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胭懒懒靠在椅背上,笑:“那你还跟我说,说了不怕我不买最贵的了。”

“因为我看姐姐你是个好人才跟你说。”小姑娘说。

易胭看着窗外,现在很少这种地方了, 街道上就一个乱字形容。

车乱人乱声乱, 塑料纸随便往店外一搁就能摆个小摊, 摩托车仿佛开迷宫, 外来的车一停,都不认生上来直接卖东西,还是那些在外面一买便能买到的东西。

易胭耳边乱得很,前后左右都是说话声,她问:“你们这镇上平时都这么卖东西?”

小姑娘手里还紧紧拿着香烟:“对啊,听我爸妈说这都好几年了。”

易胭目光重新看向她:“你爸妈?”

小姑娘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她点点头:“我自己没印象啦,以前我们这边没这么穷的,现在都穷得快吃不起饭啦。”

“昨天我们村,”小姑娘讲话绘声绘色,两指比划一下,“有一户家里一粒米都没了呢。”

这时坐易胭旁边一直听着没说话的同事开口:“现在还有这种地方啊?怎么感觉跟我不是同个世界呢,怎么可能吃不起饭嘛。”

易胭没说话,她倒是对小姑娘口中的世界习以为常。

这社会上穷得地方多了去了,只不过大家都没看到或者体验过而已,富的富死涝的涝死。

小姑娘看有人质疑她,瞪大眼睛:“真的!你们外面不穷,我们这里面都穷得嘞。”

易胭旁边那位同事被小姑娘这大嗓门吓了一跳:“嘿,这么大声。”

“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们城里人,但比穷是能比得过你们的,我现在从小到大还没吹过空调呢。”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丝毫没有一丝不开心。

那位同事又道:“那你怎么知道有空调?”

小姑娘:“我爸妈说的,有那个夏天都可以盖棉被。”

易胭靠在椅背上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

她清楚小姑娘说这些不是纯聊天,肯定还有目的,果然过一会儿小姑娘手里的香烟就往前递了递:“所以姐姐你看我这么穷,买包烟吗?”

旁边同事摆手:“不了,我不抽烟。”

跟她侃半天结果不买,小姑娘重新看向易胭:“姐姐买吗?”

易胭背靠靠背,一边手挂车窗上,瞥了眼她篮子:“烟不要,来两包话梅。”

巴车上味道重,易胭坐久了有点反胃。

估计在这里平时也卖不出什么东西,能赚一点是一点,小姑娘笑容更加明朗了些。

她拿了两包话梅递给易胭:“十块。”

易胭接过,随手往腿上一放。

她下意识拿手机付款,小姑娘看她这动作,大概知道她是想手机付款,说:“要纸币。”

易胭刚打开屏幕顿了下,侧眸看向小姑娘:“只收现金?”

“嗯。”小姑娘使劲点点头。

“行。”易胭收了手机,拿了钱包抽出一张十元纸币。

小姑娘接过易胭给的十块钱纸币,笑嘻嘻对易胭说:“谢谢姐姐。”

易胭懒笑了声:“不谢。”

这时司机上车,在前面喊了声:“都上车了啊都上车了啊,自己看看旁边有没有少人的,车马上走了。”

司机开始驱赶还在车窗边使劲推销自己东西的镇民:“得了啊得了啊,卖出点就收敛点了,赶紧退开点,我这车马上开了,别待会蹭到了刮到了找我要钱,我话放在这前头,待会你们被带倒了我找你们要钱。”

没一会儿巴车启动,车子震颤,司机的吆喝声和喇叭声糅杂在一起。

不远处有人嘹亮一声,小姑娘回头诶了声。

顺着她目光易胭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正看着这边。

小姑娘转回头时羊角辫飞了下:“我爸爸。”

“卖菜呢。”易胭说。

“对呢,”到这会儿了小姑娘还没忘给易胭推销,“买斤菜吗?”

车子往前滑动,小姑娘还扒拉着车窗,调皮地跟着跑了几步,她朝易胭挥挥手:“姐姐再见啊。”

这一跑还颠掉了篮子里几包香烟。

易胭探头去看,路上有大人逗小姑娘玩,捡了她掉地上的香烟。

小姑娘十分迅猛,跑过去一跳一打就把自己香烟抢回来了,还骂了那人几句。

易胭身子收回来,笑了声。

很久没感受这种氛围了,有趣。

往后一路也没花多长时间。

但路都不是水泥路,坑坑洼洼,一路几乎从头颠到尾。

除了觉得有点晕,易胭倒没有其他不适,但车上其他同事明显不是这样,很多一张脸已经铁青。

镇上买的两包话梅派上了用场,易胭将买的话梅扔给了同事,车上的人说话聊天着给分了。

这趟巴车不是医院包的专车,车上各种人都不少,路上陆陆续续下了不少人。

最后车上就只剩去阿茶村的,几人中有两个已经吐过一轮,巴不得快点下车。

但等下车后拖着行李箱往阿茶村的时候,几个人开始怨声载道:“这是个什么破地方。巴车居然开不进来!”

“这路小成这样怎么开得进来。”

“我他妈走得都暴躁了。”

行李箱轮在土路上滚过。

易胭没跟她们走一起,落在后面,这地方昨晚估计刚下过雨,靠近草丛两边的泥土还有点湿。

两边树木高大,树荫密浓,时不时几声鸟叫。

“我就没吃过这种苦,”还没到阿茶村,大家已经受不了,“让我们去别的地方不好,让我们来这破村。”

“指不定到了里面还没东西可以买。”

灌木丛一看就是常年没人清理,杂草丛生,走过去都能擦着腿。

易胭的确也没想阿茶村是这么一个如此破败的地方,在都市生活太久了。

走了一会儿,前面传来引擎声。

几个人面面相觑:“车?”

“这才进来多久,我听见这引擎声都有点不习惯。”

很快车从视野里出现,一辆三轮。

旁边一人纠正说:“是大巴进不来,不代表其他车进不来。”

本来以为三轮是往外面去的,结果三轮那边看到她们几人,抬手挥了挥。

是两个男人,一个坐车座上开车,一个坐后面。

那司机说了她们医院名,问她们是不是从那里过来的。

这跟在沙漠里看到绿洲似的让人兴奋,最前面的同事立马挥手回应:“是!我们是从那边过来的。”

三轮车引擎声有点响,朝她们开过来。

小路不仅窄,还难走,几人停在边上。

三轮车经过她们最后艰难调了个头,车座上一个约莫四十多的男人,笑起来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村里负责人让我们出来接你们了。”

坐三轮车后面的男人从上面跳下来。

易胭闲闲站在后面,瞥了男人一眼。

跟车座上的男人相比,这男人有点不苟言笑,甚至全程目光都没和易胭她们几个对上一眼。

男人没跟她们说一句话,面无表情,走过来直接拿走她们手里行李箱,然后搬上车。

这种蛮横抢行李箱的方式与那种客运站外黑车强行拉客简直一模一样,但或许是昨天折腾一晚,早上又早起折腾,大家防备心都低了不少,行李被拉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任男人拖走了。

但这里头还有易胭和另一个同事特别清醒。

那同事姓沈,男人过来拉走她行李箱的时候她攥紧了行李箱拉杆:“那个……”

她话没说完那两手还放在车把上的男人看出她的顾虑,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这兄弟不爱笑,跟漂亮女孩说不得话的,害羞。”

说完还补了句:“也不用担心东西被我们拿走什么的,我们是送你们去村里呢,我们村这么远,也没啥外人愿意进来,平时都是我们自己村里人来往。村里面前几天就接到通知了呢。”

说到这,最前面一位女生忽然拍了下额头:“你们负责人是不是叫小塔。”

男人:“塔桑!”

“啊,”那位同事又拍下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果然一忙人就变蠢,两个小时前还跟我联系过呢。”

“对对对,”那男人说,“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这个点出来接你们。”

听她们这么说,小沈才松了手,说来也奇怪,那男人一直等在行李箱前,她们对话时他还是无动无衷,小沈刚松手,行李箱就被拉过去了。

易胭也松手,黑色行李箱被搬上车。

几人陆陆续续坐上车,直至坐上车,易胭还是没明白为何医院让她们来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开车那男人很健谈,虽然话里带口音,但完全听得懂,有一搭没一搭跟她们聊着。

有人问:“你们这村怎么这么偏僻啊?”

“先人留下来的地方,”男人头也没回,声音粗狂,“且生在这里,根就扎死在这里啦,一辈子都爬不出去的。”

大家瞬间都没说话了。

这里虽然不是个个富贵人家,但至少都是从小父母宠大的,这种穷地方的苦大家都体会不到,但能感觉到沉重。

就在所有人都安静的时候,从上车就没说过话的易胭开口。

“阿茶村以前有医护人员来过吗?”

易胭乍一开口,车上几人都转过头看她。

车座上的男人没开口。

然而下一秒,那个从头至尾没说过话的男人意外开了口。

“没有,以前没人来过。”

第75章 家室

到阿茶村那段路的确不好走, 真走回去时间也不短。

但开车的人毕竟从小在这里扎根, 熟悉地形和路线, 一路畅通无阻。

易胭问那话,没人想那男人会回答她的问题, 车上瞬间寂静。那男人从方才见到她们就没说一句话, 骤然开口让人有点震惊。

倒是易胭没觉得有什么,说了句:“谢谢。”

开车那男人也说话了:“对,没来过, 我们这种破地方还能有还什么人来啊, 今年是第一次。”

这男人比寡言那个要健谈得多, 也很会活络聊天氛围,没一会儿车上其他女生又跟他聊起来了。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到了阿茶村。

也许是前面路途和环境实在恶劣,大家都在脑里想象出了阿茶村最落败的居住环境, 凡事都想到了最坏。

所以当所有人看到阿茶村的时候,竟觉得阿茶村的环境尚可。

没有想象中漏水的屋顶, 也没有乱糟糟的生活秩序。

家家户户都收拾得挺干净,家门前都扫得干干净净的,即使没有水泥路, 但看得起来整个村庄没有多落魄, 也没有想象中的穷。

这地方毕竟近森林, 湿气严重, 植物也不少, 路边灌木丛都有半人高。

易胭她们刚到, 就有村民出来接她们去专门招待的地方:“我们这地方蚊子多, 可能你们住起来会不习惯,但没事,晚上给你们拿点蚊香过去。”

路上遇到几个光着脚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

一个个眼睛乌溜溜的,都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盯着她们看。

易胭一向对小孩没什么感觉,但身边有一位同事似乎是比较喜欢小孩,一看到他们就从兜里掏了糖出来:“想吃吗?”

蹲地上的小孩们看到糖果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连忙点头,全都跑了过来,喊姐姐。

拿糖过程中还好奇地绕着她们的行李箱看。

带她们过去休息地方的负责人无奈笑了笑,不太严厉地呵斥了这些小孩几句,小孩们才拿着糖跑开。

等孩子们走了,负责人转过头对她们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平时外来的人太少了,这些孩子很久没见外人就好奇,也太久没吃糖了,一个个啊,见到糖都高兴得不得了。”

那位给糖的同事说:“没事,其实我也没多喜欢吃糖,给他们好了。”

之前听到要来阿茶村,她们几个最怕的其实不是空气湿,也不是路途远还难走,最怕的是居住环境,怕晚上睡的地方不好。

人把她们带到休息的地方,房子倒是没那么差,一排房子,后面是片林子,这村子房子构造后边都有一条回廊,出去就能看到一片密林。

按理来说这地方空气含氧量不低,吸进肺里会让人觉得舒服。

但易胭也不知为何这里空气闻起来没看起来好,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一到休息地方,所有人自觉分了房,除了易胭,她们几个平时都相熟,自然两两配对进房去了。

易胭不出所料落单,但她没觉有什么。

她平时本来就习惯独来独往,这种分房法反而深得她心。

她行李箱拉进房里,推门而入,双木门后的屋子里,一桌一椅一床,多余的家具没有。

床上放着叠放整齐的被褥枕头,铺着草席。

易胭推行李箱到墙边,她平时走多少路坐多久车都不会累。

但今天是例外,昨天被苏岸折腾重了,今天又是走路又是坐巴车和三轮,就算她是铁打的,浑身也仿佛散架一般。

她也没收拾什么,脱了外衣,没脱里面衣服,往床上躺准备闭眼休息十几分钟。

这屋子窗开得不大,而且还开得很高,照进来的光线不甚明亮。

周围也不吵,很快易胭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过去便到中午。

易胭难得睡得这么沉,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她起身下床,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早上那个去接她们时沉默寡言的男人。

寸头,皮肤古铜色,眉眼之间英气硬朗。

手里端着一菜三肉一汤:“送饭。”

易胭看向他手里的饭菜,伙食算好了,居然有三个肉菜,易胭抬眸:“伙食不错。”

男人说了句没有,将饭递给她。

说来也奇怪,易胭没到阿茶村之前也觉得大概会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地方也不是那么穷乡僻壤,家家户户看起来也不是很穷,甚至要比镇上停车时遇到的那些镇民看起来要好一点。

但也没那么有钱便是了。

易胭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饭,问:“你们还管送餐的?”

男人本来正准备走,闻言摇下头:“今天是排到东边一户人家给你们做饭,你们过去吃。”

这么说得自己过去吃,易胭低眸瞥了自己手里的饭菜。

男人似乎看出她想问什么:“她们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