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上前来扶我,小声问:“娘娘,发生了何事?”

急急抓住她的手,我笑着看看:“是皇上…皇上没事,皇上他没事!”

阿蛮怔了下,握紧了我的手:“真的么?”

狠狠地点了头,对对,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猛地回身,阿蛮在身后头追着我进来,爬上凳子,踮起脚尖扯住那挂在横梁上的帐子。

“娘娘您小心点!”底下的阿蛮担忧地叫着。

恰在此时,从房门外投进男子的影来,我来不及反应,便听得男子大步过来的声音,狠狠地将我攥下去。阿蛮吓坏了,我也吓一跳,听得他冷冷的声音传来:“谁准你死的!”

怔住了,目光,落在手中被半拉下的帐子上,我是想将它拆下来的,他竟以为我是要自缢么?呵,我原先,还真的是想自缢的,只是,现在不会了。

他看着我,眸中似有伤痛:“难道你连活着都觉得困难么?”

以前是,可如今不是了。

可,元承灏还活着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我咬着牙,仰着脸看着他,轻声吐字:“是。”

“就这么恨我。”

“是。”

他忽而笑起来:“好,很好,你既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了你!”

阿蛮吓了一跳,忙跪下求他:“求皇上饶过娘娘!求皇上饶过娘娘!”

这时,有侍卫从外头冲进来,朝他道:“禀皇上,风筝来自宫外,没有找到放风筝的人,那线被系在宫外一棵大树上。”

皇宫上头突然出现这么大的风筝,他必然会派人查的。

不过元承灏,又怎么会让他发现?

放心一笑,他揽着我的手已经松开,朝那侍卫道:“就不曾瞧见一个可疑之人?”

“属下…不曾瞧见。”侍卫低着头严谨地说着。

他抿着唇,那侍卫忽而抬眸看我了一眼,低声道:“皇上,属下在馨禾宫外头的院子里,瞧见这个。”他说着,将手中的面具呈上来。

我一怔,方才倒是忘了,进来的时候我的面具还掉在院子里。

他的目光,落在侍卫手中的面具上,皱了眉,一把将面具夺过来。我咬着牙,想去拿那面具,却不想,抓了个空。他的眸华一冷,猛地冲了出去。

“娘娘…”阿蛮小声叫着我。

良久良久,才回过神来,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了。”

隋太医一定是看见他了,一定是的。

傍晚的时候,刮起了好大的风,吹得半掀起的窗“噗噗”地响。点了灯,院中的树影交加,晃晃地,还能迷乱了人的眼。

没想到的是,郑昭仪居然来了。

他曾下令将我禁足在馨禾宫,不得作何人探视,他郑昭仪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没有带宫女,只她一人。她也不行礼了,径直上前来,朝我开口:“为什么你都对他如此,他还不忍心杀你?”

女子的眼眸有些哀痛,她的感受我理解。不过,我等的,不也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么?嗤笑一声道:“想本宫死么?”

她一怔,我又言:“本宫不死,他眼里永远不可能只你一人。”

分明瞧见她握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紧,继而开口:“嫔妾还以为娘娘珍惜着自己的命,不想要死。”

我自然珍惜我的命。

笑着抬眸看着她:“郑昭仪,你等了四年了,不就是等这么一个机会么?”四年了,她这一次不会再放手了。

她却是沉了声道:“娘娘想要嫔妾动手么?嫔妾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她很谨慎,即便害怕我抢走他,也依旧不会出手除掉我。

我只起了身,低语着:“也不必你动手,反正皇上不在了,本宫也不想活。只是,本宫,想自己选择一种死法。”

她有些吃惊,继而缓缓地笑起来:“这有何难的?娘娘想怎么死都可以。白绫、匕首、毒药…或者,更多娘娘可以想得起来的。”

看着她,我笑着开口:“这些都不劳你操心了,本宫只有一个条件。”

她微微皱眉,我径直道:“本宫的宫女,你保她活命。”

“娘娘!”我的话音才落,阿蛮便惊呼了一声,急急抓住我的手,“娘娘您在说什么?”

反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我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可阿蛮不行。整个后宫,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找郑昭仪帮这个忙。

“保她活命,让她出宫去,找户好的人家嫁了。”一字一句说着。

郑昭仪终是有些动容,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落在阿蛮身上,半晌,才道:“也难得你主子到这份儿上了还记着你。”

阿蛮不解地看着我,倒是也识趣地没有再说话。

郑昭仪又看向我:“娘娘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考虑,何时…才能为自己想想?”

“算是可怜么?”

她略笑着:“嫔妾曾听闻娘娘和姚妃娘娘说过,生命诚可贵呢。”

呵,当初不过是安慰姚妃的话呢,原来,她也知道了。

我只抿着唇,不再说话。郑昭仪走的时候,恰逢有宫人来送饭,她只瞧了一眼,开口道:“记得给淑妃娘娘送些好吃的来。”

宫女只点了头,她出去了,阿蛮才忍不住问我:“娘娘想做什么?”

“没什么,你只管按照本宫说的做,本宫心里有数。”

“可是…娘娘怎么能求死?”她还是紧张。

我不会求死的,元承灏还活着,我若是死了,就对不起他千方百计来通知我,他还活动的消息。送饭的宫女出去的时候,我叫住了她,寒了银子给她,让她帮我叫钱公公来。

阿蛮给我布了菜,皱眉问:“娘娘找钱公公作何?”

我了悄说话,只向她道:“去把歧阳给本宫的银票都取出来。”

她吃了一惊,也不问我为何,只点了头下去取了。拿在手上,还是厚厚一叠,以往,我都舍不得用,可如今,是救命用的,相信安歧阳也不会怪我。

钱公公没有进馨禾宫来,我只与他隔着墙头说了几句话,而后,将所有的银票都递给了他。

“娘娘请放心,奴才一定帮您办好此事。”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又安慰着,“娘娘别灰心,皇上会回心转意的。”

我只笑着:“公公请回吧。”

他点了头,从外头离开。

阿蛮紧张地看着我,拉关餐的手道:“娘娘,您答应奴婢,可不能做傻事。”

傻丫头,事到如今还不相信我。

点着头:“本宫不会,你只需听本宫的话。”

她似有好多的话要问,听我如此说,也便不开口了。

连着三日,他都不再来馨禾宫,那日走的时候说成全我的死,也终不见任何动静。天气是越发地冷了,偌大的馨禾宫,除了我和阿蛮便再看不见第三个人。

失宠的妃子,内务府也不会再给我派发木炭和暖炉。寝宫显得越发地空旷和冷清,阿蛮也不再回自己房里就寝,夜里,我们二人就挤在一人被窝时,方能感受得到些许的暖意。

又一日,清早便开始起了风,很冷很冷的风。阿蛮用被子将我整个身子裹住,自己搓着手,一面道:“娘娘,奴婢去工个暖炉来。”

拉住她,摇着头。

她笑着:“没事,奴婢去内务府,给公公塞些银两,奴婢求求他,总没关系的。”她说着,拂开我的手。

“阿蛮…”

我叫着她,她已经跑出了寝宫。

气温仿佛是一下子骤冷,到了晚上,铺天盖地地下起雨来。

阿蛮已经去了整整一日了,怎的还不回来?

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听昨钱公公跑进来:“娘娘,您快去瞧瞧,乾元宫外头,阿蛮姑娘她…”

心头一震,猛地跳了起来,冲出去,外头,还下着雨。阿蛮明明说是去内务府跟那公公求情 ,如何又去了乾元宫外头?

咬着唇,果然是的,郑昭仪啊。

乾元宫外头,那一滩被雨水冲刷来的血,让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她说,阿蛮在乾元宫外头大喊大叫,罪该当诛。可她怎么就忘了当初答应我的事?我死,让阿蛮活着。

女子站在那抹明黄色身影一侧,那胜利的眉目略过我的脸颊,她一字一句告诉我我:“作何对皇上不利的人,我都不会留着。”

不会留,哪怕阿蛮只是一个宫女。

死死地咬着唇,雨水和泪水沿着脸颊流淌下来,粘住的睫毛几乎让我睁不开双眼。

郑昭仪,我早知信不得她。她能为了他在西周后宫忍辱负重四年,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的。

男子已经上前,冷暹地看着我,我也不惧,事到如今,我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大手扼上我的下颚,他的音色森然:“告诉朕,他在哪里?”顿了下,他又言:“告诉朕,那风筝意味着什么?”他果然是知道的,知道元承灏还活着的消息。

他也是个聪明人,不过,他以为我会告诉他元承灏的下落么?他想都别想!

赐死我,我不要三尺白绫,让我,下观兽台。

郑昭仪震惊地看着我,他亦是。

他们自然不会明白我为何会选择这样惨死的死法,只是对不起了钱公公。

我只盼着太皇太后能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救他这一次。

纵身从观兽台上跳下去的时候,他还是跟着来了。

在我的背后,急急地喊我“妡儿”…

其实,在他应下的那一刻,于我来说,是解脱,也是绝望。

我不会死,可,却更让我肯定地知道,这辈子,他们兄弟是再不可能找得回亲情了。在大业和爱情面前,他还是选择了大业。

耳畔的风有些凌厉,上头,男子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

从壁洞里跳进去,好深的壁洞,然后,我听见里头传来鳞片磨擦的声响。下面的光线照不进去,我只觉得身子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缠住,没有落在地上,伸手,摸到了巨蟒的鳞。

将我放下了,底下,是齐脚踝的水,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眸,好高的洞口,还能瞧见上面的光亮。巨蟒在我身边安静下来,盘踞起来,在我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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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光线太暗,我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身上带着火折子,却不能用,怕被上头的人发现异样。它不是凫儿,我对它还不熟悉,只笑笑道:“谢谢你救我。”

它像是听懂了我的话,朝我靠过来。

咝——

好冷呢,我倒是有些想念上头的猛兽了,长长的毛,一定会很暖。只是,我若是不跳下壁洞来,我便走不了。

就这样吧,让他们以为我已经成了巨蟒的腹中之物。

在底下待到了晚上,才让它送我上去,此刻,已经一个人都看不见了。我的双腿已经冷得麻木了,有猛兽的吼声传来,我了悄怕,只扶着一侧的围墙缓缓朝前走去。

我还刻的,在围场里,有一个通道,可以进入别院,然后,我能趁机溜出去。

找到了隐蔽的门,进去了,才取了火折子出来,凭着那时候来过的记忆上去。正好还是我原来住过的屋子,吹灭了火折子,双脚湿透了,寻了一番,还剩下一套宫女穿的服饰。此刻也不管什么,就拿了来换上,没有鞋子,也只能湿的先将就了。

从观兽台出来,径直去了乱葬岗。

下过雨,可雨水的味道依旧掩不住尸臭味。忍不住干呕着,犯了罪的宫人被杖毙后,是没有人给你下葬的。那些人的尸体,都被丢弃在乱葬岗。

任其腐烂,败坏。

一边呕着,一边俯身半底下的人一个个翻过来看。

阿蛮是昨日来的,若是被雨水淋了一夜,可怎么好?

心里紧张地,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夜幕中,忽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娘娘?”

怔住了,听她又唤一声:“娘娘…”

是阿蛮!真的是阿蛮!

“阿蛮!阿蛮!”

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丫鬟哭着道:“您知不知道吓死奴婢了!奴婢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了,就怕…怕…”

吸着气:“怕什么,本宫不是出来了么?”抬手,擦去她的泪水。

她哽咽地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忙问:“娘娘怎么知道郑昭仪不会放过奴婢?”

我早就想到了,是以,拿出了所有的银票,让钱公公帮忙,若有人要对阿蛮不利,就用那些银票换她一命。有钱能使鬼推磨,阿蛮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那些见钱眼开的人,会动心的。

离开了乱葬岗,径直过了将军府去,如今我既已“死”,也不必怕有人会盯着我了。

云眉迎出来,见我的阿蛮的样子,她吓得不轻,忙扶了我进去,命人取了干净的衣服出来换上。又命人取了药给阿蛮上药,虽不曾打死了她,那些皮肉傻还是真的。

我的脚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几乎是整个房间都搬了暖炉进来,在云眉的房里坐了好久,这才稍稍有了知觉。

云眉的眼睛红红的:“二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先是听闻您的孩子…”她不忍说出口,只转了口道,“又听闻皇上冷漠了你,这…这怎么会这样?”

我也没时间跟她解释那么多,只道:“云眉,你就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你借些盘缠给我,帮我雇一辆马车。”

“二小姐要出城?”她皱了眉,“可,现在城门早就关了啊!”

我知道,点了头道:“明早走。”

“这么急着,去哪里?”

“琼郡。”

云眉显得有些讶然,阿蛮也是惊诧地撑圆了眼睛看着我:“娘娘…去琼郡作何?”谁都知道,元非锦和元承灏不睦,这个时候,我却还要去琼郡。

是,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

元承灏既派人放出风筝让我知道他还活着,他必然会告诉我他在哪里。

可是风筝,能蕴含着什么?

那是京城街上买的面具,元承灏不可能在京中。

然后,我回想起那帮元承灏付了两个面具钱的元非锦…

就让我赌一把,就让我赌一把。

云眉依旧紧张地握住我的手:“二小姐还是暂且住在府上,我马上通知将军回来。”

“不,此事先不伸张,也别告诉杨将军。”若是元承灏有安排,那么此刻杨将军必然也已经知道了。听云眉的语气,杨将军是不曾捎信回来的,也好的,不动才是最好的防守。

云眉还欲说话,却听阿蛮开口:“夫人就请相信娘娘吧。”

我点了头,云眉这才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