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着另外一辆车的杨花和卫燎面面相觑,俱都无奈苦笑,如此巾帼,当真让天下男儿无地自容。

却听到段青烟又道:“只是你这两车棉袍,在这草原之上,却是卖不出什么价钱的,若是想布下眼线,定下商路,只怕要无功而返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险

文竹见已行到草原深处,茫茫四野不见人烟,索性停了下来,下车掀开车上油布,取出一件棉袍在手里掂了掂,递给段青烟。

青烟满脸疑惑地接过棉袍,眼睛蓦地睁大,她把手里的棉袍仔细地翻看一遍,问道:“你在这棉袍里填了什么东西?若是棉花绝不会是这个重量。”

不待文竹回答,段青烟又十分自信地道:“我领兵多年,最恨克扣军需,这一件棉袍之中应有多少棉花,新棉还是陈棉,我一掂就知。”

文竹钦佩地翘起了拇指,从怀里摸出把小刀,把那棉袍后背上的一条线轻轻一挑,里面落下无数白色粉晶,段青烟用食指沾了些许,放到嘴巴里尝了尝,十分肯定地道:“是盐。”

文竹点了点头,应道:“是盐。”

她把这件棉袍收好,又取下另外一件,这次却没有挑破衣服,只把衣服放到了段青烟鼻下,让她嗅了嗅,青烟恍然大悟:“茶香。”

文竹含笑道:“不错,就是盐和茶。鞑子自给自足,却不产盐,他们饮食油腻粗重,需要泡奶茶来去掉腥气。这两样暴利却被北楚官商垄断。”

文竹自豪地指着两车货物道:“别看只有两车盐茶,在大宁可能仅仅价值纹银十两,在这里,却是无价之宝,价值连城。”

段青烟摸着满车棉袍,见针脚细腻均匀,从外面绝对看不出丝毫异常,由衷赞叹道:“这么绝妙的法子你也想得到,青烟自愧不如。”

文竹望着天边的白云,神色黯然道:“这哪里是我的主意,全部是我家老爹的妙笔,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十月金秋在这北方草原里已经是萧瑟的秋末,在草原之上纵横着数条河流,将这一块碧绿的宝石天然的分成数块,中间又星罗棋布着无数湖泊。

游牧民族逐水而居,文竹等人就在湖泊间寻找着鞑靼部落的身影。找到第一个小部落用了足足三日,远远地望见湖边五彩的帐篷,文竹等人禁不住高声欢呼。

段青烟和杨花俱都说得一口流利的鞑靼语,倒是不存在交流上的障碍,他们二人上前交涉,近两年风调雨顺,草茂势长,牧民家里的牛羊俱都成群增长。

牧民们见了远方来的贩卖茶盐的客商无不欢欣鼓舞,经过短暂的交流后,杨花低声告诉文竹:“这里的盐主要是靠着草原上有限的几个盐湖,都被几个大部族霸占了,像这样的小部落吃盐需要付出十分高昂的代价,三十只羊才能换上一斤盐。”

相对于大部落的盘削,文竹等人的价格十分公道,没多久,车上的茶盐就去了五分之一,换来了骏马和兽皮。

交易完毕,好客的牧民们热情地留他们住宿,文竹死人商量了下,决定住上几天,打探下草原的情况再说。

两天后,趁着天黑,文竹拉着青烟,绑起杨花和卫燎落荒而逃,行了半夜,终于喘了口气,文竹狠狠地在杨花和卫燎身上踹了两脚,怒道:“你们两个烂桃花,到哪里都能拈花惹草。”

“杨花也就算了,一帮子的大妈大婶嘘寒问暖的好歹没有什么损失;卫燎,你说,你连话都听不懂,怎么就叫人家两个花季少女为你决斗呢?!”

说着,文竹心中愤愤,在卫燎身上又踹了两脚。

卫燎在地上滚来滚去,闪避文竹的脚,犹自辩解道:“我怎么知道啊,不就是赛马赢了她们么,又给我送吃的,我能不吃么?”

文竹哼了一声,牵了匹马来,就在卫燎身边溜着马,眼见那蹄子直往卫燎胯间踩,一旁的杨花冷汗直流。

段青烟见状,上前给杨花解了绳子,劝道:“这几日也打听出不少消息了,也差不多该走了,就放过卫燎罢。”

文竹给了段青烟面子,仍然不解气地在卫燎身上踹了两脚才给他解开绳子。

杨花揉了揉手腕,同情地看了眼卫燎,见文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咳了一声,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青烟单手抚着下巴,望着风吹过的草浪,低声道:“生火,有狼。”

文竹打了个哆嗦,退了一步,这里面只有她手无缚鸡之力,突然发现面对野兽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两只温暖的手同时摸了过来,杨花和卫燎一人牵住她一只手,默默不语,文竹心头一片温暖。

文竹眼前忽地一黑,一个身影挡住了所有月光,青烟!文竹挣开杨花和卫燎的手,上前一步,与她并肩,却听得青烟冷静地道:“分头去割些草来,越多越好。”

之前已经拾了些柴,几人手脚麻利地生起一堆火,青烟嘱咐文竹好生呆着,段青烟和杨花、卫燎各自选了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文竹一个人守在火边,远处传来了狼啸声,三丈外一片黑暗,影影绰绰似有无数绿光晃过,隐隐明白那些绿光代表了什么,她把头埋在了双膝间,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时间如此漫长,每一瞬都被拉成了亿万光年,狼啸声似乎近了一些,文竹把手边的柴不停地添进火堆,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一片静寂中,只有风呼啸而过,伴着柴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觉变得异常敏感,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文竹猛地一回头,看见两个黑影飞奔而来,野草如同海浪一样向两边分开。

是两个鞑靼!他们皮袍之上满是血污,两张脸花得看不出本来面目,见火堆边只有文竹一人,挥了挥手里的弯刀,呼喝两句,大步上前,文竹一阵心慌,站起身来,两腿打着颤,挥舞着手里燃着的树枝,口中发出一串尖叫。

刺耳的呼啸声传来,一柄长枪从天而降,狠狠扎入了鞑靼们面前的土地,枪杆犹自晃动不已。

文竹一回头,见卫燎大步横跃,如同战神,心神俱是一松。手上突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刚刚放下的心蓦地又悬了起来,文竹惊恐地向旁边看去,却见杨花温暖的小脸,他很认真地掰开文竹死死攥紧枯枝的手,平静地道:“我还活着,你怎么会有事儿呢?”

文竹彻底安心,她腿脚发软,跌到了地上,抬头看向两个鞑靼,愣了下神,随即哭笑不得,却见段青烟把他们摞到了一起,威风凛凛地坐在了上面。

卫燎奔到近前,和杨花一左一右 护住文竹,段青烟沉声道:“我们跑到一半,便发现不对,这群狼惊慌失措,奔跑无序,应是被人赶出来的。”

话罢,踢了踢脚下的俘虏,凑近了问道:“你们应该就是真正的猎物吧?说,你们是谁,被何人追赶?”

那两个鞑靼对视一眼,突地说起了汉话:“我们是耶律部落的阿来和阿虎,被刺木儿部落的人追赶。”

刺木儿!

经过这几天的打探,文竹等人已经了解到,如今草原之上两大部落各自占据了半边江山,其中最强大的就是刺木儿部落,另外一个则是孛儿谷部族,两强之间,尚有无数中小部落苟延残喘,其中的耶律部落是后起之秀。

文竹默然半晌,吩咐道:“把他们放了,给他们四匹骏马。”

卫燎不敢置信地瞪着文竹,一旁的杨花微笑不语,段青烟无所谓地抬起了脚,阿来和阿虎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接过杨花手里的缰绳,对着文竹弯了下腰,感激地道:“我们会永远记得阁下的救命之恩,您永远是耶律部落最尊贵的客人。”

见着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卫燎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拳捶在了马车之上,质问道:“为什么放他们走?”

文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身上的袍装,慢条斯理地道:“我们的主顾就要来了。”

她掉头看向卫燎,轻声道:“我们商人,永远没有真正的敌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可以不顾生死。”

没多久,远处传来了人叫犬吠的声音,眨眼间,一群草原上的骑士滚滚而来,手举无数火把,盘绕穿梭,将他们团团围住。

当先一个身材粗壮的鞑靼仔细地看了看四个人,最后在卫燎脸上定格,他质问几句,卫燎完全不懂,疑惑地看向段青烟,段青烟翻了翻白眼,低声道:“他问你有没有看到两个逃跑的奴隶,大概是见你身材高大,以为你是首领了。”

文竹悄悄抓住段青烟的手,亦是低声道,“告诉他,我们是南方来的商人,要见他们的首领。”

文竹等人被关进了一个小帐篷之中,她安之若素,青烟和杨花亦是安静地坐着。卫燎褪下靴子,一股异味传来,三人一起侧目,卫燎尴尬地笑了笑,在靴子前抠唆半晌,挖出一柄极薄的刀片,用食指和中指小心翼翼地夹住,重新穿好靴子。

凑到了帐篷前,衡量半晌,用手里的刀片在帐篷上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一束阳光透了进来,里面飞舞着无数的灰尘。

卫燎凑近了豁口向外看去,身后安静无声,他观察半天,不满地问道:“你们都不关心我看到了什么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汗王

文竹充耳不闻,杨花一如既往地微笑,段青烟懒懒地道:“还能看见什么?不就是鞑靼武士么?” 卫燎泄气地退了回来,想了想,把刀片重新塞回了鞋子里。

在这帐篷里住了两日,每天都有人送来饮食茶水,唯一不变的是出恭,每次前后都有四个鞑靼武士保卫着,被虎视眈眈地盯着。

第一次出去,文竹实在没辙,晃了一圈又回来了。第二次想了个招儿,出去前文竹一双手在青烟脸上摸了又摸,柔声道:“段郎,我就回来。”

她一身娘气惹得鞑靼们生厌,终于平安过关,出恭时武士们俱都厌恶地侧过身去。

到了第三天早上,终于出现了汗王的使者,趾高气昂地带着文竹等人向着营地中间的金色大帐行去。

那帐篷金光闪闪,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占地甚广,宛如宫殿一般。帐前两排武士亦是一身金甲,草原缺铁,刺木儿首领却如此奢侈地打造了一队全身甲武士,部落富足可见一斑,文竹暗自揣测,对心中的计划又多了几分把握。

进到帐篷之中,从门口到帐篷最里面的王座之间横列了百人卫士,一身黑色玄甲,比帐外的金甲武士又强横了三分。

文竹暗自点头,抬头向着王座之上望去,那刺木儿的首领却是个铁塔般的汉子,脸上眉眼有些松懈,显出几分纵情声色的痕迹。

文竹随即又向四周望去,果然,这金帐之内空空荡荡,只铺满了熊皮虎衣,象征着主人的英勇,文竹心中对计划的成功越发笃定。

文竹打量大帐的时候,坐在王座之上的古尔汗也正在打量着她,他眯起眼,这就是手下说的那个娘娘腔么?人又瘦又小,黑得跟木炭一样,但是站得很直,两眼有光,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种光芒他很熟悉,每当他和那些南蛮的使者交涉时,南蛮的眼睛就是这个样子,然后部落中又少了许多骏马,换来的东西却越来越不能让人满意。

古尔汗沉着脸开口,文竹面带微笑一动不动,段青烟上前一步,低声道:“他问你,是不是故意放走了那两个奴隶?”

文竹脸上笑容更浓,她朗声道:“草原上的雄鹰会因为蝼蚁的强大而惧怕么?狼群会因为出现了一只羊而慌乱么?”

段青烟一字不差地把她的话翻译了过去,却见古尔汗脸上阴晴不定,阶下武士议论纷纷。

文竹深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的嗓音在帐中回响:“尊敬的古尔汗,您是天上的雄鹰,您是狼群的头狼,可是您的宫殿并不能和您匹配,北楚的小王,住的是比您奢华一百倍的宫殿,享用的是世间少见的美酒,身边伺候的,都是绝色美人,而我,能把这一切都呈给您。”

段青烟一翻译完,帐中鸦雀无声,台下的武士突地爆发出乌拉,乌拉的呼叫声,他们气势澎湃如同恶狼。

古尔汗举起手,武士们渐渐地安静下来,他盯着文竹,低声质问,段青烟轻声道:“他问你,凭什么相信你。”

文竹手一翻,从手腕上脱下一个乌木手镯,这手镯暗淡无光,毫不起眼,搜身的时候却被鞑靼们错了过去。

文竹在手镯之上拨弄了几下,手镯突地裂为两半,从中掉出了七八个鸽蛋大小,铮亮如银的珠子,珠子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滴溜溜地滚向了四周,立刻就有武士捡了起来,献给古尔汗。

古尔汗怀里一捧珠子,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个珠子,狐疑地看了半晌,文竹对着段青烟低声说了两句,段青烟点了点头,伸手抓破地上厚厚的毡垫,抠出几块土疙瘩,随手一扬,帐篷内的火把骤熄,汗王手上却似捧了一轮圆月。

那一捧珠子散发着幽幽的冷光,照得半边金帐银辉满地,一时间,众人意乱情迷,误以为身在天上宫阙。

夜明珠!

这数颗珠子居然是极为罕见的夜明珠,其中随意一颗就已价值连城,更何况这七八颗珠子竟是一般大小。

帐中重新点起了火把,汗王把手里的夜明珠慎重地收好,眼睛却盯向了段青烟,他大笑数声,问了一句话,段青烟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却见古尔汗脖子一缩,帐下的武士们纷纷拔出弯刀,怒目圆睁,呵斥不已。

三日后,文竹和送出他们二十里的古尔汗依依惜别,四人四骑驰骋在这草原之上,向着北楚边境进发。

行得半日,四人下马小息,卫燎终于憋不住了,问道:“那日在殿上汗王到底问了什么?”

文竹伸手阻止了正欲开口的段青烟,笑道:“让我来猜猜,那汗王定然是说你勇武,问你可愿与帐下的勇士们较量,你说如果方才打的不是火把,而是汗王的头又如何?”

段青烟对于文竹的心智已是毫不吃惊,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了。”

段青烟从腰间取下睡袋,狠灌一口,看向文竹,十分肯定地道:“你在救了那两个鞑靼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见汗王罢,你就如此确定古尔汗会买你的账?”

文竹嘴角一撇,不屑地道;“常年来,草原上的部落只与北楚交易,两者又常常处于交战状态,北楚怎么可能会卖真正的好东西过来,何况,楚人是绝不会让古尔汗的奢华超过楚皇的。”

卫燎傻傻地又问了一句:“可是你贩卖奢侈品,路途迢迢,一旦有丁点闪失,就是血本无归。”

文竹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道:“不信任,”顿了下,又道:“所以要找机会联络上孛儿谷部落。”

段青烟暗忖,这经商之道诡变之处不下兵道,倒是要多学习学习。

她站起身来,拉起文竹指着远方道:“此处往南,一天一夜后,就可以到我昔日领兵之时发现的一个豁口。”

文竹点了点头,接道:“我的手下应该已经藏好了马车衣物,我们到时换了衣服,乘上马车就可以直接回大宁了。”

想到家中几个姐妹和父亲,归心似箭,恨不能身生双翅,立刻飞回文府。

文竹等人日夜兼程,到达青烟指示的豁口时俱都筋疲力尽,见到那一条羊肠小道莫不大喜过望,当下弃了马,鱼贯通过。

又行了三五里,见到了事先约好的暗号,四周搜了搜,在一堆枝叶下见到一辆马车,车上放了四套衣服和少许银两。

四人换好衣服,文竹一身丫鬟打扮,对着杨花盈盈一拜:“奴婢见过小姐。”

杨花浅粉罗纱长裙拖地,外罩同色夹袄,发上还戴了朵珠花,闻言掩帕浅笑,举手投足间秀色十足。

一旁的卫燎捂着肚子大笑,杨花幽怨地白了他一眼,压低了嗓子道:“相公不喜欢奴家了么?”

卫燎老老实实地抱着怀中长枪嘟囔道:“娘子休要听那贼人胡说,我只要你就够了。”

段青烟和卫燎二人穿着男装驾着马车,车里坐着文竹和杨花,行得半里,前方一个缓坡,青烟突地抢过缰绳,面色凝重地道:“有埋伏。”

话音刚落,前方缓坡处站起无数兵丁,又竖起了大旗,旗上赫然是个大大的蓝字!

纵是四人见惯了风雨,一时之间也手足无措,段青烟率先回过神来,低声道:“勿要慌乱,一定要咬死了小姐回娘家省亲,不小心迷路了。”

话音未落,北楚兵丁们已经冲了过来,层层长枪屹立如林,将四人围得密密实实,却无一人上前,只督促着他们驾车向前。

行了半日,远远望见一座大营,营中旌旗飞舞,戒备森严,听得里面操练兵甲之声,震耳欲聋。

行得近了,发现这营地的戒备远远超出想象,营地四周挖了一圈三尺壕沟,营寨之上设有数座瞭望台,四周相隔一丈便是一座箭垛。

待见了营中大旗,文竹顿时手脚冰凉,心却要跳出胸膛,除了数杆写着蓝字的大旗外,还有一杆明黄色的大旗迎风招展,上面赫然写着——皇!

是他么?他御驾怎会在此?难道,他知道她没有死?

想到这些兵丁押解四人却无丝毫不敬之处,文竹心中隐隐确定了这个可能,随即又想到,他如此煞费苦心地困住自己,难道对她仍抱希望么?

文竹一时欢喜,一时忧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就是草原之上,面对群狼之时,也没有如此紧张。

对着杀人如麻的汗王亦是谈笑自如,还没有见到他,单只想到离得如此近,一颗心就变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缓缓合上双眼,心道,难道是天意么?天意让他们重逢。这一刻,文竹真想忘掉一切,忘掉家中的姐妹们,忘掉卧床的老父,真心希望她只是孤女文竹。

可是,她不能。

文竹眼中缓缓滑下两滴泪,从没有如此无助过。杨花默默地凝视着她的侧脸,默默地伸出手来紧紧包住她的手,她的手如此冰凉,直接凉到了心间。

第一百三十章 新帝

北楚军神蓝止戈年少时惊采绝艳,初战成名,偏偏遇到了克星段青烟,一锉再锉,个性沉稳了许多,而今年过而立,越发地喜怒不形于色。

但对北楚未及弱冠的新帝,心中还是带上了些许轻视。这小儿,皇座还未曾捂热,就跑到边疆来指手画脚,打定主意,要给赵洛一个教训。

新帝来到边关之时,整日无所事事,闷在皇帐之中闭门不出,日日唤人送去烈酒,醉得一塌糊涂。

前日,蓝止戈故意叫人停了新帝的烈酒,这两日又处处躲着新帝,明明白白地给了那黄口小儿一个下马威,叫他知晓这军队之中绝非他嬉戏的场所。

亲兵不断来报,新帝出了寝殿,新帝搬了张矮榻,端坐帐前,新帝在军营之中四处游走…“大人,皇上过来了!”

蓝止戈一惊,正要回避,却见大帐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新帝赵洛面无表情地迈了进来,蓝止戈不得不站起身来,行了个军礼,暗自庆幸今日戎装在身,无需行那叩拜大礼。

他心中冷哼一声,这小儿,定是按捺不住,来讨要烈酒了。

赵洛聪明绝顶,如何不清楚这北楚军神和他玩什么把戏,他本不欲插手军队之事,这蓝止戈实在欺人太甚,竟然无视君威,他却是准备叫这蓝止戈吃上些苦头了。

这几日,他日日观察军营之中操练之术,如今胸有成竹,见蓝止戈不情不愿地行了个军礼,也懒得做那君臣相得的假象了。

赵洛径直行到帐中虎皮椅处,一屁股坐下,淡淡地道:“蓝将军也坐罢。”

蓝止戈也不客套,这小儿来者不善,等下还有硬仗要打,唯今之计,要多多保存体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赵洛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道:“我观军中这五人小阵甚好,当先一人手持长枪,可挑落鞑靼骑兵,随后两人手持盾牌护住两翼,最后两人又手持砍刀,将落马的骑兵斩落刀下。”

蓝止戈听他赞扬,禁不住连连点头,这五人小阵却是他几年前屡屡败于段青烟之手后,翻阅无数古籍,又殚精竭虑,费劲无数心思方才创建出来,正是他的生平得意之作。

心中对赵洛大大改观,心道,这小儿倒是个有眼力架的,待会儿叫人拿出我那珍藏许久的将军烈,与他喝上几盅。

赵洛见他得意,心中冷笑,又平静地道:“只是这长矛兵高矮胖瘦各不同,长矛又是一样的重量,有人使之如臂,有人用之不免时时阻塞,若是尽选身高体壮的士兵,这攻击定会强上两成。”

未待目瞪口呆的蓝止戈反应过来,赵洛接着道:“这盾牌兵手中的盾周围只要大上一寸,防护之处便可多上三成…”

赵洛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指军中弊端,所陈条款不下百条,蓝止戈早已听得失魂落魄,只在心中反复念叨,世上竟有如此天才,世上竟有如此天才…

他年少时自认一时俊杰,就是段青烟也不过高他一线,若是赵洛与他同时从伍,那大宁怕早已是北楚的囊中之物了。忽地想到新帝登基之时的传闻,据说此子宰相之才,公孙又白不知其身份时曾经心甘情愿地让出相位,他远在边疆,以为这不过是群臣为了取悦新帝编出来的戏言。

今日此时,他彻底明了公孙又白的心情,此子一出,天下何人能与之争锋?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公孙又白能在巅峰之时急流勇退也真不愧世人对他一代奸相的评语。

赵洛说完,见蓝止戈不发一词,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方才所言。赵洛也不打招呼,站起身来便要离去,行到帐门时,却闻得身后扑通一声,他回头望去,见蓝止戈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请皇上亲自督导将士练兵。”

北楚军神,一代天骄蓝止戈,竟是完全被这少年君主的风采折服,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随后,赵洛依然躲在皇帐之中日日饮酒,蓝止戈时常陪着笑脸,拿出自己珍藏的各种美酒厚着脸皮登门求救,十之八九会被新皇无视,偶尔心情稍好会指点一二,单这一二之妙处却已足够他受用无穷,恨不能拜倒赵治膝下,认其为师。

京中公孙老狐狸一天一封奏折,催促新帝还京,全被蓝止戈无情地扣下了,这么个人才,回到皇宫能做什么?日日听文官扯皮?实在是暴殄天物。

过得月余,蓝止戈派遣在外的亲兵快马加鞭赶来回报,那人,终于自投罗网了。此时已被兵丁押解,向着大营行来,他心中欢喜,近来好事连连,今年实在是转运之年啊!

正高兴时,帐外传来了军士行礼的声音,赵洛突地闯了进来,毫不客气地道:“蓝将军,朕要启程回京,马上动身。”

蓝止戈大惊,试图劝阻道:“皇上,如今朝中无甚大事,这里还需要陛下的督导啊。”

赵洛斜瞥了他一眼,语有所指地道:“再不回去,公孙大人怕是以为朕被将军扣押了。”

蓝止戈心中一颤,皇上,皇上知晓他私扣奏折的事情了,随即又想到,皇上天资纵横,知道这事儿理所当然啊,他旋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臣知罪,请陛下圣裁。”

赵洛戏谑道:“朕离京的时候,公孙大人磕头送行,如今回京,蓝爱卿也要效法公孙大人么?”

蓝止戈闻言,知道少年君主没有怪罪的意思,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恭谨地道:“请让臣为陛下送行。”

赵洛叹了口气道:“朕等不及了,刚刚得到密信,皇兄终于回到了京都,朕马上就走。”

蓝止戈无奈,亲自把赵洛送上御辇,全军将士尽皆跪礼相送,蓝止戈亲自持盏,递上一杯水酒,赵洛接过,仰头喝毕,环视四周,突地看到营门处一辆马车,在这一片肃静之中异常醒目。

赵洛眯起了眼,再次打量一番,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马车的确不过是普通民户所用,如此疑心更甚,蓝止戈治军甚严,军中无女眷,亦无丝毫民用之物,此时突然冒出辆马车,怪异异常。

他伸出手,指向了那马车,直截了当地下令道:“把那马车给我带来。”

蓝止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道,糟了,方才军士刚刚回禀就赶上赵洛辞行,来不及安排手下。估计他们回到军营后,见到御辇出行,自作主张地把那马车丢在了一旁,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君无戏言,立刻便有一队军士上前把那马车驾了过来,赵洛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车辕行过的痕迹,断定,车中有人。

暗自揣测,难道这蓝止戈来了个金屋藏娇?听闻蓝大将军多年不近女色,年过三十尚未娶妻。今天若是真的发现了,倒是要将他一军,来个圣旨指婚玩玩,却是还记挂着初到军营之时,蓝止戈的冒犯之意,赶上时机便要小惩戒一番。

他沉声道:“车中何人,下车一见。”

车内文竹闻言,心神俱震,是他,果然是他,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文竹浑身瑟瑟发抖,已是控制不住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