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模糊带过,并没有要蒋母的电话。她现在心里很乱,送蒋母出门后,自己在房间里静静地呆着。心理上的疲惫早已压倒了身体上的任何感觉。

不久之后,听到开门声,应该是老公回来了。

蒋衍回到家,见屋里静悄悄的,客厅里放着杯发凉的水,好像有客人来过的痕迹,一愣,继而赶紧推开房门。

见媳妇一个人坐着,他走过去,问:“蔓蔓,有人来过了吗?”

“哦。”蔓蔓说,眼睛不敢抬起来看他,“是有人来过。”

“谁?”

蔓蔓没答,却道:“阿衍,你是不是单位里,有领导看中你了,想送你去出国进修?”

这是今早上刚发生的事,消息怎么马上传到家了?不过,他已经一口拒绝了。只不过是出国进修,能比得上他老婆生孩子这般重大的事吗?当然不能!

“领导说是这么说,可是,我觉得不大合适,不想去,拒绝了。”蒋衍简单一句话敷衍带过。

看来蒋母说的是真有其事,不是诓骗她的。蔓蔓这心里,蓦地酸涩了起来,道:“阿衍。如果你是担心我和孩子的话,你尽可以放心,我哥不是在家吗?”

“你哥是在家,可我也得在家看你和孩子。”蒋衍觉得这两件事没有可比性。他是孩子的爸,当然要看到孩子健健康康出生,自己才能安心。大舅子是医生,那是另一码事。

蔓蔓听他将出国的事看得这般轻描淡写的,越发是恼起了自己,自己若是能让老公安心,老公可需要这样处处想着她浪费自己的前程,说:“阿衍,可我听说,这事,不是单是你答应不答应出国进修这么简单。你得罪了你领导,不怕将来前程受到耽误吗?”

蒋衍听到她这话登时一愣,眼睛眯紧。他媳妇算是单纯的,若不是有人故意告诉,怎么会知道这些有关单位里人际关系的潜规则。

“你怎么知道有人推荐我出国进修的消息?”

蔓蔓不想在他和他母亲之间搬弄是非,闭住口。

可蒋衍只要仔细一想,都能很快搜罗出人选并确定最终目标。比如说他二姐、他爸,应该都是比较赞成他现在留在家守护老婆。陆家那边更不用说了,肯定希望他留下。这样一来,只剩下他妈。

想想,也只可能是他妈的作风。想着他走了,她也好在这里管制住蔓蔓,想怎样就怎样,没有他在中间阻隔护着媳妇。

“我妈说的。”

老公斩钉截铁。蔓蔓皱着眉,也知道以老公的聪明肯定能猜出来,于是说:“其实她说的,也没有错。事实是这样。”

“是这样又怎么样!”蒋衍在屋里转着,一手叉着腰,气有点粗,是生气了,要暴怒。

蔓蔓还是站在老公的前程考虑,说:“不管她说什么,其实我不是因为她说才这么想的。是阿衍,你自己想,你自己事业好了,对我和孩子也好,不是吗?”

蒋衍蓦地顿住脚:“不是”

洪亮的声音径直穿过门板,进到了正回家上楼梯的君爷耳朵里。

君爷的手,立马搁在妹妹的屋门上敲打。

急速、有力的敲门声,这才打断了他们小两口的对话。

蒋衍走出去开门。

蔓蔓跟着探出个头,看见是她哥站在门口,心里便想:不然让她哥劝劝她老公。

哪知道她刚扶着腰出来,她哥只是掠过她一眼,那眼神里却已经充满了不满的神色。她心里犯闷,她这又是怎么得罪他了?

“你的事,我听说了。”君爷小声地与妹婿说。

蒋衍在皱了下眉后,听出了点苗头,问:“怎么说?”

“你二姐今天下午刚接到调令,要去出差,你知道不知道?”

蒋衍的脸上凝出了一丝沉重。

君爷继续说:“他们想动你和我,都是很难的,没法做到像动你二姐那样轻易。你自己先要有个心理准备。”

蒋衍不假思索:“我已经拒绝了。管他什么人。反正,我不差欣赏我的人。我也不怕会跌跤。”

头一次见到妹婿这般狂妄的姿态,果真是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后台。

君爷点着头,目光里多了丝欣赏:“好好和囡囡解释,不要和她吵。”

“我这不是和她吵,是想揍人。”蒋衍愤愤地想,要是被他抓住那个以为拿什么鬼屁的出国进修就能支开他离开她老婆的人,他会回敬给对方两个出国进修机会,再加各种机遇甩死对方。

他蒋衍哪会缺这个。是他不要!

有人人生追求名利,可他蒋衍不追求这个。他蒋衍更注重老婆孩子和家庭。

蔓蔓站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听他们说话,听了会儿,感觉她哥不仅没有劝她老公出国,反而是主张她老公留下,她这心里立马犯愁了,虽然早知道不能指望向来喜欢与她唱反调的她哥。

等她哥走了,蔓蔓扁扁嘴,走进厨房里,找米下锅。今天下午蒋母来这么一趟后,她都没有心思做饭。

“蔓蔓。”蒋大少跟在她后面进了厨房,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洗米箩,一只手搂着她肩膀,往她鬓发上亲着,道,“我们别为这事争执了好不好?听我的,我自己知道我自己的人生计划,我自己有自己的考虑。”

老公都说了要自己决定。蔓蔓能怎么样,努着嘴,半会儿不吭声。或许表面上有点气,其实心中是有暗喜。她看中的男人是个好男人,将自己和孩子摆在男人的事业前面。

见她不说话了,应该是默认了,蒋衍高兴地在她脸上又亲了两口,接着哼起了小曲,哼的是那黄梅戏里的片段。

蔓蔓被老公逗得很开心,暂时忘却了这事。到了第二天,才知道,不止她老公遭遇了这种事。

先是她二姐夫,将某知名国际学术论坛发来的邀请函拒了,直接得罪了国内外主办方。赵夫人对儿子这个决定,显得一派风淡云轻。俨然,赵夫人知道这是某些人出的伎俩。可她和她儿子没有那么傻。如果这次顺着对方的意思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下次呢,下次赵文生自己老婆的孩子要出世了,莫非也得这样遭难?所以,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向对方妥协!

赵家都如此强硬的表态,何况两爷了。无论什么理由,多好的福利借口,都别想他们在这一刻离开。

晚上,蔓蔓趁着老公进冲凉房洗澡,走到了对面屋陆家的书房。

现在,只有她哥一个人在家。她思来想去,她哥和她老公倒也算了。其他人,比如她二姐夫赵文生,没有必要为了她被拖下水。

妹妹进来时,君爷正在与身处在国外的父亲通电话。

陆司令在闻及自己有可能是上了当以后,却一时被套牢了,没法和陆夫人尽快赶回来,只得通过电话与大儿子沟通,力图不能再有人被套。不然,到时候,他女儿真危险了,一尸是三条人命。

“白队情况怎么样?”陆司令在电话里问。

“也有人请白队出国游玩。白队不想买账。上面的人请白队去喝茶了。白队被灌了一肚子茶回来,今天被迫休息在家。”君爷口气些有复杂,知道白队被上级请喝的这杯茶,白队挡的,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下面一大群部下。

对方见两天使劲浑身解数都搬不动他们,这刻都急了。

“我想,接下来他们还有招数要出的,打的是持久战。”君爷思量着,以妹妹的预产期来看,这场仗,至少要打上半个月,不容易打。

“是这样啊。”陆司令叹,这回陆家的人情欠了很多人,不过,该说他女儿幸运,得人喜欢,比如这里面很多人,都不是陆家他们去求他们这么做的,是他们自己决定这么做的,可见他女儿有多讨人喜欢。

“爸,这事你不要想多了。本来这事,大家都明白,羊毛出在谁身上,不可能让对方得逞。不然,这一次得逞了,下次不是囡囡,意外出到他们自己身上,谁愿意?因此,都是这么想,没有一个愿意在这事上向对方投降的。这和某国侵犯我国,两军合作不合作一个道理。”

君爷这番透彻的话下来,陆司令默同。

抬头,见到妹妹在门口闪动的身影,君爷挂了父亲的电话,问:“怎么了?”

蔓蔓本是想在门口窃听下大哥的电话,结果大哥高度的警惕性,让她做贼的行径再次打了水漂。她悻悻走进来,进来后,立马先找了张椅子坐。

从今早开始,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缘故,她感觉到肚子都往下坠起来了。所以更加小心,连楼梯都不敢上上下下地爬了。

坐了下来后,看她哥深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蔓蔓深吸口气,开始说出自己挂念的事情:“哥,不然,你和赵大哥、姚大哥都说说。”

“和他们说什么?”其实,他猜都猜得到她会来说什么。还好,她没有开口要赶他和她老公,不然,他会先一顿栗子砸到她头顶,把她给敲醒。

“嗯——”蔓蔓长长地先拉口气,面对她哥说话,尤其在自己理由不是十分充沛时,压力不是普通的亚历山大,她都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为她担心,“我知道大家都是为我着想。可是,既然你和阿衍都在家,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太多人,实在没有必要。”

“我上回告诉过你了,不要和我讨论七八个人还是十几个人的问题。”君爷冷冰冰道。

“是,你有你自己的考虑,但你,和我,都不能耽误人家的前程是不是?!”蔓蔓有点激动起来,“哥,做人不是这样做的,这个道理你我都懂。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戚,我们更不能让他们为了我这点事——”

“什么这点事?”

“好吧。对我们家来说,对我和阿衍来说,当然是大事。可人家不同。我又不是人家的妹妹人家的老婆。”蔓蔓道。

君爷闭紧唇缝,深邃的目光,是越过她,到了门口伫立的姚爷。

姚子业有陆家的钥匙,是因为他妈姚夫人临走前,将陆夫人的委托转交给了他。他进来时,是没有想到蔓蔓来找她哥。结果,站在门口听了。君爷对她接下来的话没有表态,想必,是想让他自己亲自出来说。

“囡囡。”

听到声音,蔓蔓一愣,回过头,看见了倚在门框上的人。

姚爷的手背枕在额头上,眸光里有些犹豫,使得他那张美丽的容颜,三分忧思,竟是有些阴有些沉。

蔓蔓看着,心里头都不禁紧了起来。

“我好像已经对你说过,我这条命是欠了你的。”

“姚大哥。”蔓蔓对于他这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可姚爷今晚注定是有些激动了起来,道:“如果你没有听见,这次我当着你哥的面,再和你明明白白说一次,我这条命是欠了你的。”

蔓蔓心头咯噔。

“没有什么,对你哥和我来说,有比你的命更重要的事。哪怕拿我们两人的命去换你的命,我们都愿意!你清楚不清楚,如果不清楚,我们今晚说到清楚为止!”姚爷也有脾气的。想来是被她今晚的话给惹恼了。

看到妹妹脸上清清楚楚划过的错愕,君爷的唇角慢慢上扬起个弧度。平常他骂她,她不听也就算了。偶尔换个人,骂骂她,把她骂醒了,应该的。免得她总以为,只是他一人针对她。

蔓蔓确实是第一次遭到姚爷这么重的口气说话,终于明白姚子宝说的,他哥一样是惹不得的。她低下头,两只手互相绞着。

被两爷同仇敌忾对付,不好办。

看着她低眉,似是还在想着什么突破的法子,姚爷指尖抹下眉宇,终究是心疼她,道:“行了,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了。姚大哥不想骂你。然后这事姚大哥和你说清楚,你不要插手。”

看来姚爷今晚是铁了心要站在她哥这边了,蔓蔓撅起嘴巴,站起来,拉开椅子:“那我回去了。”

姚爷见她有点恼,好脾气地进来让开门口的位子,做出不想和她吵的姿态。

面对这样的姚爷,不像面对她哥,她是没法的。蔓蔓悻悻然,扶着腰,一步一步走到门口。

看她走路都走得这么慢,他一只手将她胳膊拉住:“肚子怎么了?”

未想他比她哥眼睛还尖,蔓蔓心里的弦绷紧:“没什么。”

可他已是明显察觉到她的紧张,扳过她身子,仔细从头到下打量了番她,眸光一紧,厉色道:“什么时候感觉到肚子下坠的?”

“好,好像早上。”蔓蔓不觉得自己快生了,毕竟书上说,这个下坠,要几天时间。她不想太快住进医院里面。最好是像谭母那样,快生了,再去,不用在医院折腾。而且医院方面,不是说你觉得想生了,就让你进去先待产几天的。都是差不多要生了才让你进去。

问题是姚爷这话一出,她哥也走过来了。

两双沉甸甸的目光看着她。她心里压力骤大。然后,突然间,她感觉到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气球涨破了一样,液体,从她腿间往下流。

【203】南南和西西

蒋母一直在家里等小儿媳蔓蔓的消息。蒋父得知她上过蔓蔓家,找到她说:“你去找蔓蔓做什么了?”

“不就是她快生了,我这个做婆婆的,肯定是要去看看她关心下她。”蒋母心里做虚,眼睛躲着蒋父。

蒋父看她这样子,都知道是撒谎,指头指着她教训道:“你自己都知道她快生了,生的是我们蒋家的孩子,如果她因为有什么事有个三长两短,不说阿衍原不原谅,我自己先不原谅,这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了。”

蒋母忙转回身来辩解:“我都说了,我哪有对她做什么。再说,我是阿衍的妈,我做什么都是为阿衍好,这个天地可鉴。”

“你若是真正对阿衍好,就应该顾及他们小两口的感情,多为小两口着想。孩子的幸福是什么,你自己清楚。难道,等孩子自己两口子出了什么问题,你这个做妈的做婆婆的能有很有面子?”蒋父几句义正言辞的话,堵到蒋母哑口无言。

蒋父心里有底线的,在蔓蔓生孩子这会儿工夫,就是他这个做公公的底线,容不得任何人乱来。

蒋母一半心里知道自己有错,一半则是心里委屈,一直认定自己对小儿子是没有话说的好。

蒋父在家里转了半圈,面对她唧唧歪歪闹别扭的样子心里头都不舒坦,走了出去。蒋母看他离家,愈发恼,气哼哼地抓起电话筒,拨个电话到小儿子家,询问蔓蔓情况。拨了半天,小儿子家却没有人听电话。

蒋衍刚从冲凉房洗澡出来,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到房间、客厅,都不见老婆身影,喊:“蔓蔓——”一路寻到对面陆家。

陆家书房里,蔓蔓两条腿发软,感觉什么东西要从两腿间出来了一样,让她膝盖反射性地屈起,瞬间蹲坐了下来。

她哥的手伸的快,穿过她胳膊底下把她抱住。

只听她哥和姚爷紧张的交流声。

“医药箱呢?”

“在我房间,都准备好了的。”

姚爷冲了出去,去拿东西。

蒋衍这时已经是走到了书房,看到她坐在地上被君爷抱着,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了,心里一慌,迈进门槛:“蔓蔓——”走到老婆身边低头一瞧,老婆的裤子都被液体浸湿了。

羊水破了。

这个认知让他脑袋轰的炸了个空白。按理说,都是应该宫缩后到医院待产,再破羊水。

“蔓蔓。”他握着她胳膊的手指,一根根的发抖,无法抑制。紧接,他用力,想把她拉入怀里,抱起来往外冲。

大舅子铁一般的手,突然间落在他要动作的肩膀上,如山一般压住了他的蠢蠢欲动。

“你做什么!”君爷冰冷的声音如盆冷水浇到他头顶。

蒋衍喘出口气,满头都是大颗的汗珠子。

君爷看他这样子,倒没有责备,清楚他这是被老婆给吓到,露出了惊慌失措。若不是真疼他老婆,也不会这样。于是冷静的声音对他说:“去抱床被子过来,然后打几个电话。”

“可不是应该送医院吗?”蒋衍面色铁青地反问。

“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送医院?外面下着大雪,她半路都可能生了。”君爷冷到极致的声音,与窗外的雪景相得映彰。

蔓蔓听到她哥这句话,同时耳朵里传来了寒风敲打窗户的声音,一阵阵的,像是与她体内这股疼痛一样的厉害着。她知道她哥说的没错,她真的是快生了。

蒋衍转头看一眼窗外的景象后,立马没了声。好歹他是接生过猪牛马羊的,刚开始吓是被吓到了会儿,现在听大舅子的话,分分是道理。纵使汗珠不停在他脑门上集结,整颗心吊在老婆孩子身上,但是,他逼迫自己先去干大舅子吩咐的事。

不会儿,被子铺在了书房地板上,不抱进房间里,是由于这里地方比较宽敞,好动作。

蔓蔓被挪到了被子上,仰头,看到的就是书房天花板白灿灿的灯,感觉很可怕,想拿手盖住眼睛。

君爷把她的手握了下来。

“哥。”她心里没底,望着他。

她这无助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可见她心里怕到了什么地步。

他握住她的手,没有用力,只是包裹着,声音很冷很冷:“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些什么吗?”

自己生。如果她不能自己生,他不负责孩子任何可能的后果。

冷,冰凉的目光,从他一双眸子里不动地射出来。能让她感受到,现在赴死的敢死队,似乎不是她,而是他。

她艰难地动了下眼珠子,再往另一边看。姚爷低着眉正在给她量血压,脸上表情一样是戴了面具似的。

如果周边遇到的都是冷,自己都不得不冷。现在,他们两个身上那种冷,传到她身上来,她逐渐的,感觉到了焦躁的神经慢慢地往下降,没有躁动掩盖,使得体内的疼痛愈发清晰。

很疼,很痛,一阵阵,愈来愈厉害,愈来愈快。

终于明白为什么初夏不愿意了,这种疼是要命的,像蚂蚁啃咬着神经,细楚的疼,让人想抽筋的疼,疼到,巴不得想快点快点解脱这个痛楚。

不过,她终究是比初夏能忍耐的多,之前的疼痛,一阵阵,她都忍了过去,没当回事。所以,才没想到自己这么快破水。可接下来要怎么做,她看过视频,看过教育书,参加过培训班,却在这时候脑子变得一刹空白。或许该用力,可好像抓不准怎么用力。明明知道是怎么做的,但是,就缺那个导线接通的窍门。

蒋衍被大舅子赶出书房,在客厅里团团转,一边打电话。先按大舅子的嘱咐,打给了大舅子单位的值班人员,接着,打给了方敏和赵文生。

他二姐蒋梅,今早上,接到工作命令被迫离家出差去了。赵文生陪着小家伙在房间里做作业。

小东子的小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没个安分的。

赵文生先是以为他想妈妈,说:“你妈妈今早出门时,不是和你说了吗?她过两天就回来。如果回来被她发现你没有做作业,你自己交代。”

狡猾的狐狸爸爸,把责任都推到他自己身上。小东子一面扁着小嘴巴,一面屁股在凳子上使劲儿扭,为此手里拿的笔,在作业本上写出来的字,也是扭扭歪歪的。

赵文生看他和平常很不一样,抽走他手里的笔,佯作有些生气:“不好好写,就不要写。写出来的东西只是浪费纸张。”

小家伙挠挠头,没有说话。

“怎么了?”赵文生终究是个儿科医生,感觉到他不对劲时,不会只想着只是小孩子任性,耐性地蹲下来问他,“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哪里疼了病了?发痒痒了?”

小家伙只是摇摇头。

“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吗?病了的话要说。爸爸妈妈都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你的。”

狐狸爸爸再三追问,小家伙只好拿手,指指胸口的地方:“这里痒痒的。”

心脏怎么可能痒痒的?

赵文生正犯疑惑。

“今天妈妈不在出门去了。我打电话叫舅妈过来玩。舅妈说她不能下楼。然后我这心里就痒痒了。”小家伙有模有样地述说自己的感觉,“感觉,好像小弟弟小妹妹要出来了,不让舅妈陪我玩了。”

小家伙是和舅妈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吃醋。

赵文生额头划过一道黑线,忍不住拿指头捏了下他的小脸:“你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够吗?”

“舅妈不一样。”被爸爸拉长面包脸的小家伙,从牙缝里挤出抗议的话。

赵文生用力瞪他一眼:“好好做作业!”手里拿起手机,看到是小舅子蒋衍打来的电话,心里咕哝,按下接听键。

“二姐夫,蔓蔓在家里破水了,大哥让你马上过来。”

小家伙仰起小脑袋瓜,乌黑的小眼珠子,与戴着眼镜低下头的狐狸爸爸对上,小嘴巴犯疑惑地撅起:是谁打来的电话?不会是老师打来告状的吧?不然爸爸瞪得他那么凶干什么?

急忙挂上电话的赵文生要往外走,接着一想,不对,跑回来,一把将坐在凳子上的孩子抱起来,再急匆匆往外走。走的时候,再记起孩子衣服都没有穿,随手抓起了件外套给孩子披上。

小东子看着他一连串动作,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睁着骨碌碌的小眼珠子不敢问。

父子俩冲出了门,外头飘着雪,还挺大的。地上已经有一层积雪的痕迹,踩着嘎吱的响,不好走。小家伙两只手抱着爸爸的脖子,等看到他们这是要走到隔壁楼舅舅舅妈的家,小嘴巴缩圆了,道:“舅妈要生了吗?”

“是——”赵文生有气无力,都不知怎么形容他这个比医生都要精准的生产预言。

“那怎么办?”小家伙一本正经地问,完全是个小大人的口气。

伸出手在他小额头上一敲,赵文生厉色警告:“听好了,进到屋里,乖乖的找个地方坐着,不要妨碍别人工作,知道吗?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虽然你年纪小,但是这种事情你应该懂。”

人命关天,意思是舅妈有危险吗?

小家伙皱着小眉头,低着小脑瓜,愁眉苦脸,小嘴唇抿紧着,却是一字不漏地把爸爸说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来到陆家,蒋衍给开的门。

赵文生立马把孩子塞到他手里,问:“怎样?方敏来了没有?”

“刚到。”蒋衍说。

正说着,楼下传来了救护车到来的笛声,在夜里显得特别清晰。一会儿,有医务人员搬着氧气筒等器具上楼,空间不大的屋子里立马塞满了走动的人头。

蔓蔓两只手正抓着被褥两头,听到有人喊用力的时候,她就用力。可是,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那头顶在出口处的婴儿,突然调皮起来,转了个身。这可将一大群人气急败坏。

“胎位转了。”方敏急得也是不得了。

她的责任,一早,在蔓蔓怀孕交到她手里时,已经明确了,只能是顺产,不能剖腹产。

“头还是往下吗?”君爷问。

“是的。”方敏道。

众人正想着等会儿让婴儿自己能不能转回来,可是,产妇这时候的呼吸突然急了起来。

“囡囡,慢点呼吸。”

她哥的声音传入到她耳膜里,可她大口大口呼吸,就是吸不上气。

有人要给她戴上氧气,却被她哥拦住,同时,立马有一个塑料袋套在她鼻子嘴巴上。伴随一句句慢点呼气吸气,她的呼吸这才慢慢顺畅下来。

方敏伸手抹了下额头的汗。现在临床上太多产妇不能顺产,尤其是城里的产妇,理由很多,但最主要的,是产妇自己都没有想到生产会这么艰难。紧张,不能配合。现在蔓蔓都紧张成这样,力气如果用光了,没法想了。而且这第一个孩子都没有下来,何况第二个孩子。

赵文生走到她身边,问明情况,也不敢随意表态。

剖腹产是最坏最坏的打算,而不到最后关头,两爷是绝对不答应的。一旦答应,蔓蔓这条命,也就很难说了。

姚爷戴着听头,一直在听产妇的心跳,听完,也没有做任何表示,让旁边所有的人都捉摸不清。只有他本人,知道事态紧急到了哪个地步。

君爷只要从他的眼神里,都能大致得知他们剩下多少时间,可以去赌这个赌注。于是两只手把她抱紧,声音贴着她耳畔:“再试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如果孩子还不愿意下来,怎么办。蔓蔓不敢想自己哥下的这个最后通牒的后果。这一刻,她无助,她彷徨,都没有用了。她只恼,恼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明明都努力到了今天今刻了,难道这孩子,就那么不想出生到这世上和她这个妈妈见面吗。

是她这个做妈妈的没有做好还是怎么的。

吸上两口气,她挣扎地两只手再用力抓住被子,打算拼死一搏,鱼死网破,就这样时,疼痛上来了,这次的疼,来的比前面几次都要厉害。她愣一愣,是在疼痛中感觉到了孩子也是在动的。是做孩子的在抗议她刚才的埋怨吗。

可能是的。她想,所以,这一次,她没有再随便用力,也没有听着别人喊用力就用力,她是闭上了眼,全神贯注感受着。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应该和她有一样的感觉的。

这么一想,心里平静了。集中精力去干一件事的话,结果都是事半功倍。

当突然从宫颈口那里感觉到孩子的头出来时,方敏都吓了一跳。明明,刚才蔓蔓从表面上看来都没有怎么用力。孩子的头出来后,产程立马变得很顺。接到孩子的瞬间,方敏都能感觉到这孩子出奇的有力,像是自己挣扎着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

紧接,去掉孩子鼻子口腔里羊水后孩子一声响亮的啼哭,证实了方敏的想法。

蔓蔓刚听到这哭声,整个人软了下来,闭着眼,听到她哥声音在问:先出来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方敏答。

她哥是早知道她两个孩子是什么性别。先出来的是男孩子,这个答案,明显让她哥不满意。

她哥为什么不满意,她也想不到。她只知道,她现在很累,累到想暂时忘却肚子里还有第二个孩子。

“囡囡,别睡!”姚爷拍打她的脸,用了力道。

她蓦地睁开眼,她的神智其实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第一个孩子出来后,似乎她四周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松口气,相反,是更紧张了起来。

作为产妇主治医生的君爷,是极不满意先出来的是男孩。若是可以的话,他简直是想先打一顿这男孩的屁股再说。因为在他们对两孩子一直在娘胎里的监视情况来看,女婴的胎心要比男婴的胎心弱。最好是女婴先出来。现在男婴先出来,女婴在娘胎里因为产程延长,更危险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力气自己出来。

书房外头,因为救护车的来到,四周陆家蒋家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了蔓蔓要生了的事。蒋父蒋母像火车头奔进陆家楼房爬上楼梯时,刚好听到了上面屋子里传出孩子的啼哭声。当场,蒋父摸到胸口处。蒋母连忙喊着哦米拖佛上头保佑。

一直坐在客厅里显得焦躁万分的蒋衍,同在听到孩子的哭声时,从手里抬起了头,双目里明澈的亮。小东子扯扯他袖子:“舅舅,舅妈生了。”

“是——”蒋衍声色不能控制地沙哑,摸了下他脑瓜。

“哼,以后有人和我抢舅妈了。我感觉到是个弟弟。”小家伙翘起鼻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逗舅舅的,装得煞有其事。

蒋衍乐,鼻子有些酸。他做爸爸了,不管是男孩女孩。转过头,见着踉跄进门口的蒋父摸着胸口,立马跳起来:“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