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小晚。”

我低头没有看他,但也没有推开他,就木木地站着。似乎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动作就被表姑一段话炸毁了。我不知道该给简辰什么样的反应。

“小晚,我们去问一下医生,然后准备转院吧。”

“不转院了。”我拿开他的手,转身朝病房走,视线从他的脚尖移过,再挪到医院的地砖上。

“这的医疗条件并不好…”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的话,“你先回去吧,好不好?你先回去吧!”最后一句,我是压抑着低吼出来的。终于回来了,我因为他而丢失的情绪,又在他身上找回来了。

“小晚…”

我没管他,蹭蹭地大步走回了病房。

表姑买了饭回来。老妈一口没碰。表姑让我陪老妈回去休息一下,她来看着。老妈就看着老爸,也不说话也不动。我们拉也拉不走,只好顺了她的意思。

又守了一夜,没有起色。

我看着老爸的心电监测仪,动了动嘴,却发现竟然没有声音。

老妈却又默默抹眼泪了。

“转院吧,去家好些的医院指不定有办法,爸就醒过来了。”我说。

老妈转脸看向我,眼睛里像是突然亮起光来一样,“我怎么没想到可以转院。”

当天联系了最好的医院,当天就走了。顺利得就像回自个家一样方便。我猜测,应该是简辰找人打过招呼。

主任亲自过来做的检查。我问他情况如何。他跟我说,医学上称之为植物状态。简单来说就是病人眼睛可以睁开,但什么也不知道。从意识障碍程度来讲,植物状态要轻于昏迷。如果植物状态持续时间超过一个月,则成为持续性植物状态。这大概相当于非专业人士所称的“植物人”。一般来说病情越重就越晚睁眼而进入植物状态,根据经验,多数病人是在伤后一个月内。

每一句话我都听得十分的仔细,然后得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得一个月后才能确认是否进入植物状态?”

主任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爸现在一直没睁眼,是不是越晚睁眼,情况就越不乐观?”

主任再次,点了点头。

宣紫搬去许章那,老妈跟我住。

一个星期过去,老爸依然没有醒的迹象。什么借口都用完了,假期是没有了,我不得不上班。

公司的人都过来安慰我。

赵言之也特地从新公司赶回来,看到我木讷的神色后,便只问了句,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我看着他的脸,想到了简辰,低下头看向角落,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日我吼简辰让他走之后,他真走了,而且没再来过,电话也没。我看见他在,想起老爸还躺着没睁过眼,心里就难受,五味陈杂,难道老爸真要成植物人?我看见他不在,想到他回来了对我这么不管不顾的,心里就憋屈加郁闷,这算什么呢!

下班后宣紫和我一起去医院看我老爸,到楼下就看见简辰的车了。

和简辰只隔着半个行人道的距离,我却觉得他的样子很模糊。真矛盾,我想看见他,又不想看见他。

宣紫推我一把,“你们一起过去,我明天再去看你爸。”

我被她推得往前一步,站定之后仍旧没迈步。心里有太多的东西却表达不出来。

简辰已经下车走了过来,对宣紫一点头,然后看向我,缓了缓才问:“爸醒过来了没有?”

我看在地面上,摇头。

简辰牵上我的手,“我和你一块过去。”然后又回头对宣紫说:“宣紫同学,要不要我帮你叫台车?”

“你们过去吧,我很近的。”宣紫和我一起那么多年,看我样子就能把我心里想的事情猜个七八分,于是很快就甩甩手转头走了。

我反手拉着简辰,不动。

他疑惑地回头看我。

我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双手,摇了摇头。

“小晚,怎么了?”

“我自己过去,你等我爸醒过来再去。”

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一切得等老爸醒过来了才有后续。

我拦了台车,打开车门上去。

简辰过来拉着我的手腕,“究竟怎么了?”

我依旧没看他,说:“你先去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吧,真的,就听我一次吧。”

到了病房,只有表姑在,老妈回去洗澡换衣服,顺便弄吃的。我是真的没想到,早早出去城里打拼的表姑,还会有这么亲厚的感情。我让表姑回去休息,一个人坐在老爸的病床旁守着。

没坐一会,我的叔伯婶婶也来了,他们可是我爸的亲兄弟。老爸病情没问多少,却是把话一拐,问到了赔偿上来。

老妈刚提着保温瓶进来,一听这话就立刻把他们全赶出去。“赔偿是多是少,也分不到你们头上,也不会让你们救济!”

现在这世界,除了钱还是钱,还有真感情吗?想到这,我不禁想起了表姑,她…难道也是图钱么?我有什么钱可以让她图?简辰?我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

因为要上班,守到十一点我便回去了,老妈一人留夜。

简辰就等在我家楼下。今晚月色好,清辉一片撒下来,掩盖了路灯的昏黄。照在他的脸上,显得神色特别的清冷。他看着我,两指把烟从嘴里夹开,缓缓地吐了口烟雾。

我走过去,把他的烟拿开,摁熄,丢掉,再走回来。

“我们之间的问题…”简辰看着我,眼神深幽,就像他身后那一人多高的不知名的灌木丛林一样,黑漆漆的,像随时会窜些什么东西来。“不只是我联姻的问题吧?”

我缓缓抬头看他。上一次我这么认真地看他,是什么时候呢?他五官好看,身材标准,家世也好。我和他的确是不般配的。我歪了歪嘴巴,道:“我和你的确只是联姻的问题。”

联姻才是关键的关键,一切的源头。如果他不需要联姻,就不会有他爷爷出来拦着。如果他不需要联姻,就不存在合作计划运营周转的问题。如果不存在合作计划运营周转的问题,我就不会伪装圣母,让他道歉加澄清。如果我没有伪装圣母,让他道歉加澄清,老爸就不会专门坐车出来看我。如果老爸没有专门坐车出来看我,可能…也就…不会出事了…如果只有他爷爷和商婷婷,我想我抗得住。但现在我和他之间,还隔着老爸…我也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地牵着他的手跨过去吗?我不知道,真不知道,至少,现在不知道…

“还有!”

“没有!”我高声,“我爸现在躺在医院里还没睁眼,你说我能有时间和你谈情说爱吗?!有吗?有吗!”

简辰一下沉默了。

稳了稳情绪,我说:“我明天还上班,下班还得去医院,先上去休息了。”然后转身走向楼梯,“你先去处理你该处理的事情吧。”

43

一个月之后,医生告诉我们,老爸的状况,根据医生上的判定,转入植物状态。

我整个人当场就傻了。老爸真成植物人了?以后就这么躺着,不会笑也不会说话,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着了?

老妈砰地瘫坐在地上,两眼看着主任,却毫无焦距,目光涣散。

表姑把老妈扶起来,在一旁安慰道:“植物人也有转醒的机会的。”

主任也说:“嗯,是有这个可能。多给病人按摩,多跟病人交流,之前也有隔了几年后再醒过来的案例。”

“怎么办?小晚,你说怎么办?”老妈茫然地问我。

我抱着她,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小晚,你先回去上班吧,你爸妈我看着。”

“表姑你去忙吧,你都忙前忙后累了很多天了。我再请天假吧。”

“你们都去工作。”老妈把我和表姑退出病房,“我一个人守着你爸就行。”

因为不顺路,我没让表姑送。

一个人走在大太阳底下,因为是正午,影子只有脚边小小的一个。热,真热,水分全被烤干了似的,四肢绵软无力,眼皮沉重,渐渐地,连脑袋也觉得重。走着走着,眼前一黑,眼皮瞌下来,头往前一栽,什么意识也没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医院过道的临时病床上打着点滴,我左右张望,没看见熟人,也没看见送我过来的人。我望着点滴发呆,什么也不想做。

“小同学,还记得我吗?”

我转头,看见一个微胖的老医生。努力地在脑子里搜寻关于他的印象,发现还是一无所获,于是摇头。

“几年前你膝盖骨骨裂,是我看的,复诊后我还让你住院,有印象吗?”

“哦——你是——”想起来了,但不知道他叫啥名。

他笑了笑,“想起来了?你刚中暑晕路上了,我刚上班碰见,就把你送过来。我已经打了电话给廷了。”

“为什么打电话给他…”说到后面,我渐渐小声了。当时是徐离廷让他给我开住院单子的,还对我特殊照顾,不作女朋友想,也关系非比一般吧。

他笑了笑,“廷应该快到了。你们也别闹别扭了,廷是个好孩子。”

“…”他还劝我们和好…廷的确是好的,不好的那个是我而已。一会看见他,我该说些什么?

没等多久,人就到了。

看到简辰,我并没有太多意外。

简辰走过来抱我,手抚在我头顶上。

我靠在他胸口,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怎么晕在路边了?”

“今天大暑。”

简辰的五指顺着我头发往下梳,“快了,我们如期结婚吧。”

“今天我爸被宣布真正成植物人了。”

简辰的手在我头上顿了顿,然后继续往下梳,“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去医院?”

我没答他。

“一会吊完针我和你一块过去吧。”

“惠科计划如何了?”

“小晚!”简辰把我拉离他的怀抱,扶着我脑袋对上他的视线,“我知道你爸的事情让你很难受,但植物人也有苏醒的例子,你别这个样子。”

我把视线挪开,“爷爷他身体还好吧?”

“小晚!你能不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别乱扯?”

我闭嘴。

简辰等不到我回答,叹了口气然后在我旁边坐下。

我看着点滴一滴一滴地下来,心里难受。老爸今天被宣布进入植物状态,像被判了死刑,不是死缓而是死刑。简辰跟我说如期结婚,离当初约定的九月九还有两个月不到,真能如期吗?

简辰坚持要过去医院看我爸,我再找不出理由拦他,潜意识里或许也是不想拦他的,毕竟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上了楼,还没到病房,在接开水的地方就被老妈拦下了。

老妈看一眼简辰,然后对我说:“你爸睡了,别过去吵他了。”

我抬头看简辰。我不知道我眼里有没把无奈掩饰下去。

简辰本来握着我的手改为十指交握,“妈。”

“承受不起!”老妈拎着热水壶走了。

我拉着简辰走了。坐进他的车里,我说:“开车吧。”

“小晚,告诉我,我想我有权知道。”

我对着车窗上的影子顺了顺头发,淡淡道:“走吧。”

简辰一直开一直开,就绕着高架兜圈子,不说话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等耗光油让它自动停吗?”我问。

简辰笑了笑,意味难明。他把拐入下一个出口,“我以为我不说话,你也就一直沉默下去了。”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结婚之后。”

我缓缓转头看向简辰,看他好看的侧脸。

他对我一笑,“九月九,我记得。”

我面无表情地转回头,看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有抿紧的唇线。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味道。但这一次我终于没有迫不及待。

靠在门边上,缓了很久,我才说:“爸是无意中看到你澄清我们登记的事与向外界公开道歉的报到,才坐车过来找我问话的。”

简辰看着我,神色凝重,应该猜到了。

我顺着墙壁坐到地上,大理石的冰冷窜上来,直直地刺在心口。“然后,出车祸了。然后,爸成植物人了。”

简辰慢慢地蹲下来,然后坐到我旁边,“小晚…”

“然后,然后…”我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其中,“然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简辰把我抱到怀中,抱得有些紧。

“我一直以为我很强大,可以扛得住一切外力,无论是你爷爷还是商婷婷,我都能。”

简辰亲我额头,问:“你意思是现在不能了吗?”

“不能了。怎么能?”

简辰嗅吸着我头发的味道,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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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之后,老爸可以出院了。我让老妈把家里的铺子就关了,反正也照看不到,她和老爸么就住我那,我也可以帮忙不让她一个累。可老妈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回去了,说老爸也没什么事,就是像一直睡着觉,回去把铺子开在门前就好了,还多份收入。

走的那天,高衍开了商务车过来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要送老爸回去的,中间至少得绕过宣紫和简辰两人。我挺感激的,还没说话,就被他截断。

高衍拍拍我肩膀,笑道:“有事给哥哥打电话,知道不?下次再给我客气,我见了就抽你。”

他这么说是不想我为老爸的事太过忧心伤心,可我笑不出来,便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高衍有意无意地提到简辰。

我都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窗外其实没有风景,只有一直往后倒的树。

简辰好像是回美国了,因为那天他最后一句话是:我会把所有事都处理好的。我踏出那房子后就没和他联系过了,到现在大概快两星期了吧。

高衍无趣地继续开车,又说:“廷明天的飞机,你去送他吗?”

“嗯?廷去哪?”

“移民,瑞士。”

“哦…我不知道呢,他没告诉我,不去了。”

“今年突然定下来的,以前他父母一直让他过去他也不过去。”

我不能自恋地以为,他是因为知道我和简辰定了登记日子,才萌生离开的想法的,毕竟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明天我来接你,一起过去吧。”高衍见我仍旧不接话,又说:“再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

“你明天来接我吧。”我打断他的话。的确,再见亦是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