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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韵:“市中心?去那干什么?”

李峋瞥向朱韵,讥讽道:“怎么,公主大人的竞赛项目已经万无一失了,开始有精力研究闲事了?”

“……”

谁稀罕研究你,欠债状元。

朱韵在心里哼了一声,转头做自己的事。她无意中看到李峋脚边放着一个袋子,好像是中心体育场的……

傍晚,高见鸿叫朱韵一起去吃饭,路上还在想竞赛项目的细节,“好像对恶意程序的分析前几届已经有很多人做过了,我们要不要弄点新的。”

朱韵说:“行啊,但安全竞赛一共也就是那么几个大方向,要不从硬件——”话音一顿,高见鸿问,“怎么了?”

朱韵望向校园门口,马路对面似乎站着一个人。

“朱韵?”

“呃……”朱韵张了张嘴,高见鸿说,“走啊,想吃点什么,去外面吃?”

朱韵:“不用了,就在学校吃吧,然后回去干活。”

高见鸿笑了,“不用这么急,轻松点,我又不是李峋。”

他们往食堂走,朱韵一路低着头,数着地上的青石块,高见鸿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终于,在踏入台阶的一刻,朱韵停下脚步。

“那个……”朱韵叫住高见鸿,“我想起来有点事情,我得回宿舍一趟。”

“什么事啊?”

朱韵信口胡诌,“我妈让我给她寄东西,被我不小心忘了。你不用等我,先吃吧,晚上基地见。”

“那好吧。”

高见鸿自己进了食堂,朱韵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校门口。

在不在?

在不在?

在不在?

朱韵四处搜寻,终于在对面马路的一家甜品铺子门口发现了那抹身影。

其实这个距离,要看清一个人真的很难,朱韵主要是靠她那身土得不能再土的衣服认出的。

她佯装路过,从那女人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之际,便用余光刷刷刷地扫视。女人脸色蜡黄,皮肤很差。她拎着一个很大的口袋,肩膀耷下,看起来十分疲惫。

朱韵走过去之后,又调转船头,再次走了一遍。

就这样连续走了三四遍,朱韵停住,最后往校园方向看了看,确定没有李峋的影子,便迎头上了。

“哎呦!”

朱韵从后面撞了女人一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好像也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没、没事。”

朱韵:“真抱歉,我脑子想事情,不小心就……”

女人摇头:“没事的。”

她有很重的乡音,但说话气力不足,她体型消瘦,忧心仲仲。

朱韵唠家常一样,试探地问道:“你自己一个人提着这么多行李,是从外地来的吗?”

“什么?哦……对,对的,外地来的。”

“来这旅游吗?”

“不是……”

“那来干什么?”

女人反应很迟钝,朱韵每问完一句,都要过好几秒才能听到答复。

“……我来找我弟弟。”

朱韵用一秒钟分析了一下这句话,然后心里瞬间炸锅。

弟弟!

弟弟!!

竟然是弟弟——!!!!!!!

朱韵再次看向女人的脸。

经她这么一说,朱韵才发现这女人其实个子很高,朱韵自己标准身高一米六八,在这女人面前还是矮了半截。如果再仔细看的话,这女人脸其实也是可以的,虽然气质很土,皮肤保养得很差,但底子还是OK的……

而且,那双内双的凤眼……

朱韵有点打怵了。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面对李峋各种各样的时髦女友,波霸前任,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可面前这个,是李峋的姐姐。

她是他的亲人。

朱韵记忆力还不错,她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张晓蓓是怎么威胁李峋的。他的户口是农村的,但学校无法联系到他的家属……

他过年都不回家。

看昨晚李峋对待这女人的态度,肯定跟家里的关系很差。自己如果乱来的话,被李峋知道,感觉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朱韵思考着要不要就此撤退当作从来没见过她。

女人还是低着头,她身边堆着老式的破旧布包,沾满灰尘,手里还拎着大袋子。她虽身材高挑,但真的很瘦,独自一人站在路边,精疲力尽。

朱韵有点不忍心,这好歹是他姐姐。她指着一旁的咖啡厅,问:“去坐一会怎么样?”

女人连忙摆手,“不用了。”

朱韵:“正好我也在等人,一起去里面等吧。”

“真的不用了。”

朱韵使出浑身解数,摆出此生最善良最赤诚的笑容,最后脸都要僵了,终于将女人劝到咖啡厅里。

这家咖啡厅在学院街上档次不低,服务员是兼职的学生,眼光势利,看到女人的打扮和一堆行李,脸色不好。

“我们这里有最低消费的。”

朱韵这辈子也没听过别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惊讶之下险些把邻桌的咖啡泼她脸上。

女人低头:“还是算了吧……我去外面等吧。”

“别别别,来,你先坐着。”朱韵给女人按到座位里,叫了两杯咖啡。

咖啡端上来,女人也不喝,她一直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碰。

朱韵试图找点什么话题。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蓝。”

也姓李。

“你和你弟弟,是亲生的?”

李蓝摇头。

“堂姐弟?”

还是摇头。

……

朱韵换了个思路:“你跟他多久不见了?”

李蓝的声音非常小,“很久很久了。”

朱韵又问了几句,发现李蓝的动静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是悄无声息,她仔细观察,发现李蓝肩膀轻抖,似乎是哭了。

“你没事吧。”

李蓝:“没事。”

她看起来太难过了。

朱韵犹豫着掏出手机。“你弟弟是我们学校的么,他叫什么,没准我认识,我帮你找他来。”

“不。”李蓝马上拒绝,她抬起头,果然眼圈泛红。“别找他,他不想见我……”

他不想的事多了,哪能事事顺他。

“没事吧,见一面而已。”

“不要,真的不要,他会生气的!”

朱韵看着李蓝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甚烦,她皱眉,也不打算再做任何铺垫了,单刀直入发问——

“你们不是姐弟么,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不能见面,他就这么恨你?”

李蓝脸色瞬间一白。

呀呀呀……

坏了坏了!朱韵这才反应过来,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我觉得——”

“他是应该恨我们。”李蓝喃喃道,她手捂住脸,“他不想见我们是对的……”

什么情况?

朱韵慢慢挑动她的情绪,引导着让她放下戒心。

看起来李蓝平日也没有几个可以聊这些话题的人,面对着朱韵这个和善的陌生人,她一点点放松下来。

朱韵听着李蓝说从前的故事,心惊肉跳。倒不是说故事的内容多么波澜壮阔,只是因为里面的主人公是李峋。

她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窥伺了他的秘密。

她也想停,可停不住。

李蓝和李峋的老家在一块鱼米之乡,朱韵听过那里,那有片很著名的湖,遥望山水之色,虽是农村,却很美。

朱韵心想,水土养人,也怪不得他的皮肤那么细腻。

李蓝受教育程度低,很多话,反反复复怎么说都表述不清。

但讲故事最重要的是情。朱韵从李蓝磕磕绊绊的讲述中,听出掩埋在那段朴实岁月里的,太多的感情。

这对姐弟同父异母,李峋六岁的时候才来到李蓝家,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李蓝的父亲李成波本是农民,后来赶上时代浪潮,做外贸生意,风光一时,还开了工厂。当时工厂规模不小,有很多员工,李峋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据李蓝说,李峋的母亲非常漂亮,那是一种区别于周围厂工,极其张扬的美。虽然她也很穷,但却生活得非常时髦,自己做最漂亮衣服,听最火爆的乐队磁带。

她在厂子里饱受非议,大家背后说闲话,她丝毫不在乎。

李成波很快就注意到这个特别的女人,他隐瞒自己已有家室,开始向李峋的母亲抛玫瑰枝。

从李峋的容貌多少也能够判断,李成波非常英俊,身材高大,又年轻气盛,意气风发。

她很轻易就爱上了他,并怀上李峋。

李成波有着农村老一辈的很普遍的心态,重男轻女。当时李峋的母亲被小诊所的医生判断出是女孩,李成波让她做掉,李峋母亲说什么都不肯,怀胎八月,离开了工厂。

后来李成波经营失败,血本无归回到老家,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当时李蓝才五岁,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三个哥哥。李成波不喜欢她,经常打骂,母亲由于惧怕父亲,也不敢对她太过亲昵。李蓝从小就干最重的活,所有的东西都用哥哥们剩下的。

后来李成波染上了打牌酗酒的毛病,家里每天都乌烟瘴气,所有人的脾气都很大,除了李蓝,因为这个家里,没有她可以发脾气的人。

在她十岁那年,李峋的母亲带着李峋来到家里。

李蓝那时还小,不清楚他们母子的到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很开心,因为家里她不是最小的了,或许以后她可以冲李峋发火。但现实是残酷的,李蓝很快就意识到,新来的这个弟弟,比三个哥哥加在一起还厉害。

别说欺负,只是走到他附近,都会被他凶回来。

但李峋的到来对李蓝来说也有个好处,就是她不再是哥哥们和妈妈的出气筒了,他们有了新的目标。他们甚至破天荒地将李蓝拉到一个阵营里,一致对外。

以前全家都在被酗酒的李成波折磨,忽然食物链又往下延伸一节,李峋母子的生活可见一斑。李蓝妈妈拿出这辈子都没有过的硬气对待这对不速之客。李峋母亲倒还好,李峋回馈他们的态度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蓝妈妈气不打一处来,越发过分。

不够,自从李峋母子到来,李蓝妈妈每天都有事情干,日子过得倒比以往鲜活多了。

即便过着这样的日子,李峋母亲还是坚持留下。那时她已得了重病,她没娘家人可依靠,不来这,六岁的李峋未来绝无活路。

好在李成波对新来的儿子还算满意,有他发话,李蓝母亲也不敢太过放肆。

李峋的母亲极力地想让儿子融入这个家庭,可事与愿违,李峋从没拿正眼看过他们,为此他受尽三个哥哥的欺负,他们完全不拿他那股子傲劲当回事。

李蓝每天洗衣打扫要到很晚,往往其他人都睡下了她的活还没干完。她看到过好几次,李峋母亲在月色下规劝自己的孩子,让他改一改自己的脾气,说现在已经不是他们两个在外面生活的时候了,他必须跟哥哥们好好相处。李峋从不应声,母亲说急了就动手打他,他委屈得大哭,却还是不肯答应。

李蓝心软了,她总觉得他们并不像家人说得那样可恶,她很同情他们。

李蓝开始悄悄帮他们的忙,那时李峋母亲已经病重,夜里疼得难以成眠,李蓝趁着家人睡着,偷偷给她熬粥,照料她休息。

她开始渐渐喜欢上李峋的母亲,李峋母亲用最简朴的布料给她做了裙子,那是她人生第一条裙子。她还给她听乐队的磁带,李蓝毫不意外地迷恋上这新潮的东西,几乎一有空就去找他们。

李峋不太会照顾人,对母亲的病束手无措,李蓝拿出姐姐的架势批评他:“你要听你妈妈的话。”她最了解那三个哥哥了,他们就喜欢欺负倔的,只要顺着他们来,他们很快就会腻。

她好心规劝,可惜李峋理都不理她,李蓝生气说:“这是你妈妈的心愿!”

李峋瞪她一眼,“才不是!”

无法沟通,李蓝也不理他了。

后来,李峋母亲去世了。

她离开的时候非常的惨,病得整个没有了人形,缩成一团,模样恐怖得让李蓝妈妈那几天都没有去找他们麻烦。

她离去时是深夜,李蓝也在场,李峋或许知道母亲快要不行了,哭得痛不欲生。弥留之际,母亲拉着他的手,机械性地嘱咐他要融入新家庭,将来好好生活。看着这样的母亲,李峋终于点头,答应她最后的要求。

这本该是她的夙愿,可不知为何,等他真正说出“好”的那一瞬间,母亲却像受了什么巨大刺激一样,高抬起干枯的手,抓住他的背,带着无限的留恋和不甘。

“不行……”她用尽今生最后的力气对自己的儿子说:“李峋,你千万不能跟他们一样。”

李峋听得牙关紧咬,他将脸深深地埋在母亲的掌心中,承诺她:“知道了。”

母亲安然离去。

李蓝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那是她第一次接受到有别于这个家庭的另外一种情感关系。

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这个从不叫自己姐姐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