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握住张偃的手,美丽的大眼睛闪烁着灼热的神采,“阿弟,我很想念舅舅。你帮帮我,好不好?”

代地的风尘依旧喧嚣日上。冒顿单于准备撤军之际忽然提出要求:要与大汉皇帝会面。大汉群臣以为不可,奏对激烈。“陛下。”舞阳侯樊伉跪伏在殿上,恳求道,“那冒顿狼子野心,也不知道设了什么诡计,您不能轻易涉险啊!”

刘盈将国书放在了案上,“好了,阿伉。”下颚微绷,目光露出毅然之色,“代地终究是大汉之土,冒顿这个匈奴单于有勇气到大汉土地来。朕这个大汉皇帝,难道还没有勇气和他一晤么?”

“陛下英明。”左丞相张苍执起手中笏板,赞道,“冒顿既已提出国书,陛下这儿若不肯应,反倒弱了咱们大汉的声势。依老臣看,于其纠结于此,不如想想,怎么安排会盟地点,时间以及陛下带入场的人员,便是那冒顿真个有诈,也能护着陛下介时的安全。”

刘盈点了点头,“张相素老成持重,此事便交给你筹措吧!”

张苍低头拱手道,“老臣领命!”

天际落下盈盈细雨,一辆马车从函谷关而出,进入代地。

“夫人,前面就到代地了。”石楠小声道。

车帷从车厢中打起,一个女子温声应道,“知道了!”

华服女子从车中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城市,卤城并不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城市,代地军民行走在街道蒙蒙细雨中,衣衫破敝,精神状态却很高昂,每一个百姓面上的神情都带着对战争胜利的喜悦和重新投入新生活的积极昂扬。

路边,一个素衣女子跌出医馆,跪在地上,朝着医馆砰砰的叩头,“大夫,大夫,你就行行好,救救我阿翁吧!”

医馆中的老大夫叹气道,“小娘子,不是我不肯救你阿翁,实是医馆里已经没有药了。”

素衣女子神情仓惶,泣涕不知所措,正要扶着老翁离开,忽听的身后一个声音道,“慢着。”抬起头来,见到医馆外停着的马车上,车帘掀起来,露出一个美丽女子,身上的衣裳如天边的云朵一样华丽轻柔,容貌如画,有着一双明亮的杏核眼。

“辛夷。”杏核眼的女子吩咐道,“让淳于姗姗去救人。”

车旁的侍女屈膝应道,“诺。”

素衣女子讷讷,只觉这位美丽女子如同云端上的仙子,高贵至极,不敢亵渎,“谢谢夫人救命之恩,谢谢夫人。”

有着一双美丽杏核眼的女子嫣然一笑,“这不过是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代国离宫。

刘盈在殿中批阅着国事,和匈奴的战事虽暂时告一段落,国事却不能轻忽,甚至因为战后的收尾和各种秩序重新恢复原状,而显得比从前更加忙碌,忽听得殿外传来一阵嘈乱,不由皱起眉头,扬声喝道,“长骝,这是怎么了?”

韩长骝匆匆出来,见殿外廊上小宦者们站列擅动,廷中当中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不禁蹙起眉头,正要喝斥出声,忽见的来人露出的半张脸,不由得一双眼睛睁的老大。

殿中十二枝鎏山宫灯烛火毕驳,刘盈将一本批阅完奏章置在一旁,忽觉殿中寂静,已是许久没有声响,而韩长骝踪迹杳然,自刚刚出了殿后就没有了回响,不由得心中一怔,起身步到殿外,见廷中天光如画,一树杏花如雪,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从廊上走了过来,斗篷的色泽和身后郎卫盔甲一样冷暗,但他却硬是从这样冷暗的身影中窥出了一丝熟悉的袅袅来。这熟悉的感觉究竟出自何来?他尚没有来得及去想,那披着斗篷的人在阳光下抬起头来,露出兜帽下一张绯若桃李的面庞。

“阿嫣?”

刘盈愕然呼出妻子的名字,身体比心先一步赶到面前,执起妻子的手,“你怎么来了?”

张嫣唇角翘起,面上带着嫣然笑意,似乎是十足欣喜,又带着心酸,“我想你了!”

宫人们知趣退了出去,不敢打扰帝后难得的重逢。

刘盈抱着张嫣,心中升起几分恼火,又有几分后怕,情绪在胸膛中燃烧沸腾。头上的兜帽往后坠了下来,张嫣仰起头,沐浴在丈夫的柔情之中。久违重逢的欲望在两个人中迅速的升温起来,张嫣难以抵挡丈夫的热情,结巴道,“可是…可是还是孝期呢!”

刘盈难得骂了一句脏话,“去他的。”

宫人们弓着腰站在行宫廊下,面上焦灼等着殿中的动静。柳树在晴丝中光芒一闪,行宫的布谷鸟啼啾一声,高高飞去。

湖蓝色纱帐垂下的殿中,张嫣拥着丝衾躺在榻上,面上泛着桃花一样的红潮,浑身懒洋洋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动。

她不远万里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心境安宁么?

“好好的怎么跑到代地来了?”刘盈皱眉头斥着妻子,“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不好?可怎么办?”想到一路艰险,背上不禁起了一层冷汗。

张嫣投入刘盈怀中,吃吃的笑。

刘盈面上显出一丝尴尬,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若在刚刚见面的时候说,自是威势十足。但这时候,两个人刚刚旖旎缠绵,再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便摆不出来了。

“持已,我好想你。”

刘盈静默不语,将妻子更深的拥在怀中,在心底深处的地方,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很想念妻子的。

如今正是国事繁忙的时候,不时会有朝臣前来行宫面见皇帝。刘盈不适宜在温柔乡里久留,只得离开。张嫣用着被衾依靠在榻上,看着刘盈自己在外头穿上一件件衣裳,眸光温柔,唇角扬着浅浅的笑意。

刘盈系上腰带,回头警告的瞪了张嫣一眼。

张嫣顿时吃吃的笑出声来。

终究是没奈何,刘盈回到榻边,握住张嫣的手,嘱咐道,“在这儿等我晚上回来。”在张嫣额头留下一吻。

珠帘不住动荡,那个拿捏着自己心脏的男人已经走远,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却还带着丝丝温度,没有消散,而这个他到代地之后常休息的厢房中亦是弥漫着他的气息。张嫣拥衾,朝着榻内翻了下身子,刚刚离开,便已经开始想念。

“皇后殿下。”木槿的声音在帘外想起,“可要奴婢进来伺候洗漱么?”

张嫣从榻上坐起,吩咐道,“进来吧。”声音中带着一种舒懒。

木槿捧着铜盆进来,拧了帕子,伺候张嫣净面梳洗。

待到张嫣换了一套衣裳,厢殿外传来行宫内侍禀报的消息,代王太王太后及王太后携着新任代王在殿外求见。

张嫣点了点头,“宣他们进来吧!”

窦漪房随在薄太王太后身后进入殿堂,心中战战兢兢,朝着上首张皇后恭敬拜了下去,“臣妇薄氏、窦氏见过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长乐未央!”

张嫣淡淡笑道,“起来吧。”

窦漪房抬头悄悄觑了一眼坐在上面的张皇后。

她一身绀青色袍子,颈项袖口上拢着丰盛貂毛,发鬓如云,银晃晃的步摇从鬓边垂下,一如当年在长乐宫中初见,年轻娇美,浑身上下带着淡淡的幸福。

张嫣正襟危坐,垂目道,“与四皇弟一别,经年不见,没想到到如今,竟是这般地步。”

因着一些史上的因由,张嫣自来对代王刘恒是有些不喜的。没想到,经年再见,竟是这般地步。人死如灯灭,从前的一些过节自然便不再记在心上。何况代地如今剩下的一群孤儿寡母,境遇着实有些可怜。

薄太王太后恭敬道,“多谢殿下记挂。”

她回头吩咐代王刘启和几个孩子,“还不快来拜见皇后殿下。”

年少的代王刘启领着几个弟妹过来,跪在地上,对着张嫣恭敬拜道,“臣等见过皇后婶婶。”

“还不快起来。”张嫣忙起身虚扶。

“谢皇后婶婶。”

大翁主刘嫖抬头看着张嫣,她坐在殿中高高的座上,眉目如画,漂亮的像是天上的仙女。她的父亲本是代地的王,她一直以为父王便是代地最高贵的人了,没有想到来了这位皇后婶婶,自己的大母和阿娘都要在她面前屈膝毕恭毕敬。

张嫣瞧着大翁主,微微一笑,“你就是嫖儿?”

“是。”刘嫖点了点头,脆生生赞道,“皇后婶婶,你好漂亮啊。”

“嫖儿。”窦太后吃了一惊,连忙斥道,“胡说什么?还不向皇后殿下赔罪?”又匆匆向张嫣赔罪道,“殿下,嫖儿还小,实在有些不懂事。”

“无事。”张嫣摇了摇头,盈盈笑道,“不过是小孩子童稚言语罢了,代王太后不必介意。”

她招手向着刘嫖,柔声道,“过来。”

刘嫖左右看看,见祖母及母亲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轻快的奔了过来,挨在张嫣身边。

张嫣问道,“你就是代国大翁主吧?”

“是呢。”

“今年几岁了?”

“十一岁了。”

她微微举起手,袍子长袖落下来,露出手腕间的翡翠凤凰镯,翠色如深水,衬着盈盈雪腕,分外明艳。刘嫖垂下头来,视线落在其上,不禁没有移开。张嫣觑见了,唇角扬起嫣然笑意,撸下镯子,戴在刘嫖手上,打量了片刻,赞道,“嫖儿生的好,戴着这个镯子倒好看!”

太王太后吃了一惊,“皇后殿下,这和阗镯乃是您心爱之物,实在太贵重了。嫖儿小孩子实在收不起。”

张嫣嫣然一笑,“镯子虽贵,不过是个物件,不过算我送给大翁主的见面礼罢了。大翁主乃大汉皇室贵胄,是陛下和我的侄女儿,难道连这么一个镯子也受不住?太王太后实不必放在心上。”

太王太后无法,只得道,“嫖儿,还不谢过皇后殿下!”

刘嫖仰着头用童稚的声音道,“谢谢皇后婶婶!”

第302章 王会

后元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汉匈二国帝王于代地平舒祁夷水旁会盟。

为了确保皇帝的安全万无一失,大汉使臣在祁夷水会盟的地点、入场时间、二国各自带入的军队数上与匈奴人进行了旷日持久的磋商,终于在会盟即将到来的时候,勉勉强强敲定了诸般细节。

到了二十三日,会盟的正日子,代地天高清朗,天空蔚蓝的如同水洗一般,阳光投射大地,发出旭旭光芒。六万汉军守候在祁夷水岸,由车骑将军张偕率领,戍卫大汉皇帝的安全。辰正时分,刘盈和张嫣从离宫出来——因着匈奴大阏氏蒂蜜罗娜亦出席本次聚会,陛下方特意从长安将张皇后接来,一路向着祁夷水而去。

风烈烈的吹起,吹着冒顿额头金色头环上的雉毛,冒顿饮尽囊中烈烈的酒液,将牛革酒囊远远的扔开,远远的打量着驰骑而来的汉帝。见大批汉军簇拥向着祁夷水而来,行到近处,倏然缓下速度,二匹宝马从中并骑而出,向着水畔高台而来。其中一骑白色宝马当先,红色宝马落后半步,白马上的男子披着一身明光铁甲,不过三十余岁年纪,身量容长,容貌清矍,一双凤目气质温文,却气势内蕴,熠熠生辉,想来便是汉帝刘盈了!

冒顿点了点头,“汉帝刘盈。”

刘盈在马上亦点头回礼,“冒顿单于。”

冒顿笑道,“我曾与大汉高皇帝约为兄弟之邦,汝虽贵为帝王,论起来却该当唤我一声叔父呢!”

刘盈微微一笑,矜持有礼答道,“单于说笑了,堂妹楚国公主嫁于单于,论起来,单于还算是朕的堂妹夫呢!”语意针锋寸步不让。

冒顿凝视着刘盈片刻,忽的哈哈大笑,“不想高皇帝倒是有个不错的儿子。”心中起了一丝忌惮,这汉帝看着温文,心性手段却不弱,不由起了一丝杀心,然而抬头望望,水畔汉军虎视眈眈,若真的动手,就算自己能将刘盈格杀当地,但汉军挟愤拼命,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再转念一想,稽粥也未必就差了,日后汉匈两国,还不知道前景如何呢!

水畔的风吹的蒂蜜罗娜的纱巾在风中飞扬,蒂蜜罗娜微微一笑,用着一口纯正的汉语开口道,“十多年前就听说汉朝的张皇后是个大美人儿,当年方引得单于和汉朝陛下一径争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张嫣嫣然回头,“阿蒂阏氏说笑了,您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呢!”

冒顿执着马鞭纵声大笑,“二位都是姿色无双的妙人儿,却是我和大汉皇帝有福了!汉帝,请!”

刘盈亦举手道,“冒顿单于,请。”

二人一同上了祁夷水畔的高台。

台上设了两个主座,冒顿和刘盈一同上座,丰美的酒食如流水般呈上,摆满了二人面前的案台。

冒顿端起手边的黄金嵌绿松石酒盏,敬向刘盈,道,“美酒如斯,本单于敬汉帝一盏,希望这美酒如同你我汉匈二国的友谊一样滋味鲜美。”

刘盈长眉一轩,“单于说笑了,若单于当真记得汉匈二国的友谊,有如何会有此次发兵代国呢?”

二人目光相撞,冒顿仰天打了个哈哈,“这世上二人相交为友,还难免偶尔斗嘴打个架。何况两国呢?汉帝便念在宁阏氏的面子上,也莫要跟我计较了。”

刘盈垂下眼眸,若以为友论之,匈奴骁勇好斗,反复无行,并无丝毫诚意,实在不是选择做朋友的上佳选项。但汉与匈奴毗邻边境过长,两国之间不得不相处。大汉此时既然无力全面反压战局,便只能暂且忍耐,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复问道,“楚国公主乃朕堂妹,二人一处长大,感情颇佳,如今公主归适匈奴,在王庭不知过的如何?”

“宁阏氏貌美多才,贤惠善重,本单于对其十分爱宠,王庭中的人亦对阏氏十分尊重。”冒顿优容而答,转头看着蒂蜜罗娜,“阿蒂,你说是吧?”

蒂蜜罗娜瞟了张嫣一眼,面上笑的端庄得体,“是呢,宁阏氏性子极好,我一直很喜欢她。”

刘盈微笑,“那就好。”顿了一顿,“楚国公主乃是朕楚王叔之女,一赴塞北多年,王叔对之很是想念,若是单于允许的话,可否让她回楚国探一次亲,也能够在楚王叔膝下伺候一阵聊尽父女之情。”

冒顿笑道,“大汉楚王爱女之情当真让人感动,只是楚匈路途遥远,宁阏氏身体娇弱,来往太费时日,还是暂时算了吧!若楚王当真思念宁阏氏,可亲自来匈奴王庭,屈普勒当以子婿之礼款待。”

刘盈知事不可违,在心中叹了口气,淡淡道,“这可真是可惜了!”重新举起面前琉璃盏,笑道,“单于适才以盏中美酒喻汉匈友谊,盈窃以为,美酒滋味虽好,却不能长久。倒不如这代地莽莽青山,千百年风吹雨打,依旧矗立在此处。依朕看,倒不如以青山为喻,愿我汉匈二国的情谊如青山长存!”

代地一望无际的平坦使得天空显得更加广阔,白云在其上奔驰,时如奔马,时如昙花。张嫣借着酒意,看着身边的夫君,眉宇间带着淡淡的骄傲。汉匈对峙是汉朝三百年史上永恒的一条主线,而最初的转折点便由刘盈划下,今日祁夷水会盟必在后世史册之上留有一席之地,而她坐在他的身边,陪他共享这般荣耀。

酒过中巡,张嫣找了个借口从高台上下来,走到祁夷水畔。碧水奔流,浩浩汤汤向着其下而去。在水流的声音中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蒂蜜罗娜也随之跟来。

“当日一别,我以为此生不会再度相见。”张嫣在风中微微一笑,转而回头,“没有想到,我们还有在这儿重逢的机会!”

蒂蜜罗娜深深凝望张嫣一眼,“是啊。”

不是以张嫣与罗蜜,不是以蒂蜜罗娜与孟英,褪去了前世的种种,以当下彼此真正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相会张嫣微微一笑,回过头去,不远处,汉匈两国的侍女在百步开外,守护着自己和蒂蜜罗娜,面上带着茫然和担忧的神情。再更远的地方,大汉骑军和匈奴铁骑刀甲加身,面容凛冽,在代原的风中沉默成一座碉壁。

以及,高台之上与冒顿推盏言笑的刘盈。

历史的舞台宏伟壮观又宛如尘沙,他正在其上演出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她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不愿远离。

“阿蒂,这一生,你后悔么?”

蒂蜜罗娜眸光微微一凝,扬起骄傲的脸庞,“我从不后悔。”

“我也不悔。”张嫣道,“纵然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是以失去从前的代价换来的。我曾经无数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怀念从前,怀念声色丰富的前生,怀念相依为命的莞尔,和情同姐妹的闺蜜。可是,他以他的爱恋弥补了我所失去的一切。到如今,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说,我在这儿很幸福!”

张嫣在风中回过头,“阿蒂,我希望你也幸福!”

荼蘼和朵娜分别领着从人守在祁夷水畔,祁夷水畔今日的风大的出奇,将水边的美人唇边的话语吹的随风散去,听不清楚,但张皇后和蒂蜜罗娜阏氏风姿活色生香,美艳怡人,镌刻入每一个人的心底,成为生命中最深刻的一张画面。

“幸福?”蒂蜜罗娜美艳的容颜上浮起一丝惘然,她看了高台上起身,与冒顿一起下来的汉家帝王一眼,“阿嫣,那个男人,他对你很好吧?”

张嫣的神色染上了一丝羞赧,点了点头,神色郑重,“很好。”

“那就好!”蒂蜜罗娜浅浅微笑。

代原的风吹的马背上的冒顿和刘盈神情一片肃然,冒顿在马背上执着马鞭,指着刀兵凛然的匈奴铁骑笑道,“汉帝,你看这些都是我匈奴大好儿郎。他们每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可以在草原上驰骋三天三夜不闭眼睛。我对他们充满信心,只要他们还在,无论是什么样的坚城,最终都会在匈奴铁骑的马蹄下倒下。”

刘盈勒着飞云的马缰,微微一笑,“匈奴儿郎虽都是好汉子,我大汉儿郎也不差。我大汉有千万好男儿,他们虽不会主动侵略旁人,但是若有人想要用刀枪踏上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粮食亲人,他们便定将奋起反抗,将敌人驱逐出去。”

冒顿默然良久,方道,“受教了。今日我与汉帝一见如故,可称得上是相见恨晚。然而再晚也当离别,如今也该当离别了,还望汉帝善加珍重!”

“多谢单于!”

“阿嫣。”蒂蜜罗娜望着天边的流云,忽然问道,“你还记得那一年深夜,我们一起上天台去看流星雨,那一夜说过的话么?”

“当然记得。”张嫣道,那一夜,万家霓虹,满天的流星雨美的如同一场梦幻,罗蜜大笑着如同一朵微醺的芍药,“我要嫁给一个掌握世界的英雄。”

张嫣然坐在一旁,瞅着好友微笑,心中却道,“可我不要英雄。我只想要…一个将我放在心里去的男人。”

盟约已定,接下来的不过是两国臣工的收尾,刘盈自乘着飞云转去接张嫣,行到张嫣身边,目光扫到一旁的蒂蜜罗娜,为草原难得一见的美艳所惊诧,这位匈奴的大阏氏果然不负久传盛名,美艳如同草原红日,灼灼的耀人的眼。

然而这惊诧却如蜻蜓点水,水过无痕,重新回到张嫣的身上,怜惜问道,“阿嫣,可还好么?”

张嫣微微仰头,看着丈夫,忽的答非所问,“这草原上风太大了。”

“是太大了。”刘盈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这代原上的风这么大,吹的人的衣襟直贴肌肤。蒂蜜罗娜立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盈盈一处的大汉帝王夫妻。刘盈来接自己的妻子,阿嫣抬起头来,迎着策马向着自己奔驰而来的夫君,面色一下子生动起来,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光辉。

她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觉得一阵空茫。

她曾经立下那样伟大的志向,希望匈奴能够威慑天下,希望这个民族能够长久的传承下来,如今,她的种种愿望似乎都实现了,但午夜梦回的时候,自己真的就不希望有一双温暖的怀抱抱着自己么?

蒂蜜罗娜捂着自己的脸,不敢再想下去,跌跌撞撞的奔开。

原野的风似乎永无止息,“咱们该回长安了。”刘盈执着张嫣的手笑道,“桐子和好好在未央宫怕是想父皇和母后了!”

“嗯。”张嫣唇角微微撅起,偷偷觑着刘盈,“持已…你说,匈奴的这位大阏氏是不是一个难得的大美人儿?”

刘盈失笑,张嫣嗔着他,“怎么,你不准备答我的话么?”

“是又如何?”刘盈道,“她是冒顿的阏氏,自是冒顿的事情。再说了,——阿嫣在我的心中才是最美的,蒂蜜罗娜在朕心中,不及你。”

纵然知道刘盈这不过是哄自己开怀的话,这一刹那,张嫣也是极为愉悦,眼角眉梢带着嫣然的笑意。

刘盈和张嫣策马并肩而回。

“阿嫣,我少年时意气深重,楚国公主和亲的时候,曾经立言要将楚国公主从匈奴接回来。”大汉虽如今国力渐渐强盛,但匈奴亦还没有衰败,要想将匈奴单于的阏氏带回大汉,除非大汉铁骑叩败匈奴王庭。

而此时,大汉显然还没有到达这个实力。

“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张嫣嫣然赞道,“中原曾在大秦时强于胡夷,大汉一度因二十年楚汉之争而惜败匈奴,你又用了二十年时间,让大汉重新崛起,同匈奴处在同一个高度。我相信,终有一日,大汉能够再次打败匈奴!陛下,你回头看看你的子民,便当知道,他们都在为你感到骄傲。”

刘盈在马上回过头来,见祁夷水畔的汉军正在将军的指示下准备退出这片平原,每一个年轻儿郎人眼中都战意昂昂,藏着对君主的信服和对大汉民族的淡淡骄傲。哈哈大笑,心中块垒在这样的原风中淡淡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