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长大了,太皇太后不放权,他也该有所行动了。

他上前,弯腰扶杨将军起来:“这里没有外人,师父不必跪朕。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莫不是师父想朕跪你?”

“末将不敢。”

我嗤笑,普天之下,谁敢让他跪啊!

他温和地笑了笑,转身坐了:“这一杯,朕敬师父了。”说着,自己先饮尽了。

杨将军忙举杯饮了。见他有斟满了酒,忙劝道“皇上不会喝,不要喝得太多。”

“朕和师父还是头一次如此喝酒,朕今日高兴。”

我叹息着,和太皇太后吵了一架,喝了闷酒才跑出来的,他真的高兴么?

“皇上有伤在身,还是少喝一些。”杨将军按住了他的手。

他略笑道:“朕技不如人,倒是丢了师父的脸。”

杨将军一惊,忙道:“是末将的不是,末将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这里不似宫中,大夫来的兴许慢些。”

他拂开了杨将军的手,又饮了一杯,道:“朕的事是小事,今日说师父的事。既然师父没有意中人,反正三年的选秀降至,届时朕会给师父指一个名门闺秀做你的将军夫人。”他顿了下,接着开口,“不过眼下,朕倒是有一个好姑娘,先赐师父做侧室。你也见过的,馨禾宫的宫女,云眉。”

第廿三章 帕子

他说什么?

云眉?我…我没听错吧?

“她虽只是个丫头,倒也生得清秀玲珑,做师父的侧室,不委屈你。”那讨厌的声音继续穿过屏风传进来。

我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推倒了屏风冲出去:“我不同意!”云眉是我的丫头,云眉是我的!他有什么权力把她指给别人?

杨将军的脸色有些难看,见我冲出去,显然吃了一惊。

元承灏却无耻地伸手过来讲我拉过去,皱眉斥道:“没规矩,谁准你我啊我的?”

使劲地抽了抽手,他握得紧,不让我抽出来。我哪里还管什么你啊我的,我身边儿要是没有云眉,那我怎么办?

他冲着我笑得温和:“朕知道你与云眉姐妹情深。”

放屁!

面上不敢骂出来,心里狠狠地骂着,知道还说这样的话?

他接着道:“难道你不想给她一个好的归宿么?还是,你想要她老死在宫中?”那双无害的明眸依旧直直地瞧着我,温柔的话语说出来,在我的心头,却成了千斤重。

我和云眉感情再好,她在宫中,只是个宫女,最卑微的宫女。任何一个主子,稍稍动动指头,就能要了她的命。

比如,那时候的叶妃。

想到此,心头不免一颤。

元承灏要把她赐给杨将军,救过云眉全家性命的杨将军,那个,她一直喊着要报答他的杨将军。

也许,与云眉来说,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红了眼睛,我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朕就知道你疼她。”撂下这句话,他终是又转向杨将军,“师父觉得如何?”

我看着杨将军,他浅笑着:“云眉姑娘还年轻,末将已经老了。”

而我知道,这样的托词,根本不足以让元承灏改变主意。这件事,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改变。就像他千方百计要姐姐入宫来一样。

元承灏,他认定的事情,什么都无法动摇。

他送开了拉着我的手,从衣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我吃了一惊,女人的帕子啊。

他今日,也换过两次衣服了,这帕子,只能是藏在内衣的衣袖之中。突然取出一方帕子,他究竟是何意呀?

从容地将帕子打开,我才见上头写了字。

凑过去,听他开始念:“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他的目光,从手中的帕子上,缓缓移至杨将军的脸上,笑颜,“师父还不应么?”

我看清楚了,云眉的字迹!是云眉的字迹!

颤抖着,我终于可以体会到初见他的时候,云眉的那句“他一点都不老”是什么意思了!

元承灏怎么会有云眉的帕子?

心头不免震惊,他知道杨将军会去成王府,故意过那边等着他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算计好了的!

第廿四章 接受

那么我呢?他执意带我出来,真的只是怕我留在宫中会去跟太皇太后告他的状么?

杨将军起了身,跪在他面前开口:“末将,谢皇上恩典!”他没有拒绝,也拒绝不得。

这些,我都明白。

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我无法接受。

他笑着俯身去扶他:“朕说了,师父不必跪朕。”

再次落座,元承灏已经举杯向他:“师父再陪朕喝几杯。”

我咬着唇看他,他的面颊染起一抹微微的红晕。屋子里的油灯暗了下去,灯油快没了。杨将军吩咐了丫鬟进来添了些,恰巧此时大夫也来了。

没有诊脉,只验了皮外伤,留下一盒药膏便走了。

我脑子里,满满的全是云眉的事情。杨将军的脸色复杂了起来,忽而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今冬狩猎,末将倒是想与皇上切磋一番。”

他微微一笑:“师父以为朕三年不狩猎,就将你教的东西都荒废了不成?”

“末将不敢,那么,末将期待那一日。”他的神色似乎舒张了些许,也不提云眉的事,只起了身道,“天色不早了,皇上该歇息了,末将告退。”说完,只转身出去,竟也不问他明儿是否回宫的话。

可是,他们方才的两句对话中,似乎别有深意。只是,我猜不出来。

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他依旧在桌前坐了良久,直到外头院中完全地安静了下去,才见他起身。一手扶着桌沿,唤我道:“妡儿,过来扶朕一把。”

他似乎真醉了。

我心里有气,不想去扶他。他这才回眸瞧了我一眼,嗤笑着:“怪朕?”

我自然是怪他的,只是,从云眉的立场上,也许,我该替云眉谢谢他。诚如他说的,我不会想要看着云眉老死在宫中,绝不会想看到。

而云眉,她对杨将军有意。

他拼命阻止我姐姐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却成全了云眉。

我不上前,他也不强求,摇晃着身子走进内室,一脚踢在被我推倒的屏风上,整个人朝前扑去。

“皇上!”

拉住了他的手,是出于本能,只是本能。

他费力站稳了身子,却并不回头看我,只上前,扶着床沿坐下:“朕做事,不必求着谁理解。”

“您是皇上,谁敢说个‘不’字呢?臣妾心里纵然不愿,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就像姐姐的事情一样。”

“不许提你姐姐!这,根本不一样!”他突然怒了起来,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让人觉得害怕。

我吓住了,我没有真正见过他怒的样子。

他的平静,他脸上的笑,那些他曾经给我的感觉,全在今夜被抛之脑后。我不知是否因为他喝了酒的缘故,酒精的蛊/惑,让他可以不必再装,不必…戴着面具而活。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重重地躺下去,微喘着气。

第廿五章 他们

良久良久,他突然问了句:“朕让你觉得不可理喻?”

“有点。”我没必要否认。

他兀自笑着,侧过脸来看我,仿佛是嘲笑我:“你以为,姐妹之情值几个钱?”

他的话,不得不让我鄙夷地看着他,反问道:“若然不值钱,皇上又何必为了小王爷甘愿冒着被太皇太后识破的危险,也要放他离京?”

他怔了怔,却是道:“非锦与朕…”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竟不再继续往下说。

我却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小王爷和您有一样的童年,所以皇上待他好。”因为他在元非锦的身上,看到了被迫离开云滇郡的自己。

而我和姐姐,自小在宫家,一个小姐,一个丫头,身份天壤之别,所以他才要问我那样的问题,是么?

他不说话了,有些烦躁地解开了自己的扣子。

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主上,将军吩咐了要奴婢送些水来。”门开了,丫鬟瞧见我,怔了怔,忙行了礼,又问,“小姐,可要奴婢进里头伺候?”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丫鬟识趣地放下了水盆就出去。

我端了进去,他还是仰面躺着,鼻尖儿渗出了细细地汗珠,望过去,晶莹的一片。挤干了棉帕上前替他擦拭,他也不看我,只道:“替朕将那桌上的药膏取来。”

取了来,见他自个儿坐了起来,亵衣也被脱了下来。胸前,很明显的一块淤青。

他的手伸过来,我却道:“还是臣妾来。”我也不知为何要帮他,坐在床边,将药膏涂上去,分明见他的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他却开口:“用些力。”

抬眸看了他一眼,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肩上那道伤疤,上回替他更衣,也不曾这么仔细地看过。延伸至于胸口的那一段的两边,有一些紫色,很奇怪的颜色。

他似乎意识到了,低头看了看,才道:“是胎记。”

胎记?

指腹,不自觉地抚上去,那一刀,划下来,割裂了他胸前的胎记。

“疼么?”我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他此刻的淤青,还是这道伤。也许,都有。

“疼,所以才记得住。”扯过一侧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肩头,将那道丑陋的伤疤遮掩起来。

“是谁?”这样的伤口,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谁这么大胆,想要弑君!

他略笑了笑,启唇道:“他们。”

心里默念着,他们…

我不知道他是否确信,或者还是怀疑,但,不管怎么样,他心里是有人的。不止一个,更多。

合上药膏的盖子,搁在一旁,他披上亵衣坐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我:“告诉朕,你不是丞相的人。”

“不是。”我看着他说,我和安丞相,没有一点儿关系。

他点点头,忽而开口:“口渴。”

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道:“云眉的事…”

“朕会安排,不会委屈她。”他喝了口水说着。

“皇上想找人盯着杨将军,找了云眉,实为下策。”他不知道云眉和杨将军的关系啊。

他笑道:“未必。”我不知他这句话是何意,听他又道,“这么晚了,看来丞相不会来了,妡儿,睡觉。”

我怔住了,才猛地想起我们在集市上见到安歧阳的时候。他单只是问了身着侍卫服饰的他,却独独不问我。我那时候,分明是着了宫女的衣服呢,不是也会很奇怪么?

那只能说明,安歧阳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

元承灏不过是想看看安歧阳会不会把皇上出宫的消息告诉给他爹知道,所以,他才会问我,谁会先找到他。

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他的肩头,想起那道伤疤,微微握紧了双拳,皇上出宫的消息走漏,会否引来刺客?

他顺带,还试探了这个。

第廿六章 天亮

深吸了口气,那么元承灏,你是觉得庆幸,还是觉得失望?

他也不看我,重新躺下去睡了。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想睡了还是如何,反正,我此刻睡不着。

半夜,他又醒了,哑着声音说要喝水。想来,是酒劲上来了,此刻听他的话,倒真是有了几分醉意。无奈地摇摇头,他还以为在宫里,有宫人们守着呢。想要什么,只需吩咐一声。

朝他看了看,却见他并不曾睁眼。索性我还没睡,坐着呢。

起身给他倒了水,喂给他喝。

他喝了几口,突然用力将我攥上床去,我吃了一惊,手中的杯子没有拿住,一下子摔在地上,“咣当——”一声摔了粉碎。来不及叫出来,男子的薄唇已经缓缓吻上来。

惊愕地撑圆了双目,他醉了,以为我是谁?

姐姐么?

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蹦出来的时候,我吓得不轻。本能地抬手推住他的身子,触及了他胸前的淤青,见他吃痛地皱起了眉头,松开了吻住我的唇。

“皇上!”我喘着气,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却依旧不睁眼,只是扣着我的手臂越发地用了力。我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耳畔,铺天盖地的,全是我的心跳声。

他略缩了缩身子,脸靠过来,落在我的颈项之间,吐着气问我:“你可知为何皇后多年未有所出?”

心猛地一沉,好端端的,怎的问起这个来?

盯着他看,醉话,还是梦话?

我不说,他浅浅地笑着:“朕就是不听话。”附于我的耳畔,他又轻言了一番。

我的脸颊猛地烫起来,他的话,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却大抵是懂他的意思的。皇后多年不孕,原来,是因为如此。

他靠在我的肩上突然咳嗽了好久,闷闷地说了句“难受”。

而后,他终于安静下去,我听见他的呼吸声渐渐地平稳下去。任何他抱着,一整夜,我一动都不敢动,

后来,睡意上来了,却因为被他抱着,似醒非醒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等天亮,心里焦急着,有如蚁爬。

不在宫里,没有公公来叫他上朝,可他依旧在早朝时分醒了。那该是多年养成的习惯,睁开眼的时候,见我直直地看着他,他似乎是吃了一惊。

愣了半晌,才一手扶额,笑着开口:“朕值得你看一夜?”

我咬着牙:“臣妾怕皇上酒后乱/性。”被他抱着,担惊受怕了一夜。

他怔了怔,竟笑出声来:“什么话,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能说的?”

我红了脸,我和姐姐不一样,虽也是宫家小姐,可我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他倒是不和我计较,呻/吟了声道:“头痛死了。”

“皇上酒量真小。”元非锦和杨将军都说他不会喝酒,看来,他还真不会喝。

他似乎心情很好,昨天那些不愉快,都随着穿肠而过的酒水消失了。靠过来问我:“朕昨夜对你做了什么?”问的时候,那目光沿着我的颈项,一路往下瞧去。

我被他看着浑身一阵酥/麻,咬着唇:“只是…吻了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