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杏儿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一下,“…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有些新奇罢了,倒是大嫂仿佛更喜欢一些呢…”

韩氏想了想,是呀,她喜欢这些东西,是因为它们是那个年代的产物,电视电影漫画小说将这些小动物融入精彩的故事之中,将它们细细描画,使得他们越加吸引群众的目光。而在大月,它们不过就是一些普通的布偶,或许人们也会觉得可爱,可却不会有太深的感触。

韩氏叹了叹,古今的不同,文明的差异,这么些年她早该体会到了不是吗?在鲜血溢出的一刹,她便从妈妈手心里的小公主变成了平城韩家年方九岁的嫡长女,那个送她各式玩偶的,时常将自己搂在怀中的女人,永远的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未来的路,只有她一个人慢慢摸索。

那时候她呆呆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无所适从。所有人都说韩家的大姑娘从假山上掉下来摔傻了,渐渐的,她名义上的父亲母亲也从最开始的焦虑关切变得认命灰心。是呀,韩老爷有七个儿子六个女儿,哪里会长久的将注意力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儿身上,韩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养一个傻姑娘,或许在韩老爷心中,让孩子衣食无忧便是对她最大的恩惠了。而韩夫人,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两儿两女,她或许疼爱这个长女,可更看重的却是正室夫人的地位。在小妾环视,庶子成群的韩家,她不仅有一个女儿需要爱护,她还有年幼的儿子需要保护,那才是她一辈子的指望…

那时她便知道,那个世界上会把她看成唯一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渐渐的醒悟,她要活着,要像妈妈说的那样,好好的,健康的活着…

韩老爷和韩夫人见到女儿恢复正常极为高兴,即便她女红和书法明显不如前身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毕竟,什么都忘了可以重新学,可若是变成傻子,那可是真正的毁了。

她努力的融入这个社会,融入韩家,她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接受古代这些条条框框,她努力的学着做一个古代的闺秀,尽量使自己的思想和古人接近,哪怕只是表面上。

她觉得自己成功了,有时候甚至觉得韩宁宁那十几年的生活不过就是她的一场梦,在嫁入江家生下岚儿之后,这种归属感更加强烈,她觉得自己就是真正的韩淑卿,生在大月,长在大月,将来也会死在大月。

可今日这些布偶,让她的心忍不住颤动了起来,她竟有些忍不住让身边这些人也像她一样欣赏喜爱这些东西,仿佛如此,便能让曾经那个韩宁宁的生命得到认同…

韩氏摇摇头,她的那个世界,早就不在了,她在乎的人,也永远消失了,如今又何必再执迷不悟呢?轻轻叹了一口气,拍拍手中的加菲猫,韩氏好奇的问道,“二弟妹你这东西是在哪儿买的?”

“听说是宁城新开的一家小布庄,好像叫容锦布庄。”季贞儿答道。

韩氏疑惑的皱起眉头,容锦布庄?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布庄?布庄怎么卖起了布偶?”李秀云疑惑的问道。

“季贞儿听了抿嘴一笑,反问道:“三弟妹该不会以为这东西销路好到可以单独开一间铺子吧?”

“我瞧着做的很精巧呀,还有几个咱们都没见过的新样子呢。”

季贞儿摇摇头,“那种新样子的布偶虽然胜在新奇,可最多也就是瞧个新鲜,若是选购,一般人还是会买自己认识的东西。而偏偏这种普通样式的,做工又太精致,反而更不好卖。”

“为何?怎么精致的东西反倒卖的不好了?”李秀云和江杏儿差异的看着季贞儿,而一旁的韩氏却似有所悟。

“布偶这种东西大多是一些小户人家的女人闲着无事时用裁剪剩下的碎布头缝制而成的,做好了便买给杂货商贴补家用,价位无法定的太高,一般人也不会拿他当成正经的营生来做,费时费力又卖不了几个钱儿,若是制出个新样子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仿制,如果自己开铺子,恐怕也就将将能赚出来手工钱,这种赔本的生意谁会做?”季贞儿拿起一个做工精致小鸭子,继续说道,“像这种用了高档的料子,缝制的又精心的,若是价位定低了,店家便要亏本,可若是价位高了,普通人家绝不会买的,店家只能将目光瞄准富裕之人。可是咱们大月这些大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有专门做针线的丫头婆子,谁会去外头买它?何况这种东西大多都是给小孩子玩的,外面得来的也未必放心。”

“可是二嫂还不是买了?”江杏儿歪头问道。

“你个小丫头,我惦记着你反倒错了?”季贞儿笑着的点了点江杏儿的额头,随后说道,“其实,我那掌柜最开始得来的布偶并不是买的。当时他去容锦布庄买成衣,那店家说买两套成衣便赠送一个新样式的布偶。”

“赠送的?”韩氏吃惊的问道。

“正是,当时店家送的便是大嫂拿走的那只猫和兔子。”季贞儿点点头,笑着看了看江杏儿,“因我过去和他说过,若是遇见什么好玩的东西,便帮我收集了来,我们江家大姑娘最是喜欢了。”

江杏儿低头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于是我那掌柜的便将这两样东西孝敬上来了。我瞧着确实新鲜,便命他下次去宁城时多带回来几个。这才有了你们今日见到的这些布偶。”季贞儿想了想,又说道,“若是没个缘故,谁闲着无事买它呀。”

韩氏听了无奈的笑笑,风靡现代的哆啦A梦和流氓兔在古代居然是搭售赠送的东西,说出去真是好笑。可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的。这种卡通人物或许会让古代人有着短暂的惊艳和好奇,可这里毕竟没有电视和漫画,卡通布偶很难长久的吸引别人的注意力。那么那个所谓的穿越者在经历了失败之后也只能在玩具的精巧上下手,可毕竟古代是纯手工制作,没有精密的设备,材料也有限,真正精致的玩偶,古代无法制出,而简单的布偶,又挣不到钱,那么最后她做出的这些产品注定是要亏本的,为了不赔的太多,也只能选着“买二送一”作为赠品了。

韩氏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想着像什么穿越女一样发家致富。她有自知之明,她上辈子就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虽说看过几篇穿越重生文,可自问没什么本事,因此如今只要能打理好江家和自己的嫁妆就心满意足了,挣钱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吧!

第四十八章太后上

“容锦布庄?”江寒之诧异的挑起眉头。

“是呀,大嫂子说听着耳熟,我仔细想想也仿佛听谁提过一次呢。”季贞儿掀开茶碗的盖子,将温度适中的茶水放到江寒之的手中,缓缓问道,“咱们府上有作坊,那容锦布庄莫不是和咱们家有生意往来?”

“容锦布庄是咱们家大姑太太府上的产业,店里出售的布匹都是从咱们家进的货,你们觉得熟悉也是应当的。”江寒之微微一笑。

“瞧我这脑子,竟忘了大姑太太家里在宁城也是开布庄的。难怪我和大嫂都觉得耳熟,想必是在老太太那里听过。”季贞儿笑呵呵的应道,顺便将那布偶一事讲给江寒之听,最后说道,“听我铺子的掌柜说,容锦布庄虽然布偶卖的不好,可是成衣和订做却极受欢迎呢,大姑太太倒是生财有道。”

江寒之听后轻轻摇头,“不过是用了几个好裁缝罢了。大姑太太那个人,是个享受命,身为二房媳妇一辈子没当过家,连账本都看不懂哪里会经营布庄!当年吴家分家之后他们二房得到的产业有限,加上大姑母不善经营,名下的产业几乎都在赔钱,到最后只能将铺子出租挣点租金。去年吴家大老爷举家搬迁,老太太本是要将他们母女接来峦城的,可后来却被大表妹拦了。”

“哦?不是说是大姑太太的庶子病了吗?”季贞儿挑眉,江家老太太一生只得一儿一女,对于大江氏这个唯一的女儿,可是疼到了心坎里。从大江氏十二岁开始便着手为她选婿,从京都挑到峦城,说她是挑遍了整个大月朝也不为过,这样精挑细选了整整两年,终于在大江氏十四岁那年定下了宁城的吴家。

吴家过去也是宁城大族,可惜如今人丁单薄,现存的只有吴老太爷这一脉。当年吴老太爷从四品任上退下来后便领着妻儿回了宁城老家。论起家世和官职,吴老太爷是远不如江老太爷的,这也是江老太太选中吴家的原因之一。她不图女儿攀上什么高枝儿,只要能平安喜乐的过一世,她便心满意足,这门第低一些,自然不会也不敢亏待她的女儿。

还有一点更是让江老太太满意,那就是吴家老太爷只有一位夫人,身边无妾无通房,膝下也只得两个儿子。长子吴大老爷管着家里的生意铺子,可身边也只有一个妻子。江家老太太觉得这是吴家家风严谨的缘故,于是不顾江老太爷的反对,硬是将大江氏许给了当年刚刚中了秀才的吴家二老爷。

为了这个女儿,老太太可以说是机关算尽,可偏偏大江氏命不好,刚刚下定,吴老太爷便骤然去世,吴家全家守孝,大江氏的婚事只能推迟。直到十七岁那年才嫁到了吴家,入门便不得吴老夫人的喜爱。老人家迷信,觉得刚和江家定亲自家夫君便离世,定是那大江氏命不好冲撞的,之所以仍旧将她迎进门,不过是不想因此得罪了当年仍在京都为官的江老太爷。

大江氏出嫁后接连生了两个女儿,第二胎时难产,以后再不能生育,无奈之下便选了自己身边一个老实规矩的陪嫁丫头让丈夫收了房,生了儿子后便将她抬为姨娘,而那男孩也名正言顺的认在了大江氏的名下。当时吴老夫人虽不满意,可看在江家有权有势的份儿上,虽然嘴上冷嘲热讽几句,也不敢太过刁难这个小儿媳。那大江氏虽不讨婆婆喜欢,可仗着父亲的权势,也在吴家平静的过了几年,可这份宁静却在江老太爷致仕之后被打破。

那吴二老爷自打娶了大江氏,于仕途上便再无进展,考了多年也不过中了个举人,江老太爷也曾想过提拔女婿一番,可最后总是因为种种缘故不了了之,后来吴二老爷虽然花钱在当地买了个小官儿做了起来,可到底不如意。如今吴老夫人肩上少了江家的压力,再不遮掩对大江氏的厌恶,将自己丈夫的去世和儿子的不顺通通算到了儿媳的头上。每当大江氏不顺她意,便以无子休弃相威胁。大江氏虽没亲子,可丈夫却有庶子认在她名下的,这无子的名头其实并不能成立。她心知婆婆不过就是用此来打击她,可偏偏名分尊卑摆在那里,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而吴二老爷虽然疼惜妻子,可也架不住母亲三番五次的吵闹和折腾,最后也只能渐渐的疏远大江氏。大江氏心中悲苦无人诉说,这能偷偷写信给身在峦城的母亲。可又怕娘亲为自己伤神,每次也只敢说上那么一两分,可即便如此,也让江老太太气愤异常,只是一直在丈夫和儿子的劝说下忍耐罢了。

几年前吴二老爷病逝,江老太太更加担心女儿在婆家受气,几次打发家人去询问,可偏偏每次见面吴老夫人都要守在一旁,江老太太派去的管事婆子愣是没找到机会单独和大江氏说上话。

季贞儿嫁到江家时大江氏已经守寡,当时便隐隐听说她受到婆母苛待,老太太几次三番想将女儿和外孙女接回娘家皆被吴老夫人拒绝,有一次更是让老太太派去的婆子没脸,当着众人的面便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入了吴家的门,那便是吴家的媳妇。你们江家想把闺女接走,那便等着接我吴家的休书!”

虽然当时吴家二老爷早已过世,吴老夫人所谓的休书也不过就是无言乱语,可毕竟她是大江氏的正经婆母,吴家的一家之主,她不肯放人,江老太太便是心里气愤也无可奈何。那吴老夫人对大江氏可谓是恨之入骨,四年前重病之时还给身为吴氏族长的大儿子留下遗命,让大江氏留守吴家替她守孝,当时气得江老太太将上房内的摆设摔坏了大半儿。

吴老夫人过世后,大江氏的处境虽然好上一些。可分家时却是吃了大亏的,偌大的家产,大江氏一房只分到五千两银子和三间铺面。因儿女年幼,只能带着孩子仍旧住在老宅依附大房生活。大江氏不懂经营,可又不放心将铺子交给大伯一家代管,因此多年下来也只是为此生存而已。

去年吴老夫人的孝期过后,吴家大房的独子要进京赶考,全家为了儿子搬到了京都,大江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太太急匆匆的去信想将女儿接来,不想却被婉拒,说是庶子生病,家中还有一些琐事未曾处理。老太太本是不开心的,可后来看了大姑太太托人写给她的信,不过两日便又眉开眼笑了。

“什么庶子生病,那不过就是个糊弄人的托词。”江寒之坐到榻上,喝了一口茶后将茶碗递给妻子,“据说大姑母本是要来的,可吴家大表妹却不同意,说她们吴家二房已经落魄,若是此时来到江府,难免被人说成是投奔,因此说服了大姑母,说要将家里的铺子先支撑起来,待家境好转再来探望老太太。”

“吴家大表妹倒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季贞儿赞道。

江寒之扯扯嘴角,“当年吴家分家之后,大姑母分得的财产有限,虽然仍旧住在祖宅,可却早就分火另过,她们母女几人生活的极为艰难,后来还是父亲资助他们开了这间容锦布庄,将咱们自家作坊产的料子以成本价钱售给他们,这才勉强维持生计。去年吴家大老爷举家搬走,许是没有了掣肘,大表妹也敢放开手脚了,虽然想法有时不够周全,可比起大姑母来到底要强上一些。”

“这个我倒是听老太太提过的。她老人家常说表姑娘是个有本事的,自己画了许多新鲜样子交给大姑太太制成衣裳出售,如今那铺子虽然名义上是布庄,可实际上一些富贵人家都是特意来订做四季衣裳的,生意这样兴隆,表姑娘功不可没。”季贞儿叹道,“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有这番成绩真是了不起。相比起大表妹一介女子却替母亲支撑起一个家,我们这些每日只知弹琴绣花的女人倒是显得庸俗了。”

“每个人都有长处短处,你和大表妹是不同的女人,何必放到一块儿比较。”江寒之不认同的看了妻子一眼,“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可,不必羡慕她人…更何况,她也没你想的那么好。”

“恩?”季贞儿意外的看着江寒之,“这样的姑娘还不算是好的?”

“…去年我去宁城之时也曾到吴家拜访,那容锦布庄倒也了解也一二…只是因老太太将大表妹夸上了天,我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有什么不妥?”

“娘子…”江寒之弯□子,将头枕到妻子腿上,“这布偶,你都能想到不好卖,可大表妹连试验都没有就当成了正经营生雇人连夜做了几百个,你觉得她会是个伶俐的?”

季贞儿一顿,也想到了这件事情,“…或许是一时没想到呢?这人哪里还能没个失误的时候?你不也说现在容锦布庄的服装生意是极好的吗?”

“这成衣和订做卖的好虽有大表妹的缘故,可像老太太那样将功劳全安到大表妹头上却有失公允。”江寒之牵起嘴角,“去年我去宁城时,容锦布庄刚开始改良成衣,那些款式我也见了,男衣到还罢了,那女子的衣服…”

“怎么了?”

“…不符大月的习俗便罢了…有几件衣裳…根本不像是良家女子穿的。”江寒之低声嘟囔道,“也不知吴家大表妹是怎么想出来的…有失体统…”

去年他去宁城办事,受老太太之托去探望大江氏。因那容锦布庄用的是江家的料子,他便去看看销售情况,不想却见到了吴家大姑娘新改良的几件成衣,当时便惊的说不出话来。因为好奇便问了问掌柜的收益如何,得到的答案可想而知。那掌柜说自己也曾多次劝过东家,可吴大姑娘却一口咬定此举必会赚钱,他一个下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吴大姑娘设计的衣服,若说款式,也是新颖,除了个别几件衣服有些不够端庄之外,其他的倒也十分不错,若是略微改改,理当受人欢迎。可偏偏她考虑的不够周全,许多样式融入了前朝服装的款式。如今是大月的天下,虽然对于服装没有硬性规定,可官家亲眷和富贵人家却仍是极为避讳的。这样的衣服,只有极少出席社交场合的普通百姓才会穿戴,可偏偏容锦布庄的新款衣服只走高档路线,名贵的衣料平凡人家根本穿不起,买的起的又绝不会穿出去,导致最后这种改良过的衣裳只有贱籍女子购买。

季贞儿愣了愣,“那如今怎么卖的这样好?”

“衣服做好了却只有青楼里的姑娘来买,宁城的贵夫人看都不看一眼,她自然要想法子改进了!”江寒之低声说道,“其实那衣服也不是不好,若说款式也是不错的,可偏偏个别的地方却有些不妥当…后来听说吴家雇佣了许多巧手的绣娘和裁缝,大表妹将自己设计了那几个新鲜样子让那些裁缝修改,几次之后,倒是打出了一点名号,如今的容锦布庄主要以制作和出售成衣为主,布料倒是其次了。”

“她能这样快的发现问题并且改正,也算是有些头脑的。”季贞儿叹道,人家姑娘小小年纪替母亲支撑家业,他们也该宽容一些对待。

“我本以为她经过那次之后会有所醒悟,这做生意,设计新物件,不是在脑子中天马行空的想一通就行了的,那是要处处思虑周到的,可今日听了你说的这布偶之事,看来吴家大表妹还是没想明白呢。”

“到底是个小姑娘,能如此已经不错了,咱们也不能太过苛求。”季贞儿伸手抚摸江寒之的头发,“那布偶虽买的不好,可到底没用什么成本,便是损失也是有限。如今容锦布庄的生意还是不错的,大姑母一家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好不好的,自有老太太操心。”江寒之不在意的说道,“明日圣驾便到了,我倒想问问你的心思。”

“怎么?怕我告状?”季贞儿笑问。

江寒之摇摇头,“你做事向来有分寸,我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我不认为老太太前几日做的那些事情能瞒得了人…明日两位娘娘驾临,必会接见峦城的官眷。这峦城可不止老太太一个命妇…”

“你放心吧,我娘亲也有伴驾,她做事向来周全,定不会让姐姐为难老太太的。”

皇后不会为难,可太后呢?身为安国公的亲姐姐,十三岁出嫁,当时先帝已经登基为皇,季太后是大月朝百年来唯一一个以皇后之礼出嫁的女人。没做过太子妃,没给婆婆立过规矩,妃子们也都被管的安安分分,几十年来一直稳坐后宫第一把交椅。认真说起来,季太后的一生,和他们家老太太还真是有些相似呢…都是那样的顺风顺水,执拗的时候便是一家之主也要退让几分…

大户人家 第四十九章 太后 下

季贞儿偷偷拐到偏殿外面瞧了一眼孤零零立在殿中一身正装的老太太。因为要随着峦城的官眷一同来行宫面圣,老太太早早的便翻出来多年未成穿戴过的诰命服饰,炎热的天气里三层外三层的华丽衣裳瞧着尊贵体面,可真正的感觉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全套诰命的头饰将她的颈项压的微微颤抖,额头不断的溢出汗珠。只见老太太偷偷的从袖袋里掏出帕子试了试汗水,随后快速的将丝帕塞到袖中,勉强着支撑着身子立在偏殿之中。季贞儿看到心中有些不忍,这偏殿之中并无一个冰盆,甚至连个可以让人歇息的地方都没有,燥热的天气里老太太只能穿着厚重的衣裳站立着等待宣见。季贞儿心知季太后是在为自己出气,一国之母想要整治一个臣妻,根本用不上言辞讥讽,只需不轻不重的使上一点点伎俩,便可让老太太有苦说不出…季贞儿虽感激姑母对她的厚爱,可心中却有些不安,老太太到底是她的太婆婆,如今年岁已大,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如何面对丈夫和公婆?!

“娘娘,已经半个时辰了…”回到正殿之后便睁大一双杏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季太后。

“不是早就和你说了,无人的时候叫哀家姑母便可。”上首五旬左右的贵妇慢吞吞的开口,伸出右手拍拍身旁的软垫,“别到处乱跑了,来姑母身边儿说说话儿,。”

江寒之虽是商人,可季贞儿却是安国公府嫡出的姑娘,是正经的宗女。今日的穿着打扮也是极为精致的。一袭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腰间束着的穿珠丝绦上坠着几十颗晶莹的北海珍珠,头上用一根嵌宝金钗绾成一个流云髻,发髻一侧插着一只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华丽中带着飘逸。季太后慈爱的看着缓缓坐到自己身边的小侄女,她只生了皇帝一个儿子,一直将弟弟的两个女孩子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而季贞儿更是在她身边呆过几年,说是她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刚刚准备离京的时候,她本是想给江家增些光彩,去江府住上一日,可派去的内侍刚到峦城便得知季家二姑娘被婆婆气的躲到了庄子上。那内侍不愿季贞儿为难,只细细的打探了原委便回宫跟她复命。季太后知道自家侄女时候有主意的,也不愿意破坏她的计划,只静观其变。果然,出巡之事一传到峦城,那江老太太便慌了手脚,匆忙将贞儿接回家中。

季太后冷哼一声,她的娘家人是那样好欺负的?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昨日傍晚才到峦城,因天色已晚便将接见官眷的时间排在了今日。按理来说,江老太太曾是一品夫人,又和她沾着亲,便是先见见也是可以的。可季太后却硬是没给她这个脸面,只让她随着其他的官眷一同行了礼。

在峦城,有资格来行宫给娘娘们请安的官眷不多。季太后一时兴起,便命皇后自去和母亲妹妹说话,自己将几位官夫人通通留下陪她解闷儿。季太后和几位夫人们相谈甚欢,老太太试图插上几句话,却发现太后压根儿不理她,被冷落几次之后也不好再开口,只孤零零的垂首坐在下首第一位。其他的夫人知道太后娘娘这是再为侄女出气,也不敢多言,只一个劲儿的奉承上位,可那眼光却时不时的扫向江老太太,这目光让老太太坐立难安,又羞又愧,一张脸涨的通红,只盼着太后娘娘快快厌烦放她们离去。

若是往常,太后便是精神再好,也绝不会长时间和命妇们谈笑的,可这次却偏偏不同,季太后笑意盈盈的听着众夫人的奉承,让老太太这种尴尬一直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午膳时分。

老太太等人正要告退,便听宫娥说太后赐饭,命他们几位官眷留在行宫用饭,随后再去给皇后和安国公夫人也说说此地的风土人情儿,让她们也跟着热闹热闹。

这可是天大的恩赏,几位夫人皆是眉开眼笑的谢了恩,只有老太太心中发苦。曾经她也是进宫请过安的,别说赐饭,没有旨意久留都是不可的,更别说用过饭后还去见皇后的,这分明不合常理。

老太太心知有些反常,可却不敢吱声,只能跟着宫娥用了饭,山珍海味虽美,老太太吃起来却只觉苦涩。饭毕之后老太太便随着那些官夫人一同去皇后娘娘所居的宫殿,峦城的行宫并不大,走了不到半刻便到了皇后的居所。这侧殿凉爽宜人,诸多夫人们刚刚落座,宫娥便奉上好茶。

皇后娘娘倒是并未像太后那样刻意冷落于她,只是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让老太太后背发凉,不得已只能将目光调向坐在自己上首的安国公夫人。

“老太太一向身体可好?”见江老太太看向自己,安国公夫人陈氏微微一笑。

老太太看着笑容温雅又热情的亲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老身一切都好,多谢县主记挂。”

“我们两家有亲,按理我是老太太的晚辈,您直呼我的名字便是了。”陈氏说道。

“县主抬爱,可老身不敢违了规矩。”陈氏出身安平郡王府,当年以县主的身份嫁与安国公为妻,便是皇帝见了也要尊称一声舅母,其他的官眷皆是尊称她为夫人或是县主,她周氏如今不过一介普通妇人,哪敢自持身份唤她的名字。

陈氏也不勉强,只淡淡笑道,“贞儿自小被我娇宠,性子难免有些倔强,多亏了老太太肯担待她。”

老太太神色一僵,扯了一个笑容说道,“县主多虑了,贞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深得我和她婆婆的喜爱。”

“如此我便放心了,她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您只管教她。”陈氏笑眯眯的看着老太太,眼中滑过一抹深意,教导可以,至于训斥就不必了。

老太太张了张嘴,正要答话,便听内侍进来,说季太后突然想起一事想要吩咐江老夫人。老太太只得忐忑的起身随着内侍出了皇后寝宫。

“娘娘吩咐,老太君乃是亲眷,便多留一会儿,待会儿太后娘娘要亲自和您话话家常。”阴柔的声音上老太太莫名的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神情不定的跟着内侍去了一处偏殿,此殿比起刚刚面见太后时所呆的正殿要小上几分,屋内有些闷热,好在西侧的一排窗子是敞开的,让老太太舒服不少。那内侍将她引入之后只说太后饭后要小憩一阵儿,待会儿便召见老太君,之后也没给江老太太安置一个位置便径直离开。

老太太一双老眼在殿内扫视一周,除了上首的一个宽敞的软椅之外,殿内再无其他能够歇息的地方。老太太眼巴巴的看着正前方的椅子,上面明黄的坐垫提醒着她,那不是她能碰的。无奈之下,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孤零零的立在殿中央,只盼着太后速速召见。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姑母…”季贞儿将头微微靠向太后,撒娇的说道,“贞儿知道您是为我出气,可侄女将来毕竟还要在江家生存…”

“哀家有做什么吗?不过就是让她稍稍等上那么一会儿,难不成这边是刁难了?”太后冷哼一声,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那这周氏也未免太过娇气!”

“姑母最是慈祥了,这哪里算是惩罚?只不过老太太年岁已大,又一直养尊处优,身子骨难免不够健壮。”季贞儿微微晃了晃太后的胳膊,“侄女早上出门时已经应了夫君,要将老太太健健康康的带回去…”

“你呀,就是心肠太软。“太后微微一叹,“罢了,便让周氏进来吧,哀家与她说两句话。”

老太太的双脚已经站的有些发麻,得到宣召后便颤颤悠悠的跟着内侍拐进了正殿,只见太后娘娘威严的坐在上首,身旁挨着的正是她那孙媳妇。见她进来,季贞儿刚要起身,便被太后一双手按住。

老太太见了太后的动作,虽然恭恭敬敬的跪下请安,可心里却又羞又气。她身为太婆婆跪在地上,可孙媳妇却端坐在上方,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老太太磕了头,却没听见叫起的声音,心中暗道不好,只怕季太后是要拿她给娘家侄女出气呢。老太太眼珠飞快的转了转,她身为太婆婆教训孙媳妇几句谁也说不了什么,太后便是贵为一国之母也不能管不到他们江家的内务,更何况她又没错,太后若是不管不顾的罚了她,影响她自己的威严不说,便是季氏的名声也要受到影响。想到这,老太太的身板儿渐渐挺直了…

“贞儿扶你们老太太起来吧。”良久之后,季太后缓缓说道。季贞儿急忙起身下去将老太太扶起,正要立到一旁站着,却见太后冲她招手,只得又行了过去。

“娘娘有何吩咐?”

“你仍坐在哀家身边儿吧。”太后淡淡的说道。

季贞儿犹豫的看了看老太太,只见她立在下方正偷偷的瞪着她,眼冒火光。不由得有些无奈,这个老太太,便是生气,也该选个地方吧?她以为她这番神态别人看不见?

“你是安国公和寿安县主的嫡女,若是按照规矩,是可以请封为乡君的。可惜当年永善乡君协同夫家犯上作乱,世祖皇帝一气之下下诏再不许国公为女儿请封,如今想来,倒是委屈了你们这几个国公所出的好女儿。”季太后慢吞吞的说道,一双眼睛似有若无的扫过江老太太。

老太太背脊一凉,这个缘故她也是知道的。那永善乡君本是敬国公之女,是世祖贵妃的娘家侄女,因生母早逝便时常被贵妃接入宫中小住,当年极为受宠,后来嫁给了平西将军,借着自己乡君的身份为平西将军谋反一事出了许多力气。事败之后世祖皇帝大怒,不仅贬了敬国公的爵位,还下诏从此往后没有皇室特旨,国公之女不再享有乡君的品级。太后今日提起这事儿做什么?那是世祖皇帝下的旨意,难不成她还能改了不成?便是她想下旨封季氏为乡君,也要有个理由不是?

老太太在心里暗暗冷笑,可太后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心里越加憋屈。

“当年你出嫁时哀家和皇帝本也是有心给你封个品级的,可你父亲那个老顽固却不肯。非要说什么江大人已经致仕,如今的江家不过一介布衣,有什么资格迎娶有品级的宗室贵女?若是你以乡君的名号出嫁,怕江家无法以平常心对待你,此事这才不了了之。为了江家,你可是受了大委屈了,哀家只愿你那婆家都是有良心的…”说罢便冷冷的看着江老太太。

老太太听了这番话,脸上越发不好看,抖着手跪倒在地,“娘娘放心,能讨到贞儿这样的好媳妇,是我们江家的福气,臣妾全家定会善待于她。”

“这善待,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季太后淡淡笑道,“只愿你能记在心里。话,哀家也不多说了,跪安吧。”

老太太重重的叩了一个头,颤巍巍的出了大殿。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季太后轻轻叹了一声,拉着季贞儿的手,说道,“你婆家这个老太太虽然刁蛮,可她行事不知掩饰,心中并没有几分算计,倒也是个好拿捏的。”

“姑母放心,贞儿心里有主意的。”

“哀家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姑娘,可这夫妻相处的再好,若是没有个一儿半女,长久了也会产生隔阂。”季太后探究的看着侄女,“你的身子哀家和你母亲当年都是特意请太医为你调理过的,按理应当不会有问题,如今哀家倒是要问问,为何你们夫妻至今没个孩子?”

季贞儿身子一僵,有些苦涩的笑笑,“…姑母,不是贞儿不说,而是我也不太清楚…”

季太后皱眉,问道,“可是那江寒之身子不妥?和他当年落马可有关系?”

季贞儿摇摇头,“当年他坠马摔坏了腿和手,当年定亲之时本以为他定是要跛了的,可不想却并没那样严重,现如今只是右手有些不甚灵便,其他的一切都很正常。”

季太后仔细观察了侄女的神色,见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说道,“哀家和皇帝此次出来随身带了御医,待晚间我命他去给你们夫妻诊脉。”

“多些姑母挂怀,只是…”季贞儿咬咬下唇,“只是侄女不忍逼他…”

季太后深深看了季贞儿一眼,叹道,“你呀,就是心思太重了…罢了,我也不勉强你,只是这子嗣关系重大,哀家最多再给你一年的时间,若是一年后你们还没消息,就别怪哀家派人来给你们详细查看了!”

季贞儿听后怔了一会儿,随后微微一笑,“姑母,您对侄女真好…”

大户人家 第五十章 侍疾 上

圣驾只在峦城停留了一个白日,在老太太等人觐见之后的第二日清晨,便在地方官员的目送下继续南行。因奉了太后的旨意,季贞儿前夜留宿行宫与安国公夫人共叙母女之情,也正是因此错过了江府中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依依不舍的送走娘家亲人,季贞儿在落霞彤霞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确定府里没有派人过来?”季贞儿问道。圣上南巡之初便称此次出巡只是探访民情,不许地方隆重迎接。昨日更是下了口谕今日离城只需在任官员在城门送送便罢。可是,虽不需江府其他人出面相送,她这个宗女却定是要跟着出城的,就算江家不用正经主子露面,也理应派个下人等在城门口或是行宫外接她回府,可如今不仅主子没来,连个下人也毫无踪影,未免有些奇怪。

彤霞摇摇头,“奴婢大清早便叫了车夫在行宫外头守着,若是家里来人便立刻让他回禀,可是…”

季贞儿眼中滑过一抹沉思,刘氏和韩氏都是周全之人,这样的纰漏平时绝不会出现的,除非家中出了什么事情她们二人无法顾及。可是,什么事情重要到连基本的礼节都注意不到了?

“…若是出了事情,玉碗理应想办法告知与我的,怎么…”季贞儿咬咬下唇,“告诉车夫尽量快些走,颠簸一些也无妨…恐怕府里出了事情。”

彤霞应了一声,撩开马车前面的门帘子和坐在车子外头的红缎说了几句,只见她轻轻点头,又和车夫说了两句话,马车立刻快速行进起来。季贞儿靠在车后的软垫上双手交叉眯起眼睛想着事情。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在巳时刚过之时到达府前,季贞儿刚下马车,便见玉碗守在门内巴巴的望着她们。

“奶奶可回来了。奴婢本是要去接您的,只是府中出了事情,大奶奶下令在圣驾离城之前任何人不许出府。”

季贞儿眉头一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碗四处看看,只见前院管事和仆役穿梭走动,虽都低着头不看抬眼看向他们,可此处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又怕此时不说进了二门后便寻不到机会,于是压低声音说道,“奶奶昨日走后,奴婢便回了家中,傍晚便听说上房闹了起来,之后老爷太太都出了府,奴婢有心寻青缎她们细细打听一番,可偏偏大奶奶下令锁了二门,便是大门也不许随意进出,奴婢联系不上内宅的人,因此具体情形也不清楚,只打听出后来老太太似乎也出过一次府,随后便来了许多大夫。”

“大夫?谁病了?”

“似乎是老太太。”玉碗快速答道,“奶奶快上轿吧,此处实在引人注目。”

季贞儿点头,快步坐进轿子,四个婆子稳稳的抬着软轿走了一会,之后便将轿子停在了二门处的空场上。季贞儿刚刚下轿便远远的见到李秀云领着丫头往二门处赶来。

“二嫂子回来了,都是我的不是,竟忘了派人去行宫接您。”李秀云满脸愧疚,解释道,“今日一早太太便领着大嫂子出门了,将府中琐事交给我打理,我却疏忽了…还是刚刚太太她们回来问我,这才想起来…还望二嫂子多担待我。”

“三弟妹不必在意,我不是那样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秀云听了这个问题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有气愤有嘲弄还有一丝无奈,许久之后才道,“…老太太病了。”

季贞儿眉头一挑,果真是她病了?这病来得倒是巧,前脚刚刚觐见太后,这回府就病了,莫不是想让别人说太后苛待了她?季贞儿眼中滑过一丝冷意,难怪韩氏要禁了下人们的进出,此事若是传到行宫,定是又要惹出一番波折。

看到季贞儿眼中的寒意,李秀云微微一叹,挽着季贞儿的手臂往上房走去,“二嫂子别多心,此事和您不相干,若是仔细说起来,和昨日觐见的关系也不大。”

“哦?”听了这话,季贞儿倒是真的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