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在苏锦紫在小镇旅馆里把我仓惶抱起的脸一晃而过,让我说不出的悲伤。
阳光很刺眼,我眯起眼睛仔细向前看,看到苏锦紫长长的睫毛上晕着淡淡光辉,而他很白的皮肤仿佛可以阻挡身后大片大片光芒的渗透,整个人像一个雕刻在光之墙上的圣像。五官精致,笑容温和。
长得真好看,我咂咂嘴,给他当男宠和给狗咬之间,老娘我肯定选前一个。
霎时间落雪行宫的地牢,苏锦紫寝宫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一夜,还有我残破的膝盖都离我思维远去。我屁颠屁颠的暴露出腐女的本质向他小跑而去,一脸花痴。
哪知刚一跨步就踢到一颗石头,本来走得稳稳的就这么往地上一跌——脸朝下,完了要毁容了。
天谴来得真快啊。
还没想完,身子就被稳当当的托住。鼻子离地面还有两尺,急刹车。
缓慢抬头,看到苏锦紫的眼睛,温柔如水又带着惊喜。
“淡儿,走都没练好,怎么就开始跑了?”责备的口气。
我感觉到背后,离鸢怨气冲天。
回到冰雪白梅宫已经一月了。苏锦紫顾忌着我羸弱的体质,没有强迫过我什么,只是每天陪我看看书,喝茶,一起吃饭。我们绝口不提上次分别时发生的事情,彼此小心翼翼,倒达成了一只平衡。搬回韩淡的宫内的别院,看见那些精致的桌椅茶具,熟悉而陌生。最让我惊奇的是看到在宫院门口奉茶等我的少年——小墨。
“苏先生说换人服侍怕公子不习惯,让我回来了。”小墨调皮一笑,“七公子放心,消息馆的事情已经从柳落转到青莲宫,交给白公子和文梓小姐。小墨闲来无事,不如过来服侍公子。”
这才明白,当初小墨出现在离鸢面前决不是偶然。为什么苏锦紫总是对我身边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为什么他可以知道我们在江都那间棺材铺——原来眼线已经铺到这么近的身旁了。想到这里,我保住江都的舒缓心情不禁一紧,眉头就皱起来。消息馆的机密苏锦紫到底知道多少了?
“想什么?”背后有人覆上来,下颚搁在我的颈项间。回头,正对上苏锦紫一双温柔俯视的眼睛。
“想你通过小墨取得了多少我的商业机密。”
“全部。”声音略带笑意,“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所以让服侍惯了的小墨去你身边,顺面汇报所有情况。”
“苏先生的间谍安插得真是高明。”
环着腰的那只手臂蓦然收紧,脸被蛮横的扳过去,正对上一对皱起的眉头。
“不许叫我苏先生。”声音很不满,仿佛不习惯这个生疏的称谓。
“好吧。哥。”我无所谓的耸耸肩。
“也不许叫哥。我不打算认你做弟弟,这点还需要挑明么?”苏锦紫声音有点恼怒,把我环得更紧了,勒得我轻轻叫出声来。
“好吧,锦紫。”叹一口气,嘴角抽动,这场无聊的纷争以我投降告终。
那声“锦紫”叫了之后,苏锦紫反而又把我勒紧三分,仿佛要嵌入他身体里一样。我挣扎着抗议,他却不松手,喃喃的说:“淡儿,你变了。以前你对我总是很冷漠,现在你肯笑了。谢谢。”
“是人都会变的。我变得远不如离鸢变得多。”想到离鸢怨恨的叫那一声‘你会遭天谴的’,我不禁莞尔:“初见他时就是一块木头,又冷又笨又拙,如今竟然这么开朗。你以前怎么虐待手下杀手的,个个都跟没有感情似的。”
听到“离鸢”二字,苏锦紫轻哼一声表示不屑。末了又悠悠的说:“离鸢那样子多半是你自己调教的。当初你把他留在身边做白梅的内应、间谍,却从来都对他冷脸利用,怎么让人开朗得起来。现在恐怕是他最接近你的时候,怎么不开心。”
“敢情你们两个同病相怜。”挖苦他一句,看着苏锦紫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的脸,感觉很爽。
忽然有温润的东西覆上嘴唇,没有试探性的温柔,没给我适应的时间,就这么蛮横的侵入,肆意掠夺,仿佛是对我方才那一句挖苦的报复。感觉全部被剥夺,眼睛里只映下那个人深深的影子。手蓦然揽住肩头。指尖抚过脸庞,勾勒出每一个五官的形状。他的发丝如墨色绸缎,落到我的脸上。
我只是大大的睁着眼睛看着他。
看着他一往情深。
即使那个初夏,在落雪行宫的那场强行掠夺中,他也不曾吻我。
越过苏锦紫的肩头,就在他身后,门忽然打开。外面倾泻进来的阳光直刺我的眼睛。我以为小墨端茶过来,虚起眼睛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是慕容砚秋。
他倚着门框笑得暧昧,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苏先生,打扰得真不是时候。”
苏锦紫最后在我唇里索取了一次,放开我,回头。我大口呼吸了一下,坐到地上,觉得生命都要被他吸尽了。
“哦,对了,淡儿。我请慕容公子来的,差点忘了。掌握极地白狐教的慕容家族擅长驱使管狐,我让他给你看看诅咒的事情。慕容公子——请。”苏锦紫迎入慕容砚秋,就像他刚刚撞见的情形只是稀松平常,不足为奇。
慕容砚秋身后站着两个女人。
青衣女子和绛衣女子。青衣女子冷若冰霜,绛衣女子艳若桃花。
我觉得身子发凉,指着那两个女子,手不住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仿佛被无形的东西压迫着。
“青衣女子的流忆,绛衣女子叫济晗。她们可不是管狐使,而是真真正正的管狐,供我驱使的。”慕容砚秋一笑,“你们还不见过七公子。”
她们往前走一步,我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一步。那盈盈而拜的身姿映在眼中竟然充满恐惧。最后支持不住,我转身就跑,却被苏锦紫拉住手。
“我见过她们。就是她们在梦魔中把我逼到绝境的。再往前踏入一步,我就灰飞烟灭了。”我看着苏锦紫一字一句的说:“你要她们来做什么?”
“解除管狐使的诅咒啊。和管狐使身体最为接近的就是管狐了,这两位是极地白狐教地位最高的管狐。乖,你听话。”苏锦紫把我拉到怀里,温柔的哄着。
我又把目光头像慕容砚秋,他却是一副讥讽的笑容。独自坐在梨木雕花椅上把玩手中的折扇,有趣的看着我。然后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你会梦见我手下的两只管狐。我和苏先生有两个交易…”
“住嘴!”苏锦紫声音透露出怒气。
“第一个交易是让你永远想不起过去。”慕容砚秋无视苏锦紫的怒气,声音里竟然有几分悠闲:“当时没有确定你是否失忆,所以我与他达成的协议是不管你失忆与否,都要让你永远想不起前世的事情。”
“要是梦中我被你的两位管狐女子引到那黑暗紫眸所在之处,我的确会丧失自我。别说记忆,连人格都可能失去。”我暗自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很痛。
苏锦紫紧紧的抱着我说,淡儿,你听我解释,听我…
我挣扎着推开他,摇头,目光冰凉如水。原来,原来这么久来的痛苦都是因为你。你有什么资格要剥夺我的记忆?!你有什么资格搅乱我的人生?!你只是想要我这一具身体,全然不管里面装着怎么的灵魂!
“第二个协议是在你被离鸢公子救出冰雪白梅宫之后,他很后悔,要我抹杀你的全部,甚至包括今生的记忆,包括在落雪行宫那不堪的一夜,让你变成没有记忆没有人格的出生婴儿。苏先生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来着?”慕容砚秋笑得促狭:“你要和淡儿从新来过——”
嗖嗖两根银针破风而去,慕容砚秋挥袖挡开。银针打开墙柱上,木头顿时黑了。慕容砚秋道:“冰雪银毒,好险。碰到肉就全烂了。”
苏锦紫欺身向前,一掌劈下,看招式是要直取性命。
慕容砚秋见苏先生认真杀人,便转身飘出门外,两个管狐女子相随离去。
只留下几声余笑。
“你知道苏先生用什么和我换么?用的是青莲教的半壁江山。不然他与青莲鏖战这么久做什么?”
余音散去。
说什么解除诅咒,原来是抹杀我这个人的存在!身为韩淡的我已经消失了,身为晓晓的我也不能存在。我的生命是你玩的游戏么?!
苏锦紫,你如何否认?这可是你自己请来的人。
我不要你的解释。
梨花压雪
我站在二楼的窗前,俯视站在下面的人。小墨端来一壶热茶。
梨花开得如雪压城,花影下面白衫映雪。前天那里就挂着一件白衫,昨天还挂在那里,今天我一看,问小墨:“谁家的衣服晾在梨树上没收啊。”
这句话问得没心没肺。因为下一秒钟我就明白,那是苏锦紫。
他站在楼下已经三天了。等我出门。
“不开门么?”小墨问。在桌上铺开几只杯盘,倒茶,放点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开门又何用?我不想见他。慕容砚秋南下江南,原来不只是为了一件白狐裘——他还窥视着江南这大片土地。我能猜到他和苏锦紫的交易:苏锦紫要的是韩淡绝美的身体,而慕容砚秋则让苏锦紫先消耗青莲教实力,自己看准时机一举南下,取得青莲教的半壁江山。说到底还是为了天下。
兴兵之处,哀鸿遍野。
苏锦紫只是静静的站在楼下,远远的望着我。不求我开门,也不离开。
我别过头,转身,关上窗户。
我肯定中魔了,我在做什么?我摇手让小墨退下,悄悄从后门出去,绕到那一片梨花之后。
只是想看他一眼。看看他的表情。
苏锦紫站在梨树下,头上是一枝开得浓重的梨花。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从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他的侧面,鼻梁依旧英俊挺拔,眼睛依旧深如潭水。他仰起头静静的望着我的窗户,喃喃的在说着什么。
“淡儿,相信我。这次我真的是请他给你解除诅咒的…”
“我错了,淡儿。我不该那样怀疑你,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淡儿,我以前都做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不好。
对着楼上的窗户伸出手,像是在抚摸一张看不见的脸庞,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容。
“你原谅我了,是吗?太好了。以后我只对你笑,每天都对你笑。我再也不,不…”
不要意淫了,我还没原谅你。谁说老娘原谅你了?!
“淡儿,晓晓,冷澈…我究竟要叫你哪个名字你才肯开门?”
心里有点紧,像是被什么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但是我不原谅你,苏锦紫。你用江南那么多百姓的血争夺天下,为了韩淡这具倾城皮囊让半个江南沦入战事之中。我不原谅你。
转身,悄悄离开。留他一个人站在梨树下,任白的刺眼的梨花落满一身。
回到房间,依旧上二楼。小墨摆上的茶点都在,茶还是热的,点心也正香。
只是桌前多了一个人。
慕容砚秋。
他端着我的茶,笑得神采飞扬,而且依然是上次在剑阁山庄见面时的那种随便态度。
“苏先生可是在楼下等你三天了。”
“你怎么上来的?”我面无表情的问。
“轻功,一飞就飞上来了。”他耸耸肩:“我可不是苏先生,你不请就不上来。不上来也罢,还赖在下面不走。”
“出去,不送!”我喝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慕容砚秋见我生气,微微收敛一点。
“这次苏锦紫确实是请我来解除你的诅咒的。身为管狐使背叛主人后果十分严重,想必你也体会到了。身体自噬,夜里梦魔,一步走错就再也醒不来了。对了,想想看,还有时不时吐血,胸口痛…”他有趣的盯着我,看我的反应。
“够了,那是我的事情。”我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每一句话他都说中了:“请你出去。”
“你真的不想摆脱吗?”感觉到头上落下一片阴影,他已经到我面前,扳起我的脸:“我可是答应苏锦紫治好你的。费用都收了一半了。”
“是啊,费用都收了一半了。江南的情报收集得差不多了,慕容公子什么时候发兵取青莲教的半壁江山啊?”我冷笑。
“对啊,现在七公子是教主了。”他忽然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现在在苏先生身边,那这半壁江山难道也归苏先生的了?我何必发兵,直接向他讨要不是来得方便?”
“我们之间没有这类协定。青莲教由我信得过的人打点着,自然不会拱手让人。”
“这么说这半壁江山我一时半会儿还那不下来。若是桓昌雅掌管着青莲教,苏先生可能依照协议任由我发兵。现在归冷教主管,苏先生恐怕不会再由着我对青莲教兵刃相向了,我们见的约定算是毁了。我剩下另一半的费用向谁收啊?”慕容砚秋还是笑,笑得有极地白狐继承人的王者气质。毕竟是将来掌管北国的人。
“想说什么说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我和苏先生的那两个约定吗?”他表情忽然认真起来。
我茫然摇头。
“我是给自己争取一个希望。我认为你听了这个协议就明白了苏先生想要的不过是你倾国倾城的容貌,他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你的灵魂。我想和你做一个约定,你陪我去北国,我保证清除你身为管狐使的诅咒。你知道陪我去北国就好,之后要留下来,还是回江南都可以,我不干涉。”他放开我,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之前的随便态度判若两人。
“你也是让江南陷入战火的幕后使者之一,我能心情愉悦的跟你走吗?”我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忽然被用力的抱住,肩膀在重压下一阵疼痛。慕容砚秋不容我反抗,把我揽入怀里,抱得死死的。我听见他在我耳边低语。
“北国人不比江南的贵公子,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北国民风粗犷,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结婚。你不必心情愉悦,我会让你每天开心,我要你陪我到北国,爱上我,嫁给我…其实我很后悔和苏先生那个协定,那是在见过你之前签下的。在剑阁山庄一见之后,我对你念念不忘。”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我也没想到阅过无数女人的我会爱上一个男人。是我让流忆、济晗手下留情的,不然不早就被逼到内心黑暗之中,在睡梦中失去记忆,迷失自我了…”
“这么说我该谢谢你?”
“我不要你谢。只要你跟我走。”
北国男子果然不懂怜香惜玉,我被他勒得透不过气来。死命推开他,又反复被他拉回怀里。气急,往他脚上一踩,想象自己穿着高跟鞋,还故意碾一下。
“啊”的一声之后,慕容砚秋脸色很不好看的放开我。
我看着他,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跟你走。你若真的对青莲教出兵,我会死守青莲,保护半个江南的百姓!我身体的事情不要你管,你要想得到江南的半壁江南必须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小墨——送客!”
楼下传来小墨的脚步声。 慕容砚秋看着我,笑笑,转身就走。
走两步又回头:“你真的不后悔?我可是给你机会了。”
见我板着脸不说话,转着又走。走到楼梯尽头,背对着我说:“既然这样,你不如请苏先生进来。有一点我没说,这次他找我,是真要解除你的诅咒。他还让我停止对吞噬你记忆的事情,说他错了。”
小墨端着我的药出现,惊奇的看着慕容砚秋离去的背影,问我他何时进来的。
我摇头,摸摸他的头道:“幸苦了,每次都麻烦你熬药。”
初次见面时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和我几乎一般高,在长一点我就摸不到他的头了。
“公子知道么,上次你从江都回来的时候不是被空蝉伤了眼睛,看不到了么?那时候的药不是我熬的。”小墨忽然说,腼腆的看着我。
“哦?谁熬的?”
“苏先生。他亲自熬药,亲自端过来喂公子。整个过程一句话都不说。因为苏先生和公子的关系一向不是很好,他一说话你就知道是他,你若知道你他喂你喝药必定打翻药碗,赌气不喝。”
原来我前世是这么一个倔强别扭的孩子。苦了苏锦紫了。
叹一口气,重新推开窗。看到除苏锦紫之外另一个意料之中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