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大夫拎着药箱进来。

永嗔虽然不放心太子哥哥伤情,却更不忍亲见他忍受拔刀之痛,便转身出了船舱。

“随我来,我有大礼送你。”鹤草带着永嗔向船尾走去。

船尾却有一名少年在煮酒,看身量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听到脚步声抬起脸来。

永嗔看了他一眼,心下奇怪,怎得有种莫名的眼熟;因又盯着他仔细辨认。

一旁鹤草看着,冷笑道:“可认出来了?”

“恁淂眼熟。”永嗔心中奇怪,命那少年站起身来。

鹤草在一旁冷眼看着,冷不丁来一句,“可像你那蔡老师傅?”

永嗔悚然一惊,走近了,捏住那少年肩膀,细细打量。

少年脸型果然与蔡世远一模一样,眉眼更是像极了蔡世远。

被永嗔捏住肩膀,少年抬起头来,沉静道:“草民蔡泽延,见过十七爷。”

“若你是蔡泽延…”永嗔盯着他,眼前这少年沉静的气质倒与蔡慧如出一辙,“那京都那位又是谁?”

“当初爹娘遇难,奶娘带着我躲到庄户人家里。后来张九龙等人追杀来,农家与奶娘怕死,便将我送了出去。阴错阳差,却是…”少年看了一眼鹤草,“少主身边的人救下了我。再后来朝廷派兵来擒拿张九龙等人,追到我原先藏匿的农家,农家与奶娘不敢说出已经我供给张九龙之事,便拿农家那与我一般大小的儿子做伪。想来回了京都,奶娘更不敢将实情告之。便这么将错就错,这些年来,都是少主教养我。”他忽然跪下去,对着鹤草重重磕了个响头,“少主之恩,泽延终生不忘。”

永嗔仍不能全信,因又问道:“若是农家、奶娘作伪,十六哥岂能察觉不了?”普通人见了皇子,只怕说真话都惶恐,更何况是这样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

“那奶娘与农家一心求活,自然是什么谎话都敢说的。十七爷的哥哥被人蒙蔽了也是有的。”蔡泽延回答道。

永嗔笑着摇头,“我那十六哥,看着不显眼,却是再精明不过的。我都难得骗过他,更何况是…”

“你有没有想过,”鹤草悠悠道:“永沂不是被蒙蔽了,而是假作不知,卖你个好。”

永嗔猛地顿住。

是了,似乎那阵子,正是十六皇子永沂莫名其妙对他亲热起来的时候。若是永沂知道了真相,蔡世远的孙子早已到了反、贼手中,虽然寻不到踪影但料想是死多活少;那次领兵,原是永嗔也力争过的,只是被太子哥哥压了下来。永沂那会儿又想与他交好,还有什么能比救了他师傅的孙子更大的人情?

说不得对于彼时十六皇子永沂来说,奶娘与农户的谎言,乃是正瞌睡有人递枕头;既给永嗔做了人情,又加了一道功劳。至于蔡家独苗,鸠占鹊巢,又算得什么?也许在十六皇子看来,蔡家独苗早已死了;回来的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哪里能料想到,阴错阳差,这真蔡泽延竟被鹤草救下来养大了。

永嗔立在当日,恍惚间想起当初将蔡泽延送回蔡家时的情景。

灰瓦青墙的小院里,庭中老树下,蔡世远躺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字一句告诉寻回来的小孙子,“你姓蔡,叫泽延,是咱们蔡家的独苗…”

那被寻回来的小孩是怎么回的?

那孩子只是哭泣,只是退缩,口口声声,“我不姓蔡,我姓王,我家在村子里…”

那时候众人只当刚寻回来的孩子是被吓坏了,还只敢说躲藏之时奶娘教的话,哪里会想到——这竟是个假的!

永嗔默然,应着江上清风,忽然顿悟: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分不清真假对错的。

变譬如寻蔡家孙子这回事儿,十六皇子永沂当时真的不知道这孩子是假的吗?旁人是无从判断的,一切都只在永沂自己心里。然而他这样做,是对了,还是错了呢?若说是错了,但若是没有这寻回来的假孙子,蔡老师傅只怕在独子早丧的刺激下便已经支撑不住,更不用说将蔡慧、蔡泽延姐弟抚养成人。若说是对了,但若是没有鹤草这谁也没料到的举动,真的蔡家孙却在外面流浪受苦,甚至早已真的死在反、贼手中。

由此又想到柳无华之事。太子哥哥让柳无华近身,究竟是为了算计,在道德上比五皇子一系占先手呢,还是为了余情,并不相信柳无华会真的刺杀自己。旁人无从判断,一切也只在太子哥哥自己心中。

这么多的念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永嗔回过神来,就见大夫提着刮骨用的刀跑过来,拎起少年烧好的酒往刀刃上一喷,再往烈火上一烧,这便立时端着又往船舱而去。蔡泽延忙跟上去,想来是这大夫的助手。

永嗔知道必然是伤处生了腐肉,要剔肉包扎,便忍住不去想,问鹤草道:“你当初倒是好心,救了蔡家的孩子。”

鹤草悠悠道:“生下来是个什么身份,没人能选择。便譬如你生下来就是皇子,你那哥哥生下来就是太子——我却是生下来就是反、贼之子。”他说到“反、贼”这个词时,竟然没有愤懑,只是淡淡的,“在前朝是皇子,在当下便是反、贼。原也没什么。我你是知道的,从没有真要反抗朝廷、复立为帝的念头,我是个识时务的人,所想不过是,带着父亲留下来的人,和身边追随的弟兄们,混口饭吃便是了。如那山上的强盗,河上的青帮,挂着凶狠的名号,却极少逞凶斗狠的——大家都不容易,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他说到此处,回忆道:“你是知道我的。若不是了解我是这么个念头,便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喊我入宫,欺瞒你那皇祖母。”他的目光黯淡下去,哀伤道:“你疑心我为何要救蔡家那孩子。当初,你那十六哥带兵来剿匪,专门挑着杀死了我的孩儿——与蔡泽延一般年纪,不过四五岁,聪明又伶俐。”

鹤草眼里蓄了泪,淡淡道:“这太平盛世,我原想做个好人。”

“你是好人。”永嗔道。

鹤草笑得颤抖起来,眼中的泪也笑得跌出来,“张九龙是个蠢货,原是我的替身,却是利欲熏心,不管不顾,做了县里霸王还不够,尝了权利的滋味,便也想弄个皇帝当当。他蠢,他手下的人更蠢。这种蠢人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我的孩儿。”

永嗔沉默地看着他。

鹤草迎着他的目光,凄厉道:“答应我,等你来日得登大宝,座下所杀第一人,便是永沂。”他逼上一步,又道:“你若是顾忌自己做皇帝的名声,就交给我——我暗中杀他!”

十六皇子永沂乃是军中厮混熟了的皇子,他出行之时身边护卫都是百战之身,鹤草是无论如何都近不了身的。

永嗔伸出手来,与鹤草击掌为誓。

鹤草舒了口气,看了一眼船舱的位置,问道:“既然拿定了主意,为何还留着里面那位?”

“太子嘛,”永嗔脸色阴郁,心事重重的样子,双唇微动,淡漠道:“如今便是个活靶子。”话音才落,就听船舱里传来异响。

永嗔脸色一步,拔腿就往船舱迈步,走出两步又觉不妥,回头一看,果然便见鹤草站在原地打量着他。

鹤草见他回头,嘿然一笑,脸上刀疤扭曲,“十七爷,草民倒真是看不透您的心思了。”

永嗔便道:“知道什么样的谎言才最真实么?”他自嘲一笑,“便是连说的人也信了的谎言。”说完,转身大步往船舱走去,挑起草帘往里一望,只见却是太子哥哥身旁的案几被撞倒了——他左臂上的匕首却是已经取下了,蔡泽延正在他身旁为他包扎,大夫收拾着药箱。

想来是拔刀之时,疼痛难忍,太子哥哥却不肯呻·吟出声,忍耐之下撞翻了案几。

永嗔走近过去,见太子哥哥抬眼望来却是满脸大汗无力说话,便道:“哥哥且歇息吧。”便要跟着大夫与蔡泽延出去,不妨转身过去,便被太子永湛叫住了。

“且慢。”太子永湛嗓音里还有经历过剧痛后的沙哑,他那双茶色的双眸盯着垂头转过来的永嗔,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你与那鹤草…做了甚么交易?”

平白无故的,一个货真价实的“反、贼”,怎么会甘冒大险,前来搭救两位落难皇子——更何况其中一位还是国之储君。

永嗔沉默,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第76章 诱惑

“你此刻不愿说,那便罢了。”太子永湛拔刀之后身体虚弱,只道:“只劝你一句,与虎谋皮,可是危险得紧。”

“非是我不说与哥哥听。”永嗔瓮声瓮气道:“只是需防隔墙有耳。哥哥还是歇息吧。”说着便转身出了船舱,就见那少年——蔡泽延,正蹲在船尾清理被血浸染了的绢布。

这可是蔡老师傅的独孙,如今竟在做这种奴仆之事。

永嗔深觉痛心,走过去,蹲下、身来,问道:“可读过书?”

蔡泽延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板一眼道:“少主亲自教我都读书识字。他说我若去考学,必能考上秀才的。少主待我很好。”在永嗔追问之前,又道:“是我自己不想去考。”

“为何?”

蔡泽延不说话,抿紧了嘴唇,用力搓洗着手中绢布,一圈又一圈的血迹便在江水中晕染开去,又淡至无形。

永嗔叹气,又问道:“可还记得你爹娘?”

蔡泽延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道:“记得。爹娘都死了。”又是不等永嗔问,便道:“我没见过京都的亲人。”

永嗔莫名生出点怒气,却让蔡泽延下一句话给戳没了那点怒气。

“我没见过京都的亲人。”蔡泽延又重复了一遍,用力搓洗着那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绢布,“我只日日夜夜惦念着他们。”

少年没有泪,没有哽咽,神色如常,嗓音也清晰。

“我带你回京如何?”永嗔柔声道:“你不想见你的姐姐吗?”

蔡泽延一顿,问道:“我爷爷也去世了吗?”他敏锐地察觉了永嗔只提到了姐姐。

原来这少年还不知道,在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姐姐了。

永嗔强笑道:“蔡老师傅年纪大了…”

蔡泽延道:“八十四岁。”

“什么?”

“我爷爷才过世不久吧?”少年道,“所以少主才没得到消息。”

“鹤草…你少主得到的消息,你都能知道吗?”

“知道。”少年又说了一遍,“少主待我极好的。”

永嗔心凉了半截,也又问了一遍,“你不要去京都见你姐姐吗?从未见过的。”

少年将那绢布从江水中提出来,两条细胳膊较着劲要拧干那湿了的绢布。

永嗔见他吃力,伸手去接,却夺不过来。

少年拽着绢布用力一挣,自顾自拧着,口中道:“不敢劳烦爷。”拧出来的水淅淅沥沥落在船面上,溅湿了少年的紫面布鞋。

永嗔叹道:“你这脾气,倒是像极了你姐姐。”

少年神色一变,拧着那绢布直到它不再滴水,他忽然道:“我见过姐姐。”他又道:“我躲在佛寺里,悄悄跟在进香的人群里,只看了个背影。”

“她没见到你?怎得不出来相认?”

“不能相认。”

少年这话出口的同时,永嗔也明白过来。

是了,不是不愿相认,是不能相认。

蔡家已经有了一个蔡泽延,对于蔡家而言,这个给大夫煮酒、在江面上洗绢布的少年,才是真正的陌生人吧。

更何况,当初鹤草救了蔡泽延,显然是因为自己儿子不幸丧命,舐犊之情旁移到了蔡泽延身上——若是蔡泽延要回蔡家,那鹤草会如何?再者,从眼前少年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他对鹤草是极为感激敬重甚至是亲近的。也许在鹤草身边做长大这近十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于他而言,究竟是血浓于水的蔡家更亲,还是养恩大过天的鹤草更亲些。

“若你肯跟我回京,”永嗔认真道:“我必有办法使你姐弟相认。”

少年握着已经拧得半干的绢布,低着头沉默。

“在我的船上,倒挖起我的人来了。”鹤草不知在船尾听了多少,至此才出声,他看着蔡泽延,道:“你原是蔡家的孩子,认祖归宗是天理人伦。我不拦你。”

蔡泽延一声不吭,拎着绢布又往船头去,踮脚晾在桅杆上。

永嗔默默望着他。

“让他自己想想吧。”鹤草笑起来,“别看年纪不大,主意可正。”

“跟他姐姐一样。”永嗔看向鹤草,意有所指道:“果真是一家人。”

鹤草冷笑,嘲讽道:“若没有我,一家人也早已阴阳两隔。”

永嗔无言以对。

“等船靠了岸,我还有一份大礼送你。”

永嗔心生警惕,笑道:“什么大礼?”

鹤草不答,又道:“那个跟你们一起来的小子…”

“黄泥螺?”

“不是青帮原本送来的人。”

永嗔倒不如何惊讶,道:“我知道他不是。只摸不清到底是哪路人。”倒是赶在青帮的人之前,先找到了落水的他。

鹤草嗤笑一声,“所以说你是灯下黑。”

“灯下黑?”

“他是里面那位的人。”鹤草朝船舱里面努努嘴。

太子哥哥!

永嗔心里一片雪亮,是了,这桩“刺杀”前前后后之事太子哥哥都算准安排好了——最关键的逃出,又怎么会遗漏呢?只怕太子哥哥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他联系到了鹤草,设了一出“逃出之后又遇刺,绝无生理”的戏。

鹤草看着永嗔沉思的模样,他用食指抚摸着脸上的刀痕,咧嘴笑道:“怎么?还不能下定决心么?”

永嗔道:“我是早就下定决心的。”

“我看不像。”鹤草冷笑,“就前朝这起子人,为了我这个少主的位子,争得你死我活。真下定了决心,要位子不要情谊的人是什么样子,我比你见得多。”

永嗔不语,想起在马车里,太子哥哥最后看着自己说的那句黄泥螺于自己嗓子有益,总不愿意把太子哥哥安插此人到自己身边的动机想得太坏。用心良苦,也未可知。

入夜,永嗔与太子永湛相对用过晚膳。船上饮食粗糙,蔬果都不新鲜,太子永湛伤后更是没有胃口,只强撑着喝了半碗米粥。

永嗔看了一眼那剩下的半碗米粥,原是要劝太子哥哥多吃点,忽得又想起他那疏淡莫测的眼神来,那要出口的话便死在了喉咙里。

“张继伦上疏说本年江南乡试有不好的影响,”太子永湛斜靠在枕上,受伤的左臂静静搭在腰间,声音比平素要低微些,“正考官副都御使唐吉德也检举同考官知县方德山。方名所推荐的士子中有文字不通者。”他说起这桩科场舞弊案,面上透出一分不悦来,这在太子永湛必然是心中生了极大的怒气,“此前父皇已经命尚书董绅到扬州会同李福全及张继伦调查、审理。董绅到扬州后,会审却是一无所得——官官相护,至于如此。”

永嗔沉默听着,倒了一盏温水递给他。

太子永湛忽然问道:“你如何看?”

永嗔笑道:“父皇让李福全搀和在里头,那能查出什么来?李家可是老五永澹的岳家,从前还想着让他岳家做巡盐御史呢,被我抬出林如海来搅黄了。董绅素来是个琉璃珠子,八面玲珑,绝不得罪人,不落一句瓷实话的。父皇前头派这几个人去联合查案,就是没想要认真追究。”

“那如今呢?”

“如今?哥哥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审查的。”永嗔体会出景隆帝的苦心来,这摆明了的案件,偏要先延宕成积弊重案,再交给太子哥哥来办,如此一来,方显得出太子哥哥于文治上的功夫;想通了这一层,他竟一时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如何好好审查?”

“那便是…”永嗔下意识要答,忽然察觉太子哥哥对自己如此步步紧迫追问,不似平时性子,不禁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榻上,伤后未愈的太子哥哥正俯视着他,目光炯炯,倒似在期待他将要说出来的话一般,与虚弱的面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永嗔大感鼓舞,不觉便接着说下去,“不知哥哥会怎样审。若是我来,必先将董绅、李福全二人都免职,令张继伦会同漕运总督赵梦李调查汇报。”他补充道:“漕运总督赵梦李与林如海私交不错,而且不与五皇子一系的治水官吏同流合污。既然这事儿是张继伦揭发出来的,他必然是要拼尽全力彻查的;漕运总督赵梦李既然看不惯五皇子一系的做派,就算不全力查案,至少不会包庇纵容。等这二人审理奏报后,我估计底下考官所取士子行贿受贿的罪证也就查清楚了。”

太子永湛静静听着,慢慢露出微笑来,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永嗔愣一下,“就结案了啊,该杀的杀,该革除功名的革除功名。”

太子永湛面上的微笑化为了无奈,循循善诱道:“这便完了么?前面不肯尽心查案的人呢?董绅固然是为人如此,官场上走动不肯落人口是,不肯得罪人,却也有他的好处,这且不提。你既然知道李福全不用心查案,甚至从中作梗,怎么不再查他?固然因着同是五皇子一系,这李福全才回护考官,然而其中又岂会没有贿赂之事?”

“这我也想到了,只是科场舞弊案,这又算是牵出来的案子了。”永嗔还要辩白。

太子永湛也不恼他,含笑道:“哦?那除了案子,你可还有别的想法?”见永嗔迷惑,便又道:“案子倒是查清楚了,然而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要如何善后?如何安抚士子之心?又该此后采取什么举动,使得这种舞弊大案不再发生?”

永嗔习惯了军中行令,从未真正处理过民政吏治,一时没想到后面黏黏糊糊这一堆事儿也在情理之中。他“嗐”了一声,嘀咕道:“这些哥哥去做就是了。我——反正是不懂的。”

“你不是不懂。”太子永湛温和道:“只是从前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

“我更喜欢往军中效力。”

“不管是科举,还是军中,道理都是相通的。”太子永湛娓娓道:“你仔细想想,你带兵之时,难道不要安抚军士之心?有功劳者,难道不要论功行赏?官场亦如是。你从前与永澹岳家那个李主事,闹到大朝堂上当面互指…”

永嗔以为太子哥哥接下去要指出他不妥之处,便低了头,有几分沮丧。

“那次就做得很好。”太子永湛出口的却是夸奖,“调动御史,使人假扮兵丁,又摸准了父皇的心思;这便如同行兵打仗一样,也要算好什么人去打什么仗的。战场上统筹全局的人,人称将军。官场上号令百官的人,便是皇帝。”

永嗔沉默听着,最后这话实在惊心动魄,面上却是一派冷静,假作并未听出太子哥哥的弦外之音,忽然打了个饱嗝,笑道:“方才吃撑了,倒是该走走。”便与太子哥哥话别,往甲板上吹风,直到江涌月小,夜风生寒,这才回到船舱,眼见太子哥哥已是合衣安卧,便松了口气。

永嗔抱来棉被,轻手轻脚为太子哥哥盖上,小心翼翼怕碰到伤处,见太子哥哥伤后虚弱、睡着之后更是面如金纸,站定看了片刻,又走到屏风旁吹熄了烛火,他行兵打仗时摔打惯了的,自己就席地而卧,却是瞪着黑漆漆的屋子,想着太子哥哥这两日说的话,毫无睡意。

天下至尊至贵的位子,就在唾手可得的位置,岂有人会不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