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从长乐宫的中天,渐渐向西方转移。张嫣跪在长信殿高高的殿阶之下,觉得双腿已经麻木,一种久无的晕眩感觉,缠绕在脑海之间。

苏摩从长信殿中出来,走到张皇后身侧,叹了口气,“太后娘娘说,皇后可以起来了。”

张嫣吃力起身,走上殿阶,“我去向太后谢恩告罪。”

“娘娘。”苏摩叫住了她,“太后已经入睡了,皇后娘娘还是先回未央宫吧。”

张嫣静默了一会儿,朝长信殿方向再拜了一拜,才重又起身。双腿疼痛,一个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石楠和扶摇在一旁伺候,连忙上前搀扶,已经是红了眼眶。

“皇后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苏摩叹了口气,劝道,“太后心里疼着你呢,你只要向她服一服软,她还真能对你如何?”

张嫣微笑,“多谢苏姑姑,麻烦苏姑姑伺候好母后。”

“殿下。”石楠扶着张嫣,心疼道,“奴婢让人去唤凤辇。”

“别。”张嫣摇摇头,忍住了膝盖的刺痛感,走了几步,道,“还是我走一段路,再叫凤辇过来吧。”

她扶着石楠和扶摇的手,艰辛的从长信殿的高台上走下来,方转过转角上了宫廊,便见前方天子仪驾步履匆匆,拥簇而来,竟是刘盈听闻了张嫣被太后责罚之事,匆匆从未央宫赶过来。见着张嫣安好,才松了口气,“阿嫣,你没事吧?”

“没有。”张嫣轻轻答道,眉目神情清淡。

“娘娘怎么可能没有事。”石楠就抢出声音抱怨道,“她可是在长信殿前跪了一个时辰…”

“石楠。”张嫣扬声喝止,声音带了一丝严肃。

石楠受惊,自知失言。

刘盈眸光带着微微痛楚之色,低低的唤了声,“阿嫣。”声音中有百转千回的意味。

管升瞧着帝后之间的疏离,忍不住为刘盈不平,上前一步,用尖细的声音道,“皇后娘娘可不要不懂大家的好处。大家不是不急着过来救娘娘,娘娘来长乐宫的时候,前殿可是正在群臣大议,宫人不敢打扰,直到得了空当,才禀报了大家。大家一得了信,可就抛下满殿群臣赶过来了。”

张嫣闻言,忍不住看了刘盈一眼,正迎上刘盈漆黑的目光,对望了一会儿,才轻轻垂眸,问道,“不知道陛下匆匆赶来长乐宫,所谓何事?”

刘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答道,“我一听说你被母后责难,就急着先赶过来,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着先向母后求情。”

“那…你可知道,母后之所以罚我,正是为了我罔顾你的情意缘故。这时候,你若再为我求情,只怕更是火上浇油。”

刘盈心中微微气苦,沉声问道,“那你如今想要如何?”

我想要如何?我想要如何?

张嫣在心中也同样问自己,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能对的起自己的心。只得转了口风问,“前朝出了什么事了么?”

刘盈愣了一愣,答道,“是杜衡从月氏归来。”

“两年前,你不是以信平侯的名义和月氏新王定下协议么。朕封杜衡是侍中,出使月氏。如今,他从月氏回来,已经是与月氏进行过一笔交易,并且带回了一些西域物产。群臣正在前殿议功陈过。”

“恭喜陛下。”

张嫣的眸色也亮了一些,“只是,群臣正在重议大事,陛下本应在场,中途却因着臣妾的缘故匆匆离开,绛侯他们若是知道了,心中多半会觉得臣妾不贤。既然臣妾这里已经没有事了,陛下还是尽快回大殿吧。”

刘盈的神色便愈发不好看起来。

要知道,他甫一听到张嫣受母后责难的消息,便担足了心。赶过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考虑太多,此时听着张嫣的说法,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他终究是为了她匆匆赶过来的,却在她这儿得到如此冷待…

张嫣瞧着刘盈的神情,心里轻轻一软。

终究,这个男人,心里是爱重着自己的。

于是微弯唇角,柔声道,“当然,陛下是为了我前来,你的心意,阿嫣是知道的。”

刘盈这才觉得心里平贴一些,见张嫣微微垂着螺首,五官在天光阴影中一片平淡,即使彼此之间熟悉如他,竟也一时无法从她的眉眼中看出情绪来。握了她的手,低声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你慢些回未央宫。”

转身吩咐身边宫人,“好好伺候着皇后娘娘。”

“诺。”

张嫣站在原地,目送刘盈的背影消失在两宫之间的复道上,这才扶着扶摇的手上了凤辇。

第237章 和解

到了下响,宣室殿的宦者送来了一盆西域的蒲桃。

椒房殿的宫人将这些蒲桃洗净了,用果盆装了,端上来,笑问道,“皇后娘娘,要不要尝尝?”

张嫣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第一次见到蒲桃,不由得有些发怔。

“娘娘大概不认得这果子吧?”辛夷就笑着道,“据说这果子叫蒲桃,本是大汉没有的,是杜小侯千里迢迢从月氏带回来的呢。”

张嫣疑惑道,“杜小侯?”

“正是。”

“听说,杜侍中从月氏归来,不仅做了大笔贸易,还换回来了月氏的良马,大家感念他的功劳,就封了他一个关内侯。”

刘盈继位到现在也不过十年,朝廷列侯大多为开国时以军功分封,一个列侯爵的分量,远比后来数十年前,开国功臣凋零殆尽,皇权增大,任人违心的时候要大。众人无法容忍,一个无名小卒凭借“小小事情”便能获得自己浴血拼杀得来的侯爵相同的地位。因此,杜衡出使了一次月氏,虽亦算立下不小功劳,但也只能封一个第十九等爵。

这一盆蒲桃,色泽深紫,品相上好,浑圆连一点瑕疵都无,看起来极为可爱。张嫣取了一粒蒲桃尝了,在口中溅出甘紫色的汁液,甘甜如蜜,好像还带着西北特有的阳光的味道。一时间心中思绪复杂,眼角便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

辛夷察言观色,便小心翼翼的问道,“送蒲桃的小宦者还在外头候着呢,娘娘要不要召他进来问问?”

张嫣便睨了殿中的宫人一眼,看起来,刘盈在她的椒房殿着实的得人望,虽都不敢言语,但眼神脉脉,都不着痕迹的想为刘盈说着好话。

她就懒懒的应道,“随便你们就是。”

辛夷便振奋精神,道,“奴婢这就带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绿衣小宦者便被宫人带进来,在殿中纳头跪伏在地,伏拜道,“奴婢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辛夷便看了看张嫣的神情,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你送蒲桃过来的?”

“奴婢名唤安泽。”小宦者笑着答道,“正是奉大家的命,给皇后娘娘送蒲桃。”

辛夷便拣起一颗蒲桃,笑问道,“说起来,咱们虽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这些年来,什么奇珍异宝也算是见过了,可是还真真没有见过这蒲桃呢,你给娘娘讲讲。”

安泽重又一拜,笑着应道,“诺。”

“好叫娘娘得知,这蒲桃果子,据说是西域那边的一种夏日的果子,滋味甘甜,只是柔软易破损,难以运输,杜小侯带了五大筐回来,结果到了长安,打开检查,已经有大多是烂掉了,命人挑拣只得了大半筐,进给了大家。大家让人分了分,送了一些到两个丞相府邸,以及绛侯,宗正大人府上,又赐了信阳侯府,剩下的分成两半,一半进了长乐宫,另一半便送来给了皇后娘娘。送到椒房殿的这一盆,是大家亲手挑的,粒硕大而圆。”

能够在宣室殿当差,哪怕是最低等的洒扫宫人,自然都是聪明机灵的,安泽更是口舌灵便,一番话说的端是清清楚楚,情真动人。偷偷的把眼打量张皇后,却见张皇后坐在榻上,侧脸之上尽是发怔,没有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方道,“我知道了。你去寻了杜小侯,说我想在椒房殿前的那口水井处种一棵蒲桃,让他给一两根蒲桃枝条,让我扦插种了。劳你跑这么一趟,豫章,取五百钱打赏一下。”

安泽愕然,随即低下头去,应道,“诺。”

张嫣吩咐石楠,“把大公主带过来。”

她牵着刘芷的手,坐到榻上,笑道,“这是你阿翁送过来的蒲桃,你可喜欢?嗯,好好,说声‘蒲桃’看看吧。‘蒲桃’——”

说起来,也算她运气不错。结盟月氏是信平侯上书“提出”,后来携大批丝绸出使月氏的杜侍中,也是信平侯举荐的人,如今,杜衡载誉归来,信平侯府居功极大。在这个时候,纵然是吕后,也是不好多对她说些什么的。

她洗浴过后,用丝巾擦拭了头发,在宫灯下看了一会儿《公羊传》,打了个呵欠,觉得困顿,于是问宫人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扶摇看了看殿中的更漏,答道,“已经是将近亥初了。”平日里的这个时辰,已经是早就入睡了。

张嫣静默了一会儿,出声道,“入寝吧。”

未央前殿之中,今日群臣大议之后,众人跪拜天子,出了宫门,刘盈独独将左丞相王陵,右丞相陈平,以及绛侯周勃留了下来。

在宣室殿东厢坐下之后,刘盈道,“…除贸易及良马之外,杜衡归来之后,尚禀了一件要事:却是如今新任的月氏王安支,给朕送来一封私信,说是痛恨匈奴残暴,愿与匈奴一战,希望大汉能和他一起攻打匈奴。众位爱卿觉得如何?”

东厢之中一时有些沉默。

说起来,月氏与大汉国土位于匈奴的两方,中间隔着匈奴领地和羌土,物产差异大不相同,互通有无,对于两国彼此都有很大好处。但安支野心勃勃,大汉就不得不审慎对待了。

陈平立定决心,便劝道,“陛下,我们虽然与月氏结盟,但匈奴亦是大汉和亲之国,楚国公主如今还在冒顿的帐中呢。这时候若主动进攻匈奴,不说违背了当初和亲议定,令楚国公主至于险地;若是打胜了便算了,若是中间有一二差池,大汉此后北地怕是再也难安了。”

他如此审慎,刘盈尚没有如何,便先惹恼了绛侯周勃,哼了一声,道,“陈丞相就是太小心了。咱们和匈奴和过亲又如何?便是有楚国公主,前元七年的时候,匈奴还不是曾经大举进犯过北地?”

那一次的汉匈之战,对大汉的影响,远远超过了战争本身。身为天子的刘盈,差一点便陷落在北地了。闻到消息的诸侯王蠢蠢欲动,长安城中局势一触即发,稍有不慎,只怕大汉便陷入亡国之祸了。

“他们能肆无忌惮的动我们的主意,我们就不能趁着匈奴和月氏打仗的时候,打一点劫?”

陈平眼皮微跳,忍耐道,“绛侯,我知道你是武人,见战心喜。可是你不要忘了先帝平城之战,冒顿如今势盛,以先帝的兵威都折戟而归。前元七年的时候,汉军与匈奴左谷蠡王又打了一战,虽然说起来落得个平手,但明眼人都知道,大汉是吃了大亏的。这个时候,你要撺掇着陛下兴战,实是不妥。”

“匈奴又如何?”

周勃抗着脖子道,“先帝当年总还有胆子和匈奴一战,只是被韩王信背叛,又在平城中了计,这才失利。大汉当年有数十万雄兵,若是堂堂正正和匈奴打一场,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如今的大汉上下却已经都没有胆子和匈奴打了。你总想着若是打败了如何,怎么不想想若是大胜,将冒顿赶回漠北,才是如何扬眉吐气呢?”

“好了。”刘盈抚额,阻止道,“丞相和绛侯当就事论事,不必意气之争。”

两个人各自惭愧,都退了一步,重又拜道,“诺。”

“臣亦是愿意和匈奴大战一场的。只是现在看起来,还不是和匈奴打的时候。”

陈平已经心平气和下来,细细道,“我们既然得了月氏的良马,必要先改良马种;而月氏离大汉远,我们亦不清楚月氏王的心思为人。大汉不适合现在和匈奴动刀兵,月氏便已有足够和匈奴对抗的力量了么?若不能十分肯定,若大汉真的出兵,但月氏却又不能打了,这才真是笑话了。”

陈平条分缕析,令人信服,纵是绛侯周勃这次也无法反驳。刘盈又询问了左丞相王陵之后,命道,“令御史中丞曹窟拟国书,答复月氏王。”

“语气放得委婉点。”他嘱咐道,“虽然此次合攻之议不成,但朕还希望以后和月氏继续合作呢!”

因着忙于月氏的事情,刘盈回到椒房殿的时候,便已经十分晚了。菡萏亲自迎出来,伺候刘盈,轻轻道,“大家,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刘盈“唔”了一声。见菡萏已经是笑着带着椒房殿的其他侍人退下去了,愣了一下,醒神过来,今天,阿嫣没有特别吩咐拦着自己进她的寝殿。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有好几日没有好好看看阿嫣,还是进了寝殿。

殿中只点燃了一盏昏暗的羊角宫灯,张嫣躺在殿中的楠木床水晶竹簟上,已是睡深。

他在榻旁坐下,看着熟睡中的妻子。

因是盛夏,张嫣入睡的时候只着了一件嫩黄色的小衣,向着帘子的方向侧卧,双腿微屈,一双手放在身前,露出纤细的腰肢和一张巴掌大的脸。

虽然在清醒的时候横眉冷目,但在入眠之后,看起来竟有些苍白荏弱。

刘盈微微苦笑。阿嫣的这样让步,究竟是因为她感念自己送的蒲桃的一片心意呢,还是因为,她刚刚被母后训斥了,不得不如此呢?

阿嫣已经深睡了,无法解答他的问题。他便不能确定,亦不知该不该就这样就势留下。毕竟,阿嫣虽然并没有再让宫人拦着自己,但也没有明说请自己进来。

正在犹疑间,忽听得睡梦中的阿嫣嘤咛一声,眉间微微蹙起,向一旁翻身,刘盈一个激灵,伸手抱住她滑落的身体,尚不自觉,竟是又向自己怀中依偎了一分。

他如遭雷击。愣了半响,凝神去看,在帐外羊角宫灯昏黄的烛光下,阿嫣神情平和,呼吸平缓,显见得并未真正清醒,只是自发习惯。一时之间,无法可想,只能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竟已是痴了。

待到第二天,张嫣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微微作亮,已经是卯时了。

“娘娘起来了。”

石楠端着铜盆进来,将帕子从热汤里取出拧干,伺候张嫣梳洗。

落下敷面的热巾帕之后,张嫣问道,“陛下昨晚没回来么?”

“回来了啊。”

石楠笑道,“陛下是昨晚亥正的时候回椒房殿的,今晨寅初就起身了。可能娘娘睡的太熟了,没有听到。”

张嫣的目光微微闪烁。

新婚半月的淮南王夫妇即将返回淮南,进宫辞别天子和张皇后。

“…一直在长安,一直想离开长安去外头看看,如今真要走了,反而觉得不舍了。”雍柯笑道。

藩王无故是不能离开藩国的。想来,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可能再回到长安了。

张嫣笑着安慰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旧的篇章不结束,怎么开始新的旅程?

说起来,若是在平常人家,她和雍柯是妯娌,可是要一辈子处在一处的。但,如今这样,只怕日后再难见面了。

张嫣笑问道,“淮南王妃新婚的日子觉得可好?”

“很好。”雍柯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的笑意,一双眸子却极为明亮,“不怕娘娘见笑,嫁进皇家之前,臣妾还害怕王爷的脾气大。这些日子,在淮南王邸,王爷却是待臣妾极好的。王爷和臣妾在家都娇惯,臣妾爱吃撒饭,王爷却爱吃黍米,我就跟王爷商量,一天吃撒饭,一天吃黍米,可不可以。回门的时候,阿娘却骂我了。”

“哦?”张嫣失笑,“老夫人怎么说?”

“阿娘说我。”雍柯郑重道,“身为妻子,是要尊重夫君的。夫妻都是处出来的。妻敬夫一尺,夫敬妻一丈。”

张嫣愣了一愣,神情略见怔忡。

送走了雍柯,张嫣回头,看见悬在椒房殿之上的一轮红日,散出耀眼光芒。

她问荼蘼,“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荼蘼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看着皇后和皇帝夫妻之间闹别扭,心中很是着急。但她深知张皇后的脾气,看上去虽然娇气,骨子里却是很有一些执拗脾性的。认定了什么,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若顺其自然,想来皇后几天里看着陛下忍受,还可能自己愧疚;但若是身边人强着上前劝谏,只怕反而可能激起张嫣的逆反心理,怕是欲走欲远了。

如今,她既然已经这样开口,想来一惊是撑不住了。

“奴婢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做法是对是错。”荼蘼的声音就忍不住透出微微欢喜,“只是奴婢想着:大家这些日子,一直很惦记着娘娘。未央宫的掖庭里还有许多被冷落的美人七子呢,只是大家一心只爱娘娘,一直没有理会他们。若是这次娘娘和大家生气,却让那些妃嫔钻了空子,大家灰心之下,转投到那些妃嫔处,娘娘可是会后悔莫及了。”

张嫣从鼻子中逸出一个轻轻的“哼”声,熟纸上用深浓浅淡的颜料绘成莽苍北地草原,蜿蜒府河流水,张嫣放下蘸染绿色颜料的兔毫笔,从笔架上重新取了一只,嗔道,“他敢?”

她在画上补上了最后一轮红日,放出万丈金光。

摞开笔,待这幅画被风阴干了,方取下卷成画轴,交给荼蘼,“你把这个送到宣室殿,交给陛下,看看陛下忙不忙。若是忙的话便算了,若是不忙,便帮我给他传个口信…”

第238章 浮生

刘盈看着手中的画,画中是北地风景,色泽绚烂,笔意微刚中,尚带了一丝甜蜜的怀念,寓意幽深。

“这是皇后娘娘送过来的?”

“正是。”管升躬着身答道,带着微微的喜悦和轻快,“是椒房殿的赵长御亲自送过来的,如今长御还在外面候着呢。”

刘盈便道,“让她进来。”

荼蘼垂手进了宣室殿,在殿下恭敬的伏跪在地,展开双袖,右手压左手,置于身前,同时额头垂地拜下,之后又拜了一拜,方道,“奴婢参见陛下。”

“咳,起来吧。”

刘盈手不自觉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一下,问道,“皇后娘娘命你过来的时候可还说了些什么?”

“有的。”荼蘼答道,忍住唇角一丝笑意,若无其事的转述道,“皇后娘娘问陛下,陛下现时有没有空闲?”

“有无空闲?”刘盈怔了一下。

“是这样的。”荼蘼道,“若陛下手头没有事忙的话,皇后娘娘说了,请你去一趟沧池。”

紫金壶中的汤水在红泥小炉之上沸腾起来。张嫣提起壶梁,将沸水倾入一旁温酒的酒桶之中。重又摞回炉上。取过青铜酒爵,晃了一晃爵中的兰生酒,凑近唇边啜饮,陡听见身后的呼喊,吓了一跳,酒水呛在喉中,将一张粉面咳成通红的色泽。

“阿嫣。”刘盈连忙扶着,用右手大掌轻拍着张嫣的背脊,同时另一只手取过案上的热茶,喂在张嫣的唇边。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间落下去,一路熨烫的酽酽的,顿时觉得熨帖了不少。张嫣抬起头来,双颊尚存绯红色泽,杏眸中也泛起点点水光。

“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啊?”

刘盈又好气又好笑,提起案上酒樽轻晃了一晃,却听得酒水击打樽壁的声音,里头的兰生酒已经是空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