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先是淡淡的应一声,专心致志拿了块创口贴给她包指头上的伤口,幸好厨房里经常备着这东西。给她弄好伤口了,他回了神,眉头一皱:“你刚在想什么割了指头?”

以她的厨艺,削个苹果割指头的机率基本等于零。能割到,肯定是走神了。

蔓蔓看了看他的脸。他脸上的线条总是那样的,一条条像极了凌厉的锋芒,逼得人害怕不已。但是,往往底下深埋的柔情,一旦显露,可以让任何人陷落。想必大美人白露,也就是因为这踏上了她哥这条不归路。

小时候,她那时候真的是太小了,与他相处的记忆,几乎没有能保留下来。只是,现在偶尔看着自己女儿粘着她哥,似乎能勾起她心底里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自己当年,真的像自己女儿一样,粘着他的。只因小孩子的直觉,知道他实际是个很温柔很温暖的人。

老半天没有见她回话,反倒她这个怪怪的模样,让他起了疑惑。

“干嘛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君爷说到这,嘴角略勾,“怎么,突然发现你哥长得比你老公帅?”

若是往常,他敢爆出这话,蔓蔓定是尖牙利嘴驳回去。可蔓蔓现在没有这个心情。她别过脸,垂下头,拿起没有削完皮的苹果,继续努力。

见她这个样子,他浓眉挑了又挑,将她想拿水果刀的手拉开:“我来吧。”

“不过是削个苹果。”她不依。

“你都割了手了。”

“在厨房里干活的,哪个没有割过手。”

“囡囡。”他硬是将她手里的刀抽出来,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一句,“你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应该清楚。”

她蓦地仰起头,看着他优雅从容的侧脸,心里想:他是都看出来了。

“别想有的没的。你哥又不是个傻瓜,或许你小时候失踪的事多少影响到我,但是,我自己的人生必定是我自己做主,你明白吗?”说完这话,见她低下去的眼眸里依旧闪烁不定的,他腾出一只指头往她脑袋壳上一敲,“我聪明的妹妹,不应该是这样垂头丧气的一个人。”

脑瓜顶上被他指头敲疼了,蔓蔓抬头像是白他一目,急冲冲回身出去,之后,再走回来时,把礼盒往他怀里径直塞过去:“嗯,你要的。”

他手忙脚乱抱住。

刚好,姚家人在吃过晚饭后,都过来陆家向他祝贺。姚爷寻到厨房,见他在匆忙拆着个礼盒,好奇地挑起眉宇:“谁送的?不是欢儿吧?是白露?”

君爷正急着要看自己期盼已久的Q版图,哪顾得着旁边谁谁谁说话。

姚爷见他连话都不说那幅急样,愈发好奇,也不吭声了,直接走过去凑着看。

总算是打开了盒子,露出里面的男士钱夹。姚爷见是个钱夹,好像还是个名牌货,道:“白露挑的,不错啊。”

“什么不错,不就个几百块的东西?”君爷这话绝对不是鄙视妹妹为他花钱太少,要知道以妹妹那抠门性子,几百块已经是割她妹妹肉了,他这个当哥的很知足。这话只是为了强调他在意的不是这个名牌货。

姚爷听到他这话,就知道这个东西是谁送的了,于是嘴角笑开:“那你该高兴了,这回她总算送了个正儿八经的,而不是什么护身符。”

想到她上回送的那护身符,反倒让他挂心个半死,她不送反而更好。君爷撇撇嘴,接而是和姚爷对上了吃愣的眼神。那是由于两爷是都突然间记起了几个月前买的两只泰迪熊,到至今还未送出去。一个是藏在床底,一个是藏在了柜子上头,加上本要收礼的蔓蔓本人都忘了,导致他们两人一块给忘得一干二净。

姚爷不知道多少年囧一回,这回真是给囧了,而且囧的要死。不知道他这只泰迪熊再送给小南南,大脾气公主会不会嫌弃他送礼送的太慢,不要它了。

君爷想的却是,如果大脾气公主发觉自己天天躺在是送给她哥哥的礼物上面,会不会一块恼了他。

“现在满月都过了,不然,等他们周岁再送。”姚爷汗滴滴地拿袖子擦擦汗,给自己找借口,“反正,他们现在小,接触毛茸茸的东西也不好。”

君爷慎重其事地点点头,首要要做的是,赶紧将礼物转移阵地,在大脾气公主发现之前。

哎——姚爷宛如劫后余生地摸摸胸口,回过头来看蔓蔓送给君爷的东西。

君爷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钱夹。里面一个透明窗口里头,应他要求,是放了幅画。应说这幅画,蔓蔓是费了心思画的,而且给上了颜色,可见其用心良苦。然而,君爷看着,那嘴角抽,猛抽。

姚爷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活像蚯蚓抽搐,忍得一阵脸红一阵脸白的,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一边说:“我看画的还挺像的。”

像?

确实很像。把他都画成露出利牙的恶魔了。

“我在她心里就是这个样子吗?”君爷切齿,想到自己刚刚还那么温柔地帮她包手指,真是羊入虎口。

为了安慰他,姚爷指着画里其他人:“还好啦,你看其他人,不也是Q版?Q版就是要夸张一些。”

蔓蔓给他画的是陆家的全家福,有他,也有他们的爸,他们的妈,小朋友陆欢。陆司令,在画里露出憨厚豆丁的笑,陆夫人在画中的笑颜宛如仙女般闪闪发光,他弟弟笑起来,夸张得像个吃奶的大孩子。总之,是各有各的特色。

君爷冷哼:“就她把她自己,画成了笑而不露齿的。”

姚爷仔细瞅着画里的蔓蔓,富含深意地说:“你不觉得她在画里面把自己画的很幸福吗?”

君爷听完他这句话,再仔细看回画里。蔓蔓自己在Q版画里,脸蛋肥嘟嘟的,有点像婴儿肥,但是,或许正因为如此,一瞬间,他是从这Q版妹妹的笑容里,仿佛望到了许久许久以前,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张笑颜,发自内心的,纯真无邪的。

手指头,捏着画角,轻轻地抖动,生怕一不小心这画会如泡沫一般消失,急忙将它小心搁回钱夹里,轻轻合上。胸口里,宛如千军万马在奔腾。

姚爷的手轻拍他的肩膀。

“这是我收过的最好的礼物。”他道,从肺底里深深喘口气,很怕不小心会有很滚烫的东西流下来。

蔓蔓把东西送出去后,心里依旧是不安。她默默地坐在房间里,摇着两个孩子的摇篮。固然她哥都那么说,她总觉得多少,自己好像该负上点责任。怎么可以让她哥真的感受到,其实,她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需要保护的小囡囡了。想白露,就没有让她哥操过这份心。因为白露本身,已是很有能力的人。她哥很清楚白露能保护好自己。

两个孩子像是能感受到她心里的不平静,均悄悄挪开眼皮,大睁着乌亮的小眼珠子,偷偷看着她。接着,两个小脑瓜互相对上,两双小眼珠子彼此交流着小心的神色。

咳咳。蔓蔓咳了两声嗓子。在两个孩子好像准备张大小嘴大叫的时候。

两张小嘴巴识相地变成了小哈欠,乖乖地闭上眼皮。

蔓蔓低下头,在女儿那张小脸蛋上严肃地审视许久,看的是女儿,又是在寻找自己的感觉。通过今晚,她承认,她如今是很想能记起自己很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她想,找回那段记忆那段感觉。因为,她很挂心这家里的每个人,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她哥。

她不要她哥走的太远,她只想她哥平安。为此,她或许该加快脚步,在后面追赶,只是能看到背影都好,总比什么都看不到,连他们是不是平安都不知道要好。

在快要休息时,谭母打了电话过来。

“蔓蔓,这个月饭馆的财务报告你看了没有?”谭母问。

蔓蔓的小愣,是由于谭母向来并没有主动向她询问这个事,说:“这几天我比较忙,所以——”这两天她光顾着给她哥画全家福了。

谭母放低了音量,道:“蔓蔓,我问你这事儿,是想和你提个醒。”

“什么事?”蔓蔓脸上绷起一丝严肃。

“我想你肯定不知道。因为这段日子,你生了孩子后,都快近两个月,没有亲自回饭馆看看了。”谭母说这是情有可原地说着,“你爸,又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蔓蔓听谭母这口气有些不对劲,皱眉:“不是师哥有帮我看着店里吗?上回,我们吃烤肉时,我还和两个经理面对面交谈过。”

“是,有你那王学斌师哥看着店里。你杜宇师哥,因为初夏生孩子,这些天才有空得以回去饭馆正常上班。结果,这几天,我见你杜宇师哥回来,天天愁眉苦脸,嘘声长嘘声短的,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蔓蔓感觉奇怪了,若是真要出什么大事,杜宇不还得先和她说。杜宇与她那关系,该有多铁,绝对铁过任何人。

“看来你还是听不明白。”谭母说,“我问你,上回范经理走了后,是不是把权力都移交给了你师哥王学斌?”

“是。”蔓蔓觉得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她又不擅长经营。

“其实你们本不该这么做的。你想想,你们业务正在扩展,经常需要寻找更多的合作对手。这样一来,范经理找来的人以及和合作方,与你师哥王学斌找来的人与合作方,肯定有一定的利益冲突,都是想大权紧握在自己熟悉的人手里。”

蔓蔓一惊:“该不是,范经理与王经理起冲突了?可他们两个关系很铁啊。”

“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谭母说着口气有点急了起来,“再铁的关系,俗话说的好,一山不能容二虎,何况,范经理走了后,你师哥王学斌的成绩众人有目共睹。有些得了你师哥王学斌好处的人,能眼睁睁看着你师哥下台由范经理掌权吗?”

蔓蔓倒是没有被谭母这段话给急到,她是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自己先给想清楚了:“首先,他们两人,如果不是自己本身关系破裂,我需要他们两个,哪个都不想他们走。”

“你有这个想法当然好,但是,你有什么法子去说服下面的人吗?”

蔓蔓想都没想,声色凌厉:“那还不容易?不服从的,请他们自动走人!”

对面的谭母,怕是也没想到她如此凌厉的一招,一时有些懵。

蔓蔓外表软是软,但不意味真的是软,相反,一出招,就是一刀。可惜她这个本性,哪怕与她相处许久的杜宇都不清楚。毕竟,蔓蔓这一刀出鞘的机会极少,大致真的见了血刃,也就金美辰那件事。

谭母听说她如此有主意,不像往日那幅在饭馆里开会都听从他人的样子,心里心思一变,道:“我今天打电话来,本还想怂恿鼓励你几句,怕你没有勇气。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恐怕比我想象中有勇气的多。这样的话,我没有什么好担心了的。我和你师哥商议下,让饭馆内部尽快召开个大会,让你来表态。相信你应该能握得住大局。”

本来,杜宇也就担心饭馆里面没有人能压住这二虎。以他自己的能力肯定是不行的。有话语权的,也只有股份最多且是创始人的蔓蔓和温世轩。温世轩不能,只剩蔓蔓。为此杜宇心里担心顾虑蔓蔓只是一介女流,没法控制住大局。现在谭母这么一说,说蔓蔓能。知道岳母看人做事的经验眼光都比自己足,杜宇立马行动起来。

蔓蔓得知饭馆内出了这么大的事需要自己来掌控后,固然是对谭母放了要其放心的话,心里未免不是有些小紧张。自己从小到大,上台表演的机会屈指可数,更别提说真像个头儿一样,向底下人发话。然而,现在突然要她去练,是不可能的。

如此这般,到了第二天下午,杜宇替她临时召集了饭馆内部高层会议。蔓蔓自己一人搭车来到会场,心里仍是惴惴的。她心里很清楚,今天这事儿,不止是关系到能不能压住二虎,能不能将饭馆重新整合成一体,更重要的是,饭馆究竟还认不认她这个主儿。毕竟这是她和养父的心血所在,她不能轻易让【画饼充饥】毁了。

“蔓蔓。”初夏不能来,谭母过来陪她,给她鼓劲撑场子,又问,“你家里人知道不?”

“都不知道。”蔓蔓说,她连老公都瞒得辛苦,就想凭自己之力来解决这个事情。她把这个事当做了对自己的一次考验,因为她都答应白露要向前进入更复杂的圈子。

谭母见她决心很大,于是便没有和她再说鼓劲的废话,而是细细说起来如今杜宇能打听到的一些情况。

蔓蔓仔细听完后,大致知道哪个部门哪些人,是站在哪一边的。在她要走进会场前,谭母突然拉住她,停下脚步打量她一身后,笑道:“今天,你真是花了功夫在衣服上,果真是开窍了。”

【224】死都饶不了

蔓蔓平常对衣服花的心思真心不多,但不意味她对穿着打扮的品位真的不行。一条白色喇叭长裤,加一件宝蓝色商务衬衫,配米色小西装,尽显干练利落。走到哪里,宛如一颗包在白色花蕊里的蓝宝石,发着耀眼且独具一格的光芒。

可以说,蔓蔓这身打扮有些出人意料,让她进入会场时,引起了几乎全场人的瞩目。

高层们,基本都知道她才是【画饼充饥】的创始人,可谓是真正的幕后老板。只是,蔓蔓对于管理会议基本属于不参加一类。真正操作【画饼充饥】的人,又都知道,实权其实掌握在两个经理手里。蔓蔓来饭馆,向来只走厨房和技术部,穿戴很是一般,常常被新来的服务生误解为厨房工都有。如此一来,高层们对蔓蔓自然不怎么看重。有,也只是把她看成了一个傀儡,只不过是两个经理手下操纵的线偶。因此,知道今天蔓蔓来参加会议主持会议,高层们一样不怎么看好,纷纷在底下揣摩的是这是哪个经理的主意。到现在蔓蔓现身了,身边没有哪个经理陪伴的情况下,让人耳目一新的穿戴,使得场中的管理人员们内心里都稍微是一惊。

谭母陪在蔓蔓身边坐下。杜宇坐在蔓蔓另一边,替蔓蔓拉开椅子。蔓蔓向师哥点了点头。杜宇见她面带微笑,毫无刚刚与谭母通话中所描述的紧张,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不多久,范慎原与王学斌前后走了进来,在看到今天盛装打扮的蔓蔓后,各有各精彩的一瞬间表情。

“请坐吧。”蔓蔓对他们两人说,并且指派了相应的位置,眉眼间淡淡的笑容,雍容自如的姿态,端的就是一个掌控者的气势。

会场中一片静默,谁也不知道她肚子里卖什么葫芦药。

范慎原与王学斌在椭圆形办公桌的两侧面对面坐下。两人均是正式的衬衣西装,只是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打领带。范慎原在领口处别了根金针做装饰。王学斌干脆是敞开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显出自己向来不受拘束的性格。两人彼此之间互相撞击的目光,都不留痕迹地收敛起。

蔓蔓观察他们两人,心里的确存在些疑惑,比如这两人几天前还好好的,突然的反目成仇如果说是只是单纯的利益驱使,似乎有些牵强。尤其是王学斌这号人,蔓蔓很记得,王学斌自己对于钱权压根儿不贪半分,是个对宠物极有爱心的人。

“今天突然开这个会是做什么?”过于沉默的会场,总得有一个先开口的,王学斌以随意的口气打破了这个僵硬的局面。

谭母为此眉头一皱,感觉他这是压蔓蔓的场子,明明知道这会是蔓蔓开的。伴随王学斌这句话,底下的气氛一下从凝固转为了轻松。放松让所有蠢蠢欲动的人开始沸腾。会上直抒己见的声音层起彼伏,议论不断。

“是啊,这开的是什么会?”

“都没有必要开这个会。”

“我们时间宝贵,都忙着呢。可能有些人不知道我们平常的工作量有多大。”

“他们能知道吗?要么走厨房过过场子,或是两个月都不到饭馆来的人。”

“走吧,都走吧,这个会不用开了。我的日程表都排得满满的。”

杜宇紧张地拿起笔在笔记本上涂鸦。他虽说也属于管理层,但是,可能只有指使几个服务生的能力,论起高层,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内。每次开会遇到状况,不是范慎原,就是王学斌坐镇把人压下来,根本用不着他。现在,情况失控,他抬眼小心瞧瞧范慎原或是王学斌,都是不打算说话或是插手的模样。真是把他给急死了。

这两人究竟帮不帮蔓蔓的,不会是想趁机谋权吧?

“师哥。”

蔓蔓突然的一声,让杜宇猛地转回了头:“哎,怎么说?”

“把投影仪准备好,我带了电脑过来的。”蔓蔓道。

杜宇听到她这话,一怔一愣,真是不知道她这是肚子里卖了什么药了。不过,他还是照着她的话做了,将投影设备连接上电脑。

当宽敞的大荧幕上刷的亮起白灿灿的光,会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被引了过去。有人甚至在内心里嘲笑,想着她会出什么新奇的招数,该不会是想用投影仪教他们做菜吧。因此,当投影仪将最近一个月各部的业绩与消费用比例图打出来的时候。会场顿然从一片奚落嘲笑变成了全场静默的鸦雀无声。

“现在,我将以这幅图的业绩表作为参考,依次询问各部的主管意见。”蔓蔓说着这话时脸上笑眯眯的,连板个面孔都不会的样子,加上她的声音又软绵绵的,众人的心跳一惊一乍,却也不敢像刚开始那样小看她。

首先业务部的主管站了起来。

“请问刘主管,你对你自己部门的成绩感到满意吗?”蔓蔓问。

一开始就是这样刁钻的问题,可对于训练有素的精英来说不是问题,刘主管说:“虽然成绩在公司内部看起来是傲人的,足以令我们业务部全体成员感到自豪,但是,我们有能力能相信,接下来我们一定能做得更好,让公司领导对我们抱以更大的期待。”

蔓蔓像是很仔细地听完他的话,接下来又像是很认真地说:“你对你自己的成绩感到满意,可我看着觉得不满意,你说这个怎么说才好呢?”

软绵绵的声线,突然吐出来的全是锐利的锋芒,别说在场的人都震惊不已,一个个有了锋芒在背的冰凉感觉,至于身在漩涡中心的刘主管,张口结舌:“这,这,请温,温总指示——”

想必,温总这个词,他是磕巴了很久方是憋出来。谁让蔓蔓好像到现在,才第一次在自己公司内部听下面员工在会议上如此正式称呼自己。

蔓蔓自己对“温总”两个字都不大适应,何况他人。她唇角弯弯,小小的弧度像抹新月般,在现在底下人眼里看来不免是像把刀,个个又是心惊胆战。

“刘主管,你们部门的业绩让人感觉到一种虚高。如果没有技术部的人全力支持,没有人事部的人给你们不停输送扩展的业余业务员,没有财务部一次次很耐烦地给你们报销。话说,你们的消费的确比其它部门要高出许多。你们一再强调这是必要的应酬消费。可我看也不是这么回事。光是各类打的费用,名目众多,你想让人心里别看着觉得是做假账,能不能再想点新奇的法子。”蔓蔓说到最后再来一刀致命的,“这些其实都还好,只要你能帮公司拉到最有价值的客户。可你们都拉了些什么?我们【画饼充饥】一开始创业到现在都没有变过的主体客户目标是什么?”

再三拷问声下,刘主管站在众目睽睽中,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的,偷偷寻望着范慎原和王学斌,寄望其中哪一个能说上句话为他脱罪。可范慎原和王学斌注定在今天这场会议里,像是不出声的。于是他的头耷拉了下来,道:“温总的指示我们会牢记在心上。”

“坐吧。”蔓蔓点点头。

刘主管憋气地坐了下来。

杜宇吃惊地看着凡事都冲在最前面显得无所畏惧的刘主管,竟然能乖乖吃了蔓蔓这个亏。同样,其他人见到刘主管这个反应,更是没敢支句声了。

蔓蔓这招杀鸡儆猴,敢先拿这个像是把握了公司百分之九十业务客户的刘主管开刀,可绝对不是随意乱想的。只因她很清楚,现在这些高层,无不都想留下来,眼看【画饼充饥】形势大好,一旦上市,这些人都能分到最原始的一羹红利,谁愿意辛苦了这么久在能分股的关键时刻走人。所以,他们彼此想抢想夺的,也就是分股多少这一块。

眼见拿住了刘主管,蔓蔓心里有数,底气更足了,不怕把丑话当着众人说:“现在是公司上市转型前的关键时期,公司需要更多更新以及更富有经验的力量,这意味着无论在场的管理人员或者是在职的任何一个员工,都有被人取代的机会。公司上层,我本人,希望你们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变成动力。有竞争才有创新,才能前进。我们公司始终朝着这个方向不变。但是,请你们记住,不要忘了【画饼充饥】建立的初衷与原则,不要忘记公司由上至下的组织原则。”

后面蔓蔓的话,是在立威了,是在表明谁,才是这家饭馆乃至饮食集团真正的掌门人。

有些听了心里不服气,蔓蔓富有压力的眼神扫视到他们头上,微微笑道:“如果你们还不懂这一点,你们自可以去问问范经理和王经理,饭馆所有的技术专利权属于谁。如果这些技术专利权离开这家饭馆,【画饼充饥】是不是不复存在。”

会场上再一阵默,每个人都不敢怀疑这点,眼瞧着两个经理都一声不做。会议就此解散时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了,明白这家饭馆始终属于饭馆女王的,而不是在下面哪个所谓掌握了实权的代理人手里。于是他们之前的争来争去,是各自拥人为王,变成了毫无意义。

高层干部们一一离开,蔓蔓看着最终王学斌先站了起来,向她鞠半个躬。蔓蔓对此只是稍微点个头:“辛苦师哥了。”

王学斌于她这副好像了然于胸的神情似乎有丝惊异,接着是努力地收起情绪的外露,离开。

杜宇犹豫着是不是该去追赶王学斌。蔓蔓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谭母已经给她冲好了杯咖啡。蔓蔓端起抿了一口后,朝向了没有走的范慎原。

范慎原笑嘻嘻的,玩转着手指头的钢笔:“怪不得温叔早说了你是不说话,一说话要吓死人的那种。”

“我爸说了我什么?”蔓蔓呛到一口热的,拿纸巾擦了擦嘴。

“说你小学时候有一次念作文,不小心拿了个第一。”

温世轩几乎把范慎原当成自己亲儿子看,蔓蔓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温世轩会把她的丑事都说给范慎原听,一丝小小的不满挂在嘴角。

“这哪能算是丑事。”范慎原抬高双手,举出一个高捧她的夸张模样儿,说,“蔓蔓,你刚才那样子像极了个女王。我一时间,真有点担心,若是你突然爆了脾气,拍起桌子,这屋子里都得被你吓死了。至少,我和你王师哥都得被你吓死。”

杜宇和谭母一阵笑。确实,蔓蔓那样子,说话温吞吞的都已经带足了刀刃,若是一旦爆了脾气,那是火炮全开,不得把阵地全炸翻了。

蔓蔓愣了有片刻,双手捧起咖啡杯:“是吗?我像会发脾气的人吗?”

不发脾气的,发了脾气才可怕来着。其余三个人齐摆头。

蔓蔓耸肩蹙眉的,不管他人怎么想,如今范慎原与她先敞开心扉了,她倒是要趁着这个机会问个究竟:“我不觉得你和他置气了,究竟怎么回事?”

“他在我走了之后,注入了不少资金在饭馆里头,这个你清楚吗?”范慎原反问她。

这点谭母有在昨晚上提醒过她了。蔓蔓奇怪的是:“他本人有这么多资金吗?”

“有人在后面支持他,支持他的目的显而易见,想拿到这个饭馆的经营权。”

“可他拿不走。王师哥心里应该清楚的。”

“蔓蔓。”范慎原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我拿不走,说句不好听的话,不然我早就把你踹掉了。就如你在会上说的,专利权全在你手里。除去了这点的话,【画饼充饥】就是个空架子。但是,你想,我之所以在后面支持你,除了我与温叔与你的那份感情以外,你能给我带来的实际经济利益,也是个巨大的驱使。”

“这样的话?”蔓蔓等着他继续说。

“有人想踹,肯定想踹走我,而不是踹走你。或许他们不想踹走我,只是想让我位居底下,反正,他们就是觉得只有把这个权握在手里,才能保住你的平安一样。换句话说,以我自己的心境作为借鉴,如果有外来人想和我争这个权,我首先会想到的不是我自己利益得失,而是你和温叔会不会因此蒙人欺骗不保自身地位。”

蔓蔓杵了好一阵,才想出了一句解释:“你们都是想当我和我爸的摄政王是不是?”

范慎原不禁笑了,为她的精辟破解。什么都敞开了,表明了,心无旁骛,一笑起来,他浓浓的酒窝若是深迥的清泉,格外清美。

杜宇见着,才和谭母的一颗心放下。看得出,范慎原始终是护着蔓蔓的。然而如范慎原所说,王学斌及王学斌后面的支持者,不过也只是想支持蔓蔓。这可怎么收场。

“再好收场不过了。今天蔓蔓说了这样一番话后,等于宣布谁想当摄政王都不行,蔓蔓只想组成个内阁,实权自己在握。”对此,范慎原向蔓蔓竖了个大拇指。应说蔓蔓在这个关键时刻表露出来的果敢与勇气,不仅将高层们震住了,把他和王学斌,甚至王学斌后面的支持者,都可以震住了。

蔓蔓在内心里叹息,实际她自己只想和养父当个甩手掌柜,可惜,人家不让。

“新建立的公司,法人代表想好让谁当了吗?”范慎原问具体的,眼见重组工程迫在眉睫。

“嗯——”蔓蔓沉思着,“人选我已经有了,只是时间上不大合适,可以等半个月左右吗?”

范慎原是个极聪明的,听她这样一说,一震:“你不会是想,让你爸的——”

蔓蔓见他猜出来了,也就不隐瞒。她是想让周玉来当这个法人代表。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养父名下的财产,不被许玉娥与温媛占用。

范慎原心知她是个怎样为温世轩考虑的想法,不过,他本人对周玉不是十分的信赖。在于周玉毕竟是陆家的远亲。他的指头点着桌面,带出一点点的不安与焦躁。

说完公事,蔓蔓向他打听点私事了:“你和佳静是怎么回事?”

范慎原娃娃脸的秀容上顿浮现尴尬:“你小姑丈说的很明白了,一切等她大学毕业了再说。”

蔓蔓满意地点下头:“这样好。她有那么好的条件,总是需要上大学的。”

范慎原见她满意,也就不再提起。实际上,这回他回美国,范奶奶和他说的一番话,让他感触良多。范奶奶与他说的,倒不是叫他别追林佳静什么的,而是要他多听听蔓蔓的主意。看来,范奶奶是有意要让他与蔓蔓亲近拉好关系。老人家底下的用意是什么,范慎原没有打听到,但是,俨然,范奶奶对蔓蔓很重视。

王学斌退出会议室后,刚到门口坐上车,就先与自己背后的主人连上了线,禀明了情况。

古管家收听完他的消息后,转身与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说:“想从范家里头夺权的计划失败了,蔓蔓不同意。”

“这个范家,蔓蔓是有意护着这范家了——”老夫人摸着轮椅的扶手,心事重重的,“我们只不过是想将伤害降到最低,但看起来是不可避免了。”

似能听出她底下压的那股忧愁所在,古管家迟疑着说:“其实,夫人,我们可以将继承权——”

老夫人摆手止住他往下说:“说起来这事也有我的错。哪知道范跃远这个人,做事不仔细,做的被人看出了踪迹,结果他自己都丧了命。陆家,哪怕是他死了的话,都饶不了他的。”

古管家听到她这话,眼皮都跳了起来:如果那个男人,得知整件事,都有他们搀和的话,是不是同样饶不了他们。

果然,老夫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是个很记仇的男人。想必,定是也饶不了我的。然而,我是不怕会死在他手里的,只要比那个姓杨的晚死,就够了。”

古管家看着她不是很红润的脸色,用力的,在暗地里抓了下手心。

……

处理好饭馆的事,蔓蔓回到家轻松脱了鞋子,在沙发上舒服地躺一会儿,再去对面抱回两孩子。当然,她脑子里,盘旋了一阵会是谁在王学斌背后撑腰的问题。

听到门铃,她想着定是自己的妈,径直将门拉开。

门口站立的那位穿着燕尾服的老绅士,给她曾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并且一直以为是不会再见上面的,如今突然出现,蔓蔓整个儿杵在原地变成了块木头。

古管家,用一双和蔼的,同时眼底饱满思虑的目光,望着她。

君爷在单位里开会,一般来说,他都会把私人手机关掉,只留下一些十分特殊的提醒功能,在必要时自动开机提醒他。

部队里的会议,充满了严肃紧张的氛围。

君爷专注地聆听完其中一个报告后,正欲接下另一个。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

“子业,会议你先主持着。”

旁边的姚爷,听到他突然这一声,抬头,用十分锐利的视线扫了他一下,之后慎重地点下头。

君爷退开椅子,起来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为他新配备的一个新的勤务兵,帮他拉开门,又帮他关上门。径直是跟着他走回到办公室,急急忙忙又帮他打开扇门。

“小张,你在门口守着,谁都别让进来。”吩咐了句后,君爷进了办公室,直走到办公桌后面,打开电脑。

专业电脑,连线家里的监控器。基本上,也只有在人脸识别器,认出进入他妹妹家里的客人是个陌生人时,才会发出警号提醒他。

屏幕上刷新后,开始显现出比较清晰的画面。见着蔓蔓拉开铁闸门后,让一个老人进了屋子。这个老人,他真是从未见过,穿着十分得体,动作很是有上流社会人的范儿。他想不到她会是在哪里结识了这样的人。

盯着屏幕的目光,不禁露出了些微的焦躁和戒备。

“请坐吧,叔叔。”蔓蔓亲切地喊了声客人后,急忙转回厨房里去给客人倒茶。

古管家刚坐下来,蔓蔓捧着杯热茶也递到了他手心里。古管家向她含笑着点点头,喝了口热茶,品尝了茶水后眉头愉悦地舒展开:“是放了柠檬片的红茶,又酸又甜,很是止咳,冬季里又温暖。”

“都春天了。”蔓蔓笑着说,很奇怪的,在这个老人家面前,她没有感到一点拘束和紧张,仅仅是因为之前已见过一次面,是有点奇怪。她拉开了窗帘,让外头的阳光照射进来,温暖整个客厅。

古管家向她招招手,也好像招着自家小朋友一样的友好亲切。蔓蔓毫不犹豫的,坐在他身旁。

“喜欢我家夫人送你的东西吗?”

蔓蔓猛然记起贵重的鼻烟壶仍旧被她哥扣押着,汗颜地说:“喜欢。”

“喜欢就好。那是我家夫人花费了十年的心血画的。”

听到竟是如此珍贵的东西,蔓蔓一愣:“这——”

“知道我家夫人为什么将它送给你吗?”古管家炯炯的目光望着她。

蔓蔓诚实地摆摆头:“现在听叔叔你这么说了,我觉得,太贵重。早知道,不接受这个以物换物的交易。”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在我家夫人眼中,你这个画,一样是无价之宝。毕竟——”古管家顿了下,“你不觉得你和我家夫人一见如故,是很有缘分的人吗?”

未想对方也有这样的感觉,蔓蔓刹那心间中,浮现出一抹激动:“是,我感觉老夫人像我奶奶一样。”

“如果我家夫人真是你奶奶呢?”

蔓蔓再愣,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她奶奶早逝了。她低下头,说:“如果真是的话,也是我下辈子的福气了。”

古管家搁下茶杯:“要不要认我家夫人为你干奶奶?”

蔓蔓仰起脸,对上他含笑的双眸,眼见对方不像是在撒谎,可她终究觉得这事很是蹊跷:“这,无缘无故的,总是不大好。”

“是担心家里人不答应是不是?”

这话确实是。陆家女儿,哪能随意在外头认亲,会关乎到自己家里人的名声与事业的。至少,也得查清楚,对方的身世背景是否为清清白白。

古管家见她这个样子,像是很能理解,迟疑地问了句:“你觉得你哥怎么样?”

“嗯?”蔓蔓讶异的是,他还知道她有个哥。不过,她哥名气那么大,一打听,大概谁都知道。“我哥他工作忙。”

“你哥很优秀,听说救了不少人的命。包括一些能功高盖主的老功臣。”

听出点言外之意的蔓蔓,转过了头来,轻声问:“是不是,叔叔家里有人病了。”

古管家眨了下眼后,模糊地笑道:“那倒不是。”

见到他这幅表情,再听到他这个回答,蔓蔓小心地说:“我哥呢,虽说看起来面上很冷,其实心肠挺热的。”

同时爱憎很分明,很记仇。古管家眉头紧锁着,心里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奔蔓蔓这里来,或许,他是想,只有蔓蔓有法子,有法子化解那个男人心底里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