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出声来:“其实阿袖也是骗您的,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谁可以跳得出《凌波》。”

他的目光微微收回,落在我的身上,半晌,才道:“你不会骗人的。”他笃定地看着我,只因他深知,这次徐太人宴请之人必然是很重要的人物,我若是搞砸了,势必会牵连宫府。

宫府,于我有恩,我必然不会。

缓缓敛起的笑,我低头看着面前的他。阳光从头顶茂盛的树叶缝隙间钻入,一缕缕,零散地照在他的脸上,还带着细微的阴影。我认真地瞧着,低声问:“表少爷为何定要看看?”

他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瞧着水中的倒影,开口道:“没有谁见过,那便让我第一个瞧瞧啊。”

动了唇,我本来想说,其实早有人看过了,只是不知为何,此话到了喉咙口,又突然咽了下去。只笑道:“阿袖,只在晚上才能跳《凌波》。”

他回眸看了我一眼,点了头道:“那我们便等天黑。”他回身,倚着树干坐下。

我错愕地上前:“表少爷…”等天黑,他的身子可受不得凉,方才出来的匆忙,也没有带上披风。

“阿袖,一起坐啊。”他指指身边的空地笑着说。

我不坐,直直地站着:“表少爷在这里使着性子,一会儿回去,吃苦的只能是阿袖。”万一他病了,我只会很惨。哪怕眼下碍于宴客的事情没有人会拿我怎么样,事后,依旧是要还的。

他微微拧了眉,好笑地看着我:“可我看你宁愿吃苦也不愿跳。”面上是笑着的,语气却是略微夹杂着苦涩,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惋惜什么。

喟叹一声,他以为我是搪塞他,以为我不愿跳。

却不知,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看了我半晌,终是叹息一声:“罢了,你实在不愿,我也不会逼你。”他有些失望地起身,我不发一言跟在他的身后,不免,又回眸看了一眼那平静的湖面。

普天之下除了我,怕是没有人会知道《凌波》的秘密。

继而,又突然想笑,我也不知道为何《凌波》一舞会突然之间名满天下。甚至有传言,说龙女曾在堰湖出现。

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发现身上的帕子掉了,想来必是掉落在方才的湖边。

“怎么了?”安岐阳回头问我。

我忙道:“奴婢的帕子掉了,表少爷请等一下。”语毕,也不再看他,只转身跑回去。

原地找了一圈,却并不曾瞧见,心想着莫不是掉在了府里?才要回身,隐约听得一侧树丛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几乎是本能地抬步往前,才欲瞧上一眼,突然一只大手伸出来,狠狠地将我攥过去。才回了神,锋利的剑尖已经抵上我的胸口,一人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公子,抓到一个刺客!”

第九章 留下她

我只觉得“嗡”的一声,刺客?说的…可是我?

挣扎了几下,那剑尖抵得愈发地重了,暗吃了一惊,瞧见面前一个锦衣男子大步朝我走来。细瞧了我一眼,只沉声开口:“先押下去,交由青绝盘查。”

“是。”押着我的人应了声,欲将我拖下去。

我终是忍不住叫着:“喂,凭什么说我是刺客!”

那人的脚步微微一滞,却只是一瞬间,并不曾回身,只依旧道了句:“押下去。”

“放开!”好大的力气啊,回眸的时候,刚才那男子已经离去。再往前瞧去,似乎隐约地,瞧见堰湖边上那亭子里,立着一个人。

“老实点!”身侧之人低声警告着。

将我拖出一段路,押着我的人才松了手,我随即瞧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着一身藏青色长衫,他的下颚留着浅浅的胡渣,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

“大人,公子说,要您盘查。”身后的人恭敬地说了声,随即退开几步,转身返回。

我忍不住退了半步,见他已经近前。

“阿袖!”身后,传来安岐阳的声音,心下一喜,才欲开口,突然又想起,我根本不知这些是什么人。安岐阳来了,会不会也有危险?

而面前之人却是突然变了脸色,他的目光循声瞧去。

“阿袖!”安岐阳又唤了我一声,他冲了进来,很快瞧见了我。欲上前,便瞧见好几人冲上去,欲对他动手。我吓得不轻,忙失声喊:“快走!”

他的目光直直地瞧着我,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不知谁出了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我惊叫一声,便见身侧之人已经闪身上前,飞快地挡开围住他的人,厉声道:“都住手!”众人一惊,他已经扶住安岐阳,皱眉出声,“安少爷?”

我忙跑上前,急声问:“怎么样?”他的半边脸已经狠狠地肿起来了,白/皙的肤色里,微微透着腥红,我不免揪起了心。

他这才看清面前之人,只脱口唤了声“青大人”,便猛地回头,远远地瞧去。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已经被高大的树木挡住,而我却突然回想得方才过来之时瞧见的场景。目光落在安岐阳的脸上,他…知道他们是谁?

“安少爷请速速离去,此处不是您该来的地方。”青大人低声说着。

安岐阳这才回神,伸手过来拉住我,道:“我带上她便走。”

“安少爷。”他拦住了我们,抿着唇道,“公子说,她是刺客。”

“我不是!”仰着脸对着他,我不过是不小心被攥了进来罢了,怎么算是刺客?

安岐阳略微笑着:“青大人也听见了,她说不是便不是。她是我带来的,若她是刺客,那我便是主谋。”他的声音很轻,却是语出惊人。

我反握了他的手,才要开口,却见他示意我不要说话。

青大人的脸色微变:“安少爷,此事…”

“此事就这么算了,若是你家公子想要个说法,我自然会给。”他说着,抬步欲走。

青大人骤然挡身在我们面前,低沉了声音道:“安少爷,主上在此,不可放肆!”

明显感到他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开口:“我知道。”他看我一眼,又道,“我们走。”

他不肯放行,只道:“您是丞相公子,我动不得您,今日却也不能让您带走了她。来人,给我拿下这女子,切不可伤了安少爷!”

我吓了一跳,身后的刀剑都已经出鞘。

安岐阳咬着牙,却始终不肯松开我的手。这时,听得男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发生了何事?”

第十章 算你狠

“公子。”众人皆行了礼退至一旁。

我这才瞧见那男子抬步上前来,就是方才瞧见是那锦衣男子。他抬步上前来,风吹起了他薄薄的衣衫,我瞧见,那袍子的一角,用了银丝线精致地勾勒出一朵莲花。

这,并不是衣袍上的花纹,恰恰只是一种标志。我认得的,出自京城一个很有名的裁缝之手。只因宫倾月也有那位师傅缝制的一件衣裙,那还是去岁安岐阳从京城给她带来的。

目光,依旧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京中之人,且非富即贵。

他的目光淡扫过我的脸,随即落在我身边之人的身上,他似乎是想笑,却又生生忍了下来,只低咳一声道:“谁动的手?”

安岐阳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只重重地哼了一声。

青大人上前,小声道:“公子,可有扰了主上…”

他挥了挥手,并不回答,只又问了句:“谁对他动手了?”

我是越发地深信,他们是认识的。只是安岐阳此刻的神情,倒像是吃了瘪,很是不甘,却破天荒地没有拉着我就走。

一人直直地跪下了,低了头请罪:“公子,是属下。”

他斜视了那人一眼,上前,用脚踢了踢跪下之人,悠悠地开口:“哪只手打的,自个儿砍了。”

我不禁半张着嘴看着面前之人,他居然…叫他自己砍下自己的手!

地上之人迟疑了片刻,竟真的举刀欲砍。

我吓得闭起了眼睛,听得安岐阳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住手!算你狠!”

他笑起来:“我这是给你报仇呢,怎么倒是我的不是了?安岐阳,这么久不见,还以为你会长进一些,怎的还喜欢以德报怨?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不知道为何,听得他这句话,我一下子生气起来,头脑一热,直接脱口道:“你怎知道他不是男人?”

安岐阳握着我的手一紧,压低了声音喝着:“阿袖!”

咬着牙,好吧,在吼出那句话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不好惹的人。只因,安岐阳对着他,也只是愤怒着,并没有顶撞。

身份,只能是因为身份。

瞧着他的衣着打扮,还有身边这么多的随从侍卫,亲王么?

不会,他太过年轻了。

不过与安岐阳差不多的年纪,还未及弱冠。

才想着,他已经行至我的面前,突然抬手朝我伸来。

我吃了一惊,本能地退了半步,却见那手已经被安岐阳抓住。他低头看了一眼,只笑着:“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如此?”

“重要之人。”安岐阳没有迟疑,只对着他道。

“多重要?”他邪邪地问着。

“想试么?”安岐阳直面着他,用上了我从未听过的语气。

错愕地看着他,那被揍过的脸颊此刻已经肿得很厉害,我不免担心起来。一定很痛的,我看着都觉得痛。

面前之人似乎来了兴趣,反手握住安岐阳的手,微微用了力,却见安岐阳的脸色未变,他不免啧啧:“京中那么多佳丽粉黛都不曾让你动过心,还偏偏喜欢待在如此偏僻的渝州,却原来…”他戏谑地看着我,“若是让楹儿知道了…可怎么办才好?岐阳,你说呢?”

心跳得越发地快了,他这番话里,蕴藏着太多的意思,每一层,都叫我紧张不已。

而安岐阳,终是动了容,发狠地开口:“元非锦,此事和她没有关系!”

元…那可是国姓!

第十一章 回府

终是惊愕了,安岐阳却不顾面前之人,突然转身便走,一面道:“我们走。”

明显瞧见青大人往前了一步,却被元非锦拦住了,听他淡声道:“无妨,让他们走。”

我一句话都不敢说,直至走出好长一段路才回眸,开口欲问,只瞧见他脸上的伤,又转口问:“您的脸…”肿得好高了,尤其还有那些细细的血丝,看得怵目惊心。

他似乎才觉出痛来,抬手微微碰了碰,狠狠地蹙眉。

“表少爷…”我抬了手,也不敢碰他,咬着唇,这可怎么办才好?伤在脸上,却是如何都藏不住的。夫人瞧见了,必会刨根问底。

他大约是想笑,却只微微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先回去再说。”

我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点了头。

“方才的人…是谁?”小声问着。

他倒是没有迟疑,只道:“琼郡景王之子。”

景王之子,原来是小王爷。

微微一震,那么方才立于亭中之人是…

不知为何,我几乎是本能地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此时,已经什么人影都瞧不见了,我想起方才那种场面,那叫青绝的大人,他称呼元非锦为“公子”,称呼那亭中之人为“主上”。微微吸了口气,是皇上,必然只能是皇上。

是以,安岐阳方才也不敢太过放肆。

而我只奇怪的是,皇上来了渝州,不在辛王府,不在郡守府,怎的就来了这里?

“阿袖,想什么?”安岐阳突然出声问着。

我猛地回了神,摇头一笑,只道:“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吧。”

他倒是也不说什么,二人悄悄溜至宫府的后门,才要推,门却一下子被打开了。我吃了一惊,瞧见宫倾月的脸,她亦是讶然道:“阿袖?表…表哥!”她马上瞧见了我身后的安岐阳,不禁捂住了嘴惊恐地看着他。

我虽然好奇她为何会在这里,不过此刻也没有时间问她。安岐阳上前道:“回房。”

“小姐走吧。”我催着她。

宫倾月这才反应过来,跟上他的脚步,一面道:“我也才回来,听得后头有声音,倒是不想居然是你们。对了阿袖,我房里…”

“我让阿蛮替你弹琴了。”安岐阳轻声说着。

宫倾月这才松了口气,忙道:“阿袖,你带表哥回房去,我也先回房,一会儿过去。”

点了头,与安岐阳回房,他只在床沿坐了,一句话都不说。

我给他打了盆热水来,打湿了棉巾敷在他的脸上,他微微咬着牙,却不叫出声来。不知为何,我却难过起来。他不叫疼,可我看着却觉得疼了。

他瞧着我,笑着道:“我是男人啊,有什么关系?”

他的话,又让我想起方才元非锦的话来。不免一笑,是啊,他是男人啊。谁说他不是男人啊?

“可是,您要怎么出去?”想起这件事,我又笑不出来了。

他想了想,才道:“一会儿跟姨母说,我不小心磕了一下便是。”

咬着唇,也只能如此了。

隔了会儿,听得有脚步声往这里来。抬眸的时候,瞧见宫倾月推门进来,她急急说着:“表哥,你爹来了。还…还带了一位小姐,说是芷楹郡主。”

第十二章 求她

握着棉巾的手猛地一颤,听得安岐阳哼了声,我才吓得回神。脑海里,突然想起元非锦的那句“楹儿”,说的,是那芷楹郡主?

“少爷,少爷!”丫头的声音传进来,我看清楚了,是那叫阿蛮的丫头。她似乎跑得很急,喘着气道,“少爷不好了,芷楹郡主她…她过来了!”

安岐阳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说话,只翻身上床,扯了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我吃了一惊,听得宫倾月笑起来,开口道:“莫不是大姨夫给你定下的亲事么?这倒是奇了,连我都不曾听说过的。”

正说着,便瞧见门口一个人影。

我忙起了身,瞧见阿蛮已经回身朝来人行礼:“奴婢给郡主请安。”

女子着烟岚色的衣衫,丝履落在地上轻得几乎听不出声音。被她带进的几缕夕阳映照出的光落在房内桌面上,显出袅袅的影来。

我朝她福了身子。

“郡主。”宫倾月低声叫着她。

元芷楹朝她看了一眼,微笑着道:“这位想必是宫家小姐倾月么?”

宫倾月点了头。

“岐阳呢?”她问着,目光已经朝内瞧去,微皱了黛眉,上前道,“怎么,我来了你也不见么?”

安岐阳依旧躲在被子里,只嗡着声音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王兄告诉我你在这里啊。”她说着,在床沿坐了,还一手拉住他的被褥,“还不出来么?”

“不出来。”

“到底出不出来?”

“死也不出来!”安岐阳的音色里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也不必你死。”女子轻笑一声,“安岐阳,到时候看你怎么求着本郡主。”语毕,径直起了身转身出去。

我吃了一惊,与宫倾月对视一眼,她也是不解地看着我。安岐阳偷偷露出半张脸来,阿蛮惊呼一声冲上去:“少爷的脸怎么了?”

“没事。”他伸长了脖子看了看,“你去外头瞧瞧,她真走了么?”

阿蛮应了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