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枫的脸色也有些茫然,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说:“我打电话去问问,湘慧医院的专家还有多久到。不行我再想办法,从北京请医生。”

“好。”

陈枫走出病房去打电话。尤明许在病床边坐下,在非常柔和的一抹灯光下,望着殷逢。他的五官真的非常英俊好看,看一眼就能叫她心动。她默默地坐着,一时间似乎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按住自己的脸,眼泪流在掌心。然后她很小心,很小地握住他的几根手指,说:“殷逢,你一定要活下来。你要是不挺过这一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尤英俊也好,殷逢也好,今后对我而言就是个屁。我转头就去找新的男朋友,就找又高又帅又渣的,把你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殷逢,你说过的话,要算数。永远爱我,崇拜我。我不要你为我……出事,我只要你为我活着。”

——

直到这天中午,殷逢还是没醒,只是情况既没有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

好消息是湘慧医院的专家赶到了,立刻和之前的医生一起,展开新的会诊,制定治疗方案。

殷逢再度被推进了手术室。

尤明许和陈枫守在门外时,接到了丁雄伟的电话:“我和几个领导都到市里了,其他事专案组都安排妥当了。只有那个人……下午我们打算内部搞个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你也过来吧。”

尤明许放下手机,脑子里感觉有点空,过一会儿回过神来,对陈枫说:“我去趟市局,完事就回来。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电话。”

陈枫说好。

——

尤明许经历过两次遗体告别,一次是樊佳,一次是郭兴。

这是第三次。

第260章 没有尽头的夜(3)

她离开医院时,许梦山和景平都还没醒,也不可能出院参加。

地点是在本地市局安排的一间偏僻的、不起眼的屋子里。尤明许到的时候,丁雄伟和几个领导已经到了,有的尤明许见过,有的没见过。

屋子里布置得也很简单,有一张遗照,照片上的罗羽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看着比现在年轻好几岁,还透着点青年的稚气。照片前放着一束白花。

尸体躺在一副棺材里,旁边放了一圈的花。即使条件限制,这个简单的告别仪式,显然也是用了心的。

尤明许隔着几步远,看着罗羽。除了脸色有些异常的苍白僵硬,看起来和活着没什么两样。

丁雄伟走过来,打量了她一会儿,说:“没事就好。景平和梦山怎么样?”

尤明许答:“都动过手术,没有生命危险。”

丁雄伟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说:“这次行动,你们都做得很好。我们之前都没想到,能抓到这么多大鱼。上级说,不止湘城,乃至华中地区的扫黑除恶活动,都会有个崭新的面貌,进入新的阶段。你们功不可没。”

尤明许又看了眼罗羽,没说话。

丁雄伟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叹了口气,说:“系统内已经恢复了他的身份,记了功,但不会对外公布,包括他的家人,也不会知道。”

尤明许说:“为什么?”其实她心里知道答案。

丁雄伟答:“怕犯罪份子报复他的家人朋友。”

尤明许静了一会儿,又说:“你说他是个好警察,还是坏警察?”

丁雄伟想了想,答:“或许……他是个坏人,好警察。”

尤明许沉默了几秒钟,反而笑了,说:“也许吧。功过都已不重要,我永远不会像他那样做事,但他的的确确,是拼了命在扫黑除恶。他利用了我们,也救了我们几个的命。他就是这么个说不清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是真正说得清的。”

这时,低沉的哀乐响起,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默哀沉思。

尤明许的心里一片空寂,隐隐还有些酸涩。曾经与罗羽相处的种种,似乎都有了另一个答案。她忽然间似乎就明白了,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些东西太深,她不愿去想,并且做了决定,今后,都将这个胡乱闯进自己生活,掀起一番又一番风浪的人,深深放在心底。并且,再也不回头看。

她注意到,前面有个陌生的领导,深深低下了头,一只手扶在罗羽的棺木上,泪如雨下。

——

尤明许离开市局时,正是傍晚。

手机突然响了,是陈枫打来的。

尤明许的心突地一跳,已经预知到了什么,一时竟没有接起,任它响了十多声,才飞快按下接听。

她不吭声。

那头的陈枫却终于有了笑意:“殷老师刚才醒了,吃了药又睡着了。医生说,情况在好转。”

尤明许放下电话,看着天边不知何时浮起的一片彩霞,心仿佛也随着那彩霞柔和的颜色,变得宁静而深远。

作者感言:

听说最近章节序号比较乱,会有重复,我就随意加个标题吧,免得你们买错。

第261章 他想起了多少(1)

尤明许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殷逢总是在她身边的。

无论是尤英俊还是殷逢,他总是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失忆也好,脑子时好时坏也好,受伤、昏迷、冒险……不管遭遇了什么,她都已经习惯——

他总是会在她身边。

可经历了这一次的事,尤明许忽然意识到,他和自己,明明是不同的。他不是警察,没有她那么好的身手。他也许可以凭借着脑力和心机,一次又一次找出罪犯、陪她抓捕真凶。可说不定出了什么意外,任何偶然的机会,哪怕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罪犯,都有可能令他受伤,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就像今天,他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有一些,于她而言,理所当然的事,譬如说昨天就算把命交代在山上了,也是死得其所。可于他而言,不是的。他本是个书生,充其量是个心理学顾问。甚至还是惩罚者组织的受害者。可现在,两人重新认识第二次,他依然为她舍生忘死得天经地义。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尤明许垂下眼眸,掩去眼里的一些涩意。

答案,已经在她心里了。

她想,是她这段时间固执了,是她对于他中途的失忆抽离,太过耿耿于怀。

那句话,他是死活想不起来。

可是,他已经在那样做了。

她还非要等那句话吗?就像他说的,等上个三十年?

想到这里,那满心的苦涩里,居然还涌出了一丝莫名的甜意。

电梯门开,两排病房,重症监护病房就在尽头。此时正是晚饭时分,人来人往,医院里竟有几分热乎的生气。尤明许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飞快跳动着,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刚走了一小段,就听到旁边的病房里有人喊:“明许?”

尤明许回过神来,脚步一顿,才注意到身旁正是许梦山和景平所在的病房。里头就两张病床,两人都醒着,看着她。尤明许连忙走进去。

许梦山伤势轻一些,已经坐起来了,只是神色还有些憔悴,看到尤明许,眼里闪过柔和沉静的光,如同之前每一次,望着自己的搭档。

景平还躺着,床头挂着好几瓶药水,身上也缠得紧巴巴的,只有一张脸露在外头。脸上还都是伤,眼睛和脸颊上的肿都没消,那样子看着就让人心里难受。他也看着尤明许,居然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尤明许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前,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衣服是陈枫找来的,他就是有这样变戏法一样的本事。所以尽管一天一夜没好好睡觉,此时她看起来还是整洁完好的,只是脸色差得很,可两双眼里,分明重新燃起了清冷明亮的光。

许梦山根本没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打量了尤明许几眼,就笑了:“上哪儿去了?急匆匆的。一切都好吧?”

尤明许答:“都好,老丁过来了,专案组善后。我刚才……”她顿了一下,“去参加罗羽的遗体告别仪式。”

许梦山也静了静,脸色复杂。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景平忽然动了,他把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很慢很慢地举起,放在了脑袋边。他敬了个礼。

许梦山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隐隐还有些酸涩的,让人不想面对的情绪,涌上心头。半晌后,他却莫名又释然了,也对着窗外,举手敬礼。

尤明许坐着没动。

两人的手放下了。

尤明许像是刚才什么也没看到,问景平:“老景,你怎么样?”

景平似乎用了一下力,才发出声音:“还好,死不了。”那嗓音沙哑脆弱无比。

尤明许起身走到他的床边,握了一下他的手,说:“好好养伤,赶紧好起来,好了咱们就打一架。”

景平扬了扬嘴角,答:“好。”

许梦山问:“其他人呢?我听说殷逢他们后来赶来,撞上了惩罚者,都受了伤。殷老师怎么样?”

尤明许答:“小燕和涂鸦和你们一样,受了重伤,但是都活下来了。殷逢……听说他刚刚也醒了。”说到这里,她脸上带了笑。

许梦山看了她两眼,狐狸性子不改,眼里也染上笑,说:“听说?行了,左右我们俩死不了,你也看过了,赶紧去吧。晚了殷老师没见着你,该多伤心啊。”

尤明许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点头说:“行,我去他那里看一下。有什么事你们随时叫我。”又朝景平点点头,走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许梦山慢慢躺回去,抽了两声气,这才躺平了。

屋里两个人都静了一会儿,许梦山开口:“天涯何处无芳草,其实她也就那样,我估计还是因为咱们都是警察,见识过的女人太少,是吧?而且她和殷逢……两个人牵扯太深了,神仙也插不进去。真的,那就是块铁板。其实咱们这次能活着,已经是撞大运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呢,有机会再找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就已经是万幸了,景哥,对不对?”

景平静了一会儿,才答:“啰嗦。”

许梦山就不吭声了。

又过了一阵,景平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我知道那是块铁板,没想过要踢。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看不得她有事。”

这话忽然让许梦山胸口有点发闷,一时竟无言以对。

——

尤明许走到重症监护病房外,脚步一顿。

这是她第几次,走到他的病房外了?

可每一次,竟都有近乡情怯的感觉,而且这感觉,居然越来越浓烈。

她敲了敲门,里头响起陈枫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就看到陈枫立在床尾,还有两个医生两个护士,围着那人在打转。那人当然还坐不起来,平平地躺在那里,听到动静,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往她看了一眼,目光里透着清冷,飞快移开。。

尤明许一怔,也不做声,走到陈枫身边,听医生交代。但眼睛却一直打量着他,并不掩饰。

第262章 他想起了多少(2)

尤明许发觉殷逢的气色比早上第一次做完手术时,似乎好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人色。他的整个胸口都缠着绷单,被子下露出一截白皙结实的肩膀。医生正在跟他说下一步的诊疗方案,他似乎听得非常专注,会简短地问几个问题,嗓音沙哑中透着冷沉,依然是那副冷僻深沉的男子模样。

可尤明许却感觉出不对劲。

昨天,他带着人出现,拦截惩罚者时,望着她的眼神,她还记得很清楚。即便隔着那么多人,也能望见他眼中的温柔、笃定和坚决。

可现在,她怎么觉得……他有点在躲着她?

尤明许一进来,陈枫也察觉出殷逢的不正常了。哪怕不是尤英俊,之前哪次他看到尤明许,不是双眼放光,仿佛孔雀开屏。

不过,殷逢醒来后的这段时间,陈枫虽然高兴,但心情其实是不太好的。此时察觉到殷逢情绪不对劲,陈枫也觉得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一眼尤明许,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他走出房间。

没一会儿,尤明许也出来,质询地看着他。

陈枫说:“刚才殷老师一醒,第一句话就是问你,第二句话就是问老九。然后发了好一会儿呆。后来他让冠军把老九带上来,见了最后一面。”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今天他们会办老九的后事,没想到听这意思,冠军还把老九带在身边,还带进病房让殷逢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躲过监控和医生护士的。

不过,这确实是他们这帮人会做的事。

包括殷逢。如果醒来后,并不想要见老九一面,那就不是他了。

难怪殷逢……情绪不太对。

尤明许心头一软,答:“我知道了,我会安抚他。”

陈枫笑了,说:“有你陪着他,我们就放心了。其实不管遇到任何难关,只要有你陪着,招招手,再随便给点甜头,我们殷老师就会好的。”

尤明许看他一眼。

陈枫也知道自己说得太露骨了,立刻笑着说:“看来殷老师这回死不了,我去办老九的后事,也该入土为安了。殷老师这里,就交给你了。”

“嗯。”

陈枫走了,没多久,几个医生护士也出来了,尤明许再次进去,那人明明察觉了,却依然只是静静躺着,目光垂落,整个人已不是死气沉沉,却是死水无波。

尤明许还是觉得有点怪异,即使是为了老九,他对自己的态度,依然有点奇怪。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多想,在床边圆凳坐下,问:“感觉怎么样?”

殷逢的嘴角这才噙起一丝笑,哑着嗓子答:“……很糟糕。”

尤明许看着他的样子,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起身,双臂按在病床上,身体俯下来,离他的脸只有半尺远,低头温柔地看着他。

他也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那漆黑的,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有无形的吸引力,令她的心抑不住地颤抖。而他,分明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的脸上突然浮现痛苦悲哀的神色,闭上眼说:“下来。”

尤明许的心还在发抖,慢慢靠近他,他一直看着她,直至两人的脸挨在一起,唇也覆盖在一起。

他这才睁开早已氤氲的双眼,深深地望着她。

她静了一会儿,握着他的一只手,说:“别难过。我想他心里其实并不后悔。还会有我,和其他人,继续陪你走下去。”

殷逢的眼眶发红,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尤明许心里一阵疼,也累极了,把头枕在床边,闭上眼。

殷逢说:“别趴着,回去睡。”

尤明许说:“你别管我。”

他说:“那你睡沙发上。”

尤明许看着床边的沙发,“嗯”了一声,说:“你呢?想不想吃东西?要喝水吗?”

殷逢答:“刚才吃过了,不用,我想再睡一会儿。”

尤明许就到沙发上躺下,望着他说:“睡吧,有事就叫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殷逢也望着她,答:“好。”

尤明许望了他两眼,忽然笑了,闭上眼。殷逢却没笑,盯着她,目光幽暗不清,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昏昏沉沉睡去。

——

尤明许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早上。

阳光大亮,护士和陈枫都在。她坐起来,揉了揉头,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陈枫正在给殷逢喂粥。殷逢躺着,眼睛却盯着她。

尤明许起身去洗手间,体贴的陈枫早准备好洗漱用品。等她走出来时,已是精神一振,接过陈枫手里的碗,在床边坐下。

陈枫指了一下床头柜:“还有一份早餐。”

尤明许:“谢谢。”

陈枫便出去了,没多久,护士也走了。

尤明许一勺一勺给殷逢喂完,他一直没说话,很配合地吃着。尤明许放下碗,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嘴巴。他就盯着她。

刚擦好,就听到他轻声说:“像新的一样。”

尤明许一顿,心跳突然就急促起来,看他一眼,他依然目光幽幽望着她。

“你想起多少了?”她问。

那还是刚认识他没多久吧,他的嘴擦不干净,她给他擦了,他美滋滋地说:“阿许擦过的就是不一样,我现在的嘴巴就像新的一样。”

想到这里,尤明许不由得就笑了。

殷逢也笑了,过了几秒钟,却止了笑,答:“很多。”

于是尤明许的心又跳了跳,心想很多到底是多少?不过以他的性格,要是想起了那句定情的话,此时只怕早就丢出来,要她认账,逼她就范。所以,看来还是没想起来。

但是尤明许也不提这一茬了,只是微笑说:“现在知道你以前有多傻了?”

他答:“我只知道那么傻,还是把某人给弄到了手。”。

他这是什么话?

第263章 他想起了多少(3)

尤明许头也不抬地说:“是我把你弄到手的。”

他淡道:“嘴硬。”

尤明许叹了口气说:“还是以前的尤英俊可爱,我说东某人不敢往西。”

殷逢到底笑了笑,说:“别想了,再没有那种事。”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也笑了。殷逢望着她的轮廓,一张脸干干净净不施粉黛,却依然透着天生的艳丽。一头黑发,只随意梳了个马尾。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坐在他的床边,和他斗着很无聊的嘴。可他胸中的甜意,却如同那阳光般泛滥成灾。他心想自己可真的是中了毒,胸中的情绪,就快要压抑不住。她说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眼神,他都感觉是在和自己调~情。他的脑子甚至有微微的晕眩感,心口涨涨的,有点难以忍耐又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