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面面相觑,之前拿棍子这少年更是举着手,撇唇直笑:“诶呦!这妹子可不一般呢,慢着点,棍棒无情,小心打着哥哥我!”

徐椀手里拿着细棍:“远着点,当我哥哥,还轮不到你。”

说着比划一下,对他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们过来。

那两个蠢蠢欲动,少年却只嬉皮笑脸地:“逗你还成,真对小姑娘下手,我可干不出那种事,我从来不打女人。”

背后锣声又起,巷子里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闹事,徐椀也不想引起别人注意,提了细棍赶紧往里走。

三人也赶紧往这头跑去了,到了巷子口,赶上她爹迎头走来了。

赵澜之脚步也大,看见她了,直往这边张望:“阿蛮,怎么才回来,我听着锣响了,外面什么事?”

徐椀扔了棍子,只说无事。

父女两个往回走,她想起来又赶紧交代了句:“顾青城回京,途径青城,这是他旧地,近日又是长公主祭日,估计会停留两日。”

这些都是她在街上听来的,赵澜之嗯了声,混不在意。

走到头了,最里面那个小院子就开着门,花桂在院子里晾着衣裳,一掀门帘,洪珠端着盆出来了。

她身后跟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娃子,跳出来还差点摔跟头。

幸好洪珠扶了一把,自己也拍着胸口,直说着好险好险,逗得大家都笑了。

看见徐椀进门了,这小不点噔噔跑了来:“阿蛮姐姐,阿蛮姐姐,给我买糖了吗?”

徐椀像变戏法似的在袖口里抻出一根糖棒来,这就递给了他。

赵澜之走过他身边,没忍住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爹呢!”

小不点往院子深处一指:“喂马去了!”

花桂晾了衣服,赶紧过来给孩子拎了一边去:“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糖,仔细你的牙全都都烂掉了!”

孩子只叫着娘,嬉皮笑脸也不当回事。

徐椀看着这一幕,也是笑。

花桂嫁给了洪运,洪运也恢复了本名,巧了也姓赵,赵武,儿子起名赵修,就觉得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满心都是欢喜。

进了屋了,下意识地,就放轻了脚步。

娘亲就躺在窗前的躺椅上面,看那椅子早就不动了,想必是睡着了。

窗边有风,虽然是暖风,那也怕她吹着,徐椀赶紧去拿薄被,不想到了跟前,女人已经睁开了双眼。

这些年也真是习惯了,有一点动静就醒。

当年的徐凤白,现在的徐回比起几年前可丰腴不少,不过这般神态,乌发高挽,雪臂轻抬,那三分慵懒,更觉曼妙娇媚。

赵澜之才一进来,心就酥了一大半了,轻言细语地赶紧上前:“醒了?我们爷俩吵着你了?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到跟前了又声声叮嘱着:“走的时候不是让你在床上躺着么,这边有风,吹着了怎么办…”

徐椀默默把薄被放了回去,在心里默数了一二三四,果然才过四,她娘还些许沙哑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来了。

“赵澜之,把你的嘴闭上。”

“…”

向来就是这样,爹太啰嗦,娘太淡然。

不过,她爹脸皮厚,从来不放在心上。

果然,她爹又继续啰嗦起来了:“别这样,我说的话你都放心上了,那我肯定就把嘴闭上了,我说了你又不听…”

徐椀偷笑,赶紧退了出来。

药抓来了,这就递给了洪珠,仔细叮嘱着,让她熬了药

她娘的嗓子应该快好了,这一直是她爹挂心尖尖上的事。祖母回了老家以后,也曾过去探望过,老太太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个孙儿,不敢到儿子媳妇那说去,偷偷求菩萨保佑着。

她爹可真是半分没放在心上,因着曾有个大夫说过,她娘现在算半个药罐子,年纪也一年长过一年,再有孕怕要在阎王爷那抢人头,吓得他小心得很。

洪珠去熬药了,徐椀就拿着药单自己配药。

窗下的簸萁里,晾着几样药材,是她用来制香的原料。

正看着,有人敲门。

洪运连忙上前开门,门口传来了一声妇女的问话声。

“敢问,这里可是徐大恩人住处?”

“你是铁匠铺那大嫂?”

“是是是,恩人现在在哪里?”

“快随我进来!”

就听着脚步声在背后走过,也没太注意。

徐椀知道,她娘在青城这边留了一口活气,这几年也是怕京中联系不上人,拐了几道弯弯让人通信送到铁匠铺。昨个落脚时候就让洪运去铁匠铺打听了下,赶上这大嫂不在,留了住处。

铺子里的大嫂,说是当年有过情分的。

听着她们进屋了,这大嫂没说别的就开始哭,哭过又让人跪,说让叫恩人,徐回夫妇自然让起来说话,闲言碎语地这就搭上了话头。

“一打我跟铁匠搭上伙了,后来就再没恩人动静,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

“嗯,嫁了铁匠了?”

“就是搭伙过日子,他待我也是极好的,待孩子们也很好,老大娶了媳妇儿了,这会不在家,姐儿去年也嫁了,现下就剩这老幺儿,我就领过来给恩人磕个头,当年要不是恩人一直救济我们娘几个,这会儿我们一家大小还指不定哪个坟头埋着呢!”

说到动情处,又让人跪,屋里闹哄的。

她娘自然是让起,这妇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是问起了徐椀来。

这可当真是故人,还知道她。

耳朵里听着她娘让她爹出来叫她了,徐椀掀起门帘子这就走了进去。

才叫了声娘,进了里屋了,最先和个少年打了个照面。

那站在妇人旁边,乖巧得没有一点存在感的小子,可不就是在巷子里拿了棍子打人,又调。戏她那个小赖子?一见是她,少年上下打量着她,笑了。

走过去,花桂拉了她过去,这就站了徐回身边。

徐回也是感慨:“阿蛮十四了…”

听她娘说过,当年就是看了这大嫂,才留的她。

既是有这情分,徐椀连忙见礼。

又有两句闲话,女人在怀里拿了书信出来,徐椀见没她什么事了,惦记着外面的药,这就出来了。

才出来,走到窗下,尾随着她的少年先一步拦住了她。

徐椀抬眸:“你干什么?”

他目光太过放肆,一笑两个小虎牙都露出来了:“诶,你说你性子这么撩人儿长得还这么好看,特别适合当个什么你知道吗?”

她是真莫名其妙:“什么?”

他是真不要脸:“我媳妇儿,真的,特别适合。”

“…”

说话间花桂也出来了:“小姐,赶紧把药收拾收拾吧,我看咱们也住不了两天,京里来信了,老太爷不好了,这周转好几次到这的信没个准,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都是心知肚明。

兜兜转转,怕是怎么着,也得回去一趟了。

第42章 我媳妇儿

出了院子,女人还抹着眼泪。

少年笑吟吟地, 直跟着她脚步, 见她终于止住了这种情绪,这才快步走了她面前,转身对着她倒着走, 直扬着眉头。

他娘还在感伤, 他两手交握, 晃了晃没个正经:“娘, 给我说个媳妇儿吧!”

少年嬉皮笑脸的,他娘肯定没当回事:“一天到晚也没个正经模样,说什么媳妇儿,媳妇说家来都糟蹋人姑娘!”

他满脑子都是那小姑娘,一想起来心头就痒痒的:“娘,你要是能把人说来给我当媳妇儿,我肯定待她好!”

说着,等她到了跟前, 就扶着她, 非让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大嫂子一看他这副模样,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面:“瞧你这模样, 该不会是瞧上人家阿蛮了吧!”

少年但笑不语,光只是笑。

他娘抬手拧了他的耳朵,拧得他诶呦诶呦地叫唤:“少打小姐主意!别说人家要走了,就是不走也没你想的!”气得她直呼了他的大名出来,“霍征, 你皮紧了吧,平时就是混日子,现下该不会又要闯大祸吧!”

霍征比徐椀大了十几个月,虚岁十六,家里才花了些银子免了兵役,本来是想让他读书想谋个功名什么的,可惜虽然他从小聪慧,学什么像什么,但是对于科举制度向来嗤之以鼻,混着日子。

一听他娘说徐椀这就要走了,连忙问起。

大嫂子叹着气,只把他数落一通,他想了想连忙又来求自己亲娘,让她想办法,非要跟着人上京里去,又是挨了两下子。

说是要回京,可也得准备一番再动作。

信上徐瑾瑜言明了老太爷的病,说是反反复复,女儿离家之前,曾说过,不让她再回徐家,但是为兄心心念着,盼能一见。

已是三个月之前的了,赵澜之和徐回商量了下,刚好在青城,想借驿站传快信回去打探打探情况,这边回京一路上随时就能用驿站接信,更方便一些。

这几年为了避开李昇,未曾联系过。

不知是他们太过小心了还是什么,李昇果然没有再有动静,现在顾青城刚好在青城,也不知当年的救命之恩,还能否再使上一使。

夫妻两个小议了下,觉得可行。

不过一旁捣药的徐椀,却觉得冥冥之中,又和顾青城牵扯了一起,这样不妥。她本本分分做着十四岁的少女,背对着爹娘,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除了借顾青城的名,在驿站能行个方便,也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赵澜之在背后叫了她一声:“阿蛮,你准备一下,爹送你和你娘去,说到底顾青城当初还认了你做妹妹,也说上两句话,亲厚一些也好。”

屋里光线偏暗了,日头偏西了。

徐椀捣药的手一抖,停住了:“爹,我不去,入味的药还差一分,我出去寻一寻。”

说着,手里的活计也都放下了,快步走了出去。

赵澜之诶了两声,隔着窗户看见她脚步飞快,这就往大门那边去了,叫也叫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怎么了?”

徐回叫了花桂进来准备一下:“算了,她向来有主意,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也就回京这一次,回头也不与京中联系,不必和顾青城怎么走动。”

赵澜之心里却是打着别的主意,他早晚会老,女儿一直有人看顾当然更好,不过听徐回这么一说,自然也就撇开了去。

让洪运套了车,夫妻两个这就上了车。

顾青城也才落脚,旧地,却无旧人。

几年间,老宅院的小厮丫鬟们早就散没了,他回了自己家老宅,身边只留了一个丫鬟,宅院里早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可偌大的宅院里,除了他自己,真是冷清。

侍卫队巡逻走过,他在一棵桂书前面站定。

快要黑天了,一安静下来,只觉得静得令人生厌,顾青城一身甲衣未脱,眉宇间淡淡的惆怅:“洪福,你想念你的亲人吗?”

身后的小丫鬟叹了口气,也是点头:“当然想,我想我姐姐,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也想知道她长得有没有我高,有没有吃苦。”

这几年,洪福可是没吃什么苦,好吃好喝养着,圆润了些。

顾青城嗯了声,转身:“不会太久的,会见的。”

说着这就要进屋了,洪福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跟着顾青城时间长了,也知道了这个主子,看似面冷,其实心善。每次都把她安排妥当,平时也不用她干些什么,偶尔会问她两句话,多数时间都让她好生待着,只要不吵闹就可以。

才上石阶,外面一人快步进来,说是有人求见。

信物还不等呈上,顾青城已经不耐烦走进了屋里去,才一回青城,当地的官吏就迫不及待地相邀,已经回绝了几份薄面,无心应酬。

坐了桌边,洪福随后走进来,把接下来没传完的话传下了:“大公子,说是京中的故人,有您的信物的。”

说着,她将手中的玉如意双手呈上。

顾青城瞥了眼,拿过小小的玉如意,立即着人去请:“快请去前堂。”

他站了起来,让洪福过去看茶,走进里间想要换掉甲衣,才脱下来,发现身边没人,只得自己寻了件勾边的金丝锦衣。

穿戴整齐,才出来,匆匆走过镜边,还看了眼。

弱冠之年,能见英气。

走进前堂,先一步被请了进来的徐回也才解开披风,赵澜之接了手里,女人听见脚步声,忙是回头。

顾青城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环顾四周,这才察觉到人是夫妻两个来的。

徐回浅浅目光,也落在他身上:“顾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顾青城忙是请坐,问他们好。

听他们说才到青城,垂眼掩去眸色:“竟不知,原来就在眼下。”

徐回落坐,见他身边除了个丫鬟也无别人,忙是说了来意,她已几年没有回过京了,临别之际给父亲磕过头的,父亲也落了泪,让她剩下的年华就按自己痛快地过,不让她回去了。但话虽这么说,骨肉亲情,怎么可能这样割舍。

还不敢明目张胆就这么通过驿站,只得来借顾青城的名头,也方便回京。

顾青城自然是应了,再说徐椀,逃一般地从院子里出来,就茫无目的地往巷子口处走去,才到丁字路口,脚步一动,一只胳膊忽然拦住了她。

她在外面的时候警觉性都比较高,连忙侧身,才要后退少年的笑脸就露了出来。

原来是那铁匠铺家的儿子,徐椀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少年脚步也快,这就追了上来,直跟着她和她并肩:“阿蛮上哪去?我打小就在青城长大,对这很熟,你去哪里我带你去?”

徐椀不理他,偏他就一直跟着,见她不应声也不说话。

她站住了,回头看着他:“喂!”

少年也站住了,笑:“我叫霍征,不叫喂。”

徐椀扯了扯唇:“好吧,霍征,你跟着我干什么?”

霍征正八经地耸肩:“天快黑了,你一个小姑娘上街上走不安全,我得看着你些。”

用他看着了?

徐椀被他气笑:“谢谢,我就去药铺寻一味药,去去就回,不用你看护,多谢你惦记了,你回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说完,她快走两步,可人虽然没追上来,身后的少年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她本来只是想闲逛,随便走走,见他依旧跟着自己,就真的拐进了一家药铺,拿了味药又在药铺磨蹭了好半天,等她提着药出来时候,外面已经黑天了。

脚步也轻,左右看看似乎没有人了,徐椀这才往出走。

她提着药,才松了口气,少年的轻笑声就在背后响起。

也不知他刚才藏身在了哪里,徐椀回头,月色之下,霍征背着手,就像是专门在街头赏月似地模样。

她真是被他气到了,等他走了跟前来,才扬眉:“你老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要回家了,你别跟了。”

霍征嗯嗯点着头,还对着她眨眼:“回吧,我就随便走走。”

到了她的面前了,还示意她让她快走。

徐椀今个出门时候本来就有些情绪,这会儿被他这么胡搅蛮缠地一出,更是不耐,佯装要走,等他往前一动,腿一动奔着他就踢了过来。

霍征平时跟些混混混惯了,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笑得更是得意:“干什么,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他嘴里也没个把门的,徐椀更恼。

耳边马蹄声渐起,她回头竟是瞥见自家马车奔着这边来了,往前走了两步:“好了,我爹娘回来了,我跟车回去,你赶紧…”

少年跟上来也是探头查看,不想马车后面还跟着另外一辆,再往后侍卫队紧随其后,他看了眼,才开口说了个我字,少女一手捂上了他唇,一手拽着他胳膊死命给他按了暗处去。1

眼见着那侍卫队模样,徐椀心如捣鼓,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了霍征就拽了药铺侧面墙上。

两墙角里,漆黑一片。

两个人几乎都要贴在一块了,徐椀偷偷瞥着街上情景,一动也不敢动。

她头顶的发香,若有若无地。

霍征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躲着什么,柔软的纤纤玉手就在唇边,他在她掌心下面红了耳根,一动不敢动,想要开口可唇一动,就能碰到她手更是浑身僵住。

两辆马车都很快过去,徐椀听着越来越远的车轮声音,也是松了口气,她按着的少年简直变成了个木棍子,完全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