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罗和北翎肃然起擎。只是,这层谋算中,只怕还藏着他们看懂的私心——

车轮轱辘辘往外而去,又是一个好天气,天空,是明蓝明蓝的,太阳,是金灿灿的,云朵,是软绵绵的,就像好吃好看的棉花糖——小凌子最喜欢吃了,那是“父亲”家乡的零食,软软的,甜甜的——

九无擎靠在椅背上,任由东罗推着,冰冷的心,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在流动——

思念一直在心底,被封存,藏在很深的地方,一旦跑出来,如何再能将它深藏!

他想见她!

哪怕只是远远一眼!

只想确定,她真的是心头的那份想念——

轮椅还未出园,十无殇匆匆跑了来,近身时,衣角翻飞,行了一礼,低声禀了一句:“九哥,我有事要说!”

九无擎瞟了一眼,示意东罗和北翎去守着园门,红楼内,除了无欢和无殇及东南西北四卫可以自由出入,其他人皆不得进来半步,哪怕是苳儿!

一颗腊丸递到了九无擎跟前,他接过,十无殇立即去取来一个盛着水的银盆,蹲下身子侍候着,九无擎坐下了身子,捏着那腊丸往水里一辗,自里面抽出一张薄若蝉翼的密笺,上面写着只有他能读懂的文字,没一会儿功夫,密笺在手上消融为一片不成形的碎纸屑。

这腊丸中的东西,沾着一种特殊的粉末,遇气而燃,遇水而化。

“七哥怎么说?”

这些字,十无殇并不认得。

九无擎淡淡的吁了一口气,前后思量了一会儿,才道:“无欢已经和徐庶他们联系上了…他的身体状况,没出现问题,可见我研究出来的药,虽不能治根,但还是能抗衡他体内的毒血攻心!现在,就等祈福大会一锤定音…五年了,拓跋弘出的风头已经够久了…”

因为“拓跋弘”三字,他的眼神,倏地变的森冷森冷——

这个人,一直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不是他,他何来这五年的幽禁生涯。

若不是他,母亲何致于长眠不醒。

若不是他,五年前,他该带着母亲回去九华——

全是因为这个拓跋弘,他和母亲又平白受了这五年的罪。

有些事,九无擎至今仍旧想不透,五年前,拓跋弘为什么要对他斩尽杀绝,他与他原是无仇的,可他却用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将他们害得生不如死。.

这样一种仇恨,意味着他必须先下手为强,将这个晋王打击的再也爬不起来,才有他九无擎的活路。

他不想死,熬了这么多年,要死早死了,即便要死,他也要死在九华的土地上。

祈福大会,是他等了十二年才出现的一个契机,只要事情办成,有生之年,他就能有机会回去九华,带上一份厚礼,回家。

镇南王东方轲是西秦王朝唯一一个受封的异姓王,曾是秦帝拓跋躍跟前最骁勇的武将,为君王出生入死,战功卓著,名震三军,功在社禝。只是伴君如伴虎,十六年风水轮流转,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一旦皇帝瞧你不顺眼,你的日子就别想痛快。

东方轲,年方四十有九,生的相貌堂堂,方脸高额,全无武将的粗鲁,留着一把黑须,穿着藏青锦袍,正坐在正厅内陪客。

厅内有四位贵客,都有大有来头,入坐在首座的是三天前休了东方轲外甥女如今又来提亲的晋王拓跋弘,一身玄黑的蟒袍,玉冠束发,英姿焕发,那可是人中龙凤,举手投足,散发着皆是帝王家的尊贵之气,沉静从容。

东方轲睨了一眼,想到三天前,这位晋王如此的让镇南王府难堪,心里难免会来气,可作为臣子,即便有再多的不悦,他也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说起来,东方轲和拓跋弘渊源非同一般。

东方轲和慧贵妃,也就是拓跋弘的母亲是表兄妹,自幼情谊深厚,后因为拓跋弘被抱去做质子,而生了隔阂。

事情是这样的,二十五年前,拓跋弘生出来没几个月时,朝中政变,顺王奉命平乱,一叛臣拿住了顺王的宠姬九夫人之子以要胁,顺王为保住九夫人的孩子,便令东方轲抱着拓跋弘去交换九夫人的孩子,同时被抱去作交易的还有顺王妃所诞两个嫡子。那叛臣以三位小公子之命求自己一城之安全以及百年之太平。

等再见到拓跋弘时,已时隔十来年,皇上凭着自己的铁骑将对手逼入绝境,终于也迎回了陷于敌营长达十二年之久的两位皇子——对,是皇子,那时顺王已顺应天命取帝位而代之,原本送去做人质的嫡长子已病死。

再次见面,第一眼,东方轲就觉得拓跋弘这个孩子怀着一种深藏于心的仇视,当年贵妃娘娘领着他毕恭毕敬来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很明显的迸出着浓浓的敌意。当时,他就想,也许是因为十二年质子生涯养成了这种戒备的心理,也没有见怪。

后来的那些年里,东方轲很少见到他,但每回见面,拓跋弘都会有礼的唤他为:轲叔,渐渐的,他也就忽略了其他。

直到五年前,公子府诸公子举兵而反,拓跋弘奉皇令平乱,他巧设离间计,令诸公子不攻自破,活捉九公子,生擒九夫人,立下天大的功勋。但是,就是押送回京途中,拓跋弘却三番四次欲加害九夫人和九公子,幸好东方轲发现的早,施以援手,誓死力保,坏了他的计划。从此,拓跋弘便将他深深记恨上——又或者,他一早就记恨着。

那一年开始,拓跋弘在帝王跟前初露锋芒,开始得重用,而他东方轲却因为暗助九夫人离宫,自此帝前失宠——对他大失所望的皇帝,甚至于还纵容晋王一次次的拖延与倾城的婚事,直到这一次,故意放任晋王胡闹,而冷眼旁观。

本来,他对于拓跋弘,还颇有欣赏,心里一直歉然,自己的甥儿容貌尽毁,嫁给他,着实委屈了他,等到五年前,当他发现拓跋弘有心帝位,并且想致九公子于死地后,他对他,便再无半分好感。

这番,拓跋弘休掉倾城,算是彻底剪断了晋王府和镇南王府的关系,与他而言,倒是彻底解脱了,偏生这人又不知怀了什么心,又请了圣旨,诚心来赔不是。帝王家的人,他一个做臣子的自不好去得罪,不管怎么样,他总归是倾城的夫君。

拓跋弘知道,倾城那孩子喜欢晋王,被人家休了,在人家门口闹了那么一出,无非是想让晋王另眼相见。

如今既然人家再度上门来提亲,只要给足了脸面,他总归是想成全倾城那份心思的。倾城那孩子,自小没爹,后来又没了母亲,而他又成年不在家,从没有好好照看她,当真是怪可怜的。

只是,他有些闹不明白,另位这两位怎么也来凑热闹?

东方轲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他家倾城,什么时候和这两个大角色扯上关系了?

一位是天下闻名的第一公子龙域少主龙奕,身着淡色的杏黄锦罗袍,坐在晋王的对面。

此刻,人家笑眯眯的正在喝茶,时不时还和坐在他右下手的少年闲扯几句,虽然此人生性任性不羁,长年流连在江湖之上,可他身上绝没有一般的江湖气息,浑身上下流露的尽是作为一方少主那难以掩盖的大气。

人人都道这位公子爷亲切随和,最没有架子,是天下三公子内最最和善的一位,那是他们没有见识过他开杀戒浴人血的模样。

东方轲听说了,外头现如今传的甚为厉害,皆说这位爷在四处搜集珍奇异宝,说是要用来大聘,后来又传出他要娶的正是他们镇南王府这位被休弃下堂的甥女。

得知这些传闻的时候,东方轲可是惊的合不拢嘴。今儿个看到这位爷上得门来,只是喝茶聊天,再没有说起别的什么事,他心下纳闷的紧:不晓得人家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又不好明问,只能陪在那里说话。

至于一位贵宾,来头也是大的不得了,南云国太子:墨景天,今年一十五,年纪虽小,但是长的俊挺高大,个子不输于晋王和龙奕,凤目剑眉,稍嫌瘦的瓜子脸,脸孔如玉,唇红齿白,气度优雅,一袭白袍,腰配着雪中玉,一身行头,不会很招摇,只恰到好处的彰显了他的身份。

这位贵公子,那可是储君,如今的云国可不同八年前,国力鼎盛,国民上下一心,整个云国欣欣向荣,八年的整顿变法,云国国风开化,国力大增,强大到令其他四国不可小觑。而这位殿下呢,那是如今云帝膝下唯一的皇嗣。

令东方轲惊讶,便是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今天来王府却是为了提亲——好吧,他不是为他自己求亲,而是为他那位义兄,多年前被云帝立为燕王后来失踪不见的的义兄。.

三个当今世上来头响当当的少年公子聚集于终年无客的镇南王府,为的是三天前被休下的丑女子,这样的事情,天下间闻所未闻。

女子婚事,原就该是顺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倾城无父也无母,他这个舅舅本来可为其作主,按着倾心素来的心思,应接受晋王的道歉,再行大婚,但是,那位带着“倾城”出去散心的青城公子却让人递来话:这婚事,别人不能作主,三天之后,交由倾城自已定夺。

后来,东方轲听说龙少主有意倾意,云国又派出燕王来求亲,这样一来,这门婚事,他的确是作不了主,只能等倾城回来。

一辆极为寻常的马车驶到王府前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人,守在王府门口的管家一楞,但见到自车内走出一个俏婢,这俏婢并不府里的,而是三天前,有人送来送给倾城小姐的,叫什么来呢——碧柔。

“小姐…到了!”

碧柔轻声唤了一声,一个带着面纱的妙龄少女走了下来,上身是一件雪白的狐袄,及腰,下着浅湖色蓝襦裙,系着一蝴蝶结,纤细的腰侧细细的彩珠垂作流苏,一件银色水纹的斗蓬将她妙曼的身姿包裹其中。

管家马上跑上去,平时,他并不太把这位寂寂无声的小姐当回事,可现在不一样了。

“表小姐,老爷请你去正厅,晋王正在府上作客!”

态度甚为恭敬。

“吕管家,烦你去回话。本小姐刚从外头游玩回来,乏的很,就请晋王把东西留下,舅舅若是乐意,便家常便饭招待一下,若是不乐意,就送客。从此以后,我们东方府和他晋王府再无瓜葛。”

金凌正眼都不曾瞟落下一句话,这些人平时时候,哪个把倾城当主子看,一个个尽欺负她没爹没娘,全是见风使舵的主。

回头扶着自马车内走出来的青子漪,冷冷将人撂下。

望着远去的身影,管家惊了一下,这表小姐,以前温温驯驯,一身无害,如今竟让他觉得心惊战颤——对方可是晋王,她怎敢…

“小姐…这这这…不大妥当吧!厅上还有别的贵客…”

金凌不曾留下脚步,静静反问:“贵客不贵客,与我何干?若来的是男客,自是由舅舅亲自打点招呼,如果是女客,舅母自会好生款待,吕管家,你跑到这里来,跟我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姐禀这些事做什么?倾城只是一个没亲没眷、没朋没友的噌饭客罢了!”

吕管家一听这话,额头汗直滴,这句“噌饭客”,好像他曾在私下说过。

“小姐!”

吕管家有点心惊胆颤,若真这么去回了,不被骂个狗血淋头才回。

“闭嘴!按本小姐说的去回话,有什么事,让舅舅来找我!”

头也不回去,径直往自己的园子而去,留下管家在那里一筹莫展,好一会儿才往正厅那边跑去。

一进厅,厅上的说话声骤然而止,吕管家感觉一双双比箭还利的眼睛全落到了他身上。

东方轲放下手中的茶盏,往外张望:“倾城回来了?”

“回老爷话,小姐回来了!”

“人呢…”

吕管家擦擦额头的汗,大冷天的,他却在一个劲儿的冒冷汗,苦笑的禀道:“表小姐说她乏着,回去歇下了。还说…还说…请晋王把东西留下就好,至于要不要招待中膳,请老爷自己看着办。”

话音落下,就听得空气时爆出噗哧一笑,有人声音朗朗的接上了话:

“晋王,看来你输定了!只能说,你的诚意表示的太迟了,要是三天前,你有这份心,也就没了这三天的流言斐语,这婚事,成不了了!我不是跟你说了,慕小姐能嫁天下任何人,独独不可以再傍这根高枝…”

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个说话百无禁忌的龙奕,这家伙一边玩着手上的茶盖,一边笑歪着嘴,同时也引来了东方轲的注意。

东方轲的心抖了一下,发现这位龙少主跑到这里来,似乎不是为了提亲,而完全是过来看戏的——看晋王的好戏。

待续!

今日更毕!

二十五前质子一事,是一个重要的伏笔,三个质子回来两人,这里别有玄机,当中关联着拓跋弘的命运,同时也牵动了所有人后来的命运。

诸公子争婚——成全?

更新时间:2012319 2:25:52 本章字数:8449

他不觉苦笑一个,转头把目光落到了晋王身上。

敛了笑的拓跋弘随意瞟了一眼笑的合不拢嘴的龙奕,没有恼羞成怒,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一般,沉寂的思量了,站了起来,有礼的冲东方轲欠了欠身,淡静的道:“轲叔叔,我能去和倾城谈谈吗?”

东方轲微微一楞,“轲叔叔”这个称呼,拓跋弘小的时候叫过,后来封了王,他与皇帝起了一些冲突之后,这孩子就再没有叫过他。

“有些事,我想我必须当面和她说个明白!”

拓跋弘认真的说,眼神无比的真挚。这样的眼神,并不像是在做戏,也不似在敷衍,会让人相信他当真是思悔来重新结这门亲的,甚至可以让人忽视他乐意结这门亲背后所隐藏的政治目的。

东方轲沉默了一下,没有马上答应。他不是很了解自己这个甥女到底是怀的什么样的心思,若是冒冒然放他进去,止不住又会生出什么事来。关于在晋王府发生的事以及之前受要胁不许嫁去晋王府这些事,他有听云姑姑说起来,在他眼里,倾城一直是一个乖巧而隐忍的丫头,他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会在那天做出了这样的反击。

“这个…”

东方轲迟疑了一下,有点为难棂。

“轲叔,结是我打死的,理应由我去解开。”

态度相当诚恳。

东方轲想了想,才道:“也罢,那就由老臣陪王爷进去!”

拓跋弘点点头,脸色微微一缓,露出几分喜色:“那就有劳轲叔叔了!”

说完,径自往外而去。

东方轲正想和另外两个贵客说让他们在厅里稍坐片刻,龙奕倚在扶手椅上已懒懒提出抗意:

“东方老王爷,我和这位景天老弟可都是为了慕小姐而来,老王爷可不能厚此薄彼呀…带了晋王殿下登堂入室,就不能把我们给落在边上,云太子,你说呢…”

他的声音清清爽爽,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分明,带笑的眼,露着咄咄的逼迫,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这自然是一个不能得罪的主,云国太子更是。

墨景天很文质彬彬,如玉的脸孔上,是一抹淡淡的浅笑,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瞳亮灿灿,看上去温良而无害,很容易打发的模样,听得龙奕的话,薄唇微微一翘,说:

“嗯,是得一起见,要不然景天如何能回复父命。我家义兄难得看上一个姑娘,若人家已经嫁了,我等自不好捧打鸳鸯,现如今天,都已下了休书,各自婚娶,互不相干,景天若还不能办成这件事,那就太无地自容。老王爷,您若想对这位已作废的前甥婿网开一面,自然就不能把我们给落下。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您得给我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这个世上,不识金香玉的人太多…”

温温和煦的嗓音听着让人觉得舒服,连话里的讥讽亦是温柔款款的。

龙奕扯了扯嘴皮,始发现这个小子跟自己一样,有一股隐藏在骨子里的无赖腔。

这个墨景天,龙奕认得,以前,墨逸还只是国师的时候,就听到云国有一个聪明绝世的神童,乃是个武文全才。后来,云帝退位病薨,墨逸临朝,反而没了有关于这个神童的传闻。

听传说,这位太子殿下生性高洁,礼贤下士,翩翩风度,深得臣民所仰慕…

但那位传说中的燕王,那就只是一个传说。据说人家是隐士,隐于山林,从来不理世事。除了他们的国君和太子,没人见过燕王一面,这番,一国之太子跑到西秦国来,亲自为燕王提亲,令无数人生起了遐想之色——都在纳闷,这位燕王到底是怎样一个角色,而龙奕则在好奇,慕倾城足不出户,那位燕王如何能认得她,而且还千里迢迢来求亲,这事,透着几分诡异。

不管怎样,应和是没错的,他便笑眯眯的和下话去:“的确如此。有些人眼长在脑门上,全不把人看在眼里的,东方老王爷,这样的人,真不能要啊…姻缘事,关乎一辈子,马虎不得…既然慕小姐这是梅开二度,就一定要慎之又慎,要不然,之前的委屈就白受了不是…”

满嘴损人的话,说的分外响亮。

东方轲瞧瞧走出大厅因为这话而猛的僵住身子的拓跋弘,再看看座上笑的温润的墨景天,苦笑:“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倾城那边坐坐吧…”

没等说完,拓跋弘已急匆匆的先跨了出去,熟门熟路的往倾阁而去——小时候,他常来这里。

金凌才跨进倾阁,就瞧见一身青衣奴婢衣裳的云姑姑沿着小径迎了上来。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云姑姑松了一口气,走到近处,小心翼翼的张望着金凌的脸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云姑姑,多了几分心思和谨慎,太不同寻常。

金凌优雅的伸素净的葱指,摘下蒙着脸孔的雪纱,露出脸上那些毒癣,很温淡的瞟了一眼云姑姑,开门见山的道:“姑姑,听说你昨儿个有去见晋王?您干什么去了?”

云姑姑脸色陡然一变,想要扶金凌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没料到会遭到这么直白的质问。

金凌不理会,绕过花坛,踩上台阶往阁楼里去,云姑姑一呆之下,连忙跑过去拦了去路:

“小姐…云姑有话要与您说!”

“嗯,那就先进来吧!我们是该好好谈谈!”

金凌看到她眼底有话,想了想,点点头,径自往房里去。

云姑姑忙紧跟上去。

倾阁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阁楼,里面的用度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寒酸的。

两年前,金凌路经鍄京,突然忆想了这位曾经与自己有着一些特殊情份的女子,便四下打探她,想着凭她那个年纪,应该已嫁人生子,她想去拜访一下。

那天,她在城里细细一探,吃了一惊:慕倾城的确是配了人家,只是那位晋王心中另有意中人,又嫌人家毁了容貌,一直借故没有娶她入门。

金凌得闻这事后,当夜就潜进了镇南王府。

还记得那天夜色很暗,倾阁上点着灯,没有别的人侍在边,八月中秋节,镇南王府正厅那边那是赏星星赏月亮,一片热火朝天,虽然镇南王不在府里,一干妻妾还是把团圆节过的有滋有味,独独就冷清了这位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金凌身着男装,一进去就把云姑点倒,而后故意逗弄了倾城一番——

深更半夜,跑进一个男子,慕倾城起初是被吓到了,但很快她便认出了她,睁着一双微怯的美眸,满怀期待的问:

“你是女子?你是小凌子?你长的跟我有点像…我记得,我以前也是这个模样…而且,小凌子也喜欢这么逗我,她也爱穿男装…”

轻轻脆脆的声音那么分明的跳进金凌的耳里,带着微微的不确定,触动她心里的柔软——慕倾城原也是一个很聪慧的女子!

她们的情谊便从两年前开始重续。

金凌知道她过的很不如意,她的舅舅常年不在家,王府里妻妾又多,她总受到排挤。

金凌问她要不要离开这里,她摇头,温温婉婉的回答:不管如何,这里始终是她的家。何况舅舅对她不错。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哪天能把脸治好,可以风风光光的嫁给拓跋弘——

慕倾城喜欢拓跋弘,她的脸就为了拓跋弘而毁掉的,那一年,她十三岁——她的母亲,之所以会死,全是因为治她的毒。

女儿家的痴执无法用理性来衡量,就如同自己可以为了一个儿时的梦,而穿越大沙漠,来到这里一样。每个人心头都有她的坚持。金凌想成全她这份心思,天南地北,她给她找药,现如今就只剩一味药尚没有找到——结果,她却在成亲前一天寻死。

若不是她找去及时,这个苦命的小丫头,早就丢了性命——

解了披风,金凌接过碧柔手上的暖手炉,坐到花桌前,瞧着神色深深的云姑姑,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强势的眼神示意她交代情况。

云姑姑扑通一下跪倒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深深叩了一个头。

“云姑姑,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凌淡淡的问,语气不惊不乍。

云姑姑伏在地上不说话,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半天后,才直起腰背,轻声道:

“姑娘…云姑知道您不是我家小姐!”

她以无比确定的眼神直直的盯视着,眼底这个小女子,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拆穿而惊了颜色,闪闪发亮的眼神只微微一动,以显示了她心头的微微讶异。

倒是守在边上的碧柔和青子漪不自觉的变了脸色。

“碧柔,到外头守着去。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金凌安静的吩吋。

“是!”

碧柔立即匆匆走出房去,这举动,表示她承认自己并不是慕倾城。

云姑姑是慕倾城身边的人,服侍了慕倾城这么多年,金凌一早就知道,自己瞒不过她,既然拆穿了,哪还会再刻意的隐瞒下去,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被发觉。

“云姑姑好眼力!”

她眯眼赞了一声。

说话的声音,几乎和倾城的嗓音丝毫不差。

云姑姑惊叹这姑娘本事了得,差点就把她这个侍候小姐多年的贴身侍婢给瞒了过去,低声道:

“并非云姑眼力好,而是我家小姐,文质纤纤,断不会有姑娘这份心思——我家小姐一心恋慕着晋王,依着她的性情,又如何可能给晋王如此晦气受?再加上,那天我给姑娘上妆,发现姑娘的眼睛在阳光底下,能透出一些浅紫色的光,虽然很淡,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是的,金凌的眼睛在阳光下可以折射出紫光,那主要是得了其母亲的遗传,这些细微的异样,若不是身边人的贴心人,自不能观察入微。

“云姑姑心思如尘。就不知道云姑姑接下来想做什么?”

缓缓站起来,一双素手扶上姑姑的肩,将跪在地上的人儿扶起,这是慕倾城身边唯一倚赖的亲人,所以,她会给予她作为自己人最起码的尊重。

云姑姑常年居于人下,主子不受宠,连带着做奴才就没有好日子,今日,这个陌生姑娘却让她感受到了关切。

她心存感激,反过身捂住了那只素手,殷殷道:“云姑想知道姑娘为什么要冒充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现在在哪里?可安好!”

她没有问:你把我家小姐怎么样了?多年的生活经历告诉这这个冒名顶替的姑娘没有害人之心,相反,她怀的是满心侠气,一切作为,只为了替她家小姐出气。事实上,她的确给小姐长了脸。

“还没有死,但和死差不多。那天晚上,倾城妹妹自寻短见…若不是我心血来潮想见她,现在的她早成一缕芳魂。”

金凌实话实说,云姑姑顿时变了脸色,毕竟是主仆情深,她见状忙微笑的安抚道:

“没事。我自会想法子医好她!只要找全药材便可续命,既便是她的容貌我也可以替她恢复…姑姑不必担心!”

前一刻,小心肝被提在嗓子眼,后一刻,终得慢慢舒展,云姑姑只觉手心一阵汗,懵懵的道:“当真!”

“比金子还真!”

金凌眨眨眼,微笑,轻轻拍拍云姑姑的手。

她的手心被手炉烫的暖暖的,熨在云姑姑冰冷的手背上,那丝丝缕缕的暖意泛开去,令云姑姑冰冷的心,不自觉的暖了起来。她想到小姐从小清苦,如今竟遇上这么一个姑娘如此帮她,真是天大的喜事。

“既是如此,还请姑娘成全我家小姐!”

面前的人再度跪了下去,再行一个大礼,恭恭敬敬,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