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许:“没问题。”

对于岳山警局的这支局花吧,刑警队的兄弟们,心情都比较复杂。一方面,尤明许确实美,清而不艳,瘦而不瘪,婀娜玲珑,简直比那些女明星都不差好么?另一方面,这支花啊,太凶悍了。平时里傲气得很,时不时怼你一句就不说了。还总拿那丹凤眼斜斜瞅你,瞅得你心里毛毛的。她还在全省公安比武中拿过比赛的冠军,据说练了十多年柔道。换句话说,她是整个警局干架最厉害的。所以你想追她吗?先掂量掂量,压得住吗?配得上吗?

当然也不是没有别队的人蠢蠢欲动,结果对于那些含蓄的,尤明许只干脆利落一句:“我对你没意思。”对于纠缠不休的,她则吐出一个字:“滚。”

渐渐的吧,男人心里都有点怵了。再渐渐的,大家并肩作战越来越多,尤明许能打能忍又凶又狠,于是同一队里的,也不把她当女人了。队外的,对这朵高岭之花,也只敢远望不敢亵玩。

不过,大家也都会想过同一个问题:最后会是谁,把这朵刺人的花带走呢?反正得是个让人服气的人物,否则整个警局都不干的。

岳山分局位于岳麓山之下,几栋白色肃穆的房子,沉静威严。几辆警车停下,尤明许跳下车,队里几个兄弟跟在她身后。一行人才走几步,有人跑过来,对她耳语:“尤姐,顾天成说要先和你谈,才肯配合讯问。”

尤明许抬头望去,院子里的大树下,那人已换了身干净T恤休闲裤,被两名警察押着,戴着手铐,似乎正望着这边。

尤明许说:“好。”

后面一名弟兄问:“尤姐,没事吧?”

“没事。你们先进去。”

审讯室里灯光炽亮,隐约有微微的电流声,于是封闭的房间更显寂静空旷。顾天成独坐在桌后,被铐住的双手放在桌面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安静。

门打开,尤明许一个人走进来,她已换了警服,头发束成马尾。顾天成一直盯着她,竟察觉出内心的几分贪婪和兴奋,他兀自低低笑了。

尤明许恍若未觉,拉开椅子坐下,又从口袋里掏出盒烟,点上一支,递给他。他笑着接过:“谢了。”

“想和我聊什么?”她问。

“也没什么,就想看看你。”

她说:“好好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过你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回旋余地。就当是给外头那些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给自己积点阴德。”

他吐出口烟气,说:“他们我不在乎。”

尤明许笑笑:“你在乎过什么?”

他说:“你是我旅途的终点,我很惋惜没能杀了你。但是被你抓住,好像又挺甘心的。我其实挺珍视你的,也许比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更加了解你、珍视你,你信不信?今天叫你来,是想叮嘱你几句话:人生其实挺不值得的。尤其是你这样的女人,把一些东西看得太重,守得太忠心。将来如果被人背叛,被人冤屈,你就完蛋了。你看着精明,其实没几个心眼。别傻了,人性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守护的那些人,他们都不值得。只有你自己值得。明韬当时怎么拖你下水,还有邹芙瑢、宋兰最后还是丢下你跑了,你都忘了吗?记住我的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再犯傻下去了。我可是真心疼你。咱俩的情,我死都不会忘。也希望你别忘了,永远记得我留给你的这几句话。”

尤明许静默片刻,笑了,答:“你确确实实是没救了。你看你都二十八了,结果对世界和人的认知,还跟孩子一样幼稚狭隘。人生重要的本来就不是别人怎么看我、待我,而是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且每一天都活得像自己,哪怕只剩最后一天。你以为自己活得很超脱,不把别人当回事。实际上你刚刚说的这些话,正表明了,从始至终,你都活在别人的看法里,计较别人怎么对你。就是这些,深陷于这些,才把你一步步逼疯的吧?行,我也明白了。你其实就是个被人伤害了,再也站不起来的孩子。拼命任性杀人,证明自己,也让别人看到自己。顾天成,你的人生,才挺不值得的。你没有过好它。”

顾天成不说话,脸部线条终于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笑笑。尤明许看到他眼眶发红,那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过。但他这样一个人,不会掉眼泪的。他只是把嘴抿得很紧。很快,那张脸又松弛了,神色如常死水微澜。

尤明许站起来,说:“还有,我可没你说的那么惨。身边每个兄弟,我都可以把命交给他们,哪怕为他们其中一个而死,为像明韬这样的陌生人而死,那也是我身为警察的职责,有什么问题?还有,别张口闭口情啊爱的,我卧个底你还当真了?那不好意思,姐甩过的男人,只怕比你碰过的女人多多了。你不过是其中中等……偏下的一个。真别惦记我,死了也别惦记,我可是从来不负责的。行了,我走了。你好好交代。顾天成,死之前,做回一次你自己。”

尤明许走出审讯室,身后始终一片安静。她带上门,自有两名警察走过来接替。已是太阳偏西时分,楼道里映着阳光长长的影子,明亮寂静。她走到窗口,站着抽了会儿烟,又有些懊恼自己的烟瘾。把剩下的半截烟丢掉,往办公室走去。

却在大厅,看到一群人。大多数上了年纪的夫妻,个个眼中含泪、情绪激动。她知道这些正是公路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家属们。她静静望了他们几眼,转身走远。

这天,大伙儿忙到深夜,才下班。尤明许亦是一身疲惫,他们是今早到湘城的,她现在只想早点回自己的窝呆着,睡个天昏地暗,忘却一切。

临走时,樊佳捧着一怀的卷宗走过来。尤明许像是随口问:“顾天成交代了吗?”

樊佳点头:“交代了。态度还算配合,就是话不多,我觉得他总有点走神的样子。”

尤明许沉默片刻,笑笑:“走了。”

初夏的夜晚,凉爽通透,满天的星子。警局大楼此时还亮着许多灯,尤明许觉得,它们看起来像是钢铁巨人,就这么沉默地盘踞着。此时积压多日的疲惫如潮水般快要把她吞没,她走出警局,等出租车。

出于警察的直觉,她很快注意到,路旁停着辆车,黑色宝马,打着双闪,车上没人。她又往旁边看,结果看到三个人影。

都有点眼熟。

他们远远地站在警局高墙墙角,一个蹲着,两个站着。蹲着那人双手抱着膝盖,跟个孩子似的,低着头。站着的一男一女,都低头似乎在劝说什么,还不时抬头往这边看。

尤明许一个激灵,暗叫不妙,转身就想往街的另一头走。

然而晚了。

只见蹲着那人猛地抬头,站了起来。旁边两人赶紧扶住他,可他一把甩开,人已经朝尤明许冲来:“姐姐——姐姐——我在这里——”

尤明许:“……”卧槽!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跑近。其实他跑得不快,大概是因为伤口痛,一只手还捂着身上纱布,步子蹒跚,跟只跛腿蛤蟆似的一蹦一蹦。但尤明许也没有迎上去,只是静静望着。

这位据说很出名的殷逢先生,到了她跟前,苍白的脸有些红,眼里装满了闪闪发光的喜悦。

跟过来的那两位,女人一脸担忧,还有点伤心,说道:“殷逢,你不能跑,伤还重着呢。”说完看一眼尤明许。

那个年轻的男人倒是很镇定的样子,只是双手垂落站在殷逢身后,不说话。应该是殷逢的助理。

尤明许打量了一下殷逢,他换上了病号服,脸也擦干净了,脸上、手上都贴着胶布,身上缠着纱布。但他是光着脚的,一双白皙的大脚上全是泥,还有些红红的擦伤。此外额头上、手掌上明显有几处新添的小伤口。

尤明许问:“你怎么搞成这样?”

殷逢想了想,答:“我也觉得这个衣服不好看。”

尤明许只感觉到额头神经跳了跳,转而看向他身后的男子,男子挺机灵的,立刻会意,飞快解释道:“殷老师醒了之后就吵着要来找你。电视里播了你们分局抓住嫌疑人的新闻,他看到了你。后来就趁护士不注意,偷跑出医院。身上的新伤都是路上摔的。尤警官,请你劝劝殷老师,回医院吧。他伤得不轻,不好好治疗会出事的。”

尤明许又看一眼男子文气柔和的轮廓,心想殷逢这个……助手,还真挺拿得住事儿。转而又想,也不知道正主脑子没坏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尤明许对殷逢说:“听到他说的话了?不好好治疗会死的,快回医院吧。”

女子也拉着殷逢手臂劝到:“是啊,快回医院吧,你别再这样我求你了。”

尤明许看女子一眼。

殷逢一下子挥掉女人的手,露出厌恶又有些畏缩的神色,说:“关你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你。别再碰我,否则我打你。”又看向尤明许,神色却变得怯生生、软糯糯的:“明许,我那天一醒来,就没看到你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见尤明许不吭声,殷逢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慌乱,立马又咬唇,脖子挺得直直的:“反正我找到你了,别人就不能把我带走了!”

他身旁的女子,露出神色复杂的苦笑,看着尤明许。助手则神色平平,保持沉默。

尤明许静了片刻,说:“殷逢先生,你搞错了吧?我不是你姐姐,对你没有义务。已经结案,咱俩也没关系了。我为什么要管你?”

殷逢怔怔望着她,眼眶慢慢红了。。

尤明许冷道:“不准哭!”转身就走。

第22章

尤明许转身就走,听得身后空空落落的,那三个人似乎都没动。她又走了几步,路上来了辆空的士,她招手等着。这时就听到身后又急又跛的脚步声。

车停稳,她回头看着。殷逢立刻止了步,站在一两米远处。那么大个人了,双手握拳垂落身侧,身体绷得像棵树,简直脑门上就写着个“傻”字。尤明许轻嗤一声,拉开的士车门。刚坐进去,后座被拉开,殷逢钻进来,飞快关门,双手夹在双腿间,低头不动。

尤明许终于有点头疼了,她是坐在副驾的,瞄一眼后视镜,那两个人已追上来。

尤明许也不能真的揍他一顿,踢他下去,只想他早点老实回医院呆着。她真的快累死了,现在坐出租车上都能一头昏睡过去。

她静了几秒钟,司机问:“去哪儿啊?”

尤明许降下车窗,手在窗外招了招。那助手果然机敏,快步凑过来。

尤明许:“地址。”

助手立刻说:“湘慧医院国际部。”

尤明许:“跟着。”

“好。”

出租车发动。天色已暗,茫茫城市景色,宛如一片咫尺之遥的繁华世界,包裹着小小车厢。尤明许望着窗玻璃上流泻的光,拼命撑着不让自己睡着。当她垂眸,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的人,睁着双又黑又深的眼睛,看着自己。

“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她问。

殷逢说:“我……不相信别人。”

尤明许:“那为什么相信我?”

“你和别人不一样。”他说,“你真的,很好,很强大。”

尤明许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医院,住院部楼下。助手和那女人的车先到了,两人等在门口,助手走过来,替他们俩拉开车门。殷逢下了车,就杵那儿不动。助手抽一张钞票递给司机,赔笑:“尤小姐?”

尤明许面无表情下车。殷逢这才跟在她屁股后头。

助手在前面带路,女人频频回头,显然很关切殷逢的状况,但又不敢贸然搭话。尤明许双手插裤兜里,殷逢几乎就挨着她。她扫他一眼,他一副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样子。

尤明许突然觉得好挫败,任由他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懒得管了。

湘慧医院国际部,其实就是高档私人医疗区。殷逢住的是单人VIP病房,一进楼道里,早有护士迎上来,惊喜关切:“殷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殷逢往尤明许身后躲了躲,尤明许问:“哪间?”助手忙指路,一行人进了病房。

尤明许扫一眼室内,好家伙,好大的房间,宽大洁净的病床,电视机,书桌,沙发,独立卫生间。

她说:“躺床上去。”

殷逢“哦”了一声,爬上床,乖乖躺好,盖好被子,眼睛却看着她。尤明许走到沙发前,径直躺下,眼皮都沉得有三斤重。她什么也不想管了,阖上眼,又将一只手掌搭在额头上挡着光,说:“天塌下来都别喊我,等我睡醒。”

殷逢几乎是立刻说:“嗯,好。”

两人说话间,助手已飞快指挥护士们动起来,给殷逢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输液的输液,擦拭脚底的擦拭脚底。而那个一直跟着的女人只是默默站在边上看着,过了一会儿,扭头走了。

他们忙碌着,殷逢还睁着眼,望着几米远外的尤明许。

他又说:“你别走。”

尤明许低低“嗯”了一声。很快,呼吸变得低沉均匀,那只原本搭额头上的手,也渐渐滑落掉下来。她在睡梦中似乎受惊般抖了一下,身体蜷起,不动了。

殷逢也不知为什么,就想一直盯着她,这样好像就能安心了。

他觉得她看起来和在西藏时不同了。那时候她让人感觉温暖又安静,像一汪香喷喷干干净净的水。抓坏人的时候,又能变身女超人。他当时就好想抱着她的大腿挂着,她走哪儿,能把他带去哪儿。

但刚刚找到她,她却像换了个人,很凶,也很冷。她眼睛里好像有一种可以封住一切的东西,浮了上来。把他也给挡住了。这让殷逢感觉胸口一痛。

好在,此刻,她又回来了。其实她睡着的样子,还是很像西藏那个姐姐,软软的,安安静静,又漂亮。殷逢觉得,她之前说的,肯定不是心里话。她怎么会不管他、不要他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灯调暗了,人也都一个个出去,那个自称他助手的人,低声在他耳边说:“殷老师,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你摁床头的铃,我们会马上过来。”

“嗯。”助手也走了,室内彻底陷入寂静昏暗。殷逢其实很想跑到沙发上,和尤明许挤在一起睡,但又怕挤着她,也有点不敢。终究也太累,很快,他也陷入沉睡。

其实,自殷逢在那辆车的后备厢醒来开始,周遭的一切于他而言,就是一个茫茫的陌生世界。他浑身又痛,又冷,又饿,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当时听到外头隐隐有人说话,不知为何,那个低沉隐约的男声,令他感到很危险。于是他缩成一团,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倒是有个女人说话,轻轻柔柔的,带着特有的低沉,让人听着心生好感。

等什么声音都没了,他推了推后备箱的盖子,居然没有关牢。他心想一定是关他的人,大意了。事实上,也是如此。顾天成曾经来戳破轮胎,又打开车盖查看过他,关上的时候太过小心翼翼,结果没关严。

殷逢偷偷从车里爬出来,急切地想要找到御寒的衣物和食物。

后来他看到一顶帐篷,就钻了进去,一眼看到地上的睡袋,看起来好暖和。他便钻进去,心想这样可以躲起来,别人发现不了。

其实他也隐隐感觉,这样做好像有哪里不对。可脑子里总像被什么,重重压着,他一想弄清楚,就疼,就烦躁。就好像有道坎儿,深深的坎儿,拦住了他,过不去。。

后来他就躲在睡袋里,一动不动,心想:不要发现我,你不要发现我……

第23章

一段柔软热乎的肢体,进了睡袋里。他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然后也听到了她的尖叫。他连忙从睡袋里钻出来,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个女人的眼睛,好亮啊,他想。就像高原上的云,坦坦荡荡,一尘不染。

后面再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她这样一双眼,没她那么香软好抱的身体,不像她在那么多人敌对的视线里,依然肯认真打量着他,露出安抚的眼神,还让他拉着她的手。

那个自称助手的人,跟他说了很多。说他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是多么知名的作家,把自己的事业版图经营得多么成功。可他觉得,那一切,甚至包括“殷逢”这个姓名,对他而言,都很遥远。

于是那种感觉又来了,周围的世界茫茫的,像一片冰凉的海,要把他淹没。他立刻想到了尤明许,想到她什么都知道,想到她可以战胜一切。甚至连那个抓了他、抢了他的坏人,都被尤明许给打败了——尽管顾天成尿在她裤子上这事好好笑。所以现在,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必须和她在一起。他从那个完全被自己遗忘的世界,被扔进这个陌生的可怕世界。尤明许是他可以找到的唯一法宝,能够扫除一切妖魔鬼怪,那样没人可以笑话他欺负他了。

——

尤明许可不知道,这傻子懵懵懂懂的,脑子里还能想这么多。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三魂六魄归位。等她被阳光刺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房间的窗帘已拉开,两个护士在无声忙碌。

床上那人……

尤明许看了眼,笑了。殷逢睡得四岔八开,双手双腿都大摊着,被子被他踢到了床尾,肚子上大概又被护士盖了床毯子。他睡得呼呼地,隔得几米远,尤明许都能看到枕头上的口水渍。

那身材,其实是高大挺拔的。那张脸,也英俊得像天使。眉毛浓黑,唇还红,连脖子上的喉结,都有几分男人味。

但整个人的气质姿态,实在不堪入目。

尤明许转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助手,他今天衬衫西裤,也很笔挺,还戴了副金丝眼镜,抬头对她笑笑。

尤明许跟护士要了一次性牙刷毛巾,去洗手间洗漱了,走出来。护士们已经回避了,殷逢还在憨憨睡着。尤明许走到助手面前坐下:“怎么称呼?”

助手说:“我叫陈枫,尤小姐你叫我小陈就好。”

尤明许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陈枫看了眼床上人,目光平静坚定,说:“我曾经是殷老师的忠实读者,后来得他赏识,成为了他的助手。我们已经一起工作了3年。谁也没想到他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现在很依赖你,可能言行也变得很任性和荒唐,还请你不要介意。”

尤明许摆摆手,问:“他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陈枫露出个苦涩的笑,说:“之前顾天成连续作案,殷老师很关注这个事,并且还做出了罪犯的心理画像。他向来我行我素,连我都不让跟,自己跑去了西藏,大概是想得到第一手素材。我知道他之前是沿着警方的搜索线路前进的,哪里想到就遇上了。”

“医生怎么说?”

陈枫答:“身上的伤,问题不大。麻烦的是脑子。医生已经给他做过测试了,智力没变,还是很高。但是情商和心理年龄,大概就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将来也许能恢复,也许不能。”

尤明许问:“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枫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取出两张照片递给她。尤明许接过,怔了怔。

陈枫说:“殷老师毕业于北大心理系,现在还担任着研究员,同时写书。实话实说,殷老师以前个性很强势,对一切的掌控欲都很强。脾气不太好,人很精明,始终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应该怎么做。恕我直言,在他的写作帝国里,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不仅书写得极其畅销,商业发展也很强势。他是我的偶像。”

也就说,曾经的这个男人,不仅智商高,情商也高,且才华横溢,是个非常强悍成熟的男人。尤明许望着手里的照片,确实,分明看到的是另一个男人。

照片是男人刚从车上下来时拍的,他只穿着简单的灰T恤,露出结实精瘦的臂膀。他戴了副墨镜,头发打理得很有型,嘴巴和下巴还有一圈胡渣,宛如杂志走出的冷酷男模。

尤明许看了几秒钟,转头看向床上人。殷逢不知何时,翻身趴着睡了,双手双腿张开,像青蛙似的,脸也贴在枕头上,嘴角挂着一丝口水。

陈枫也看着自己老板。

两人都静默片刻,尤明许把照片还给他:“怎么没看到他的家人?”

陈枫答:“殷老师早年间已经跟家里断绝来往。”

尤明许说:“我该走了。他待会儿醒了,你们应该能留住他吧?别让他再偷跑出来了。”

陈枫忙说:“等一下尤小姐,殷老师性格固执这一点,跟以前半点没变。只怕醒来没看到你,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去找你。他那么聪明,把几个小护士玩弄在掌心,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他面色认真,讲话的声音却明显大了,尤明许恼火地瞪他一眼,这家伙,太鬼了!果然,床上的殷逢皱眉咂了咂嘴,又蹬了两下腿,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陈枫小声说:“你们聊,只要能搞定他,你随时可以走。”

尤明许:“滚。”

陈枫笑笑,挥手让护士也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殷逢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和尤明许大眼瞪小眼。尤明许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无辜清澈的双眼,实在是难以和照片上的男子联系到一起。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殷逢已咧开嘴,大大的、大大的笑了。雪白的牙齿露出来,眼睛里全是灿烂的光。

“你没走!”他说,“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尤明许了,一睁开眼就看到了!”

尤明许愣了愣,避开他亮晶晶的目光,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暗想:傻乐什么,老娘马上就走。。

可殷逢盘腿坐在床上,仰头看她。他皮肤太白,眼睛又漂亮,这么笑着,整个人实在是甜得没头没脑没边了。

第24章

时间其实还早,阳光柔和清透。

“尤明许你过来。”殷逢说。

尤明许心想,这会儿又不叫姐姐了?倒也不在意,走过去,问:“什么事?”

他抬头:“今天我们干什么?”

尤明许:“……”她又说:“先去洗漱,刷牙洗脸会吧?眼屎口水弄干净。”

“嗯!”殷逢乖乖下床,进了洗手间。尤明许在床边坐下,再次想到照片上那个男人,忽然觉得很可笑,很不真实。

没多久他就出来了,倒是洗得干净整齐,尤明许说:“你还有伤,躺下说话。”

他爬上床。尤明许发现他醒着的时候,躺着的姿势倒是霸气得很,两条大长腿岔开,双手枕在脑后,跟大爷似的。

“殷逢,我是个警察,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包括前几天我们抓到的那个坏人顾天成,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而你呢,伤还没好,脑子也没治好。如果脑子治好了,你就会更聪明对不对?所以现在呢,我要去上班了。你呢,在这里好好养伤。咱们俩都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然后……然后咱们再见面,再一起玩,好不好?”

这要是熟悉尤明许的人,听到她这么亲切耐心地说话,只怕要惊掉下巴。因为平日里,对于缠着自己的男人,她是多么冷酷残暴啊。

只是因为尤明许明白,殷逢现在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是个傻白甜。偏偏认定的事还很倔,一根筋。她是多么倒霉在他一醒来就被扑怀里,完整占据了他的雏鸟情结。但是没关系,她是个老奸巨猾的刑警,要不也不能陪顾天成一路演戏扮柔弱。先把殷逢哄住,搪塞住,时间久了,她管他死活。

大概是她说得太合情合理无法反驳,殷逢低下了头。尤明许就看着他那段白皙的、肌理分明的脖子。纯洁中居然还带着一种属于男人的生机。

“一定要去上班吗?”他问。

“对,否则我就会丢了工作和收入。”她说,“而且也不能帮助到其他人了。”

殷逢的唇紧抿着,不知为何。那漆黑透亮的眼珠,竟看得尤明许有些心虚。她又心想,难道人的脑子被撞得天真了,原本世故的双眼,也会变得纯净吗?

他的双手从脑后放下,说:“好。你去上班吧,我也会努力养伤。可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尤明许说:“过几天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