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管隽筠摆摆手,漱过口过来坐下。已经把先前的饭碗推到一边:“盛碗粥好了,看有什么新样的小菜。”

“奴婢这就去。”绮媗点点头,盛了一碗江米粥过来:“小姐吃点这个,奴婢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还是这么呕得利害,这都多久了?”诸葛宸看着脸色苍白的管隽筠:“还是让太医来看看,有什么药吃了可以好些。”

“已经好多了,兴许是这鱼汤加醉蟹,气味到了一处才受不得。”管隽筠很慢地吃着面前一碟牙黄白菜:“前两日丞相说的,二叔家有人来的事儿已经妥当了。说是二叔二婶到了年下就不进京来,我叫人把庄子上送来的年货带了不少回去。另外封了一千两银子一并带过去。”

“嗯,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了。”诸葛宸点点头,这件事比母亲以前还想得周到:“以后有什么事,发落就发落了。不必瞻前顾后,像李嬷嬷那样的刁奴打发了也就是了。母亲那儿事后回说明白就行,若是母亲一时说了什么也不用放在心上。上了年纪的人,多是一时之气,过后就好了。”

绮媗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话觉得奇怪。怎么一下这么替小姐着想起来,而且没有半点指摘的意思。说出来的话全是向着小姐,瞧这会儿风大雪大的,可是没出太阳呢。

第一卷成婚第二十九章焚信

“好。”管隽筠答应了一声,低垂着眼帘吃粥。

绮媗撩起帘子将两碟酱菜放到管隽筠手边:“小姐,尝尝这个。”

管隽筠在碟子里夹起一点刚送进嘴里,马上吐了出来:“这是什么?”

“奴婢问过,说是自己做的酱菜。”绮媗赶紧看了看:“看着像是虾仁酱。”

不说还罢了,提到虾仁酱管隽筠立刻变了脸色:“拿下去。”话没说话,已经捂着嘴走开了。绮媗怔了一下,顿时想到以前的事情,赶紧把东西收起来:“是奴婢粗心了,这就拿下去。”

管隽筠捂着嘴蹲在漱盂边,干呕不止。诸葛宸看不过,端着一杯白水过去:“怎么听不得这个?”

“我不吃那个。”管隽筠接过水,诸葛宸从袖子里拿出帕子给她。‘啪’地一声放在袖袋里的信笺连带着掉了出来,诸葛宸俯身去捡,管隽筠已经看到上面的字迹。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上面的字体,二哥很早就说过,管岫筠写字除了工整能够叫人认出来以外,千万不能说是师傅教出来的。加上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也不深究这件事。从小看惯了她的字迹,于是这封信一掉出来马上就认了出来。

“丞相还是请回去吧。”也不接他的帕子,管隽筠转过脸:“我身子不方便,不能服侍。”

诸葛宸把信放在桌上:“她在信里问你好来着。”

“不必。”管隽筠微笑着抽出帕子擦拭着嘴角:“我可不知道这个她是谁,既然是写给丞相的信,必然是有什么事要跟丞相细谈的。只是丞相也要替人着想。这有夫之妇终究是要恪守妇道,哪怕是未曾开化的南蛮之地,恐怕也是容不下这见不得人的事。日后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真正心疼的人还是丞相。”

诸葛宸兀自把信拆开:“你看,通篇都是问你好的话。”

管隽筠转过脸,一脸厌恶的神色。好像刚才那碟虾酱一样,不用吃只要闻到味儿就会叫人作呕:“我可不敢当,若是没有她只怕我会好很多。当然,在丞相心里她是千般万般的好。而我,就是穷尽一生也未必比得上她的分毫。让丞相一辈子都念着她的好罢了,我就不必了。”

诸葛宸脸色铁青,先前的霁和之色一扫而空。转手就把信连着封皮一起扔进熏笼,顿时火焰四起,信连同着封皮一起化作灰烬。

“这是何苦,丞相日后后悔起来又是我的罪过。”管隽筠看着跳跃的火焰淡淡一笑。

“别说了。”诸葛宸对上她的眼睛:“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我不提,丞相心里就不想吗?”管隽筠嘴角含着笑:“堪堪又把信给烧了,只怕心也跟着一起呢。”

诸葛宸捏紧了拳头:“不要再说了。”

“好,我不说。”管隽筠起身离开,诸葛宸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别闹了。”

“不许碰我。”管隽筠想去掰开他的手,用力扭动着:“我身子不方便,丞相请回吧。”

诸葛宸握紧她的下颌,不许她转过脸:“我今儿就要你。”话音刚落已经覆上了她柔软的唇瓣,管隽筠紧咬着贝齿不许他进入。诸葛宸搂紧了她的腰肢,舌尖在她紧咬的牙关前梭巡着。趁她不备一下就探了进去,管隽筠被他唇齿间勾缠不过,泪水不由自主落下来。顿了一下,合上牙关在他舌尖上狠狠一咬。

诸葛宸吃痛放开了她,随之吐出一口血沫:“你真别扭。”

管隽筠唇边也带着血渍,泪水挂在腮边。转过脸去擦眼泪,诸葛宸叹了口气跟着过来:“好了,不哭了。”一面说一面抬手给她拭去眼泪:“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地。”

“丞相还是歇着去吧。”管隽筠深吸了一口气不想理他。

“去哪儿歇着?”诸葛宸挑起她的下颌:“今儿不是把沁儿撵走了,除了你这儿我还能去那儿?”

管隽筠转过脸,却被他拢进怀里想要挣脱都挣脱不了。诸葛宸下颌抵着她的头顶,把她的脸埋在肩上:“不许再拗着,要不是看你有了身孕,看我怎么收拾你。”

“丞相,兵部的邸报来了。”叩门声响了起来,诸葛宸放开怀里的女人,低头一看衣襟上却被泪水浸湿了一片。管隽筠红肿透亮的眸子映入眼帘,在她唇瓣上亲了一下:“我不走,就在你这儿看。不哭了。”

管隽筠扭头进去,诸葛宸不自觉地一笑:“拿进来。”

“是。”外面守着的人拿着一摞邸报进来:“回丞相的话,六百里加急的邸报。不止是送来丞相这儿,皇上那儿还有骠骑将军府也送了去。”

“知道了。”诸葛宸看着一摞厚厚的邸报:“下去吧。”摆摆手让人下去,管隽筠坐在软榻上摆弄着绣箩里几样新拿来的花样。

诸葛宸坐在管隽筠素日看账册的书案上看着邸报,眉头不时紧皱着。管隽筠过来给他倒了盏茶,砚池里的墨汁有些干了,便站在旁边给他研墨。

“你不舒服就歇着去,别管我了。这么多东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完。”诸葛宸头也不回:“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管隽筠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被他一反手拉进怀里坐下。管隽筠不习惯跟他挨得这么近,两人除开共睡一榻的时候,从没有亲密过。扭捏着要推开他的手,只是一股男性的气息环绕在身边,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好像很好闻。

看他很专注地看着邸报,虽然不习惯被人这么环在怀里。不过这样坐着倒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倚靠在身后,跟哥哥以前对自己那种全心呵护是截然不同的。

诸葛宸看完两份邸报,怀中方才还在扭着的人全没了动静。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脸贴在衣襟上,眉间微微蹙着。嘴角微微一勾,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邸报,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回身到了熏笼边,看着那封信燃尽的灰烬。没想到会有这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睡在床上的人事先并没有见过这封信,居然会对信那么反感。难道中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信中所隐晦提到的事情,又为什么单单要跟自己提起来?

第一卷成婚第三十章还有一封信

“筠儿,瘦多了。”管昕昀看到妹妹的第一句话满是疼惜:“这要是不叫人去接你,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住两天。”

“年下事儿多,原是要回来的。”管隽筠坐在自家的花厅里,管昕昀少见的在家闲着:“二哥,今儿不用去兵部?”

“难得有功夫在家歇一天,昨天在兵部忙到起更才回。”管昕昀留心打量了妹妹一番:“年后又要带兵出征,那天送来的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厚厚一摞。最近忙着调配钱粮军饷,户部和兵部都在忙。”

“哥哥出征在外还要多加小心,可是比不得在家的时候。”管隽筠四处打量了一番:“怎么没见嫂嫂,别是哥哥嫂嫂闹别扭了?”

“谁还有功夫闹别扭。”管昕昀笑起来:“知道你回来,一大早就到厨房去叫人预备你爱吃的东西了。”眉眼间全是笑意:“只怕等我回来就要做舅父了。”

“兴许是吧。”管隽筠羞红了脸,忽然想起那天看到管岫筠写给诸葛宸的信:“哥,是不是姐姐写信回来了?”

“你知道?!”管昕昀愣了一下,依照管岫筠的性子绝不会给妹妹写信。况且信中提到的事情也不是能够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反复问起妹妹婚后如何,甚至还问起妹妹是否要做母亲了。这件事绝对是有蹊跷,因为她从没有关心过妹妹任何事情,只要不在背后用心就好了:“是有一封信回来过,说她在南中过得挺好。唯有一点不足,成亲这么久都没有喜讯传出来。写信来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她给丞相也有信去,听说也是问我好不好。”管隽筠想起那天诸葛宸的神情,很有些古怪。他不会无缘无故烧掉那封信,可见其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信呢?”管昕昀脸色十分难看:“还想做什么,难道还嫌闹腾得不够?”

“烧掉了。”管隽筠抿嘴一笑:“我也不知道写的什么,丞相说全是问我好不好。”

管昕昀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倒是猜到她想做什么了,要不妹婿也不会烧掉那封信了。”

吴纤雪正好带着人端了管隽筠喜欢的几样精致点心过来,听到这话也不好打断。管昕昀挥手让周围的婢女全都退下:“岫筠写来的家信里问你是不是有身孕了,我想她写过去的信里肯定也提到了这件事。这件事我都能想到,恐怕妹婿也想到了。”

吴纤雪看了眼夫君,扭头看着围着厚厚裘衣的管隽筠:“夫君,你是说?”接下来的话反倒是不敢说了,难道管岫筠是想问问筠儿是不是有喜了,然后自己也好凭借跟诸葛宸的一点旧情不绝,李代桃僵不成?

“若是筠儿不说她往相府写了信,我还真想不出这么多事情来。”管昕昀从袖袋中拿出那封信,掀开熏笼的盖子扔了进去:“岫筠有了这个心思就是天理不容,我说什么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就算是一世无所出,也跟咱们这个家没干系。那些话全是她说出来的,高枝儿也都被她占去了。世上的事儿是不会有两全的。”

管隽筠看到过两次同样蒸腾着的火焰,燃起这火焰的居然是同一个人写的两封信。管岫筠若知道是这个结果,会说自己居心叵测吗?

吴纤雪携着管隽筠的手到在自己起居的上房内坐下:“前次嬷嬷们回来的时候就说,你要吃什么酸辣的了不得的东西,那些个东西是能够入口的?后来送去的酸梅和樱桃应子可吃了?”

“吃了,还是家里的好。”管隽筠点头:“相府里的梅子太甜腻,不解口。”

“还好,不算是个刁钻口味。”吴纤雪掩嘴笑起来:“比我那时候好多了。我那时候正是隆冬,非要吃盛夏时候的桑葚,弄得沸反盈天的。你哥哥叫人四处去找,后来还是南边的人回来带回来几株专为冬蚕种的桑树上接的桑葚,吃下去登时就好了。”

“还好我不吃这个。独独受不得那个什么虾仁酱。”管隽筠拈起一枚梅子放进嘴里。

“谁这么不省事,把什么虾仁酱送到你跟前。”吴纤雪把一碟新样的点心挪到管隽筠手边:“筠儿,这么些日子都没回来。他对你好?”

“能有什么不好呢?”管隽筠看了眼吴纤雪:“嫂嫂,你说姐姐写信回来是为了什么?她还不歇心?”

吴纤雪沉默了半晌:“你也别想那么多,嫂嫂说句话你别不信。两人做夫妻久了,比从前那些故事都来得要紧。虽说两人之间龃龌总是有的,只是岫筠到底是别人家的媳妇。名分所限身份所关,想要做什么都是白搭。”

“就因为这样,我才能过下去。只是她时时刻刻如影随形,一刻都不肯放手。甚至连我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肯放过。我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姐姐。”管隽筠端起茶盏,盯着氤氲的茶雾好久。

“难道岫筠的所作所为只有你一人看见?这两封信最后都是付之一炬你还不明白吗?你哥哥自然是全心护着你,不会让你受委屈。而妹婿那边,恐怕还不止是这个。”

吴纤雪停了停:“有句话二嫂告诉你,在男人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他自己的骨肉要紧。岫筠自以为自己是无法替代的,才会做出这等没算计的事情来。她没子嗣算要紧,而相府岂不是更要紧?何况你是相府明媒正娶的夫人。腹中的孩子是相府嫡出之子,谁能动摇?妹婿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筠儿,难道你不知道妹婿是诸葛家兼祧两房的独子,他不止要承袭老丞相的后续香烟,甚至他二叔一生无出,这点香火也要他来承续。就因为这个要紧,他会让岫筠那一点私心得逞?”

管隽筠手指微微抖动着,这是最为危言耸听的话。若是管岫筠听见了当作何想?

“夫人,姑老爷来接小姐回去。正跟将军在花厅说话呢。”吴纤雪身边的丫头碧霄打起帘子进来福了一福。

“这么快就要接回去?才住了几天!”吴纤雪看着管隽筠笑起来:“才说要做点合口味的东西给你解口,谁知道就来接了。”

“恐怕是相府有事。”管隽筠跟在后面起身:“出来好几日了,是要回去看看。”

“听听,这就是当家主母的口声。我就跟你一样,但凡是到哪儿去了一准记着要早些回来,唯恐耽误了什么事儿。”吴纤雪携着她的手慢慢往外走:“年下得了空儿就回来走走,有了身孕也不能总在家呆着。想吃什么,要是那边没有就叫人回来传话。家里知道你的口味脾气,能对了口味最好。有些事别总放在心里,不论是什么总有哥哥嫂嫂替你担着。”

“是,有哥哥嫂嫂为我做主,我不计较。”管隽筠点点头:“况且也计较不来。”

“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你可别嘴里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吴纤雪好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有些话嫂嫂原不该说,只是不说实在过意不去。岫筠已经过去了,别把她记在心里。倘或你有什么不好,叫哥哥嫂嫂心里怎么过得去?”

这跟那天绮媗说的话如出一辙,管隽筠一阵心酸。脸上却不再像是初嫁时归宁那样,抿嘴一笑:“嫂嫂说的我都记下了。如今我不是一个人了,哪怕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这个着想。”

“你要真能这样才好呢。”吴纤雪跟她一路说着已经到了花厅。

第一卷成婚第三十一章拦轿喊冤

诸葛宸正看着管昕昀递给他的一摞军报:“这封信我早间在兵部已经看过了,说是西羌军马时刻骚扰边境,掳去不少牧民牛羊财物。要不是前日烽火台上预警,恐怕就要真的打进来了。”

“既然是这样,为何始终不许发兵?”管昕昀时刻关心边疆战事,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军人都不会准许西羌小国欺辱边民,凌辱百姓。

“此时发兵与我军不利。”诸葛宸把军报还给管昕昀:“我军中士兵多不习惯西北酷寒,严冬出兵水土不服之外,粮草也不易运到军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粮草不济,如何用兵打仗?一鼓作气,将士用命固然可贵。只是不审时度势,贸然出兵实是不智之举。”

管昕昀沉默半晌:“若是到了年后,只恐延误军机。彼时就是江山社稷的罪人,谁也担待不起。”

“就是延误军机也比贸然出兵强得多,否则就是误国误民。这份沉重最后可不是单单一个贻误军机就能搪塞过去的。”诸葛宸抬头看到姑嫂两人从后面出来,便止住话:“嫂嫂。”

“说得热闹得紧,已经叫人预备午饭了。”吴纤雪还了半礼,又朝管昕昀笑道:“妹婿妹妹难得回来一次,在家里还要说外头那些事儿。也不觉得絮烦。”

“不过是说了两句,新来的邸报就是这时候不说,说不准午后就要出去。也不叫人过个安生年。”管昕昀笑着看向一侧的管隽筠:“好容易这几日胃口好些了,想吃什么就叫人回家来说。真是风吹吹就能刮跑了。”

“哪有二哥说的那样娇弱。”管隽筠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诸葛宸,忙得连胡茬都没空刮,脸颊更是瘦的有些陷下去。不知道最近又忙得怎样,只怕又是连吃饭的空闲都难得。

管隽筠围着厚实的狐裘坐在车里,同色的暖袖套在手上。诸葛宸跟着进去,坐在管隽筠对面。一沓厚厚的邸报装在袖袋里,显然是还在想着刚才管昕昀谈论的事情,眉宇间没有舒展的意思。

随着车身的震动,诸葛宸回过神看着对面的人:“气色倒是好多了,还是没见长好多少。”伸手去握她蜷缩在暖袖里的手:“还好,挺暖和的。”

“这些日子忙?”管隽筠缩瑟了一下手,手指上触碰到每日握笔写字磨出来的茧,变得异样安心。

“嗯,不到起更都没回去过。”诸葛宸点头:“方才听你哥哥说,这些日子吃得好些了。还是这么瘦,倒是想着你回去少些事情,能够养好些。看来还是一样。”

“已经好多了。”管隽筠想要抽回手,无奈十指被他攥得紧紧的,试了两次只好作罢:“还要出去?”

“你不要我出去,我就不出去。”诸葛宸索性坐到她那边:“外头风大雪大,我也不想出去。”

管隽筠微微侧着脸不说话,鼻翼间呼出的热气喷在脸颊上很是不惯。修长的手指掠了掠她乌黑的鬓发,把她环在怀里:“冷不冷?”

“还好。”听到沉稳的心跳,也觉得心安不少。

马车忽然停住了,外面人声嘈杂。“怎么回事?”诸葛宸轻轻拍了拍管隽筠的手背,贴在耳边轻声道:“不会有事的。”

“回丞相的话,前面有一戴孝女子跪在路上拦车喊冤。”外面开路的侍卫朗声答应着。

“拦路喊冤?”诸葛宸看了眼眼睛似睁非睁地管隽筠:“我下去瞧瞧,外头冷你别动。”

“嗯。”管隽筠点点头:“把氅衣系好,别受了风。”

“仙儿,外面什么事?”诸葛宸下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还没上来。管隽筠撩起一侧窗帷,仙儿前次生病好了,恰好她回来就跟着一起过去了。

“小姐,那个戴孝的女子拦路喊冤。一时不得走人。”仙儿赶紧到了窗帷下:“外头风大,小姐还是进去吧。”

“你扶我下来。”管隽筠看着雾蒙蒙的一片,天与地几乎没有分别。

“小姐,这可使不得。倘或招了风寒可怎么好呢。”仙儿不敢答应,竭力推脱着:“兴许过会儿就没事了。”

“不打紧,你扶我下来。”管隽筠摇头,仙儿拗不过她只好扶她下来。

“求丞相为小女子做主,若是能救了小女子的姐姐出火坑。就是当牛做马,奴婢也是一辈子感念丞相的大恩大德。”一个浑身重孝的少女跪在路中间,呼啸的北风夹杂着炮烟般的大雪打在人脸上。

诸葛宸背着手不说话,脸色冷肃凝重。“夫人?!”诸葛宸身边的侍卫荣立看到管隽筠扶着仙儿的手过来,赶紧肃立在一侧。

“不是叫你别下来的。”诸葛宸转过脸:“这么大雪。”

“车里闷得慌,下来走走。”管隽筠穿着厚厚大氅立在诸葛宸身边:“这姑娘怎么了,一身重孝跪在地上。”

“求丞相和夫人替奴家做主。”听到有人问话,一直都哭个不停地女子越发是抽搐得利害:“奴家家里因为欠着李员外家银子,爹娘重病不能还清。李员外就把奴家的姐姐拉去抵债,做李员外的小妾。姐姐不从,李员外便把姐姐卖进了青楼。”

管隽筠眉目微微一动:“这件事自然是有地方父母官做主,怎么不去县衙告状,反倒是要京城来拦轿喊冤?”

“李员外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因为姐姐不从不止把姐姐卖入了青楼,还把我爹娘活活打死,烧了我们家的房子。要不是爹娘把我打扮成小子的模样逃出来,只怕也跟姐姐一样了。我请人写了状子到知府大人告状,知府大人也不接状子反而要抓我。我连夜跑了出来,才没被抓回去。后来我才知道县太爷夫人是知府大人的干女儿,这样一路告上来都没人搭理我。听人说丞相大人必从这条路上经过,求大人给小女子一家做主。”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行哭一行说,伴随着呼啸的北风,显得寒气逼人。

诸葛宸冷凝着脸:“你说的事情,只有你一家的状子,还有谁能给你作证?”

“县太爷一家横行乡里,多有人不服。民女进京告状,乡间父老乡亲多不识字,请了一位私塾先生给民女写下状子,还有一封血书。”女子从衣襟里拿出一份血迹斑斑的书信递到仙儿手里。

“你可知道状告父母官,不论这官司是胜了还是败了,你都会有大不是。甚至会要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丞相接了你的状子只要没看你就还没事。只要打开看了就是认下这个案子了,你可要想清楚。”

管隽筠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加上仙儿手里那封血迹斑斑的血书,在大雪中异常扎眼。

“民女一家家破人亡,全都是被县太爷一家所害。若是丞相能为民女做主,民女纵死九泉也感念丞相的恩德。丞相若是不能为民女申诉冤枉,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要到阎王爷面前哭诉冤情,直到胜了这场官司为止。”一直都低着头的女子忽然抬起头,红肿着双目看着管隽筠,目光中透露出决然。

“你的状子我接下了,把她带下去。”诸葛宸接过仙儿手里的血书,连同侍卫手里的状子一起丢到长史官手里。管隽筠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扶着仙儿回到辇车上。

“小姐,您没事吧?”仙儿看她靠在车板上,微微闭着眼。

“挺可怜的,要不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绝不会让一个女儿家做这种心思。”一阵寒气袭来,诸葛宸跟着进来。仙儿见状赶紧退了出去,不知怎么脸颊忽的涨红。

“手好冷。”诸葛宸不知是在说谁,握紧那双套在暖袖中的手,两人都缩瑟了一下:“你呆在车上最好,做什么下去?”

“从没见过,想见识一下。”管隽筠看着他:“很多,所以见怪不怪?”

诸葛宸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掩好了窗帷只是扣扣车板,马车继续往前走。

管隽筠忽然鼻子一酸,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把脸埋在诸葛宸的肩上,诸葛宸嘴角微微一翘,把她环进了怀里。

第一卷成婚第三十二章青鸾

“给您请安。”一段时间没给王夫人请安,管隽筠换了衣裳便带着丫头们到了上房给王夫人行了个大礼。

“嗯。”自从李嬷嬷和沁儿的事情以后,王夫人对管隽筠一直都是冷着脸。加上诸葛宸多多少少在明里暗里护着管隽筠,王夫人更是心下不忿。面上不好露出来:“你回家住了些日子,倒不觉的比先时好了多少。”

“是,有劳母亲挂念着。”管隽筠敛眉福了一福:“这些时候不在家里,诸事烦劳母亲。媳妇不孝。”

“罢了,你也歇着去吧。等会儿要是再受了风寒,又是一桩麻烦。”王夫人不耐地摆摆手,管隽筠答应了刚要退下。王夫人忽的想起了什么:“等等,有件事倒是要你记着。你二叔家的青鸾来家了,我让她先在我这儿住下。你既然是回来了,我就把她交给你。你看着安置在哪一处,二叔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虽说不是亲生的。只是从小也没有谁轻看了她,别叫人挑理儿。日后传了出去,不说你们反说是我们这做上人的没有教导好子媳。”

“是。”管隽筠点头答应了,看王夫人无话这才退了出来。

“带着人去那边的松云轩收拾出来,二老爷家来的青鸾小姐就住到松云轩去。”管隽筠在花厅坐下,看着侍立一旁的诸多丫鬟仆妇:“赖嬷嬷,你看谁乖巧伶俐些,好去服侍青鸾小姐。”

“回夫人的话,皎月倒是不错,人也伶俐,平日做事稳当可靠。不如让皎月过去好了。”赖嬷嬷先前还没发现,等到认真回话的时候才发现,管隽筠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丫头。比起绮媗多了几分娇憨。

管隽筠点点头:“我先瞧瞧再说。”从来就不缺什么太伶俐的人,也不乏稳当可靠的。唯独缺的就是一个让人放心的,二叔二婶都在,却把膝下唯一的养女送到相府来。必然是有缘故的,如果是嫡亲堂兄妹还有可说,只是这名分上的堂兄妹没有丝毫亲族联系,肯定有人预料不到的结果。

“奴婢给夫人请安。”赖嬷嬷很快就叫人把皎月带了过来。

“打从今儿起,你就到松云轩去伺候青鸾小姐。青鸾小姐是二老爷身边的大小姐,论起尊贵不输于咱们家里的姑奶奶。切不可怠慢,若有一丝怠慢不到的地方,被我知道,决不轻饶。”管隽筠端起手边的梅子茶喝了一口:“可记下我说的话了?”

“奴婢记下了,奴婢不敢。”皎月赶紧答应着。

“下去吧。”管隽筠摆摆手:“还有什么事?”

“老奴有件事要回夫人。”赖嬷嬷拿着一份鲜红的礼单过来:“这是吏部张大人家的新添了长男,送来的帖子和礼单。若是旁人家,奴婢们便依照素日的回礼送了过去。只是张府与相府世交,特来讨夫人的示下。”

“我看看。”管隽筠点头接过礼单,看了半晌:“长命锁和金麒麟都留着,外加一对金狮子。余下的不变,只是把长命锁换成翡翠的就行。弄一堆金子没得俗气。”

“是,老奴知道了。”赖嬷嬷接过礼单赶紧答应了。

“没事的话就都散了吧,再有什么速来回我。”管隽筠拢了拢身上的大袄:“庄子上送来的山货年租只怕这两天就到,都留心看着。”

“是。”赖嬷嬷领着头答应了。

“小姐,青鸾小姐来给您请安来了。”婢女仆妇们退了出去,绮媗带着一个身穿宝蓝缎袍的少女进来。

“青鸾给夫人请安。”青鸾上前福了一福:“夫人万福。”

“这怎么当得起,快起来。”管隽筠正用火筷子拨弄了手炉里的炭火,目示绮媗把她扶起来。上下打量着看上去略显缩瑟的身形:“到了相府就跟在自家里一样,别拘束也别委屈了自己。有什么就让皎月来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