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飞不像董斯扬总嬉皮笑脸,他不常笑,气场总是很深。“我跟负责这个案子的人认识,我托他去看了受害者的手机,里面有吉力公司的游戏。现在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抓了,他交代说他的信息是从网上买的。”

朱韵:“卖家是谁?”

黄志飞:“现在追不到卖家。”他说完,身体靠前,又道,“所以人人都可以是卖家。”

朱韵明白了他的意思。

黄志飞又说:“朱总,我们最近正准备收购一家开发保护用户隐私的浏览器公司。现在的人都很拿自己当回事,人们对于隐私保护的需求越来越高,但都不知从何入手。大家对互联网公司过度摘取用户隐私的事已经忍无可忍了,现在只是缺乏一个爆点。”

朱韵端着茶,凝神思考。

黄志飞:“时候差不多了,我们拿吉力开刀,咬准这件惨案就是他们出卖用户信息导致的。然后再推出我们自己的无痕浏览器,就算是不是百分百有效,也能表明公司态度。我们做医疗行业,需要用户的信任。”

朱韵思索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最后放下茶盏。

“好,弄吧,谨慎一点。”

方志靖最近再也没找过飞扬麻烦,现在的飞扬实力非比寻常,他躲都还来不及。

黄志飞带着人准备了三天时间,然后一股气爆发,以吉力游戏公司私自售卖用户信息导致罪犯登堂入室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

吉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方志靖无数次出面对媒体解释,他们已经将那位擅自贩卖信息的员工交给警察处理,并对大众道歉,表明以后公司绝对会严厉管理。

朱韵看着方志靖在电视媒体前的姿态,倒也相信了卖信息并不是他的授意。消息最多也就卖个几万块钱,对于方志靖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

可民众不这样认为。

在黄志飞刻意渲染下,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大家惶惶不安之后,又迸发了极大的愤怒,骂犯人,骂公司,也骂监督不力的政府部门。

民怨四起,政府慌忙着手打压这个出头鸟。

墙倒众人推,一时间,吉力以前的那些侵权官司,甚至十几年前方志靖跟李峋的恩怨纠缠全都被挖了出来。

这回瞒也瞒不住了。

李峋第一次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家里,那天他难得休息,李思崎小朋友一蹦三丈高要看动画片,他跟朱韵就坐在沙发里陪他。

方志靖出现在动画片之后的新闻里。

他一边看着,朱韵在旁给他讲了黄志飞他们的计划。

“他们之前没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现在的工作。”朱韵说。

李峋目前的项目研发正是关键的时候,经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

李峋看着新闻滚动,一直没有表态,等下一集动画片开始的适合,才低声笑道:“你们可真能折腾……”

方志靖知道这是飞扬的手段,他没办法,只能再让高见鸿去求李峋。

可惜高见鸿这次没有再配合他。

事实上高见鸿这些年没太管吉力的事,他鬼门关转过一圈后,一切看淡了很多。他跟吴真前年离了婚,到现在也没有再娶,在公司挂着名,到处游玩。

方志靖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亲自找上朱韵家。

他形神不堪,在门口给李峋跪下。

“我认输,我认输了行不行,你放我一马行不行!”

李峋一语不发,他过了三十五,连日常的嘲讽脸都懒得摆了,整个人冷得像块冰。除了相熟的几个人,几乎没人敢主动找他说话。

方志靖见他这样高高在上看着自己,神色又毒辣起来。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不怕给我逼急了咱们来个鱼死网破?”

他这话说的让脸部神经已经多年懒惰的李峋破功了,他讥讽地看着他。

方志靖浑身颤抖,捏着拳,点头说:“好,好啊……咱们俩这么多年了,也是该有个了结了!”

方志靖走了。

很快,飞扬公司开始着手收购吉力,而就在流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李思崎小朋友放学途中被人绑架了。

那段时间李峋几乎要疯了。

朱韵知道他应该联想到了他的姐姐。

朱韵也怕,但她忍着。

李思崎失踪三天,李峋无法入眠。最后朱韵让医生强行给他打了针,这才勉强睡了一觉。

第四天,董斯扬带人找到了方志靖,就在市郊的一家废弃工厂。

那时方志靖似乎有点神志不清了,他手里没有武器,董斯扬带着这伙老流氓轻而易举将他制服。

李思崎小朋友没什么大碍。董斯扬怕这事对他产生什么影响,过去安慰他,没想到小朋友眼睛发光地看着他,兴奋道:“董叔你太帅了!”

董斯扬无语地将这活宝拎到车里,回身来到方志靖身边,看了半晌,对他说了句心里话。

“你这辈子,只能在阴沟里翻腾,干不出一件有胆量的事。”

李峋赶去之后,第一件事是抽出董斯扬下属的刀,他动作太快,所有人都没注意,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离得太远了。

李峋照着方志靖就砍过去,董斯扬大吼一声:“等等!”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刀锋离方志靖脖子只差几厘米的适合,后面冲过来的朱韵将李峋一下子扑倒。

她抱着他,几天的功夫,他消瘦得一身骨头。她手也在抖,但嘴里一直说:“没事了,没事了李峋。”

方志靖因为绑架,判处十一年有期徒刑。朱韵不敢让母亲知道李思崎被绑架的消息,托董斯扬和黄志飞花重金将信息封锁了。

而后吉力公司被飞扬全资收购。

因为这场风波,董斯扬决定给管理层放假一周,带他们去山上拜庙。

这位李思崎小朋友心特大,恢复得比他爸好多了,看出父母不想让外婆知道他被抓走,就拿这个威胁朱韵,要休假,要自由,不要上学。

朱韵全都依他。

董斯扬找的山没太被旅游开发,环境幽静。山上没有酒店,只有寺庙,董斯扬包了整座庙,管理层上下十几个人一起住在里面。

白天看和尚伺候茶园,晚上听满山的涛声。

李峋经过这一次,头上白发又生,大家都想让他好好休息放宽心,谁都不提沉重的事,尽量开开心心。

李思崎也跟着来了,朱韵每天带他漫山遍野地玩。她偶遇后山算命和尚,闲得无事就算了一次。

和尚问她算什么,朱韵不算自己不算儿子,单单算李峋。

和尚问了李峋名字和八字,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会,说:“此人命格奇特。”

朱韵:“什么意思?”

和尚:“此人命带七杀格,从古法说,这是极凶之象,这样的人往往一生漂泊,大起大落,但也有一举成名的资质。他贵人星在命宫,说明他是自救型,自己就是自己今生最大的贵人。这样的人活得累,他很有可能有大成就,但也很有可能活不长。”

朱韵站起身,冷冷看着他。

和尚咳嗽两声,“您看,我得给您说实在的不是。”

朱韵心里骂了句江湖骗子,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

“有办法让他更好吗?”

寺庙里,几伙人正在打扑克,董斯扬和李峋坐在椅子里抽烟,正堂门开着,对着外面的山道。

李峋低声说:“吉力的事,辛苦你们了。”

董斯扬:“辛苦什么?”

李峋淡淡道:“难为你们还记着这点陈年旧事。”

董斯扬看向他,李峋平静地看着远处。

说是要收购浏览器公司,要打广告,可熟悉过往的人都知道,这整件事里透露出的满满都是复仇味道。

董斯扬看了一会转回头,“没啥。”

场面一时安静,过了一会董斯扬说:“好在那小家伙没什么事,不然真的得不偿失了。”

李峋没有说话。

董斯扬:“这次真有点悬,你那刀要真砍下去可就麻烦了。”

李峋还是没有说话,山道的尽头缓缓走来两道人影。

朱韵带着漫山遍野疯玩一下午的李思崎同学回来了。

天边红云温柔艳丽,就像她每每凝视他时,那张妩媚的脸。

如今真的尘埃落定了。

恩恩怨怨走到头。

朱韵路过寺庙门口,询问小沙弥后山算命和尚的事,小沙弥瞪眼道:“他又来了啊!那是个骗子呀!”

朱韵:“……”

好,很好,非常好。

两千块钱的作法钱已经送出去了。

她长叹一口气,李思崎问她:“怎么啦?”

朱韵摇摇头,摸着李思崎圆圆的脑袋,轻声说:“没事,妈妈安心了。”

董斯扬也看见朱韵带着孩子回来了,他笑着说:“这次还多亏了她,关键时刻跑得够快的,简直就是猛虎扑食。”

李峋嗯了一声。

董斯扬笑着说:“看着你们一家我他妈也有点想结婚了,结婚好不好?”

李峋:“好。”

董斯扬:“不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

李峋没说话,董斯扬看着他,故意逗他说:“朱韵好不好?”

李峋叼着烟靠在椅子里,神色跟往常一样平静漠然。他又是很久没有说话,一直看着门口拼命拉着李思崎不让他往石头上爬的朱韵。

不知过了多久,在董斯扬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李峋忽然低声说:“如果人死的时候真有走马灯的环节,她大概会是我这辈子见的最后一人。”

声音浅浅,淡如轻烟,宛然自语呢喃。

第56章全文完

蒋怡今天有些紧张,紧张之中又有些难掩的兴奋。

她早上六点就起床了,为的就是今天的采访。她早早就来到李思崎的别墅门口,等待着采访时间的到来。

能采访到李思崎本人的机会非常少,尤其是在他五十岁息影之后,他与夫人周游世界,很少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

但大家对他的关注丝毫未减,他们对他的生活抱有一百二十分的好奇。

这种关注在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时就已经开始了。

日上三竿,李大爷终于懒洋洋的起床了。他的妻子韩穗告诉他与记者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李思崎打着哈欠,穿着睡衣去书房。

蒋怡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清俊的老人坐在靠窗的沙发里喝咖啡。李思崎性格懒散,不染头发,发丝黑黑白白交叉,反而有几分不羁的潇洒。他听见声音,抬眼看来,蒋怡脸上顿时一热。她心想不愧是出身豪门的影帝,身上自带着一股气质,非比寻常,不是那些年轻演员可比的。

蒋怡先跟李思崎行礼,“李先生您好,我是《电影周刊》的记者蒋怡。”

李思崎冲她笑了笑,这一下蒋怡更晕眩了。

李思崎放下咖啡杯,低声道:“我刚睡醒时有点迷糊,说话慢,你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吧。”

蒋怡连忙坐下,将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

如同李思崎自己所说,他刚睡醒反应慢,很多问题蒋怡问了之后,他都等了老半天才慢慢回答。

蒋怡刚开始时担心他现在功成名就,对采访等事会以谨慎官方的态度对待,没想到开场只几分钟,李思崎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蒋怡问他:“您在五十岁便息影,很多导演都力请您出山,您也不动心,是不是打定主意要把精力留给家庭了?”

李思崎道:“不是。”

蒋怡:“那是因为?”

李思崎:“懒。”

蒋怡:“……”

李思崎打了个哈欠,道:“刚开始是因为懒,后来请我的人多了,很多大牌导演,我就更不能出去了。你想,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请人,大家期待肯定高,到时如果演得难看,多丢人啊。”

蒋怡无语凝噎。

各种奇葩的回答让现场的气氛轻松起来,蒋怡看条件不错,问道:“那……能问您一点私人方面的问题吗?”

李思崎:“随便。”

蒋怡小心发问:“今天是您母亲三周年的忌日,您选择今天接受采访,也是对她的一种缅怀吗?”

提及母亲朱韵,李思崎的目光变得幽远,他淡淡地说:“我的确很想念她。”

蒋怡又说:“而今天很巧的,也是您父母六十周年结婚纪念日。”

李思崎笑了,“你们记得真清楚,我都没记这么清。”

蒋怡:“他们恩爱多年,一直都是业界的表率。”

这词给李思崎逗了了。

“什么业界表率。”他眼望着窗外,思绪深远地说,“任何感情走到最后,都会变成习惯。真要一直维持爱情的状态太难了,尤其是双方脾气都很倔的情况下,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他叹了口气,“其实我爸晚年脾气那么冷,多半是我妈惯的。他在家里被宠上天,得到的已经足够多,在外面受不受欢迎他就不在乎了。”

蒋怡一直觉得李思崎是个奇人,很多公众人物铭记谨言慎行的原则,只有李思崎,自小到大,一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未改变。他惹来过很多麻烦,他的母亲朱韵也多次在媒体面前道歉,但李思崎仍然我行我素。

蒋怡一直觉得,他这样的性格会受家里人的叱责,没想到不管是他从政的弟弟李昱成,还是继承家业的妹妹李玥凌,都不约而同地表明李思崎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李玥凌说过理由——“因为他最像父亲。”

蒋怡将这话重复给李思崎听,李思崎哈哈大笑:“我爸是脾气烂点,但你们也不能这么骂他啊。”

蒋怡:“您觉得您父亲的脾气很不好?”

李思崎:“简直浑身散发着狂妄的臭味。”

蒋怡:“……”

就像李思崎的口无遮拦已经成了一种符号,李峋的脾气在当年也是风云一时,关于这方面的种种事迹简直数不胜数。

“你是没被他骂过,真的会有一辈子阴影的。”李思崎笑着说,“怎么说呢,我爸那人情商有点低。或者也不是低,是他懒得应付那些人情,他的耐心都用在工作和少数几个人身上了。”

蒋怡:“好像一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太多朋友。”

李思崎说:“对,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