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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娥们纷纷退走,将殿门关好。

“说吧,皇帝何时能封荣儿为太子?”栗妃重新回到芙蓉榻上坐好慵懒地说了句,老嬷嬷拿过锦帕上前将她指尖上的血迹擦拭。

刘荣是栗妃娘娘的儿子,也是景帝长子,一直以来太子之位都是众多嫔妃和大臣猜度的事情,栗妃有三个儿子,各个都有可能坐上太子之位,原本也没什么好争议的。但自从王夫人生下皇子后,皇上的决定似乎有些迟疑了。王夫人之子刘彘,自小就聪明伶俐,深得景帝喜爱,但长子刘荣相对温润,做事又爱循规蹈矩,与喜欢冒险的景帝性格截然不同。

栗妃心里很清楚,虽说她受宠爱,但只要一天没能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她就一天无法坐镇东宫。

卷二 008 步步心机(4)

楚凌裳想了想,“民女曾与皇子荣有过一面之缘,又据皇子的生辰八字命中五行来看,如若没错,应该会在明年此时。”

栗妃一下子站起身来,精致的面容因激动而微微起了变化,很显然她很高兴,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瞧,又连忙将外泄的心思收敛起来,清了清嗓子,“你没有欺瞒本宫吧?皇上一直想从你口中得知大汉未来运势,你却迟迟不肯相告,后宫众多娘娘也试图想要从你嘴里获知未来命运如何,你也不肯相告,如今,本宫怎么能够相信你所言是否属实?明年此时?不会是你随便说出的吧?”

“民女不敢。”她觉得下巴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应该就是鲜血,看来这位栗妃娘娘的确将她视为心腹大患了。

“知命之人更要遵从规律,更不能随意道破天机。命运如何上天早已注定,是福是祸都无法更改。既然命运注定,那又何必知晓呢?只会平添烦恼而已。皇子荣命中注定贵为太子,这是任何人无法更改的命运。”

栗妃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好看的杏眼转了转,又问了句,“本宫想知道,薄皇后未来命运如何?”

“娘娘——”老嬷嬷听了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相劝,“这话千万不能让外人听去啊。”她跟在栗妃娘娘身边多年,自然明白主子心中所想,主子想坐上皇后之位。

楚凌裳迟疑了一下,想了想没有立刻说出口。

“快告诉本宫!”栗妃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已经道破了一个天机给本宫,再说一个也无妨!只要本宫知道薄皇后未来的命运如何,本宫向你保证你马上就能见到青袖,甚至还可以帮你跟太后娘娘说情。”

她的双眼充满了贪欲,楚凌裳轻轻闭上双眼,心中倍感无奈。这正是她不愿透露天机的原因,人毕竟有贪婪本性,知道其一就想知其二,这种贪欲是她无法满足的。

“薄皇后只能在位六年,她将成为自古到今第一位被废黜的皇后。”为了青袖她只好缓缓说出,暂且不说青袖未来命运如何,只是在牢中的一顿鞭子就够她受得了。

栗妃和老嬷嬷听了同时震惊,尤其是栗妃,她的神情由惊讶到惊喜,差点手舞足蹈了起来,“六年?算算如今的年头,哈哈——薄巧慧啊薄巧慧,原来你也有今天!”

楚凌裳面无表情地看着栗妃,这个女人注定是在后宫四处树敌的,性格如此尖酸跋扈,纵使不用知晓她的命格,也能推算出她未来的命运如何,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并非儿子坐上了太子,母亲就跟着尽享富贵。

“楚寰妤,人人都说你性情冷漠,不问世事,看来此话也不能尽信,你真的是个奇人啊。放心,本宫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栗妃见她下巴依旧流着血,故意心疼地拿过锦帕主动为她擦拭了一下,“日后本宫坐上了皇后之位,也必然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多谢娘娘。”楚凌裳欠身。荣华富贵不过云烟,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

卷二 009 相遇太早(1)

次日,有宦官前来传话,允许楚凌裳到大牢探视,不过宦官的传话也透着另一层意思,探视可以,要想保命,还得看太后娘娘的意思,这是——太后懿旨。

皇宫的天空被漫天花瓣遮住,淡淡如光如金碎洒落。绕着长长回廊走了许久,未央宫的各个住所全都挂满彩丝,一串串摇铃随风发出轻柔之音,许是宫中要办什么喜事吧?楚凌裳不曾放在心上,纵使宫外再如何混乱,宫里还是一样要过日子的,她只希望青袖平安无事就好。

就在昨晚,她为青袖占卜卦象,卦意暗喻祸福难料,可能,青袖的命运就是掌控在她的手中。这样想着,楚凌裳的步伐又加快了很多,却在踩上葱绿幽径时就听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她被撞倒在地,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孩童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满头大汗不停地尖叫着。

“十皇子、十皇子……”几名宫娥和太监们纷纷跑上去想要扶起孩童,谁知宫人们的动作似乎令孩子更难受了,各个急得满头大汗,一名女子跑上前一把将孩童搂在怀里,一脸焦急地命令道:“快传御医,快!”

宫人们全都着了慌,立刻跑去找御医。

“彘儿……彘儿,别怕,娘在这里,别怕……”女子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情况突发,让人措手不及,楚凌裳从地上站起来,这才看清眼前这对母子。这孩童的年龄很小,虽说痛苦地皱着小脸,但从五官轮廓上看着实有帝王之相,她微微一惊,又看向那女子——

一身穿黄色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不同于栗妃的美艳,她只在风髻雾鬓斜插一朵牡丹花,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味道,纵使是焦急神态整个人看上去很恬静淡雅。

宫娥叫这孩子十皇子,那她应该就是王夫人了。

楚凌裳原本不去理会,但见十皇子异常难受,又不知御医何时会到,只好上前蹲下身来观察他的脸色,见他唇色微微泛紫,不由得暗自吃惊。

王夫人没料到眼前会出现个白衣女子,又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的皇子,刚要开口,便听她说道:“十皇子闻了不该闻的东西,夫人如果相信民女,让民女为皇子医治吧。”

“你……”王夫人迟疑地看着她。

楚凌裳见她面露迟疑,却也顾不上多加解释,伸手便拉过皇子的身子,抬手用力地在他的背部按下去,痛得皇子哇哇大叫起来。

“喂,你快放手,彘儿很痛苦,你到底对我儿子做了什么?”王夫人爱子心切,上前就要将她拉开。

她充耳不闻,继续抬手在皇子的背部用力下按,最后食指和中指同时发力,只听皇子又大叫一声后就停止了哭声。

御医们这时才赶了过来,见到眼前这一幕后都震惊了。

“彘儿……”王夫人颤抖着双手将小皇子抱起来,却见他的唇色开始慢慢恢复正常,也不再大哭了,连忙问道:“彘儿,你怎么样?哪里痛?”

卷二 010 相遇太早(2)

十皇子大口呼吸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抽泣着说了句,“孩儿已经没事了,娘,是这位仙女姐姐救了我。”

王夫人这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少女,恍然大悟,“姑娘就是皇上赐封的楚寰妤吧?刚刚我的孩儿……”

楚凌裳轻轻点头,见她面色依旧焦急,开口道:“王夫人不用担心,皇子他已经没事了,刚刚民女已经为皇子疏通了督脉上滞固的肝脏二穴,夫人只需命御医们再开几剂活血之药就可以了。”

“好好,多谢楚姑娘。”王夫人这么说着,脸上却流露担忧之色,她一直很担心儿子的安危,今天又发生如此奇怪的事情,怎么能叫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忧虑呢?

楚凌裳站起身来,又打量了十皇子一番,而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小小的年龄眉宇之间却又不符合年龄的大气。

“哎呀楚寰妤,原来你在这儿呢,咱们要加快些才行呢,看过了青袖姑娘,你还得到长乐宫觐见太后娘娘的。”传话的宦官又折头回来,见到眼前之人后,又连忙请安,“奴才拜见十皇子殿下,拜见王夫人。”

王夫人早已经顾不上其他人了,拉过楚凌裳的手,焦急问道:“楚姑娘,我儿真的没事了吗?”

“请放心,已经没事了,还是请夫人早些命太医们准备吧。”

王夫人连忙又去安排了。

楚凌裳轻叹一口气,也跟着宦官离去。也许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十皇子刚刚是中了毒,这种毒很奇怪,她没有见过,幸亏及时疏通开穴道,否则十皇子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就一命归西,是谁,如此心狠手辣,对着一个孩子下手?

人,各有天命,这次是她出手相助还是命中注定他逃过此劫?不过命中有时终须有,这孩子生有帝王相,更不像是短命的模样。

待一群人离去后,桃花树下走出一男子来,他虽一身锦络长袍,却遮不住身上一股强势狂肆之势,拾起地上刚刚楚凌裳掉落的香囊,放置鼻尖深深一嗅,唇畔勾起意味深长……

“王上,没想到十皇子被这个女子救了。”身后一名手下,一脸挫败之意。

男子的眸光紧紧锁住远处即将消失的白色倩影,琥珀色的瞳仁迸发出类似侵略占有的光芒,嗓音低沉扬起,“她是谁?”

“听说是鬼谷派的弟子,先祖师就是春秋战国时期赫赫有名的鬼谷子,她的师父是当初辅助汉高祖刘邦登上皇位的寒蝉子,没想到鬼谷派到了这代,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下冷笑一声道。

男子唇畔笑容扩大,却一丝未及眼底,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香囊,如同在轻抚女子的胴体般,眼底更是深沉如海,令人无法猜透内心所想。

“她,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么简单,今晚,也许好戏就会上演。”说完,将香囊塞于腰间,转身离去。

身后,几片桃花飘落,将男子伟岸身躯绰约在花影之中……

刚刚转弯的楚凌裳总觉得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周身的不自在,转头查看四周,却又没看见什么,轻叹自己许是多疑,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卷二 011 诱惑之饵(1)

从吕太后临朝听政后,长乐宫除了是太后居所外,也一度成为左右朝廷的中心。长乐宫又有“长久极乐”之意,于未央宫东侧。宫墙四面各设宫门,更有重兵护守,宫殿大气磅礴,金色琉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今,吕太后早已不在,居住之人正是当今手持虎符的窦太后,前后辅佐过文帝、景帝两代君王,她虽不在椒房殿,却仍旧在朝廷之中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楚凌裳被宫娥一路带着入了大殿,四周尽是外族进贡的熏香气息,又有花瓣露水的清香,少了一份皇家凝重,多了一份清新自然。

窦太后居坐内室之中,不用开口说话,自然就流露出威仪之态。大汉向来主张朝廷简朴,文帝之后更是不宜铺张浪费,所以后宫佳丽一向不会穿着太过夸张和花哨,而窦太后是跟着文帝一同在代国生活过,自然也极为讲究简约之道,这一点从她的穿着上便能看出。

虽贵为太后,她的裙装并无浓艳之色,只是素白渲染些裹金,微微略淡的罩裙脚蜿蜒地面,整齐的发髻不免有些白发,却依旧可看出她过于美丽的脸颊,不难想象她年轻时候的美态,否则文帝怎么会倾尽一生的爱意给她呢,只可惜,最后要与她争宠的竟然是位男子。(有关汉文帝晚年与男宠邓通的爱情,感兴趣者可翻查汉代史记了解。)

待楚凌裳请了安,窦太后才挥手屏退左右宫娥嬷嬷们,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后,声音缓慢却有力,“楚姑娘,进内室来。”

楚凌裳深吸一口气,敛下眼眸走进内室之中,又在窦太后的命令下坐在了梯下的席垫之上,不用抬头也能觉察到太后的那双眼睛在盯着她,心知肚明的很,青袖只是个小丫头,这种小事怎么会惊动太后娘娘?既然是懿旨,那么必然是有更严峻的事情。

“哀家听闻皇上已经下旨封你为寰妤,官阶等同太傅,可有此事?”窦太后开了口。

“回太后,是皇上抬爱民女而已,民女何德何能与太傅同级?”她回答得滴水不漏,虽说一出生就隐居山谷,十六年来第一次下山入宫,但揣摩人心是师父所教,她精于察言观色自然从容淡定。

窦太后轻抿了一口清茶,微微一笑,“是吗?哀家可是听说楚姑娘有通天本事,不但可以布阵作战,还可知晓宿命,早些时日,皇上不是召你入宣室殿,秉烛夜谈当今局势了吗?姑娘提议迎战七国叛乱一事哀家已经听说了。”

楚凌裳轻轻一点头,眼眸仍旧平静如水,“皇上体恤百姓,理应主动出击铲除叛军,当今局势混乱,受苦的只有百姓。”

“可朝廷也有重臣提议,不能因一人而祸及天下,吴王叛乱原因就在晁错向皇帝进谏削藩,诛杀晁错说不定也可平叛乱,又何必大动周章?”窦太后字字有力,像是有意试探,又像是在引导她的言语。

卷二 012 诱惑之饵(2)

进宫一个月,楚凌裳早已经习惯了后宫之人的讲话意图,轻轻勾唇,“晁错此人何时丧命自有天定,七国叛乱最终还是要出兵镇压才行。”

“瞧瞧,哀家真是老糊涂了,差点忘了楚姑娘是通宵宿命之人。”窦太后故作无奈摇头而笑,抬手抚了抚额头,“其实皇上召姑娘入宫,无非是想知道大汉未来的运势,可惜姑娘一直闭口不答。哀家在这里也不勉强于你,因为姑娘的本事绝非如此简单,不是吗?”

太后的话砸落在她的心头,却早已经在意料之中了,她大胆抬眸,语气淡然,“请问,太后需要民女做什么?”

“很简单。”窦太后显然很喜欢她的冰雪聪明,笑容绽放唇边,却一字一句说道:“哀家只想一命换一命。”

她不解,面露疑光,“谁的命?”

“被北方匈奴称作天之骄子的左贤王!”窦太后朝前微微欠着身子,略微压低了声音,“姑娘既然掌握当今局势,就应该知道如今大汉的敌人不止吴王一人,内乱有七国,外忧有匈奴,叛军容易镇压,可匈奴日益强悍直逼我大汉江山。听说左贤王赫连御舜此人骁勇善战,精于骑射,大汉将军与他几次交锋都无法取胜,如若此人坐上单于之位,将会对大汉更加虎视眈眈,此人不除,将是大汉的心腹大患。”

纤纤玉指深陷掌心之中,她从来不轻易推算他人性命,也从来没想过要谋害他人,一入宫门深似海,只是没料到她会成为利用的工具。奈何的是,她可算天算地算他人,唯独自己的命运算不出来。

“没想到,青袖的命竟可值千斤之重。”

“楚姑娘是聪明人,哀家倒也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但是——”窦太后竟然低叹了一声,声音也略显无力和苍老,“哀家不仅仅是个母亲这么简单,这个偌大皇宫还留有先帝的气息,为他也好,为皇儿也罢,哀家都要保住这个江山,不能眼睁睁看着外敌入侵。楚姑娘,青袖只是一个丫鬟,你便可以为她奔走,而哀家,是大汉的太后,更要为江山奔走舍命。”

楚凌裳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呢?为了个人利益也好,为了百姓安居也罢,有时候命运如何,真的无从选择。

“请太后娘娘明示。”

窦太后见她妥协,满意地一点头,瞳仁微微一眯,又乍现强势之光。“左贤王赫连御舜今日进宫面圣和亲,将会在宫中待上一段时日,哀家知晓你精通岐黄之术,在这段时日里,你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他的性命,哀家保证,你的丫鬟相安无事。”

楚凌裳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后问道:“左贤王身边一定护卫森严,民女要如何接近?”

“今夜便是时机。”窦太后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皇上会为他大摆宴席,你可以出席,以你的美貌想要引起左贤王的注意再简单不过了。”

赫连御舜这个名字落在了她的心底,竟像是一滴水珠引起几丝异样来,她微微敛下了眼眸,要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既然身不由己,那么就顺其自然吧……

卷二 013 过往云烟(1)

寰妤殿位于未央宫内的东南方向,是皇上亲自下赐给楚凌裳的住所,一如她的人,是一处清新雅致之地,然而,却在原本静谧的午后,从殿内传出杀猪般的叫喊声,几乎都快能将房檐掀开,吓得殿外刚刚路过的宫娥们都像是散开的鸟儿。

“小、小姐,轻点,痛死我了……哎呦。”

“小声点,现在知道痛了,今早的能耐跑哪去了?”楚凌裳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趴在床榻上的青袖,原本活泼的丫头被足足打了十大板,上药的时候的确很心疼。

青袖死死攥着被角,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嘴巴却还是不饶人的,“都是那个栗妃娘娘,还没等太后发落呢就命侍卫打我的板子,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阴毒啊?人家太后娘娘也没说要惩罚我呢。”

楚凌裳直接拉过被角堵住了青袖的嘴巴,将药膏为她涂好后,整理好她的衣裳。“还没长教训吗?一切的祸端就出在你的嘴巴上,这里是汉宫,做事说话都要小心谨慎才行,收起你动不动就打抱不平的性子,管好自己的嘴巴和行为,就是管好自己的命。”

青袖抬头看着她,半晌后抱住了她的胳膊,“小姐,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了,我好怀念在山上的日子。”

她不是傻瓜,今早上她得罪的是栗妃娘娘,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之所以能够安全从大牢中放出来一定是小姐出手相救的,小姐性情淡漠,却能将她牵挂于心,青袖想到这里就会很感动,但同时又在担心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缘由。

楚凌裳像是看穿青袖的心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叹一声没说什么。踱步到窗棱之前,看着窗外莺红一片的桃花,又想起没入宫的悠闲时日。

她何尝不想念山谷,不想念师父和大师兄?听师父说,她的双亲都是楚国人,在一次战乱中无辜身亡,师父见裹在婴囊中的我实为可怜,所以就留在身边悉心教导,并赐姓为“楚”。鬼谷派从来不收女弟子,她算是例外。师父从来不因她是女子而偏袒,相反传授她更多的奇门遁甲、歧黄之术,又曾经说过她命不该在山水间,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整整十六年,她都是生活在山谷之中,不曾下过山,也不曾知晓外面的样子,而她的大师兄崖迹师兄聪慧过人,一向是师父的骄傲,不过与师父的志向不同,他偏偏喜好潇洒来去山水间,师父倒也不加阻止,曾经提及过一句“英雄出少年”,便经常准他下山。

再后来,师兄的一封飞鸽传书让师父提前出关,匆忙交代几句后也下了山。

就在一个月前,朝廷突然派人入山,大皇子刘荣亲自邀请师父寒蝉子入宫面圣,商讨当今七国叛乱局势,师父不在山中,一纸圣令又不可违抗,她只能带着青袖入宫。

在她入宫的当晚,景帝便召她入宣室殿秉烛夜谈直到天明。她虽不想过问世事,但又不忍见到黎民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便向皇上提议派出当朝大将周亚夫等人主动迎战抗敌,然而她看得出,景帝的面色略显为难,又因她洞悉天命,便迫切要求她说出大汉未来国运如何。

卷二 014 过往云烟(2)

国运如何,三分靠天,七分靠人。她既然懂奇门遁甲,自然可以推算出大汉王朝何时昌盛何时灭亡,国运如同人的命运一样,有生便有死,有合便有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才能维系平衡之道。

对此,她早已经可以做到淡然处之,但世人不同,尤其是刚刚在上的天子,想要万岁,想要国运昌隆千秋万代,怎么可能?

这番道理人人都懂得,但只有面对天子是说不得的,伴君如伴虎,她深知一个男人在取得天下后野心有多大,到手的江山又怎么会舍得失去?就正如一个人活得大好年华,突然有人上前告诉他命不久矣一样。太过真实的话就如同拨骨见血的利刃,令人望而怯步。她不肯对景帝说出大汉未来国运如何,只是不断劝服他要主动迎战,景帝虽然不悦,但也是爱才之人,不勉强她也不让她离宫,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一个月。

景帝迟迟不肯出兵,也就是没有立刻采纳她的意见,以往几次宣她进谏也只是谈论一些阴阳五行养生之道,再无其他。可后宫就翻了天,私下议论纷纷猜测皇上的意图,一个民女进宫就被封了称号,还赐了专属的宫殿,原本是清心寡欲的她倒成了众矢之的。

以往隐世隔绝的日子复去,接下来的道路该何去何从?

床榻上青袖的呼痛声将沉思的她拉了回来,看着她在床上痛苦地动来动去,不由得无奈摇头,“过了今晚你的伤口就会好很多,忍忍就过去了。”

不经意说出“今晚”二字,心也“咯噔”一下,又想到窦太后的话来,看着青袖惨白的小脸,她要不要真的……一命换一命?

太后娘娘下旨放了青袖,并不代表她就平安无事了。

“小姐——”青袖见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瞧,哭丧着小脸,“皇上什么时候能下旨让我们离宫呢?师父和师兄也真是的,他们应该能够知道我们的行踪啊,还不来救我们,师兄的武功那么好,一定会替我出口气。”

“皇上一天不知道国运如何,就会留我们多待宫中一天。”她上前替青袖盖好了被子,在这个宫中,能与她相依为命的就只有这丫头了,虽然青袖平时大大咧咧,但对她的好,她是记在心里的。

“那就告诉他呗……”青袖又快哭了,早上跟人打架的劲头全都没了。“小姐,我挨板子也总比你挨板子好得多,皇上已经够有耐性了,等了你一个月呢,万一哪天他真的不高兴了怎么办?等不下去了怎么办?那……那我们的脑袋是不是就要挪地方了?”

“傻丫头,人是有贪心的,皇上想要知道国运,就会想要知道如何才能千秋万代,我不可能为国家借运,这是违反天地伦常的事情。”她抬手,轻抚着青袖的长发,淡淡说道:“所以道破天机之事千万不能做,只要做了……就再无休止,以后的事情如何,再也无法预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底的淡然也渐渐化作一抹深思……

卷二 015 奉旨进宴(1)

遂夜,降临,皇城上下一片辉煌,各个住所忙碌非常,召见重要客宾的宫殿更是灯火通明,素衣宫娥和太监们忙碌穿走于各个公主处所,掌灯的、手提串铃的,好不热闹。

早朝之后,宫廷上下就开始为今晚的席宴做准备,听说这位左贤王进入长安城的时候,竟一路撒下千金白银和糖果,众多百姓早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孩子们更是高兴,纷纷争起糖果来。

相比其他住所的热闹,楚凌裳这里倒是冷清很多。自从她进宫这两天,住所里就一直没有安静过,时不时会有个夫人或者美人什么的来串串门子,又或者是哪个公主好奇她的美貌过来瞧瞧,一来二去的,青袖倒快成了个百事通,跟那些美人们倒是无话可说,有些公主倒没有架子,能够谈得来。

不过,今日青袖挨了打,想要凑热闹也是有心无力了,不过人虽是躺在床上,但还是忍不住大半个身子探出来,时不时又哀叹了一声。

青袖是闲不住的人,跟她喜欢安静的性格不同。

殿上的烛灯全都一一点亮了,楚凌裳拿过一卷竹简在慢慢看着,宴席想必已经开始了,何时命她过去还在等待传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案几前,面色丝毫不见慌乱。

青袖身上受了伤,但嘴巴还在喋喋不休,小声说了几句有关栗妃娘娘的坏话后,又开始数落起平日来来往的那些公主了。“小姐,倒不是我说她们啊,之前听说要与匈奴和亲,各个都在推脱,现在倒好,打扮得各个跟个仙女似的,全都争着抢着去参加宴席,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呢。”

“男大当娶女大当嫁,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淡淡说了句,眼睛依旧盯着竹简。

“小姐——”青袖见她心思不在这上面,又朝前探了探身子,“你刚刚没有听我说什么吗?如果那些公主不是知道左贤王长得英俊高大,她们才不争着抢着呢。”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青袖的确一直在喋喋不休说着一些话,可惜她一直没有听进去,闻言后才不解问道:“她们见过左贤王了?”

“就是没见过才那么兴奋嘛,你知道这些公主,与匈奴和亲自然心不甘情不愿了,都派出了探子守在长安城呢,没料到这些探子都纷纷回报说,这左贤王午后进入长安城的时候,身披中原长袍,非但没有一丝蛮夷之气,相反是长得英俊异常,高高地骑于一匹汗血宝马之上,后面众多随从跟着,顿时迷煞万人呢。公主们听了全都心花怒放呢,那些宫娥们想必会累坏了,谁不想将自己的主子打扮漂亮些呢。”

“青袖,你人都躺在床上了,怎么还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楚凌裳真是不得不对自己的丫头刮目相看。

青袖得意地笑了笑,“刚刚你去竹林的时候,有几位宫娥姐姐们来看过我,我当然要从她们嘴里打探些事情来才行。”说完又一拍手,“有见过左贤王的宫娥们都说,这个男人身高八尺仍有余,高大威武,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动呢。”

楚凌裳听了,心中总是泛起一丝异样来。

“小姐,下午你去竹林做什么?”青袖这才想起来问了句。

她放下竹简,“我的香囊不见了,去竹林找过也没有,不知落在哪里。”

卷二 016 奉旨进宴(2)

青袖听了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啊?那可是小姐出生以来就带着的香囊,我帮小姐去找。”说完就要起身,又痛的哇哇大叫。

“受了伤就老实待着,香囊只是小事,丢了就丢了。”楚凌裳轻声说了句。听师父说,香囊是跟着她一同放进襁褓中的,想必已经是爹娘留下的物件,丢了虽然可惜,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青袖一阵唏嘘,在这个空挡,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殿外扬了起来——

“楚凌裳听旨,因皇上有命,楚凌裳立即出席今晚宴席,特下赐各色锦缎长裙五件、金饰步摇十件、奇珍异宝十件——”

是传话的宦官,话音刚落下,几名宫娥便翩然走进她的房间,将各色珠宝和裙衫全都一一摆放妥当。

一时间原本安静殿堂全都站满了人,各色珠光更是迷乱人眼。

“楚寰妤,这可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就算是栗妃娘娘都没有这般待遇。”传唤宦官走到她身旁,压低了眉角笑着说道:“今儿参加席宴的均是宫中要臣,再者就是公主娘娘们,楚姑娘可是得到皇上抬爱了,日后得皇上恩宠雨露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老奴才是。”

楚凌裳看着大片奢华的流光溢彩没有出声,传话宦官见她没有反应,也只能算是碰了一鼻子灰,又装模装样地交代了几句后带着宫娥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