荔枝,送往长安,宫人们清洗干净,剥了半块果皮,露出晶莹的果肉,刚刚呈上来,便是面前的这一盘荔枝。

张嫣唇角轻扬,刚见到这盘荔枝的时候,她震撼半响,心里极妥帖,只因从中,看到了刘盈对自己的脉脉情意。

她和刘盈,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个国君和皇(王)后,因为,他们之间,是有真情的。

这情意,不同于男子见到美色而生出的表面喜悦之情,是在多年相处之间,慢慢产生,滋养,发于深心,因此绝不会轻易背弃。

傅姆在宫中度过了太长时光,经历过太多事情,因此比旁人看的更深远。但同样的,正是因为见过的太多了,她的心已经被那些权谋起落给遮住,不能轻易相信掩藏在权谋起落之下,生命的那抹亮色,那些人性中至真至诚的爱与温暖。

她和刘盈之间的爱,与温暖。

诚然,她并不喜欢这座未央宫,可是,她爱这座宫殿的主人,那个有着温暖眸光的男人。因此,也接受了这座宫殿的一切。

虽然,她依旧无法对这座宫殿固有的灰暗地方抱以喜爱之情,但是,她爱的男人在这座宫殿里。

世上男儿本多薄幸。她一直都知道。所以,两世为人,都小心谨慎,不肯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可是,总有一些人,能够轻易打破你的藩篱。对刘盈的感情,是在日深月久的相处中渐渐产生,但是,对刘盈的信任,却是从长乐宫宫阶之下的第一次相见,便渐渐开始。正是因为刘盈的存在,才让她能够坚定的相信,这世界上,总还是有一些男人,是不一样的。

“…皇后娘娘——,你要知道。”楚傅姆恨张嫣不争气,面色转为郑重,“这些年,你虽为皇后,但在这座未央宫中,除了椒房殿,根本没有一丝属于你自己的势力。这是不应该的。也对你十分不利。而且,娘娘,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日后以这座宫殿为家,就应该清楚,作为皇后,和作为大家的外甥女,是不一样的。若你永远只当大家的外甥女,那么你纵然有什么不是,大家作为长辈,总得包容你一二。但你既然已经决定做大家的皇后,就应该承受大家日后对你严苛起来的要求。你与大家虽有着往日情分,但情分虽好,却不一定经得起岁月磨损,我们得趁着大家的心还在你心上的时候,先在未央宫多经营一番。”

“阿傅。”张嫣肃然起来,起身对楚傅姆行了一个轻轻的拜礼,“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是明白的。你说的,也有你的道理。”

楚傅姆避过,面露欣慰之色。

说了这么多,张皇后总算开窍了。

“可是。”张嫣郑重道,“我也有我的想法。”

正是因为刘盈对自己情意殷殷,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个值得他宠爱的人,而非陷入后宫争斗之中,一日一日的迷失自己。到头来,纵然斗倒了宫中所有的敌人,回过头来,却是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想起刘盈,她的唇角便不自禁微微翘起来,无视楚傅姆微微僵硬的脸庞,伸出两根洁白纤细的手指,从面前果盘中取了一粒荔枝。

荔枝鲜美,经宫人处理,已经剥除了一半果皮,露出里面晶莹的果肉。她将裸露的果肉送往唇边,含住一抹洁白。只觉得,甘冽的汁液浸出来,极其甜美,就好像,她如今沉浸于的,恋爱的感觉。

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四年,他终究无法回应她,在她失望远走之后,他却追了过来,虽然这其中的因由,她并不是很清楚,但对这段感情,她却是十分珍惜的。

也因此,她想要做一个值得刘盈一直深爱的女子。

张嫣悠悠道,“我其实,不喜欢宫斗的。”

楚傅姆怔了怔,“宫斗”这个词虽然有些俗,放在宫廷之中的女人身上,竟是十分形象。“可是娘娘。”

她微微苦笑,带着一种倦怠的感觉,“奴婢难道愿意打破你的美梦么?可是,我的娘娘,宫廷就是这样的一座地方,有时候,不是你不想斗就可以不斗的。否则的话,若日后身落低谷的时候,被人踩在头上,只怕后悔莫及。”

张嫣伸手摆了摆,阻止楚傅姆的话语。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取过一条手巾,擦拭沾染了荔枝汁液的手指,轻轻启唇道,“阿傅,未央宫中,陛下的妃嫔不算很多,但也绝不算少。我身为皇后,如今又得陛下为我撑腰,已经是占尽了优势,若还步步紧逼。陛下本就是个惜贫怜弱的性子,虽然嘴里不会多说什么,心里却反而会偏向她们。若是陛下与我离了心,无论我做了多少,他总能够找出一个新人来,如此周而复始,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而且。”

她扬了扬精致的下颔,眼神骄傲,而又带着一丝矜持,“我也本不喜欢一个个的寻她们的毛病,或者是笼络她们身边的下人,来控制住她们的动向。若是用那样的手段,纵是将这些嫔御一个个的踩在脚下,最终得到胜利的自己,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我惯常喜欢一劳永逸。如果一定要做些什么的话,我宁愿一次性从根本解决问题。”

“一劳永逸?”楚傅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

“是。”张嫣颔首,若有所思的问道,“阿傅,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嫔御从前敢藐视我这个做皇后的威严么?”

“这…”,楚傅姆含糊道,“不过是因为娘娘年纪小…”且虽有皇帝维护,却始终无宠。

只是,这话可以在心中想象,却并不好说出口。

“阿傅不用给我遮掩。”张嫣来到殿中南窗之下,推开支摘窗,远远望着椒房殿南方。

在她日常起居的院子之南,是椒房殿的正殿。平日里很少启用,只在大的年节时分,用作礼仪之用。

椒房殿往南,沿着宫道走个百十步,出了永巷巷门,便到了前殿。前殿雄踞于未央宫最高的高台之上,有宣室、温室、清凉三殿,是天子刘盈平日里上朝,并处理政事的地方。

“想当初,我在未央宫中,虽然没有真正承宠,可我终究是长公主的女儿,且与陛下有着多年情分,陛下纵然无法宠幸我,也对我维护非常。那些妃嫔哪一个不是出身低微,位份亦离我甚远,凭什么敢不将我放在眼里?除了因为我看不到承宠的希望,后继无力以外。也是因为,我虽贵为皇后,却没有多少辖制妃嫔的能力。”

汉宫的内宫制度承自秦朝,皇后以下,设中宫体系,如皇太后宫一般,有詹事,将行等卿官,颇为庞大。但事实上,名义上在皇后统治之下的永巷妃嫔,供养却出自直属于天子的少府。

也就是说,张皇后实际上没有权利直接掌管这些妃嫔的器具、钱粮、布帛供给,甚至是伺候下人的起免。

张嫣微微冷笑,“…枉我为中宫皇后,天下之母,却连切实可以控制住嫔御的法子都没有。”

又怎么能怪,当年王珑身怀皇嗣的时候,便敢张狂的蔑视椒房殿,不将自己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楚傅姆愕然。

秦汉宫制一脉相承,她自认在宫廷之中浸淫多年,看多了宫廷女子的心机手段,早已经通透了。如今却发现,自己沉溺于这些心机手段,纠缠于人心利益,反而不如张皇后年纪尚幼,却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技高明显不止一筹。

“这些事情,刚入宫的时候,我其实,早已经想过了的。”

张嫣轻轻道,“之前的四年,我在这宫中少有作为。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本钱不够,做什么都事倍功半,纵然笼络到一个人,他若心中想着,反正我无宠无子,这日后大汉帝位,终将交付给别的人,后继无力,也不能十分归心。所以,我干脆什么也不做。”

“只是。”

她垂下漂亮的杏核眼,看着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到如今,她已经怀孕将满七个月了。

张嫣将手爱怜的放在腹部,抚摸着里面的孩子,声音很轻,“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已经用不上了。却没有料到,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重新来过。如今,便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给这个孩子挣一个安全无忧的成长环境,我也应该做一些什么了。”

她既下定了决心,于是背着天光回过头来,面色郑重。此时,褪去了在刘盈身边的柔情,显出了一国之后的威严睿智,“阿傅,从来要想打击一个利益阶层,便得扶起另一个阶层起来。才能奏效。此时,未央宫中的内侍制度已经足够成熟,而且涉及前朝,并不是我能轻易改动的。我想抓在手中的,是整个未央宫的宫女。”

“宫女?”

“是。”张嫣颔首。

自秦以来,宫女一直隶属于内侍,除了宫中主子的贴身侍女另有品级以外,其余的宫女,一直都是被漠视的人群,她们处在两宫之中的最底层,在受主子驱遣的同时,还要受内侍盘剥,且一辈子都几乎没有什么升迁的希望。

“在我看来,宫女虽然不如内侍,终生待在宫中,却也在宫中有着庞大的数量,如果用的好,能够起到不小的作用。我打算说服陛下,由我自行建立一套与内侍并立女官制度,这样,未央宫中的宫女有了向上爬的希望,必将将心思向手握她们升迁权利的中宫靠拢,同时,也算是将中宫以外的宫女的管辖权,变相的从少府接手到中宫。”

楚傅姆的目光倏然明亮起来。

这样的提议,相当大胆。但是,却具有相当强的可操作性。

如果张皇后能够成功的话,那么,未央宫将呈现另一种景象。

想想看,那些妃嫔想要在未央宫中立足,必须依靠身边的内侍以及宫女。但是,这些宫女的升迁都掌握在中宫手中,内心向背难以意料,一时之间,她们还敢真心使用这些宫女么?

张嫣的目光极其明亮,“我用这一招,能够釜底抽薪,将这些妃嫔从此束上手脚,岂非比我从背后笼络一些从人,光明正大,且有效的多?傅姆在宫中多年,熟悉后宫典章制度,与其劝我上心对付那些妃嫔,不如帮我订制一个新的女官品级制度,岂非更好?”

“娘娘高明。”自此,楚傅姆终于心悦诚服,伏拜道。“臣必将竭尽全力。”

“阿娘。”这一日,淮阳王刘弘回到含光阁,奔入了袁美人的怀中,仰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今儿个,杨王傅夸我聪敏好学来着。”

“是么?我家团子真是一个好孩子。”袁萝勉强一笑,摸了摸刘弘的脑袋,赞扬道。

这些天,袁萝隐隐的感觉到不妙。

自从天子“病愈”,重新开始处置国事之后,在未央宫中,他们母子的地位便变的有些尴尬。纵然是淮阳王刘弘,虽然年纪尚小,也从伺候他的宫人眼中,感觉到了一丝奇异。

那种感觉,有怜悯,有叹息,也有小小的幸灾乐祸。

他无法完全名状,却开始竖起全身的铠甲,唯有在他们母子熟悉的一方天地中,这位刚刚满了六岁的皇子才能放松了他的精神。

“可是,阿娘。”刘弘又困扰的皱起了小小的眉头,满怀不解,“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父皇不喜欢了?”

“怎么?”

“往日里我下了学,去求见父皇,父皇偶尔总能见一见我,他还会对我笑,会过问我功课。可是,自从一个多月前,就很少见到父皇了。”

“他们总说,父皇去看我母后了。可是阿娘,我的娘亲不是你么。怎么还有一个母后呢?”

袁萝扣紧了指尖,面色微微泛起青来。

“那些人可没有说错呢。”她抱着刘弘,用一种轻柔而显得略微诡异的调子道,“你的确还有一个母后,她姓张,是你父皇的皇后,也是你父皇的外甥女。如果她没有嫁给你父皇,论起来,你还要叫她一声表姐呢。——偏偏不知道那群人怎么想的,竟让她进了宫做皇后。”

她的眸中闪过了一丝愤恨的光泽,“…当初,明明你父皇刚刚病愈,她就敢勾着你父皇…,一点都不顾惜你父皇的身体。…本来,你父皇是想过来看你的。可是张皇后不想父皇和你见面。她怕父皇见了你以后,就不喜欢她了。你父皇一向顺着她的意思,竟然这些年都不来见我们母子。如今,你父皇,他大概早就忘记我们母子了。”

刘弘愣了愣,道,“阿娘,你是说,是张皇后不让我们和父皇团聚。”

“正是啊。”

对父亲的孺慕在长年失望之后,很容易就找到一个目标宣泄,刘弘便将一腔怒火投向椒房殿中的张嫣,眸光愤怒,质问道,“为什么?”

第212章 温春

淳于堇仔细探查过张皇后的脉象,又凝神看了看皇后娘娘的面色,这才收起诊脉的小枕,起身退后一步,拱手道,“恭喜皇后娘娘,娘娘的身体已经大安了。”

“如今,母体和胎儿都很健康,照这样将养下去,等到夏六月的时候,娘娘一定能够平安生产。”

此言既出,椒房殿中,上上下下,都面现喜色。

张嫣的唇角亦微微翘起来,慢里斯条的收回那只被诊脉的手,向着淳于堇问道,“既如此,不知本宫此时的身体状况,是否可以行房?”

淳于堇收拾药箱的手愕然顿住,经不住抬头望了她一眼。

张嫣倚着身后竹摇椅,笑的悠然。

从当日自己受孕离开刘盈,到如今,已经有将近七个月的时间。这七个月中,她虽然有大半时间不在长安,但回来后,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了一些消息。

比如说,在这七个月中,刘盈没有宠幸过后宫之中的任何一个嫔御。

未央宫中,也曾有两个美貌宫人心比天高,试图设计偶遇天子,自荐枕席,效法当年的戚夫人,一步登天,最后的结果都是被刘盈给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刘盈果然做到了当日在云中对自己的承诺,纵然她曾有一段时间失去消息,极有可能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也依旧守着菲薄的希望,不肯放弃他们的誓言。

察觉到刘盈的心思之后,她在觉得甜蜜妥帖的同时,也抱有一定的歉疚。

不管怎么说,让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整整禁欲七个月,终究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这些日子,因了两个人感情极佳,刘盈每天都会回到椒房殿,陪她入睡。她不止一次的感觉到身边睡着的男子贲张的身体。他却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起,只是每次都会出房避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依旧是温文笑着安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