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再言语,这条路再难走,他都会来的,且,义无反顾。

马车行了好久好久,外头已经再中朱见其他人的声音,辛王一家的陵墓定是修在僻静之外,不让人打扰的。原本能从车窗射入的阳光渐渐地暗沉下去,不免掀起了车帘,只见两旁是参天的古木,树叶已经开始凋零,却不快,此刻仰面瞧着,依然有种枝叶盎然的感觉,也难怪阳光也难全透进来。

这条绿荫小道一直走到了底,马车才缓缓地停靠在路边。我起身去扶他,他只看我一眼,低声道:“把斗篷穿上。”

有些吃惊,我以为我不必下去的。

见他还看着我,忙拉起来穿了,小心地扶他起来。

“皇上当心。”外头,杨将军接他下去。继而转身来扶我,落地的时候,没踩稳,差点跌倒。杨将军手中微微用力,才将我拉稳。

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地下,原来是凸起的泥土。前几日的那场雷雨还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这道上,似乎在那雨停之后就有马车来过,那两道印子,确实像车轮的轨迹。被碾过的湿土干了之后,便成了凸起的硬土,我方才还差点就崴了脚。

可,这里是辛王府的陵墓,怎么还会有人来这里?

“皇上!”杨将军疾步上去扶住他,他却抬手,示意他走开。

我上前去扶他,他倒是没有拒绝。

明明,还没有多少力气,却执意要来这里。

身后的人,谁都没有再跟上前来。

我小心地扶着他上前,面前,三座墓碑。

自然是许太后、辛王,还有辛王妃。

他跪下了,目光,缓缓地扫过面前的三个墓碑。我退了几步,在他身后安静地站着。

他只跪着,良久良久,听他咳嗽起来。

吃了一惊,欲上前,却见他抬了抬手。不觉,回眸看向杨将军,他的脸色有些沉,也依旧只站着没有上前来。

“父王,您可瞧见了?”那声音低低的。

我略咬着唇,辛王死后,辛王府的箭却到处“为孽”,辛王若是在天有灵,当真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究竟是谁,一直在背后搞这些阴谋!又究竟是谁,用辛王府的箭伤了元承灏!

微微握紧了双拳,深吸着气。

辛王若是在天有灵,就保护他不要再受伤害啊。

我看了都心疼。

他跪了好久,才听得他叫了声“妡儿”。忙上前去扶他,他挨着我,浑身没有力气。我忙叫了杨将军过来,他紧张地问:“皇上怎么了?”

他只摇头:“师父,我们回去。”

杨将军帮着我扶他起来,众人回了宫府。

远远的,似乎瞧见姐姐他们还站在外头,有些奇怪,照理说,苏衍会告诉他们元承灏去哪里,他们也不必站在外头等啊。

我才欲开口,却见宫府里头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似乎朝外头之人说着什么。马车近了,我看得清楚了,何止苏衍和姐姐,连着爹和夫人都在外头。

不,他们不是在外头,而是被拦在外头!

可是,璿儿呢?

心头猛地一震,璿儿…璿儿还在里头!

出了什么事?

杨将军的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自己则飞身过去。

阿蛮见这边的马车过去,哭着跑过来:“娘娘,不好了,你们走后,我们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听得宫府后院闯入了人!”

脑子只“嗡”的一声,那时候,璿儿漏池湿了裤子,蘅儿带他在房内换衣物!

“璿儿!”起了身欲冲出去,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男子的手抓住我的,这一刻,却是使了力,将我拉回去:“妡儿,不许去!”

“灏,我们的孩子还在里头啊!璿儿还在里面没有出来!”他们的目标,会是璿儿么?浑身颤抖着,挣扎着,可是,他用了更大的力气箍住我。

我知道他是担心,可我更担心璿儿!

他还那么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娘娘,侍卫们在里头,苏大人说,我们不能进去添乱…”阿蛮依旧哭着,也拦着我。

我哪里管乱不乱的?我只知道我的孩子在里头,他们的目标很有可能是我的孩子!

“妡儿…”身后男子的声音越发地虚弱起来,只那箍着我的手臂依旧不见丝毫的放松。我一怔,才发觉有黏稠的东西滴下来,落在马车上。

阿蛮也发现了,目光看向我的身后,惊叫着:“皇上!苏大人!苏大人快来!”

苏衍和姐姐忙朝这里冲过来,他却还不放开抱着我的手:“朕也担心,可…你若进去,朕再无精力来护你,你…可明白?”

胡乱地哭起来,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可是我此刻不想明白!能不能,让我糊涂一刻,哪怕是一刻?

苏衍过来了,阿蛮忙给他让了路,他的脸色一变,只道:“请皇上放手。”

他却摇头:“朕不能,除了朕,你们,谁也拦不住她。”

他真了解我,此刻他只要一松手,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哪怕是死。可,他拼命抱着我,我怎么忍心再伤他更多?

哭起来:“皇上怎么能忍心?他是你的儿子,你甚至都还不曾见过他!”

他连呼吸都弱下去,却还是要说话:“是,朕反正不曾见过,也便不见,可你不一样!”

“你两次拼了命地救他,你忘了么!”

“朕…没忘,两次,也是保你平安的前提下…唔——”那口血,从我的肩膀一直流下来,温热的感觉此刻在我看来,却仿佛是寒到了极致。

他真残忍…

这样残忍的话他也能说得这般毫不犹豫!

我仿佛,又回想起在渝州初见他的时候,那种处事冷静理智的样子,再次回到了我的面前。

“皇上!”苏衍从袖中取出瓷瓶,倒出了药丸塞入他的口中,郑重地开口,“请皇上不要说话了。”

我僵直了身子,想去,却再不敢动了。

杨将军从里头出来,他的身后,我没有看见蘅儿,心一下子象是沉到了冰潭…

他上前来,略迟疑了下,终是汇报:“死了几个家丁,末将进去的时候,皇子已经不见了。”

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一般,颤声问:“蘅儿呢?”是不是,她抱了璿儿藏了起来?

杨将军却摇头:“听闻连她一并带走了。”

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我张了口再说不出一句话,唯有汩汩而出的眼泪。阿蛮和姐姐的脸色亦是苍白得几近透明,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

“皇上,他们是故意趁您不在的时候下手,因为这个时候守卫最薄弱。皇上,此地不宜久留了。”杨将军低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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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明白了,几乎所有的侍卫都跟了我们去墓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最好下手的。而他们的目标很明显,就是为了劫走我的孩子!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

身后之人隔了良久,才开口:“师父,走。”只那最后一字脱口,他箍住我的双臂突然松了开去,整个人直直地往后倒下…

马车,已经离开渝州城很远很远,他还未醒。

我呆呆地坐在他的身侧,此事,怪不得他。可是,我却怪我自己。我应该对孩子寸步不离的,我应该守着他。

他忽而痛苦地低吟一声,眉头狠狠地蹙起来。

我看着,哽咽不已,他心里所承受的,必然不会比我少。做出那样的决定,他该有多痛苦,我其实不是不理解。

碍于他有伤在身,车行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抵达京城的时候,已近十月底。

他的伤势看起来好了很多,可以不必人扶。

杨将军没有中我们进京,他只护送我们至城门口。我明白,他还是要秘密回边疆去的。

回宫的时候,出来迎的是青大人。

我与他一道过了乾元宫,才发现太皇太后早就在乾元宫等着他了。

他悄然拂开我的手,径直上前:“给皇祖母请安。”

众人都朝太皇太后行了礼。

她只道:“皇上也太任性了,你是皇帝,怎么能说走就走?还去了那么长的时间!知道外头之人如何说么?他们说,说定是皇上卧病,哀家秘而不宣,想独揽朝政!”

元承灏却低笑一声道:“皇祖母把持朝政也不是一日两日,这次不过让他们说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上!”太皇太后被他气到了,回身狠狠地看着他,只愤恨地道,“你们都先下去!”

知道她是有话与元承灏说,只这一次,元承灏的心情也不好,他们祖孙俩指不定,就得吵起来。可,我也没心思去管这个,我的璿儿失踪了,我还没有头绪,不知道去哪里找。

杨将军虽然回边疆去了,可我知道他还是会派人尽力寻找的,只是,那希望,大么?

从乾元宫出来的时候,有风吹上来,掀起了我斗篷的帽子。

阿蛮忙上前来帮我将帽子戴上,小心劝着:“娘娘请当心身子,身子要紧…”

姐姐也劝着我:“妩妡,出了那事,姐姐心里也难受,那也是姐姐的亲外甥。可,你也得想想自己,想想皇上,啊,你听姐姐的,可好?”

我不语,只默默地朝馨禾宫走去。

苏衍和隋太医已经回了太医院,听闻隋太医的伤势也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已经无碍了。

回了馨禾宫,姐姐再三吩咐了阿蛮要看好我,这才回北苑去。毕竟,回了宫,她便不是高高在上的宫家大小姐,很多事,也由不得她。做得不好,还会被罚。

我难受了一路,在元承灏面前,也不敢提璿儿的事。

可,我心里真真难受。那种,想哭也哭不出来的感觉,比我死了还要难过!

我的璿儿,才出生几天啊!

到底是谁…是谁…

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只倚靠着床沿,整整一日,一句话都不说。阿蛮亦是一步都不曾走开,回了馨禾宫,斗篷自然也取下了,馨禾宫的宫人们,瞧见我的肚子没了,又见我这样的神色,谁也不敢多言一句,甚至不敢问一句。

拾得公公跑进跑出,我听见他小声地问阿蛮我要吃些什么,阿蛮只叹息着摇头。

到了晚上,我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

阿蛮进来给我倒了杯水,我摇着头。她也不劝,只取了我藏起来的盒子,那里头,还有安歧给我的药和银票。娴熟地将一颗药丢入水中化开,才又递过来给我:“娘娘,少爷的药,也就这么一些了,您不会忍心浪费的,是么?”

她的眼睛红红的,双手将茶杯奉过来。

心头微颤,阿蛮,她竟用安歧阳来逼我。

有些颤抖地将杯子接过来,阿蛮小声道:“娘娘快些喝,这些日子,您都没有好好养着。少爷的药,原也是给娘娘调理身子用的。奴婢知道劝不了,也只请娘娘记得,少爷给娘娘这些东西,为的是什么。”

喉头难过,我怎么不记得?

安歧阳,无碍就是想我过得好,他临死,还记得把他精心调教的阿蛮留给我。

哭着,终是将手中的茶水喝了。

阿蛮这才传了膳,我也不说话,勉强吃了些。

在窗边呆呆地坐着,心里有些混乱,一遍遍地回想着在渝州发生的一切。那么多的事情,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头,可,究竟在哪里,又象是不清晰起来。

外头,有人敲门,阿蛮上前开了门,探进常公公的脸来。

二人说了几句,才见阿蛮重新回身过来,小声道:“娘娘,皇上和太皇太后大吵了一架,常公公说…说请您过去看看。”

不对外,他们祖孙的矛盾从来没有消减过。

我和他,都有着心事,只是这一次,到底是我该迁就他的。不为别的,只为他是我爱的人,是我孩子的父亲。

乾元宫里,一片灯火通明。

宫女太监们却都没有随意走动,只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阿蛮扶了我上去,才接近他寝宫的大门,听闻有说话声从里头传出来。

是,女人的声音。

我怔了下,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常公公,他显然也是吃了一惊,那么,只能是他去找我的时候来的哪宫的嫔妃。

一个小宫女上前,怯怯地禀报:“馨妃娘娘,是皇贵妃在里头。”

皇贵妃…

呵,宫女提起来,我才能将自己真正拉入到皇宫这个世界里。在渝州那么长的时间,我甚至都快要记不起来这个女子的样子。

常公公替我推了门进去,阿蛮取下了我的斗篷,只站在门口,没有再跟进。常公公亦是。

我悄然进去,他的寝宫内,屏退得一个宫人都不剩。

我没有径直入内,只在外头的屏风处站了。

里头,果然又传来皇贵妃的声音:“皇上,您别生气,太皇太后…也是为了您好。对了,臣妾将琦儿带来了,皇上您看,琦儿多乖?来,琦儿,叫你父皇抱抱。”她从菱香的手中抱过大皇子,转向面前的男子。

他并没有上前,却听叶蔓贞的声音传来:“娘娘难道不知道皇上龙体不适么?怎还能叫他抱皇子?”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真是热闹啊,原来叶家姐妹都来了。

皇贵妃冷哼一声道:“本宫和皇上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本宫是带琦儿来见他父皇的,你不好好陪着太皇太后,来这里做什么?皇上,她真是太不懂规矩了,回头臣妾一定好好说她。”

叶蔓贞也不甘示弱:“二姐也别急,我来这里,自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太皇太后说,下午的时候,有些话她说得重了,皇上身子不适,她怕皇上气着,特让我送了参汤来。还有,蔓贞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这宫里,也自有太皇太后来教导,还不劳二姐您。”

“你…”皇贵妃被她气得不轻,将大皇子交给一侧的菱香,指着面前的女子道,“皇上,您倒是听听她这话!”

“都给朕出去!”元承灏低沉了声音道了句。

“皇上…”皇贵妃的声音低了下去。

“出去!”他又道了句。

皇子突然哭起来,菱香忙拍着哄,皇贵妃无奈,只得扭头出来。瞧见了外头的我,她似是一怔,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嘴角只露出轻蔑的笑,那笑里,分明是得意。

不待我行礼,她已经扬长而去。

里头的叶蔓贞忽而跪下道:“皇上别生气,蔓贞知错了。您是知道的,蔓贞,不会和她争的,蔓贞只想皇上好好的。皇上身子要紧,千万别动气了。”

“皇上!”她惊呼了一声,我本能地上前,见她扶住他,急着道,“皇上怎么了?”

他坐了下来,半晌,才开口:“伤口有些疼。”那语气,和方才对着皇贵妃的,已是天壤之别。

我才相信,那句“出去”他针对的,不过是皇贵妃。

呵,废后叶氏和皇贵妃都是可怜人,她们得生产不得人。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只因为那个叶姓。

而叶蔓贞不一样,还记得那次和元承灏在一起的时候便说过的,这是一场感讹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