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笑笑,忽睁开眸,转头看那个睡得端端正正的、一丝不苟的男人。

九无擎脸上的面具依旧戴着,眼紧紧闭着,似乎在熟睡,可她知道,他醒着,从子夜睡下去到现在,他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姿态,但她可以用人头担保,他根本就没睡。

其实,她也有些惊讶,昨夜回来的时候,她淡淡要求了一句:“宿我那边吧!”

原以为他会推托,结果没有。

只是夜宿,他没碰她,睡的直挺挺。

男女欢情,需要情致。这一夜,他们各怀心事。他根本就是在敷衍,而她也无心强求。

其实,她要的不是一个躯壳,她要的是他整个心。

所以,她愿意给他时间,愿意等待。

而此刻,她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肯留宿了。

于是,她决定把这戏份演的更激烈一些:伏下了身子,将脸贴到了他胸口…

当脸贴上去的时候,她直觉他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但他没有推开,肩膀动了一下,手缓缓的拢上了她的肩,在床帐被揭开的那一刹那,抚上她的发。

她想:这样一个睡姿,应该很恩爱。

他在演戏给金儿看。

鸳鸯帐,并蒂成双,同衾夫妻恩情长。

这是极美的一幕,男人睡在外床,静静的躺着,女子散发枕在他胸口,他一手自她颈后圈过落在她的发上,另一手,握着她的素手,放在鸳鸯被面上。

金凌脸色极度苍白的看着这一幕鹣鹣情深的画面。

这就是他所谓的演戏?

演的是哪一出?

心脏处,再度狠狠的疼起来,就像扎了成千上万的细针,好好的就成了千疮百孔,又好像是被刚刚喷射的岩浆吞没了,整个人都被灼痛了,伤的体无完肤,几乎可以在瞬间化为焦碳。

宫慈缓缓抬头,淡淡拢了拢头发,病态的脸孔带着一抹微笑,亲呢的推推九无擎说:

“爷,起身了吧!你房里的人这是过来服侍你穿戴来了!”

九无擎没睁开,静静的抓住她的手:“还早。今不用早朝。还能睡一会儿!不必理她。”

金凌深吸一口气儿,眼底的怒气愈演愈甚,想自己为牵挂了他一天一夜,他倒好啊,在这里软香抱怀,享尽温柔。

这真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吗?

她难以置信的瞪,咬牙切齿的叫:

“九无擎,我在红楼等你,你要是不来,我跟你没完!”

她不做泼妇骂街这等蠢事,理智告诉他,这个男人突然之间变了性子,必是有原因的。

九无擎缓缓睁开眼,目光深深:

“谁准你进红楼的?”

他坐起,冷漠的睇之,没有正视她震惊的脸色一下,对跟进来、同样露出惊异之色的东罗下了一道命令:

“小金子被掳,不仅失了妇德,还小产不报,酌今日将其逐出公子府。念其家无所依,东罗,你去帐房支五百金,押其离开。从此不许她再现身脏了我的眼。”

冷漠的声调,完全不着边的污蔑令她瞪大了眼:

“你…你说什么?失妇德?小产不报?”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东罗,把她给我拖出去!”

他沉下声音喝令。

微雨的客院,越发显的冷清,给这四月天平添几分凄意。

蒙蒙细细,如雾,如幻,如梦。是如此的不真实。

奴婢们躲在角落里,低声在议论这样一件事:九爷夜宿夫人房,小金子怒讨说法,结果呢,被爷贬逐。

“这小金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都流了孩子,还在那里嚣张,活该被贬…”

九曲廊道上,娉儿牵着孩子走过,隐约听到两句,不觉呆若木鸡。

是这样的吗?

金儿流了孩子了?

为什么她觉得不是?

她记得金儿好像有害喜反应!娘亲娘亲,金姨今天怎么没过来?她说了要教我吹笛子的…还有…什么叫流了孩子?什么叫贬?”

牵在手上了清儿突然好奇的抬头,如玉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白眼珠子在眨啊眨——

娉儿低头,摸摸孩子的脸,将其抱起,淡淡的眼了一眼了看到她们就噤声的奴婢,什么也不说,抱着孩子走了进房去,关门。

她从来看不透九无擎这个人,所以,她也猜不透他的意图。以她的身份,原就碍着他的眼,她不敢出去再惹了他的烦。只要没有必要,她断不会主动跑去添堵。

如今清儿的命已好大半,只要细心调养,就可痊愈,这是金儿说的,所以,她只有一个想法,安安静静的养一阵,其他事,她绝不会过问。

但这会儿,听得金儿被逐,总觉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是一个怀才不露的奇女子。

爷对她的喜欢,不会有参假,为什么会被逐?

取了一本书在手,她呆了不知多久,直到清儿摇她,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可惜她人微言情,根本就不能帮上金儿,心下不觉难受的厉害,脸上却依旧微笑的对清儿说:

“来,坐好,娘亲教你背孝经!清儿要是背熟了,也许你金姨就来了…你金姨喜欢聪明的小娃娃…”

“好!”

清儿盘坐在榻上,笑眯眯的点头。

娉儿翻开那本由九无擎亲自撰写的《孝经》,低低念了起来:

“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宠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宠而争则兵。三者不除,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呢…”

她慢慢的解释给清儿听,清儿听着似懂非懂,于是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之,浑然不知门口有人驻足而立。

“说的很好!”

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令娉儿大吃一惊,抬头看到是九无擎,她立即觉得有些的手足无措起来,慌张的站直道:

“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清儿!坐吧!”

九无擎走了进去,慢慢的走到清儿面前,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圆圆的小脸因为生病而变成了瓜子脸,小眉儿秀气的很,大眼睛灵活的很,可惜看不见,也无法治,此刻,小嘴儿翘起,可爱的仰着头,正静静的聆听他们说话。

他弯下了腰,第一次伸手将其抱了起来,而后,坐到了边上的扶手椅,将其托在大腿上,改用手抚着孩子的小脸,低低唤了一声:

“清儿…”

“嗯!”

清儿立即扬起一朵笑花,很开心爹爹会抱她。

“《孝经》开明宗义第一章你可背过?”

“背过!”

“好,那背来听听!”

“是!”

清儿想了想,声音嫩嫩的背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是为何意!”

他轻柔的问。

“人的身体四肢、毛发皮肤,都是爹爹和娘亲给的的,不能随意损毁伤残,这是孝的开始。人活在世上,就要遵循仁义道德,有所建树,显扬名声于后世,从而使父母显赫荣耀,这是孝的终极目标。所谓孝,最初是从侍奉父母开始,然后效力于国君,最终建功立业,功成名就。”

九无擎恍惚了一下,这句话,是当年他解释给娉儿听的,如今娉儿又把这话一字漏的教给了清儿,他不觉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局促的娉儿,说:

“你把清儿教的很好!以后继续好好这样教她。”

他在夸赞她吗?

娉儿微楞。

九无擎继续说道:

“待会儿,我让南城送你们离开公子府!阿祥已经找到了,不过,他现在在替我办事。不管事成不成,七天后,他就会回来与你团聚,我会给你一笔银子,请一定拿着,日后一家子,寻一个安静的地儿过日子,远比在这个鍄京城内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来的强。这繁华地儿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话叫娉儿又惊又喜,惊的是他竟突然下了逐客令,喜的是阿祥的下落有了着落,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念阿祥。

“谢谢爷成全!”

娉儿欣喜的福了一礼。

九无擎沉寂一下,又道:“娉儿,以后,阿祥便是清儿的父亲。”

虽然已经从他的语气中体会出了他不想认孩子这个意思,可经他嘴里说出来,听在耳里,那滋味完全不一样。

娉儿面色微微一暗,遂又一笑: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孩子活着,认与不认,都不重要。

“嗯!”

她低低的应着。

九无擎默默的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低头看着们仰视着的孩子,张大手臂将她深深的拢在怀里:

“以后,乖乖的听娘亲的话,听祥伯伯的话…生恩不及养恩大!”

“恩!”

清儿推开九无擎,撅起小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爹爹,能陪我玩一会儿么?”

突然间,她发现爹爹也并不是冷漠不可亲近,便鼓起了勇气邀请起来。

九无擎没有拒绝,将其抱起,往屋外而去。

临出屋时,他轻轻撂下一句长话,令娉儿几乎热泪于眶:

“娉儿,阿祥是个好儿郎,不光功夫好,心性也好,将你们母女托负于他,我很放心。本想亲眼看到你们成礼,但现在不行了。我在此先送上一句祝福,祝你们百头到老,永结同心。至于清儿,不管叫谁父亲,都是我的女儿。只是跟着我没好处。我不会正式认她。孩子还小,渐渐的会把我忘了…阿祥那句话说的极好:往事如梦,断了散了,前程似锦,惜之守之,你,好好惜福…能和自己在意的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到老,是福气。”

金凌来的时候,就看到九无擎和清儿在玩的正欢,九无擎高高的将孩子抛起,又稳稳的把她接住,清儿又怕又开心的尖叫声,欢乐的声音刺破长空。

她站着,看着他们父女尽享天伦之乐。

最后一抛,九无擎深深将孩子抱紧在怀良久,才低头轻轻的落下一个吻:“清儿,好好活着。以后寻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盼你此生无忧。”

清儿笑红着小脸,点头。

九无擎知道她并不懂自己话里的真意,也许很快就会忘却,但总归,他该说的总还是说了。

她是一个意外的生命延续,他护不了她多久,那就让她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快乐长大吧!

最后一个吻,是他对她的祝福。

将清儿交还给孩子时,守在边上的南城向他努嘴示意门口站着人。

他一早就感觉到了,转身时,对上她沉沉深深的眼瞳。

是的,她还在府里,还没离开。

她固执的在等他解释。

待续!

晚上,再更三千字!

男儿心,谁懂?——非常之理智

更新时间:2012716 22:31:30 本章字数:4600

人家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但在官场上,侯门内,很多事儿,就算亲眼看到了,也未见得是真。若是寻常女子,的确很容易被假像蒙骗。可她不是。

东楼的时候,她没有动怒,而是将他的衣服抓起来狠狠掷到了他脸上,只冷冷睨一眼说:

“九无擎,我在兰苑等你。你要是不来。我跟你没完!”

宫慈听惯,沉着脸喝了一声岽:

“放肆。有你这么跟爷说话的吗?”

那当家主母的气势,可足了。

可惜金凌正眼也不瞅她一下,转身就走,直把宫慈气的脸都黑了皿。

后来,他没去兰苑,而是来了客院,来最后看一眼这个延续了他的生命,将替代他活在这世上的孩子。

他想:也是时候该送她们离开了。

至于金凌,他知道她生气。

只是现在,他顾不上了。

他能用的时间已经不多——最多两个月,这两个月,他需要完成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他没办法再顾好她。

离开,是最好的,哪怕是恨的离开。

因为,他不想让她知道她亲手灭了他生路。

他怕看到她痛不欲生的神色。

一旦知道这件事,她会有怎样肝肠寸断的反应——这是他最最不想像的。

一直以来,她并不清楚他的身子是怎样一个状况?

他从没有让她看过脉,怕她担忧。

所以,她只知道他的身子里有蛊虫,知道他以毒克毒,败坏了身子。

她急过,问过的。

他答的满不在意:“无碍,这病,我能医好,你只需好好研究怎么整容?到时,你夫君我要英姿神武的娶你回家!”

她白他眼:“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臭美!”

他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一本正经的答:

“娇妻美如花,夫君丑似狼,多丢人。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到时我要风风光光大婚,怎么能鬼模鬼样的出去吓人。所以,以后,我的脸面问题就包在你身上了。要是丢了脸,我找你算账。”

她噗哧笑着,睨眼:“喂,以后,我可是你的整容大师,你这小子不贿赂我,还想威胁我?”

他将她搂着,在她耳边呵气:

“难道我贿赂的还不厉害么?都以身相许了,一辈子时间全贿赂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她笑翻在他怀里,他趁机索吻。

这些情景,如今想来,是何等的温馨,

现在,没希望了。

他自不怨她,她有医者之心,救人是本能,何况救的还是清儿。

逐子说过,这三年,她行走江湖,最常做的事,治病救人——

“她说她不管闲事,可一旦有人求医,她来者不拒,总笑盈盈的将人医好,不光白送药材,还倒贴银子。这些年,她在江湖上走,银子赚了不少,基本上都是这样叫她败光的。”

厮守终生已不可能。生命的尽头,若有她相陪,固然好,可是,在如此危机四伏的险境,他若再这样霸着,日后死翘了,谁来护她?煞龙七宿有三人对她极不满,一旦他不在,他们没了约束,止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因此,支开她是必须的。

他会派人一直将她送回九华去。

那里,才她是的世界。

天色极好,初夏,百花正艳的末季,客院里,花红柳绿,色彩斑澜。

九无擎站在此柳荫下,瞟了一眼园里的景色,发现,春天来了,却又走了,是如此的匆匆,那烟花似的时光,是如此的叫人拿捏不住。

一眨间,繁华已过…

一眨间,又是满眼荒芜…

一眨眼,成了一辈子的错过…

膝盖有些生疼,因为好些天,没让她给他扎穴位了。

一别数日,再见,是悲凉。

他冷着脸,自她身边走过。不理会。

“九无擎…”

金凌眯眼叫着,狠狠的咬着唇,拦住。

“让开!”

他淡淡的丢下两字。

眼神冰冷,漠然,全没了昔日的温温淡淡,此刻,他看她的眼神,完全就像当初他看宫慈的眼神是一样的,整个人就像包着一层千年冰雪,寒气迫人,拒人千里。

几日前,离别时,他温柔的叮喃犹在耳边:“好好照看自己!别多思,也别多想。我不会让郝人白白死掉的。我等你回来!”

她回来了,他却演了这样一出戏给她看,板着脸,将她当作了空气,挑战着她的承受力。

总是有原因的。

于是,再动气,也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