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一次,她是铁了心要景王死了。

元承灏的脚步一滞,他猛地回身,用力将我拉过去,看着她开口:“馨妃一直跟朕在一起,没有时间偷换那人参。不过若是朕的皇贵妃,就不一样了!棠渠,带上人参!”他狠狠地说着,我瞧见太皇太后的脸色都白了,我已经被他拉了出去。

我亦是知道,方才针对皇贵妃的那些话,他不过是气话。

而太皇太后,亦不会将这个矛头对准皇贵妃。

被他拉着下台阶,没有踩稳,直直地撞上他的身子。回眸看了我一眼,他二话不说,俯身将我抱了起来。我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袖:“皇上,臣妾可以…”

“闭嘴。”他拧了眉说着。

识趣地闭了嘴,我知道他急着出宫,没有功夫再说其他的话。

身后,常公公急急忙忙地追着下来。

他抱着我大步往前走去,远远地,听得阿蛮的声音传来:“啊,皇上!娘娘怎么了?我们娘娘怎么了?”她的声音都快哭了,直直地冲过来看我。

我咬着唇,开口道:“本宫没事,对了,小王爷…”

听我提及元非锦,明显瞧见元承灏的眉心微拧。阿蛮见我没事,松了口气,忙道:“奴婢没有追上侯爷,奴婢过宫门口的时候,听侍卫说侯爷已经出去了。”

元承灏不说话,只加快了步子。

我的心紧绷了起来,我也不知这一刻,心里祈祷的,究竟是景王生还是死。

上了马车,为了加快速度,阿蛮没有跟着我们出宫。

马车行驶得涩快,好在城中的道路都是修好的,也不会觉得颠簸。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他这才回眸看着我,脱口问:“怎的手这么冷?不舒服?”

略摇了头,他伸手将我揽过去,我抱着他的身子一言不发。

驿站行馆离皇宫还是有一段距离的,马车行了一段路,我才突然想起:“皇上,暗卫…”

他低头道:“跟着。”

闻言,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有些本能地朝车窗外看了眼,今夜无月光,外头,唯有那挂在车头上的两盏灯笼左右摇晃着。常公公坐在车头赶着车。

那盒千年人参此刻正摆放在车内。

男子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那盒子,听他低语着:“妡儿,朕不知道这一趟走究竟对不对?”

惊讶地抬眸看他,略笑一声:“可皇上到底还是出来了。”

他也笑了,良久,又敛了起来。只圈紧了抱着我的手臂,将下颚抵在我的肩膀。

马车到了行馆,常公公掀起车帘扶了他下去。他回身来抱我,我忙道:“臣妾还是自个儿走。”这里不比得宫里,让人见了,可怎么好?

他也不强求,扶我下去。

〔伊人谷〕〔手打章节〕

外头,栓着好几匹马,看来他们都比我们先到了。

外头的侍卫见我们过去,忙惶恐地跪下行礼。

我这才想起他的龙袍也没来得及换下,就这么急急出宫来了。跟着他进去,恰巧瞧见青大人带了人出来,钱公公走在他的身后,他们见了我们,明显是怔住了。

见我们上前,青大人才惶恐地跪下:“末将参见皇上、娘娘!”

钱公公亦是跪了。

元承灏径直上前,抬脚踹了钱公公一脚,怒道:“给朕跪在这时,一会儿再来收拾你们!”

“皇上!”身后,传来青大人的声音,“药已经端进去了,皇上此刻进去,如何说?”

他回身,瞧了钱公公一眼,沉了声道:“有奴才生了狗眼,拿错了人参,朕又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钱公公哆嗦着爬起来跪好,他到底什么求饶的话都没有说。

他已经抬步入内,我迟疑了下,忙追着他进去。

问了侍卫景王在哪个房间,径直过去。

推门进去,瞧见隋太医站在床边,那碗药却在元非锦的手里,我还瞧见芷楹郡主坐在一旁,脸上的担忧的神色。而房里,还有一个人,是我所不认识的。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他们均抬眸朝我们看来。

隋太医的脸色一变,忙上前来,小声道:“皇上,那人参…”

我只觉得心头一震,到底,还是被知道了么?

元非锦的脸色极尽难看,他的目光朝元承灏看来,似是透关失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皇上,为什么?”

“王兄,发生了何事?”芷楹郡主站了起来,皱眉问着。

元非锦声色一怒,咬着牙开口:“大夫说这根本不是千年人参!”

芷楹郡主“啊”了一声,元非锦又道:“原来皇上也不过是假装要救我父王么?呵,那又何必如此麻烦!”

“砰——”的一声,他将手中的药碗摔在地上,瞬间碎成了一地。

身侧之人,却是冷笑一声,开口:“原来,你也没有相信过朕。”

“皇上!”我拉住他,他的性子一上来,又不解释!心里着急,他来都来了,不就是为了救景王么!偏偏这个时候,他的脾气又上来了!

“我想相信!可是事实让我不得不…”他咬紧了牙关,却是一下子又缄默了,猛地,在我们面前跪下,低下头道,“皇上,求您赐药!”

“皇上…”芷楹郡主红着眼睛看着元承灏,颤抖着双唇,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隋太医过来,在我们身侧,小声道:“皇上,他们自己带了大夫来,那人参,臣也是等拿到了药碗才看到的。”

我本能地看了屋内另一人一眼,原来,是他们从琼郡带来的大夫。我亦是的,即便是隋太医发现人参有异样,在没有弄清楚事实之前,他也是不敢随便说的。

而能带来这里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太皇太后还说不会有人注意那人参的。可,一旦注意了,像隋太医这样医术高明之人,怕是一闻就能闻出来的。

想来太皇太后根本不怕被发现,她只是要景王死。

发现了又如何,她根本不会在乎元承灏和元非锦的兄弟之情。

发现元承灏的拳头握得好紧,我覆上他的手,他不为所动,直直地看着底下之人。

“请皇上赐药!”他说着,朝他重重地磕头。

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床上之人,景王此刻还昏迷着,那脸色苍白得一如死人。

元承灏的脸色亦是难看,元非锦为了自己的父亲,可以如此跪下来求他。忽听他笑起来,朝着床上之人道:“朕也好想回到十六年前,也希望有那个机会可以为朕的父王求情。六叔,你好福气。”

他的声音平静如斯,唯有那藏于那广袖中的手已经不止地颤抖起来。我心疼地握紧了他的手,咬着唇唤他:“皇上…”

他没有看我,只沉声道:“隋华元,去熬药。”

隋太医朝我们身后的常公公看了一眼,忙点了头下去。常公公亦是跟着他下去了。

他没有上前,只转了身。

身后,传来元非锦的声音:“谢皇上隆恩!”

他不说话,只拉着我的手出去。

“皇上,为何不解释?”我抬眸看着他,他难道就这样走了么?元非锦明明就怀疑了他啊。

他却是苦涩一笑:“你还真以为朕说钱杵海拿错了人参非锦会信么?这件事,从太皇太后让钱杵海和青绝出来之时便已经注定。”说钱公公拿错人参只是他方才对着青大人的气话。

知道他很难过,可还要硬撑着。拉着我行至院中,我动了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信与不信,不过一念之间。

他一直明白的,让元非锦回到景王的身边,那种父子亲情不可能会如陌生人一般淡如水,哪怕,他们已经多年不在一起。

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放了。

有风吹上来,冷飕飕的。

没有月光的夜晚,仿佛显得越发地阴霾,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只站着,没有动,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宫。站了好久,才见他的手伸过来,将我揽过去,低语着:“朕忘了你还有着身孕,朕让人先送你回宫。”

慌忙摇着头:“不,臣妾和皇上一道回去。”他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不觉回头,朝景王的房间看了一眼,元非锦并没有跟着出来。

忽而想起方才在宫里,他的那一声“阿袖”,心里无边地难过起来,不过个把时辰的光景,恁的此刻想起来,竟仿佛已经很遥远很遥远…

我与他一样担心元非锦对他的看法,小心翼翼地说着话,可到底,还是阻挡不了。

他略皱了眉,只抱着我紧了些,又低低地问:“冷么?”

依旧摇头。

他将目光移开了些,半晌,却又低低笑起来。

那种苍然无措的味道,听昨让我的心一番番地疼。

伸手抱紧了他的身子,哽咽地开口:“皇上请原谅小王爷。”

他低头看了看我,嗤笑道:“朕有什么不以有原谅他的?他不过是为了他爹,若是…若是朕的父王还活着,朕也和他一样。”

回想起方才在屋内,他说的那番话,他说,景王好福气。

他大约是想起了十六年前的辛王,他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心软了,他放了他。

可是,谁又来对他心软,谁又来心疼他?

“皇上。”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我回眸,瞧见芷楹郡主站在门口,迟疑了下,终是上前来:“外头凉,皇上还是先回宫吧。”

他没有动,只低声道:“他让你来的?”

芷楹郡主的神色有些尴尬,行至他的面前跪下道:“皇上不要生气,我王兄是为了我父王…不是…不是不信皇上。”

我咬着牙,其实这件事芷楹郡主根本不必解释了。在元非锦先元承灏一步发现那人参有问题,不管什么原因,他若不是不信,又怎会去查这个?

只元承灏说,不怪他…

不怪他,可他心里有多难过,这是谁都无法体会到的。

他抱着我的手略略收紧,只低沉了声音:“起来。”

芷楹郡主的身子一颤,终是起了身。

我忙小声道:“郡主先进去吧,转告小王爷,说只管让王爷好好养伤。”悄然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这才稍稍放了心。

芷楹郡主动了唇,终是什么都不说,只转身进去了。

又与他站了会儿,瞧见常公公跟着隋太医回来了。隋太医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径直入内。他揽着我,却是抬步朝外头走去。

行馆门口,青大人和钱公公果然都还跪着。

钱公公哆嗦着身子匍匐着,他松开揽着我的手上前,低头看着底下之人,冷了声道:“来人,这个奴才办事不利,给朕拖下去砍了!”

大吃了一惊,听钱公公急急求饶。

他抿着唇,冷眼看着侍卫上前来拖他下去。我明白,他首先不拿青大人开刀,只因为如今景王在京中。更有是封地也不太平,杨将军身在边疆,他还需要青大人。

不管他心里对青大人如何有成见,可在江山社稷的问题上,他与太皇太后的看法一致,那么青大人便能为他所用。我亦是明白,他杀钱公公,是给太皇太后一个下马威,要太皇太后知道,如今他才是皇上,不需要太皇太后再插手政事。

“皇上,钱公公罪不至死。”青大人也帮着求情。

他冷冷一哼:“你也别急,马上轮到你!拖下去!”

心头一震,我忙上前跪在他的面前:“请皇上手下留情!”

他拧了眉,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音色,依旧冰冷:“怎么,你也想为他求情?”

朝凶公公看了一眼,才开口:“皇上息怒,那次在郁宁宫,钱公公于臣妾有恩,臣妾求皇上饶过他一命!”

我只胡乱编着借口,若是提及他是太皇太后的人,要他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饶他不死,他怕是会越发盛怒。

他探究地看着我,我忙道:“皇上,就当臣妾给孩子积德了。”

他终是动了容,弯腰将我扶起来,我故作没有站稳,扑倒在他的身上。他急急抱住我,紧张地开口:“怎么了?”

“臣妾,是累了,皇上,和臣妾一道回宫吧。”

俯身将我抱起来,他狠狠地看了地上二人一眼,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皇上,等等奴才!”身后,常公公追着出来。

上了马车,听得外头青大人开口调了一队侍卫护送我们回宫。抬眸看着他,想了想,我到底还是开了口:“皇上,不要怪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所考虑的,是他坐扔的江山是否稳定,她到底,是没有错的。我虽然不赞同太皇太后的作为,可我也不希望元承灏因为这件事和太皇太后不睦。

那长和匠睫毛微微抖动着,半晌,才听得他开口:“于公,朕不怪她。于私,朕恨她!”

恨她让他失去了唯一的一个兄弟。

我明白,我都明白。

看着他靠向身后的垫子,继而听他浅浅地笑出声来:“妡儿,这一趟,朕到底还是来错了。”

“可是皇上却不得不来。”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否则,方才在行馆,元非锦都说了那样的话,他心狠一点,就可以说一句“不救”。

可,他到底没有。

×伊人谷×手打×章节×

而我心疼的,也是他说的那句,今日他的决定不管如何,结果都已经在青大人和钱公公来的时候注定。

元非锦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终究还是出现了裂痕。

“不得不来,不得不来…”他低低说着,仿佛是自嘲不已。

回眸看着我,他又问:“你说朕是不是比不上先帝?”

突然如此问,我一下子怔住了。

“朕不够他狠,他可以为了他的大业,毫不犹豫地除掉身边的绊脚石。”这句话,他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以下一紧,他定是想起了辛王,还有他的祖母,他的娘亲。

俯身,抱住他,发现他的身子也微微颤抖着,低声开口:“皇上,那不一样。”

先帝对辛王的感情,必不如他与元非锦。

他又低声道:“自他走的那一日起,朕每日告诉自己,也许有朝一日,朕与他,会形同陌路。朕还告诉自己,真有那么一天,朕一定要下得去手,因为,他不再是朕的兄弟。可是,朕在看见他的时候,会想起他因为担心朕有危险,一路尾随朕身后的样子。会想起他怕朕有危险,执意将金丝软甲相送的那一日。会想起在围场,他为朕受伤的样子…朕还是不够冷静,原来太皇太后说得对,朕这完礼似乎行早了。”

忐忑不安地听他说着那些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元承灏,会逃避的元承灏。

倘若这一次他未曾亲政,那么太皇太后做事,他拦不住,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不是他心不够狠,而他没有本事拦着太皇太后。

是这样么?元承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