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湛宁推门进来,看着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叶冉慈,无奈地笑笑。他过去把她横抱起来,“要睡回家睡。”

叶冉慈动了动,轻轻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弄醒你了?”

叶冉慈闭着眼,双颊因为酒醉有些发红,嘴微开,睡得还挺安稳。

司湛宁略略弯起嘴角,在叶冉慈的额上轻轻吻了下,“今晚我可以睡主卧了吧。”

司湛宁一路开车回去的心情都很好。偶尔开个小差看看在副驾驶座上的叶冉慈,嘴角就不断地翘起。

叶冉慈是真醉了,但酒品很好,醉了只是安静睡觉。

司湛宁抱叶冉慈下车的时候,她因为动静微微扭了下身体,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酒气真重。”司湛宁轻轻道:“不允许我有异味,倒是允许自己有。”

叶冉慈用脸磨了磨枕头,“嗯啊。”

司湛宁笑,“你是真睡着了,还是醒着?”

叶冉慈没有回答他,只继续睡得香甜。

48

宣紫把许章赶走了,留我住下。

“你赶他出去住哪啊?”许章我对他没多少印象分的,现在却又绝对对不住人家。

“你担心他干嘛,不会睡天桥底的。”宣紫坐到我身边,揽上我肩膀。“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真不知道,很乱。”我把脚撑到沙发上,双手圈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哎…我觉得。”宣紫斜斜一倒躺在沙发上,抓过旁边一个抱枕抱着,“你妈因为你爸的事情,性情变了好多啊。竟然会叫你去把孩子打掉!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版本。”

“他们思想传统,对这种未婚先孕的接受不了。而且她认为是简辰的原因,我爸才会那样的。”

“但再怎样也不能叫你打掉吧,你孩子也是她外孙啊!”

“打掉孩子我做不到。”

“正常的。”宣紫叹了口气,又问:“那你是准备和简少结婚了?”

我摇头,“不知道,难道要我真的和父母决裂吗?”

“那你想…难道你想…”宣紫坐了起来,“想自己一个消失掉,然后把孩子生下来?”

我机械地转头,“似乎,该这样。”

“小晚!”宣紫紧张地抓着我的手,怕我就此立刻消失掉。

我搭上她的手,笑笑,“躲谁也不躲你。”

我在宣紫那睡一晚上,不敢开机。

简辰找到宣紫手机上,她当着我的面接了电话,在我的指示下逐句回答。

宣紫挂了电话后坐我边上,叹气,“我也不知道该可怜你们谁,哎!”

“可怜孩子吧,孩子才是最无辜的。”我摸着肚子,苦笑,“你怎么会投胎到我这个倒霉妈妈身上呢?”

半夜醒过来吐,觉得心肝脾肺肾都给吐出来了。全身虚软,让宣紫扶着坐到沙发上。我看着宣紫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哭会。”

宣紫看着我言,叹了口气进去了。

我又趿着拖鞋追上去,一手拔了她的手机,“别给简辰打电话。”

宣紫皱眉,“都这样了,你就少演苦情戏了,拜托!”

我低头,小声,“我自己会打的。”

宣紫摇摇头会房间睡觉了。

我用手指摩挲着按键,始终按不下去。扁扁嘴,眼泪掉下来,真有些矫情,明明是我自己断不了啊!眼泪滴到屏幕上,我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刚一响,简辰那边就接通了。

“在哪?”

我舔舔眼泪,哑着声音说道:“我想你,很想你。”

“在哪!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眼泪流得凶了,把以前所有的都补回来。以前我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姑娘,今天转当琼瑶的女主角了。我抽噎两声,“你别凶我。”

简辰的声音软下来,却仍旧是那话,“小晚晚,告诉我在哪好吗?”

我遢着嘴角笑笑,“我妈要我把孩子打掉。”

“你敢!”简辰极快地截断我的话,愤怒从话筒里传来,在空气中烧起一把火。

“我做不到,我告诉她我不打,不打孩子。”眼眶一下子酸了,眼泪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我咽了一口口水,喉咙却涩疼得厉害,“她说我不打掉孩子,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她让我滚,我真的滚了。”

“你和你妈有血缘的,怎么也割舍不掉。你妈是因为你爸的事情迁怒你,那事其实不怪你,只是意外,谁都不想。”简辰劝我,很理性的分析,对此刻的我完全没有劝说能力。

“怎么不怪我!就怪我!”我激烈地打断他,片刻后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不好的事情,“是不是,是不是那时候我不叫你去澄清与道歉,你也一样会去?”

简辰长时间的沉默。

我在这边默默地流眼泪,然后缓缓地挑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眼泪流嘴里,咸咸的味道。

“是。”很久之后,简辰终于给了我答案。

越来越多的眼泪,我却缓缓地笑开了,“那你要怎么跟我说。”

“我希望你相信我。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简辰顿了顿,再次问:“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果然无奸不商啊。”我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月亮很圆很亮,像个发光的银盘,把夜幕的浓黑也照淡了,照透薄了。我想我也该想清楚了。“你不用找我了,我避你是存心的。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你不用担心。”

“你!你究竟在哪?!我问最后一次!”简辰又火了。

我以前也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在最初最初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之后好像都没再见过他发火了。但那时候他发火也是冷冷的,像防风火机打出来的那种蓝色小火苗。现在的他,却像一簇明亮的大火。能有这样的反应,我其实该开心,至少,那句无奸不商,是对商婷婷而不是对我。他对我,如他所说,是认真的,我一直相信着。

“挂了。好吧?”我看着黄橙橙的月亮,幽幽地道。

“小晚晚,你逃避不是办法。”简辰却再一次软下声音来,夹着许多的无奈。

“我不是逃避。”我拍拍自己脸,再揉揉肿胀的眼睛,“这是我的态度,也是我的决定。我好不容易才从黑与白之间找到了灰色的道道。父母孩子都和我血肉相连,哪边都割舍不得。”

简辰极轻极低地笑了一声,“那所以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被他一句话全搅乱了。我靠着围栏滑下去,想蹲着的,膝盖却一坠,直接跪到了地砖上。“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如果以后老爸醒了,如果以后老妈改变态度了,如果以后孩子哭着嚷着要爸爸了,我和简辰,是不是还有可能?时间就如大浪淘沙,谁会原封不动地立在原地呢?

“小晚晚。”简辰轻柔地叫我,但仍旧压不住声音里发颤的调子,“你还真狠得下心,这样对我,这样对孩子。”

我掐断了电话。睁大眼睛看着地砖,然后看见有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在上面,偶尔有几滴开花了之后再溅出去再开一朵小花。手机在旁边无声震动,在地砖上缓缓地打着旋,像扭着腰跳舞。我对着屏幕上简辰的照片笑,笑着流泪。手机一会就停了,歇了一会又跳起来。最后终于没电,它跳累了,拉灯睡觉了。我呆呆地跪了许久,直到膝盖冰凉凉的,才动身起来,脚却麻了,一屁股跌回地上。

宣紫飞快地过来扶住我,“小心点!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最要紧。”

“你怎么不睡觉?”

“你这个样子,我还能睡的着么!”宣紫扶我到沙发坐下,“这次哭过就算了,如果你想要孩子,下次就别哭了。”她戳我,“一定得给我记住!”

“眼泪一次掉个够。”我勉强笑笑,“省劲。”

因为晨吐,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呕吐声把宣紫也吵醒了,她索性也起来了,陪我回去收拾东西。还没下车,远远地从小区门口,我看见简辰靠在我家楼下花丛的栏杆上。

依旧是昨天和我回家时穿的那身衣服,头发微乱,神色倦怠。天还没大亮,路灯已经熄了,他半侧着脸垂首,整个人像是陷在一团灰雾里,朦胧的,难辨的。

我把钥匙交给宣紫,让她去帮我收拾。不外乎就是些衣服鞋子和日用品,还有两套简辰妈妈和他小姑送的首饰,以及,那张过期了的结婚证书。

宣紫指指简辰,“我可不相信他会轻易放我走。算了,我打电话让许章过来帮我抬东西。”

“没多少东西,我一向节约。” 我闭上眼,把手覆在眼皮上打圈圈按摩,“把你手机借我,你下来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

宣紫掏手机给许章下了命令,十五分钟内必到。

我享受着指腹按在眼睛上的热度,缓缓地微笑,“看来你把他调教得不错。”我接过宣紫的手机,过马路,在便利店里买了份乳酪坐在窗边,边看边吃。

简辰看见宣紫他们过去,拉着宣紫问话。宣紫不知道给他说了什么,他放开她,直接走出小区,四处张望,又过马路,继续寻找。

我吓得赶紧从椅子上起来,拿了份报纸打开站到便利店最里面的角落里去了。

简辰没进来,着急地瞄了两眼又回去了,可能是堵宣紫去了。

我拿着报纸又坐回窗。许章拿着东西下来,宣紫两手空空。简辰过去拉着宣紫,许章想过去,宣紫朝他挥手让他先走。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摸着宣紫的手机,有些犹疑。以后真要躲得远远了吗,断得干干净净了吗?正想着,手机响了,名字显示老公,头像是许章的。宣紫的手机正握在我手里呢。我接完电话后终于拨了简辰的电话。

简辰一手接电话,一手仍是抓着宣紫不放。“小晚晚,我知道你在附近,你出来好不好?无论怎样,你总不能一直躲着我,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说过父母不可以断,所以我得和你断,彻彻底底地。”太阳渐渐出来了,还不是很强,打在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的我。“不过我做不到像电影里那样,把支票和首饰全退回给你。我打算辞职,打算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城市,所以我得拿着那些过活,就当你给孩子的抚养费吧,好不好?”我对着玻璃上的自己笑了个,“不好我也不还给你了,我是个小气的人,我是个世俗的人。我还要给孩子买奶粉尿布,衣服玩具的。”我看着玉镯子上的泛光,抿抿嘴道:“镯子是你家传下去的东西,我拿着不合适,以后我会让宣紫拿给你的。”

简辰直接拉着宣紫走出小区,“小晚晚,告诉我在哪?”

我也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我在刚才经过你面前的那台的士上。”

简辰立刻放开宣紫,回头坐到他的车里,箭一样飙出小区。

宣紫站在对面朝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合上手机,站到门口,望着简辰的车灯发呆,直到没了影子,我对着空气说:“再见,简辰。”

希望真的能再见,我面上做得再绝,心里还是期盼着的。希望爸能醒过来,希望妈能笑着接纳你,希望孩子能扑到你的怀里叫爸爸,希望我们能有一个童话故事般的结尾。

第二章

“啊——”叶冉慈惊叫着拉着被子坐起来。自己竟然只穿了一条小蕾丝短裤睡觉?!昨晚、昨晚…当她转头看见旁边躺着的司湛宁的时候,声音就渐渐小下去了。

司湛宁对她扩开笑容,露出整齐又雪白的牙齿,“早!”

“早。”叶冉慈的声音很低,“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回事吗?昨晚不是应该轮到你睡客房?”

“昨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司湛宁慢慢坐起来,露出光洁的胸膛。

叶冉慈把被子紧了紧,将视线看向另外一边。

“你说醉了可以通融的。”司湛宁抿着微笑,耐心地解释。

“我是说你醉了,你可以睡主卧,不论轮换。”叶冉慈带气地转头,“那你怎么能…怎么能…我都醉死了!算了!”

“我帮你脱衣服,只是不想你睡得不舒服。而且我们都是夫妻了。”司湛宁没有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有时候说多了,效果反而不好。

果然叶冉慈也不好说什么,只小声地嚷了一句,“那怎么也不给我穿件睡衣!”

“下次会记得的。”司湛宁笑着下床。

他只穿了一条平角短裤,紧身的,剩下的就都是原肤色了。他的身材很好,并不是两块发达的胸肌加八块整齐的腹肌,叶冉慈不喜欢那种类型的。而他又刚好是叶冉慈喜欢的那种修长结实型。恰恰现在是早上,原始的直接的不加掩饰。叶冉慈第一次看到他身体的时候,也看到了他的需要。

叶冉慈裹着被子冲进主卧的洗手间,在里面喊道:“你去客卫吧。”

司湛宁却跟过去敲门。

叶冉慈卷着被子坐在按摩浴缸的边上,皱眉道:“你让我这样怎么走出去去客卫?”

司湛宁低头看了下自己,心想,他这样的就很方便?不过,这是他的房子,又是他脱的衣服,说到底,他的确是比她方便的。“我只是给你拿衣服,你忘记拿了。难道你想洗澡后还是卷着被子出来吗?”

叶冉慈开了一条缝,伸出一条手臂和半张脸,“谢谢。”

司湛宁微微笑了下,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从衣橱里随便拿了条裤子穿上去了客卫。

叶冉慈弄好下楼,司湛宁已经坐在餐椅上看报纸等她了。

结婚四十八天,他们不一定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却一定是每天都在一起吃早餐。而且每天都是司湛宁等叶冉慈。司湛宁没有提过说一定要每天一起吃早餐的要求,但叶冉慈觉得,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习惯了。

司湛宁放下报纸,划出一个笑,又再说了一遍,“早。”

“早。”叶冉慈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喝了一口牛奶,拿过他刚看完的报纸来看。

这也是叶冉慈新新鲜养成的习惯。每天吃早餐的时候会拿过司湛宁看完的报纸接着看。习惯是无数次重复后造就的固定性。叶冉慈想,她怎么重复五十天不到,就固定下来了?那么对于他们的婚姻,她也是习惯了?

“今天我要去你公司附近,顺便接你上班吧?”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开车吧,省得下班还要再麻烦你过来接我。”

司湛宁眉头微皱,嘴角却笑开来,“也好。”

叶冉慈和司湛宁两台车子,一前一后地驶出大宅。

司湛宁在叶冉慈后面停车,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她下车,再从车窗处看着她进了大厦。他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出神了好一会,才开车原路返回去公司。他公司与她的,就是一个头一个尾,要是中间连根线的话,宅子便是中分点。

叶冉慈在家里其实只是挂的闲职,什么都不管的。她先上了二十一楼给父母打个招呼,再下来自己的办公室。开了电脑看自家公司的网页,她的消息往往来源于这里。除非惊天内幕,才是在家里的饭桌上。但公司一向稳健,所以她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在餐桌上收到可以影响股价的内幕。

叶冉慈浏览完,觉得没事,外面太阳太猛,又不想去画廊,便拨了大哥的座机。没有意外,响几下后转到他秘书那。

叶冉慈推开办公室大门直接走进去,“哥,昨晚很忙嘛,难得你今天还回公司了。”

叶臻衢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她一笑,“你也忙啊,但再忙也要体谅湛宁啊,他一人打理那么大的公司,不像咱俩的。”

叶冉慈咂咂嘴坐下,“我没想到妈的发散思维可以这么强的,我就睡不着给她打个电话,她也能扯到你不务正业上面来。”

叶臻衢瞪了她一眼,“叶冉慈!回你画廊去,少在这影响我工作。”

“唔,生气了生气了。”叶冉慈一脸惋惜的表情,“我真替今晚的小姑娘担心。”

“叶冉慈!”

“走了,走了哈。”

叶冉慈回办公室拎了包,顶着太阳去取车子。太阳让她眯了眯眼,眼角余光似乎憋见了司湛宁的车子。难道他还没办完事情?叶冉慈走了两步准备过去确认车牌号,结果那车子还没等她走近看清号码就开走了。“嗯,这么大的太阳。”她回去取车,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司湛宁往前开了两百米,从倒后镜里看到叶冉慈走回去取自己的车子,才又靠在一边停下来。看着她坐进车子里,看着她反方向开走。今天一天的没有心思工作,脑子里只有昨晚他抱着她时,她把脸埋在他胸膛蹭蹭蹭的感觉。那种痒不是停留在皮肤表面的,是一直绕到心上去的。他敲着方向盘笑,想了想还是一打弯掉头,跟着她的车子开过去。司湛宁想,反正出不了工作效率的,不如就自己放自己一天假吧。

叶冉慈到了画廊,跟朱林打个招呼,“今天有客人吗?”

“冉慈姐。今早很冷清,只来了一位客人,但这位客人又无比热情,每幅作品上他都看二三十分钟,所以现在还在第二排上看着。”

叶冉慈笑,“因为我马上要成名家了。”她看朱林一副不甚理解的样子,挑挑眉解释道:“他是伯乐,我是千里马呀。笨!”

“冉慈姐!名家如果不是少年成才,就是死后成名的!”

“嗯?诅咒我呢,小心我扣你工资。”叶冉慈对他遥遥食指。

“我们美丽大方,气质出众,涵养第一的冉慈姐,你不会的。”

“戴高帽的说咯?”叶冉慈笑着走到第二排,她要看看谁那么欣赏自己。

“小慈。”徐军路转过身来,对她笑得很温柔。

叶冉慈霎时收了笑,淡淡地眨了下眼,然后朝最里面的画室走,“如果看上哪一副想买,直接找朱林。”

“小慈!”徐军路跟上去。

叶冉慈强压着心里的波涛汹涌,站定,然后缓缓地转头微笑,“怎么?”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以为我表达得很清楚了。”叶冉慈再次拉拉已然有些僵硬的嘴角微笑,“暂时我没时间和你谈论艺术,谈买卖可以找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