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沙懒懒靠上身后的树, 声调微扬:“哦。”

“这么说苏警官是个在警察那边当卧底,还能把家业败光的毒贩, ”映沙瞥了眼苏岸,“你有点失败啊,苏警官。”

苏岸不为所动, 侧眸目光慢悠瞥了她眼:“所以这不是投奔你了。”

一开始映沙接受毒枭洛的投奔她便不安好心, 黑吃黑还需要耗费自方力气与军火, 交给警察既能清掉毒枭洛, 又不用自己这边出手,一举两得的事儿。

所以映沙才故意放出真情报的风声,塑料厂是他们交易的地方。警察信不信就是他们的事儿了。

然而映沙本身也是个不怕死的人,脑内花样千奇百怪。原本打算作壁上观,但昨晚却心血来潮想去看看。

毒枭洛向来深居简出,几乎没人见过他,蠢又没用是人对他的评价。这样的人肯定没什么心计,会如约到塑料厂等她。

事实证明毒枭洛的确去了。果然没什么脑子。

映沙嗤笑了声。

她靠在树干上,几秒后后背稍使力站直身子,朝苏岸伸出一只手:“苏警官,合作愉快。”

说着她扫了眼苏岸身上的伤,随口一句道:“过往的就不计较了。”

苏岸即使身上有伤也站得笔直,他收回目光。

没犹豫也没停顿,苏岸抬手握住映沙伸出来的手:“合作愉快。”

“很好。”

说完二人松手。

外面风大,苏岸身体还没完全痊愈,在这里也站了有一会儿了,他说:“先回去休息了,有事再说。”

映沙也没为难他,点头:“行。”

苏岸刚离开,过不久钱宇便过来了,他看着苏岸远去的背影,微眯眼:“你信他?”

映沙在田埂坐下,手交叉放脑后,人往树上一靠,顽皮道:“你说呢?”

钱宇也坐下,一腿敞着,他随后扯了根杂草玩,嗤笑一声:“我说过了,他这人很会演戏得很。”

雷声越来越闷,大雨将临。

映沙没回答他问题,忽然问:“这种天气,你觉得怎样?”

“哪种天气?”

映沙视线落在天边的暗涌上:“暴雨前的天气啊。”

狂风、闪电、雷鸣。

钱宇鼻子里出了一声:“这种天气闷得要死,谁他妈喜欢?”

映沙脚微晃,轻飘飘一句:“我喜欢啊。”

暴雨前的暗涌,多好玩啊。

钱宇不知是不是突然反应过来映沙的意思,他忽然勾了下唇:“是挺好玩的。”

“是吧?”映沙说,“多好玩啊。”

阿茶村所剩无几的新型毒品被缴获,涉嫌制毒贩毒的部分村民被抓获。

村民们终于不再死守秘密,坦白了关于这个诡异村庄地所有事。

警方手里的禁毒大队副队长苏岸,正是他们所畏惧的毒枭洛。

警方从他们嘴里得知阿茶村是毒枭鹰钩制毒的主要地点,鹰钩在世时阿茶村每位村民的工作便是制毒,晨起休息,日落开始工作。利用阿茶村地理位置优势,所有人悄无声息做着违法犯罪的事。

制出来的毒品源源不断输送至外地,辗转国外国内。

毒品牟利大,满足人的贪欲,那段时间的阿茶村村民,每户人家都甚是富裕,甚至比其他城市地区的市民还要富裕得多。

但后来毒枭鹰钩突然死了,怎么死的,无人知道。毒枭鹰钩死后不久,儿子毒枭洛接替了位置。

村民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毕竟毒枭洛是毒枭鹰钩亲儿子,年轻人理应当更胜一筹,再不济总不会更差。

但事实却出乎他们意料,在毒枭洛接管村庄后,他们没再有机会制毒,所有制毒的工具被强行收走,这可以说是明令禁止他们再贩毒。

这一做法粗暴直接,直接将村民惹怒,可却没人敢真正反抗。

人的贪欲永无止境,毒品利益之大没人比阿茶村村民更有体会。既然毒枭洛不让贩毒,他们便自己想办法。即使阿茶村地处偏僻,但至少村民平时熟知卖货渠道,也有不少关系链。

然而不知受了什么诅咒,从此以后只要是村民卖出一批货,相关人员便会被警方抓获,卖出去的毒品也被缴获。

仿佛有人蹲着他们一般,故意等他们露出马脚,败露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卖货渠道,然后迅速而准确地抓获。

而同时缴获这些东西的警方却察觉过于轻而易举,毒枭洛也就是在这时候因为傻白甜的特性被人熟知。

自从他接管父亲事业后,底下的贩毒链接二连三被轻而易举端掉,完全没有其他毒枭该有的心机狡黠。

期间阿茶村村民试图找关系自己购进原料和器材,但因为毒枭洛与他那个可怕的手下,这件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自此以后阿茶村村民的生活一日不如一日,不再富有,整个村庄越来越贫穷。

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警方终于肯定当初阿茶村自从毒枭洛接管后便不再制毒的猜测。

也终于知道为何每次抓获毒枭洛底下那些毒贩那么容易。

……

周蓝星坐在会议室办公桌后,因为熬夜黑眼圈格外明显。

他将苏岸的手机卡拍在桌上,他指着那张手机卡:“这张手机卡的号码,是我一直以来一直在联系的毒枭洛那边的卧底,我相信大家都清楚,很多消息都是从他来的。”

这张手机卡是苏岸自己的,每次苏岸都采用变声器跟他联络。

从头到尾不过都是苏岸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们所有人都在他预料内被他操纵。

他是毒枭洛,那个“傻白甜”毒枭洛,也是警察。

正前方的局长道:“你别忘了他是毒枭洛。”

周蓝星忽然吼了一声:“难道就因为他是毒枭洛,他所做的一切贡献都不再是功劳了吗?!!他从没实质性参与过制毒贩毒!”

办公室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身旁的支队长抬手按住周蓝星的肩膀,低斥道:“坐下!职衔不要了是不是?!”

直到会议结束,周蓝星都没再说一句话。

一出办公室,几个平时被他们带着的队员都等在外面。

一个个垂头丧气,其中崔童还红了眼眶。

看到周蓝星,几人立马一窝蜂凑上来,脸上隐隐有期待。

“周队,苏队他……”

周蓝星身心俱疲,最近完全没休息好,他捏捏眉心:“有结果会告诉你们。”

面前几个小伙子期待瞬间转为失落。

周蓝星看着这帮小孩,终是抬手拍拍他们肩膀,强撑起笑意:“你们苏队……”

“你们要相信他会没事的。”

午后。

苏岸背靠床头,房里落针可闻。

他其实已经醒了很多天,但迫于不能行动原因直至昨天才离开医院。

床靠窗边,二楼木窗外高山淡青,中午暴雨终于下尽,空气湿得整座小镇仿佛润一层水里,路砖湿润。

不再是印象中那个只有小土路的家乡了,居住在这里的人也少了很多,大概是都跑城市去了。

苏岸微微侧头,目光淡淡落在外面,察觉不到任何一丝情绪。

过了会儿,门外木楼梯咯吱,有人上来。

人站定门前,敲了敲门。

苏岸目光从窗外收回,薄唇微掀:“进来。”

门被打开,周凛端一碗中药进来:“少爷,喝药了。”

苏岸嗯了声,朝旁边桌微抬了下巴:“放桌上。”

周凛父亲是鹰钩手下,苏岸以前被接回去过一次,在毒枭鹰钩那里认识了周凛。

周凛父亲扶持苏岸父亲,周凛扶持苏岸。

他将碗搁桌上,站在苏岸床边,还是平时那副镇静模样:“正好有点烫,晾凉了便可以喝了。”

“嗯。”

周凛从小跟苏岸保持联系,对苏岸他知根知底,没人比他更清楚苏岸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何。

苏岸做什么他都没有异议,无条件按照苏岸的吩咐去做事,即使苏岸与鹰钩所做的事情不同。

苏岸还在看窗外,忽然问:“警方那边败露了?”

周凛看了苏岸一眼,点头道:“是,已经知道你毒枭洛的身份了。”

苏岸嗯了声,没再说了。

周凛沉默。

其实没人比周凛更清楚,这一路苏岸是怎样布局,耗费心机抛下一个个线索,将毒枭鹰钩打下的强大事业一步步摧毁。

但也因此将自己逼近了绝路。

周凛终是问:“少爷,你现在无法独善其身了,易小姐……”

苏岸这一生重要的人没几个,虽然苏岸不爱说,但周凛能察觉出这个女人对于苏岸的独特性。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位易小姐刚来阿茶村那会儿第一顿饭便睡过头,那次是苏岸第一次吩咐他给一个女人送饭过去。

当时因为苏岸自己工作上繁忙,还没法及时赶到阿茶村。由于担心毒枭映沙对易小姐的求追不舍,特意让自己去她房间外守了一晚。

还让他设法对她透露阿茶村的诡异和秘密,易小姐警惕性高,的确经过知道阿茶村村民吸毒之后就开始提防阿茶村村民。

除了他们两个,这事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在那位易小姐看来他这便是莫名其妙的好意,还因此对他产生怀疑。

然而此刻问到易小姐,问到苏岸与易小姐的以后,眼前的苏岸却是很淡漠:“随意。”

周凛沉默,几秒后才开口:“是昨天去接你出的院,她现在应该知道了。”

“嗯。”

很明显苏岸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像极一个薄情人。

周凛也没再提了,碗拿起递到苏岸手里:“温度差不多了,可以喝了。”

苏岸对中药不排斥,他抬手,骨节分明的五指过分白皙,接过周凛手里的碗:“谢谢。”

等苏岸中药喝完,周凛接过他手中瓷碗:“那我先出去。”

苏岸点头。

周凛离开,转身之际,忽然注意到苏岸枕边放着一簇红布绑着的断发。

第100章 缉毒警

易胭来到阿茶村时看到的便是村民带上警车。

知道消息后她很快请假赶过来, 村里那些贩毒制毒的人都被带走, 男女都有。

男人普遍要多些。

易胭遇见那个之前在后边树林里晕倒过的男人, 就是那个被周凛偷袭后晕倒的人, 男人吸毒也贩毒。

她忽然想起在阿茶村义诊时,有一次接待她们几个义诊医生吃饭轮到这户人家。

当时正好赶上苏岸来阿茶村谈生意,那会儿易胭正疑惑为何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在看到周凛时态度与上次不同, 畏惧且不自然。

直到现在才明朗起来,他在害怕不是周凛,而是苏岸,男主人与女主人都在畏惧苏岸。

易胭胸口一闷。苏岸到阿茶村的确有谈生意一事,作为警察的身份,可他同时也是毒枭洛。

易胭也终于清楚为何苏岸每次来阿茶村找她都能准确避开村民,来去自如,甚至谈生意也不怕耽误时间, 不是阿茶村村民有多不谨慎,而是阿茶村本来就是他领地,无人能阻碍他。

不过两天时间,易胭已经被迫知道很多消息。

挤得头脑快要炸掉。

易胭再次见到了莎莎, 上次离开阿茶村离开得着急, 一面也没见上。

看到莎莎, 易胭忽然也弄清之前一件事。

她们还在阿茶村的时候,莎莎曾经喊过她和小沈一起去田里。

三人插秧苗间隙, 遇上了路过的周凛, 那次苏岸也在周凛旁边。

易胭知道莎莎怕周凛, 因为叫她们两个人来田里忙农活,莎莎被周凛教训了一句,被周凛教训后她一句话也不敢回。

但那时她们都不知道周凛身旁站着一个让阿茶村人更加恐惧的人。

莎莎平时就一活蹦乱跳的小女孩,那次却被吓得够呛,甚至说漏嘴周凛杀过人这件事。

经过她和小沈两人解围后周凛没与莎莎算账,等他们离开后,易胭至今都记得当时她和小沈问过莎莎的话。

她们当时问莎莎很怕周凛吗?

可莎莎却回了句怕谁。

易胭是个警惕的人,当时便察觉出这句话不对劲,可她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根本不会去怀疑苏岸。

直到今天所有疑点全部明朗。

昨晚坐飞机后又坐大巴,易胭几乎一夜没睡,思绪也没一刻闲下,脑子昏沉。

这次再见到莎莎,小姑娘不再像以前那般一见到便活蹦乱跳,眼圈有点红。

小姑娘坐在田地路边上,微低着头。

易胭大概能知道她家里也发生了什么,莎莎不是个多会掩饰情绪的人,看到易胭也只蔫蔫叫了句姐姐。

易胭折腾一晚浑身疲惫,也找不到苏岸,他的电话,短信,所有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人了。

易胭很少有找不到苏岸的时候,这种感觉陌生又难捱。

她忽然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了,明明很多梗在她心里的谜团如今都拨云见日。

可她却觉得全所未有的迷茫。

很迷茫。

易胭在莎莎身旁坐下。

天幕倒映水田里,秧苗像插在云雾上。

两人一开始都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莎莎忽然开口:“姐姐,你知道吗?”

易胭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莎莎说:“我以后没有爸爸了。”

易胭沉默,她不知如何安慰。

“我是爸爸妈妈捡来的,以前没爸爸妈妈,现在很快也要没有爸爸了。”

“贩毒了?”易胭目视前方,淡淡一声。

现在阿茶村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整个村庄曾经做过的事都被曝光到天日下。

莎莎听易胭这么问也不排斥,点点头:“是。”

莎莎是阿茶村的父母领养的,她养父母也不会告诉她村里的肮脏事,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小姑娘根本不会发现阿茶村一直以来的秘密。

“虽然我爸爸不是什么好人,做坏事,还总让我做家务,哥哥和弟弟都不用做,可是,”莎莎大概有点难过,吸吸鼻子,“可是没有爸爸还是,好难受啊,妈妈也一直在哭,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躺在床上哭。”

易胭忽然问:“你恨贩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