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逗留,她哪儿都不想去,熟悉的华尔街已经在她眼里变得可笑。她顶着寒风匆匆回去酒店,在温暖的浴缸浸泡良久,绷紧的肩膀才松弛下来。她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心里却是再也笑不出,只余浓浓的沮丧。原以为自己英明神武,臂可跑马,却原来只是该死的无知的眼高于顶。水冷了,她才出来,拔掉电话捂头睡觉。只觉得横贯全身,令她几年来精力充沛地享受工作、享受生活、工作生活两不误的一口真气全泄了,此刻除睡觉不想做任何事。

醒来时候粱思申脑袋空空荡荡,伸手开灯,才发觉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又是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打电话到锦云里。她拨下上海区号时候,才想到拨的是外公的电话,她脑袋里犹豫了一下,手上却顺势拨下去,没有停止。她想到,她似乎应该先跟丈夫说,而不是跟讨厌的外公说。但外公已经接起电话。

“什么事啦,小辉明天才来,你算算时差,别搞错。”

听着外公一如既往的强悍和不耐烦,粱恩申反而感觉亲切,似是怕被电话那端外公看见似的,偷偷伸手轻轻揉开凝固了不知多久的颜面尽量平静地道:“外公,我决定全职与你合作做秃鹫。”“少来,给人开除了还想我记你情,珠算没学,算盘倒是天生能打。怎么回事?”

梁思申这回没顶回去,老老实实地道:“没被开除,我好像还有点用,他们想把我调离中国,还想让我深造,给我升级。可是我忽然不想做了,其实都是一回事,是我原来无知。”

“到底怎么回事,说痛快点。”

“没,没事了。今天进去就问爸爸的事,我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全不知道。然后他们说我什么能力很好,过往的工作考核也很好,总部需要我这样的人…我全知道了,他们的潜台词是我不再适合呆在中国…”

“你们上海办事处不也早先因为这种事请走—个子弟?这种事情是迟早的,你难道不知道?”

“我原以为上海办是入乡随俗。”

“天下乌鸦—般黑,因为什么原因派你到中国,当然因为同样原因让你回去。很简单,你以为你能力超群?比你强的人多的是,比如我和小辉。不过你还行啦,老美没把你就地正法,还把你调到美国高升,算是没辱没我王家血统。怎么,哪儿不对?把你就地正法才对?”

“不是,我没想到全不是回事,我没想到事实跟我想的全不一样,我还以为这边都很职业,很讲规则,我没想…”

“那是你傻。”外公都不要听梁思申的申诉,“我走遍全世界,哪儿都一样,什么事只要跟钱搭一起,都没个干净的。你们那行当算计的都是大钱,即使规则也是黑的,你还什么讲规则,你是给洗脑了才不觉得黑。你跟我说秃鹫,秃鹫是干什么的?你做秃鹫玩得高兴,你想过被秃鹫吃的人是什么想法?股票又是什么?衍生品又是什么?都是内行人空对空玩外行人的游戏。只有你才以为是数字是科学,笨蛋。难怪你—会儿控诉你爸一会儿又控诉小辉,敢情你学校出来还没长大过啊,会不会太弱智,难道我高看你?”

梁思申被外公骂得无法应答,无奈地道:“原来我比我能想象的更傻。”

“幸好只有我发现,要是你那些老美同事也知道,你一早给就地正法。”

“我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啊,有什么好想的,一清二楚的事,你又不是可可,这么简单的判断都没有?早点辞职回来最好,我调教你。你别告诉我你厌恶这个黑暗世界,从此关门做家庭妇女,有闲了去证劵公司玩数字,你别告诉我,我警告你。做人现实点,都是让迪斯尼教傻的。”

梁思申放下电话哭笑不得,她又不是不知道外公是什么德行,却还第一个带电话给外公,难道她正是讨骂去?可是她心里却明白,外公把答案打包给她了。不,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外公只是点穿而已。现实地说,确实哪儿都是一样,她再不用把这边当作天堂当作最后的精神家园,除非她是精神病。那么她对此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只是她的心里很失落,理想呢?幻灭了?那么容易?还是她早等着这一天?

她办完辞职手续,毫无悬念地直飞迈阿密。爸爸妈妈在等着她,等了一年,幸好还赶在春节,但愿爸妈不会拒她于门外。

飞机向南,阳光越来越明媚。但世界的色彩看在梁恩申的眼里,已经褪尽瑰丽。想到正要去见的爸妈,她硬下心肠坚持了那么多天不去探望的爸妈,她到今天才知道这个坚持非常可笑,才知道以前这二十多年的认识都是被她人为涂上理想主义色彩的假象。二十多年,人家杨巡等人估计早在童年时期就适应了的世界,她今天才看清。其实爸爸不是…的,妈妈不是…的,宋运辉不是…的,所做的工作不是…的,所接触的规则不是…的,遍数下来,似乎只剩下小小的可可是真的。对,还有硕果仅存的外公,外公率性得彻底,倒是有属于外公自己的真实的世界观。粱思申不由得深深怀疑,她第一时间先给外公打电话,。是不是潜意识中早认定了外公的真实?

时至今日才能体会外公的可爱,理解外婆一辈子对外公的纵容。

她想到事后给宋运辉打的电话,丈夫很理解她的选择,也支持她的选择。但是宋运辉的意见与外公的不同,他说她逃避,没有挑战现实的勇气。梁思申心说挑战也要看挑战什么,她现在厌恶那种满嘴标榜高尚的企业文化,实则百无禁忌的虚伪,话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后者偏要摆出道貌岸然的职业精英状,她以前不知道便罢,现在知道了,既然活在这个世上避无可避,她宁可学外公直来直去。

梁思申一路胡思乱想,看看这个西装笔挺的可能是衣冠禽兽,看看那个笑容可掬的可能是道貌岸然,一下子忽然看出去似乎都没了好人。即便是下了飞机坐上租来的车子,也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父母。人的一生行为准则忽然成了虚妄,那么她现在该如何言如何行?再加今天去看爸妈,本来就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她将车子开到爸妈住的地方,一眼便认出已经在照片上多次见过的建筑,她没敢下来,就坐在贴膜的车窗后面深呼吸。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解释还是道歉,还有,爸妈会怎样地怪罪。她甚至有了临阵退缩的打算。

而此时爸爸走了出来。爸爸显然是诧异自家院子外怎么停了一辆车子,不免多看了几眼,看得梁思申心里“咚咚”打鼓,更想逃避,但是爸爸没过来,爸爸精神很好,他出来是剪花,但才一刀下去,屋里的妈妈也冲了出来,粱思申从微降的车窗后听出,妈妈在“教育”爸爸插花用的花应该剪长柄,别总不舍得下刀子,爸爸唯唯诺诺。梁思申看着,眼泪抑制不住地流淌。

眼看爸妈剪好花转身进屋,粱思申脑袋发热,便冲出事去。爸爸妈妈这时也看到了,妈妈比爸爸反应快,冲在前头,三步两步,便与女儿撞在一起,哭成一团。

其实见面很简单,什么话都不用说,爸爸还是爸爸,妈妈依然是妈妈,女儿就是女儿。

最简单的关系,粱思申发现她给搞得复杂化了。

她陪爸妈住了几天,帮他们买台电脑,连上网络,教会他们发送电邮,浏览网页,又跟着爸妈与几个华裔见面吃饭,还陪爸妈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体检。上飞机去日本前,又被妈妈用美食喂得无法弯腰。但是她一直没跟爸妈说她工作变动的事,自然更不会与爸妈说梁凡出事大家乱成一团的事,此时的爸妈在她眼里已成了需要地照料的老先生老太太,那些伤筋动骨的事情,她担着。

宋运辉没料到梁思申速战速决去了父母那儿,他跟外公一起接到电话后,听外公自言自语,他没听清楚,他忽然也有了去看一个人的冲动,他看看手表上的日历,对外公道:“外公,我想去看看东宝大哥。你有没有兴趣—起去?”

外公犹豫一下,道:“我这老保姆得替你们看着儿子。”但又忍不住道:“那边冷,吃不消。呃…有没有好点的宾馆?”外公好奇那个鲁莽的雷东宝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而且外公闲不住。

“有宾馆,还不错,我让人给外公订个套房?“他说话时候拨电话打听得今天有航班过去,又让红伟订房。

外公点头,立即让小王着手准备行李。宋运辉则是自己上去收拾行李,他还得收拾可可的东西,偏偏可可跟着上来一定要蜷在行李箱密室藏宝,宋运辉将他拎出,他笑嘻嘻地又爬回,他嫌箱子逼仄,就把爸爸收拾进来的东西扔出去,弄得宋运辉手忙脚乱。外公看上面两个人总是没个完,心里奇怪,让小王上去瞧,小王看见就笑死了,转达给外公圻,外公连连夸奖可可干得好。

宋运辉终于拖拖拉拉下来,可可还兴奋得嘎嘎乱笑,抱着爸爸的头乱搓头发。宋运辉—手拎箱子—手抱可可小心觅着楼梯终于走到平地,才看清楚外公已经换上一件黑色貂皮领子呢大衣,手套围巾帽子戒指—件不少。宋运辉看看自己随意套上的羽绒服,赶紧把可可放下,自觉冲上楼去换了—件大衣,也是黑的长大衣,是梁思申给他的配置。外公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行带着可可保姆浩浩荡荡地出去。

两个人心照不宣,尤其是外公,他喜欢出众,喜欢权威,因此不等人家认识他的心灵美,他先装备齐全压倒众人。宋运辉则是知道此去必与雷东宝交谈,他不免想到上回雷东宝见他时候那妄图压他一头的念头。因此他需要装备。

飞机到达便见到红伟吊着脖子等待。但宋运辉没见到雷东宝,心里失望。外公则是不客气地问宋运辉:“东宝为什么不来接我?架子那么大?”

宋运辉见到红伟为难,就道:“我只说我要来,没说外公来。”

“才初六,正月初六,他有多大屁事拖住,你来他也不接?摆脸子给我们看?”

宋运辉自己心里也生气,就没回答,只对红伟道:“你们稍后,我去看看回程机票。”

红伟忙拖住宋运辉,内疚地道:“宋总别生气,机票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们先去宾馆,我开着书记的车来。”

外公跟宋运辉道:“你去看机票啦,我们休息一晚上,明天去你家。我看你东海公司去。”

宋运辉冲红伟笑笑走开了。红伟异常尴尬,又不好说什么,只好一直陪笑。

雷东宝春节没人给他烧饭,这几天一直吃东家喝西家,他去人家家里,当然都是好酒好菜,起码酒要喝足。他听说宋运辉不是直接给他家打电话,令他心里很没意思,就屁股黏在椅子上不动,将车钥匙交给红伟看着办。因此就不高兴地多喝了几杯,躺在家里睡午觉了。

红伟很无奈,他不用转身都能猜出外公一定是黑着一张老脸。宋运辉买好机票,一行上了雷东宝的奔驰车。红伟只好对宋运辉说实话:“宋总,书记大概是喝醉了,小三打门叫不醒。最近他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还不知什么原因,大过年的韦嫂和书记妈扔下书记去海南玩了,这几天我看书记每顿喝醉。”

外公明察秋毫:“妈妈的,孬种,怕我骂他,装醉当缩头乌龟。”

红伟辩解:“书记不是做缩头乌龟的性格。宋总,书记最近难,我看着他酒量也不如从前。今年春节上门的人倒还是挺多,但大多是要债的,像你们这样专程来看书记的今年不多。书记要是没喝醉,不知道该多高兴。”

宋运辉原来是想学梁思申,放弃其他杂绊,专心兄弟感情,面对面地与雷东宝商讨面临的困难,为此他特意拐来经验老到的外公,没想到他的主动换不来雷东宝的接待,他也怀疑雷东宝佯醉避他。但红伟说得那么恳切,他也不便说什么,就道:“我们先住下,外公需要休息。回头还得劳烦红伟哥带我去小雷家转转,很久没来了。”

外公道:“不去小雷家,我睡午觉。”

宋运辉冲外公赔笑:“小雷家冷,外公就宾馆呆着,我去请大哥来。或者…外公有没有兴趣去我老家看看?”

“不去,哪都不去。我累啦,别跟我说话。”

红伟也跟着赔笑,但是没敢插嘴,知道这老头脾气爆。宋运辉安抚下外公,才问:“宏伟哥,春红姐与大哥…没什么吧?”

红伟却不知道那茬,“能有啥事,韦嫂还带着婆婆一起去海南,婆媳好着呢。对了,听说书记最近倒是一直住在村里,忙得没时间去市里住。”

宋运辉闻言,点了点头,看来那夫妻俩有问题了,也看来雷东宝现在工作生活全都一团糟。一念及此,他只好又一厢情愿地替雷东宝开解,因为雷东宝工作生活环境都不如意所以才避他,并非其他原因。

安顿下了外公和可可,他跟着红伟去小雷家。但宋运辉心不在焉,他已经准备调整思路,将来此献计献策,改为纠正雷东宝的不良心态。红伟则是一路感谢,又不断告诉宋运辉现在小雷家的困难,以及村民对雷东宝的误解。

宋运辉从来就没指望村民能服服帖帖,有议论才是正常。他听了半天,看到面目全非的小雷家出现在眼前,这才能将看过的报表、梁思申的描述和小雷家的发展联系在一起。他让红伟停车,步行走进村子。红伟后面缓缓跟着,开着车窗大声指点给宋运辉听,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宋运辉自己是做工程一步步地进阶的,看着这么大规模的安装场面,又想到红伟找杨巡所说的技术人员纷纷离职诸事,他连连摇头。安装工程千头万绪,需要一个极其内行的领导班子,类似小雷家的现状要搞好眼前这一大摊子,他凭经验觉得难。他又回头向红伟确认:“你说的那个技术骨干没回来吧?”

红伟道:“那个没回,之后,工程师又走了三个。”

宋运辉点头,心说即使资金不出问题,这么大规模的安装工程也肯定是问题不断,进度必然也是跌跌撞撞。没想到小雷家搞了十多年,至今依然保持土法上马的风格不变。这种管理意识,若不是过来亲眼看了,还真体会不到。

路上照旧的脏,风吹起来扑面的细灰。宋运辉且行且问,红伟将车子开到空旷处也停住下车,跟着他一起步行。他们不急着去雷东宝家,两人一起先将几家工厂大致绕了一圈,才往回路走。

红伟避开来来往往的村人,轻声问道:“宋总,你看呢?怎么救才对?”

宋运辉摇头,“没救”这两个字在舌尖转个圈,又咽回去,“需要动大手术。”

红伟却松口气,道:“只要还能动手术就行。等下我让其他几个人也一起来听你的指点。”

“不敢说指点,红伟哥,我们讨论,可是…我担心的是大哥,他能不能转变观念。”

“书记说你曾叫他削掉一半能产,组织最精锐力量强攻,他说他绝不。”

宋运辉笑道:“以前我没号脉,乱开药方。红伟哥暂时不要请其他几个,还是让我跟大哥单独谈谈。”

“好,你们慢慢聊,我让我老婆做几个菜。”

宋运辉点点头,“大哥会发动群众,却不大会团结群众,幸好还有红伟哥你这样的兄弟朋友不离不弃。呵,门口的树都长这么高了。你们都没钥匙?”

红伟站门口打门再三,又仰头叫好半天,都没听见雷东宝在上面有任何动静。宋运辉仰头站着想,雷东宝究竟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这时候他注意到,雷东宝家的窗户还是过去的那种老式木框窗,风吹雨打,木框上的油漆早已脱落,破旧不堪。而周围其他人家的大多已经改头换面,换成铝合金窗。宋运辉想,雷东宝或者是做人不拘小节,也或者是跟不上时代,但总之是对潮流变化不敏感的。

不断有人听见叫喊声探出头来瞧,又看到红伟身边的宋运辉而好奇,好多人认识他,自认有头有脸的就赶紧过来握一下手。但来人如士根、正明者,都小心关注着宋运辉的神色,揣测他与雷东宝的互动。毕竟宋运辉自雷东宝释放后,再没来过小雷家,今天还是第一次。但细心的来人也从态度较以前和蔼可亲的脸上看出宋运辉更加气派,因此更加留意宋运辉的一举一动。

宋运辉可比雷东宝细心得多,他跟每个人说话握手,都是不加掩饰地观察着握手的人。一圈儿下来,他对红伟道:“还没应声?”见红伟摇头,他断然道:“砸块玻璃,谁爬进去开门。”

小三连忙找砖头砸玻璃,又举起另一个精壮小伙子,扒开插销,翻窗进去,将房门打开。宋运辉当即走进去,拍拍那小伙子的肩让他出来,他跟大家说声不好意思,就关门落锁将自己关在门内。他心里有个不好的推测,他怀疑雷东宝装醉避开他,估计让大伙儿活捉现场的话,雷东宝这傻瓜本来现成可用的宋氏虎皮大旗就此失效。他有时还真厌憎雷东宝,可让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给雷东宝没脸,他做不出来。那么,就关上门,做人民内部矛盾。

他走上二楼,就听到楼上鼾声如雷。寻声源找去,见雷东宝大冷天手臂露在外面手掌放在脑下面正睡得痛快,模样就跟图画中的放牛娃似的。宋运辉看清楚这些,转身下楼,开门对外面还站着的众人道:“有什么办法解酒?”看到雷东宝是真醉真睡,宋运辉心里释然。

正明笑道:“书记喝醉了叫不醒,叫醒了也没用。”

宋运辉道:“以前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我记得他中午喝醉午睡一会儿就可以上班的。”

红伟如实道:“书记现在酒量差了点,喝醉也比过去爱睡。有次喝醉了我们没注意,他自己滑到桌子底下躺着睡着了。”

“得睡多久?”

红伟看向小三,小三道:“现在书记只要喝醉躺下,一般都得第二天早上才起,不管是中午喝醉还是晚上喝醉。”

宋运辉当众拉了好一会儿脸,才道:“红伟哥,你安排个人看着大哥,他如果醒的话…我们几个先过去宾馆,士根哥、正明,还有这三主任吧,我们一车过去,难得见面,我请大家吃饭。大家…跟嫂子请假没问题吧?”

士根讪笑道:“我还是不去了吧,我现在半退休,喝酒不会,聊天说不到一块儿。”

宋运辉拖住士根,笑道:“士根哥若肯赏光,我开车接送。”

士根不好再说,但脸上皱纹明显缓和,扬声与站不远的儿子打个招呼,跟宋运辉一起走向车子。宋运辉抢了红伟手里的车钥匙。众人客气一番,见实在拗不过宋运辉,也只得鱼贯进入坐下。宋运辉这才道:“大哥不管怎么起落,最后跟在他身边的总是你们几个。说起来,除了三主任,我们几个已经认识十多年。”

小三忙道:“宋总请叫我小三,我才多大,当不起三主任这号。”

士根坐在前面,闻言只是笑笑,但是没说。红伟道:“说起来这十几年变化还真大。”

宋运辉道:“士根哥,你儿子上初中了吧?我看着他长大的。”

士根才道:“刚上高中了,犟得不行,每天跟我争长短,什么事情都要辩个高下。宋总女儿还没初中吧?”

“还没,不过快了。你说他们这么疯长,我们还能不老?士根哥有五十了吧?”

“明年,明年请宋总过来喝酒。”

“刚才说大哥现在酒量减少,也该是时候了,我都忘了大哥也奔五十了。印象里大哥好像一直是那样子,每天使不完的精力。”

士根笑道:“书记以前可没那么胖。宋总倒是一直不胖,宋总生活有规律。”

“太太管着。”宋运辉呵呵一笑,“士根哥,不瞒你说,我今天来想讨教你这个旁观者,小雷家到底是怎么了。刚才跟着红伟哥一路看下来,一路都是问题。”

士根不由得看了看宋运辉,但士根现在也无所谓,他已经是给压到底层的人,他就直说:“小雷家现在看上去麻烦很大,但书记看上去没有办法。原因追究起来,根子还是出在书记个人身上。宋总找我们谁都没有用,最应该是好好找书记谈,让他不要一意孤行。我以前仗着老面子找书记提过意见,书记没听,看来还得宋总出马。其他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我离开雷霆很久啦,他们怎么操作我没权过问。”

“哦,士根哥能否把以前跟大哥提的意见和我说说,方便吗?”

“方便,以前我提的时候想单独谈,不过书记说公开谈,大家都听到了我边提书记边解释。一条是村原有的猪场鱼塘没归雷霆,那部分承包收入由谁保管的问题;二条是征用村土地后的土地征用费由谁保管的问题;三条是在雷霆上班的 村民只拿有限工资,上缴奖金由雷霆支配是不是合理的问题。”

不用等士根说出雷东宝的解释,宋运辉就已经知道依雷东宝的性格,那些钱会流向哪里。由此,宋运辉不由得深深担忧起雷东宝在小雷家村的群众基础。雷东宝对他都这样,对村民还能有什么好辞色?如此看来,这雷东宝别说是活路没有,连死路都被他自己堵死了。宋运辉无心开车,也无心掩饰,将车停到路边交给小三,自己退到后座。

他做企管多年,最清楚钱在大家眼里的分量,因此每到加工资或者岗位工资调整时期,他都是严阵以待,再三再四拟定调整方案,小心掂量,各方平衡,可即使这样,每次依然麻烦不断。那么那些已经记在村民名下不菲的钱却被雷东宝强行占用,村民该有多少不满?而如今又眼看雷霆陷入困境,村民被雷东宝占用的钱眼看将陷于泥淖,大家将如何憎恨占用他们的钱又管理不善让他们的钱有去无回的雷东宝?他不知道雷东宝还做了那么多蠢事,果然士根旁观者清,三个问题直指雷东宝的死穴。而雷东宝却笨到要求士根公开对话,而非私下解决。真是无知到狂妄。

如果雷东宝有个风吹草动,这三笔钱归还成疑,那些村民都得揭竿而起。

车上众人都沉默,偷偷看宋运辉脸色。红伟以前出差没亲耳听到士根谏言,只是风闻士根与雷东宝吵过一架,今天听了详情,又见宋运辉严阵以待,他不免想到杨巡的提醒。他钱多,对那些个钱不是太在意,但是别人呢?连正明都再次回头认真品咂士根这三个问题的滋味。

车到宾馆,宋运辉安排他们几个在他的套房歇息喝茶,他则是上楼找外公说话。他将雷士根的三个谏言一说,外公奇道:“东宝脑袋灌水泥了?”

宋运辉没有回答,又把他见到的小雷家一幕跟外公详说。外公认真听着,一直摇头。等宋运辉说完,外公道:“东宝还呆村子里干什么?赶紧转移资产逃走。我看没办法。”

“只有救活一个完整的雷霆,大哥在小雷家才能好好呆下去。外公看…”

“他呆小雷家干什么?继续祸害?到一定规模后,他不是管小雷家那料了,他该被历史抛弃。我看你现在传染病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没看清?你现在只有一件事能做,给东宝留条后路,让他有地方投奔,其他没了。”

“外公能不能下去跟小雷家的几位大员谈谈?”

“去干吗?医死马?我才不干那蠢事。你赶紧打发了他们,找辆车带我四处看看,别白来一趟。”

宋运辉只好放弃,他打电话要宾馆派一辆车,写下地址,让司机趁天还亮,带外公、可可、小王、保姆去几个地方转转。他则是下楼与小雷家四个聊天。至此还有什么可聊?宋运辉也没了帮忙的信心,他不信失去民心的雷东宝能有本事力挽狂澜,再度带领小雷家村民绝境逢生。但既来之,则安之,他还是找话题与众人谈了两个小时,又一起吃顿饭,才亲自送他们几个上车离开。

宋运辉回到自己房间,单独想了半天,越想越燥热,将窗户打开透入冷空气。他在寒冷的窗口站了好久,才回身给正在海南度假的韦春红打手机。他告诉韦春红,雷东宝可能会在小雷家呆不住,他要韦春红做好最坏打算。

韦春红大惊,“为什么?又是坐牢?”

“我今天到小雷家,情况不乐观,坐牢不坐牢还是次要,最严重的是众叛亲离。”

韦春红失色,“宋总,你说这话要负责任。”

“我负责任地建议你,转移所有财物,静观其变。我对大哥已经没有建议了,你可以转告他,他没处去可以找我。”

韦春红无法抑制内心的惊慌,问:“这么严重?有这么严重?”

“对,你好好考虑。你任何选择我都会尊重都会接受,但希望你跟我打个招呼,让我有所准备。”

韦春红听着那边挂断电话的“嘟嘟”声音,一直倒吸着冷气没办法接受宋运辉所言。

但外公说他打草惊蛇,弄不好韦春红就此卷铺盖离开,雷东宝落个人财两失。宋运辉觉得韦春红应该不会离开雷东宝,当年雷东宝坐牢时候韦春红的表现让他印象深刻。但他也不知道韦春红这次会如何选择,无论韦春红怎么做,他相信自己言行一致,都能接受。只是,心中则是最希望韦春红别离开雷东宝。

外公却不管宋运辉心不在焉,拖住宋运辉就道:“你好像在老家是个名人嘛,问路只要提到你的名字,十有八九不会落空。你家那房子是你工作后造的?”

宋运辉应声“唔”,转头先对付可可的纠缠,良久才又回答一句:“我出钱,大哥代我去世的姐姐出力。”

“你那时候工资够造房子?”外公惊奇道,“现在工资反而少得我都替你叫屈。”

“我自己造肯定不够,揩大哥的油。不过那时候出国一趟省下来的生活费兑换成人民币,数量可观。”

“那倒是,以前国内外生活水准相差巨大,有钱先修祖屋,这想法倒是乡土。”外公在宋运辉背后眯起眼睛,冷不丁问一句,“你当年在那么个偏僻农村,心里的理想是什么样子的,今天的发展在不在理想之内?走到外面后,有没有忽然发现以前的理想全部很可笑?”

宋运辉被外公问得一愣,定下心来回想。但得再仔细看外公表情,确信外公问题之后没有陷阱,才道:“还在农村时候的理想很狭隘,书本教育多少,我的思维空间也就多少,我家庭成分不好,当然不敢奢望能有今天,那时候理想是做个科学家。当时想只要好好读书逃出去。”

“不过我听思申说好好读书对你来说是奢侈的想法。”

“好在恢复高考了。那时候坐着火车去上学,火车轮子滚一圈,我的眼界扩一圈,到了学校更是被那些有经历的大同学和纷至沓来的信息打得眼花缭乱。大学四年就是海绵一样的吸收知识,以期跟上大同学和城市同学的脚步,脑袋里的想法被快速发展的社会裹挟着巨变,经常在现有认识上确立一个理想,却很快被下一波思潮否定。毕业后社会正等着我们去创业,忙得都没时间想太多。等到一定程度,更多是回顾总结,展望未来,再也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外公听了点头道:“我也说,哪来那么多理想信念,我当年战乱时候最想的是活命保本,除了汉奸什么都可以做。妈妈的,所以说能坚持理想信念到成年的人都是蜜水里泡大不知世事艰难的幸运儿。以后再看思申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啐她。你以后也不许宠着她,养个好高骛远的老婆,你累不累?”

宋运辉不同意,道:“自己辛苦,不希望再看到亲人重蹈覆辙。做男人的有能力让妻儿享福,算是本事吧。可惜我的收入跟不上思申的开销。”他至此才明白外公为什么问他这么古怪的问题,外公从来只关心自己,即便关心他,也不可能关心到心里去,交流思想还是第一遭,原来是为思申。看起来老头子不声不响地挺在乎外孙女。

外公道:“你这想法老派,我喜欢老派男人。不过别矫枉过正,养出一帮不事稼穑的寄生虫来,可可的教育我得盯着,你才脱贫,不懂高深教育。思申自己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带小孩子晚还行,教育?呸!”

宋运辉哭笑不得,又不便揭发外公养出两个大好儿子,至今有家归不得,只得道:“外公经常当着可可面非议他妈妈,应该不是好教育。”

外公老脸一红,“你别管我,你还是教育你那好大哥去,想办法怎么给他自己在小雷家留条活路。你千万别妄想通过你那些官朋友拉东宝过这一关,不过我相信你不会笨到没救,搭上自己得来不易的地位。”

宋运辉不死心地问一句:“真没希望了?”

外公道:“你脑袋还正常吧?”

宋运辉讪笑,“此一时,彼一时也。时势造英雄,时事毁英雄。”

两人议论的当儿,一车回家的小雷家四个骨干却是各怀心事。尤其是士根,更不可能在这几个人中间随便说话。但快到小雷家时候,正明却开口了,“你们有没有看出,宋总到宾馆后态度有变化?”正明说完很久,见大家都不答话,就点名道:“小三,你说士根叔的三点是不是对宋总影响很大?”

小三不敢乱说,但又不能不答:“我光顾着开车看路,没怎么留意。”

正明轻“哼”一声,又对红伟道:“红伟哥,看了宋总的变化,我很担心。本来…我是把宋总当救星…以前小雷家最难时候,靠宋总提携才活过命来。这回我看他后来吃饭说的话都是绕圈子。”

红伟断然道:“那是因为宋总还没跟书记谈话,我们算什么,他跟我们拍胸脯拍错地方。”

正明道:“也是,你看我心急的,眼看一根救命草在眼前晃,心急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住再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这角色。士根叔,还是你最有资格,老资格,没说的。”

士根却是在黑暗中闭目打盹,一言不发。该说的他都倒给宋运辉了,从宋运辉的态度,他看得出宋运辉比这一车其他三个都明白,他倒是看不出宋运辉前后态度的变化,估计那是正明杜撰,宋运辉不是那么肤浅没城府的人,显见正明别有用心。他绝不会敷衍正明递来的探询,正明是什么货色,他旁观几年更看得明白。小雷家落在正明手里,更没他的好。

红伟也烦正明,见车子拐上村道,不得不抓紧时间道:“今天与宋总的谈话,我看局限我们四个人小范围知道,都别传出去。”

小三立刻答:“我有数。”其他两个都没回答,红伟也不好强求。

但小三回家却是好好琢磨正明车上说的这几句话,再琢磨红伟与士根的态度。心里越发感受到雷东宝的权势犹如比萨斜塔,岌岌可危。

红伟回到家里也是回想宋运辉的态度,但他想来想去,宋运辉除了将方向盘交给小三之外,看不出态度有什么变化,可是又不能由此认定正明没看出什么,他又何尝不是担心得恨不得宋运辉当场表态,他自己也很失望于宋运辉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

红伟想来想去,走出家门,站在寒风中对着这一溜五幢与众不同的房子发呆,过去的四大金刚,如今还剩两个。期间有人来了,有人走了,走的人都是让人如此遗憾。但是他无力改变雷东宝的决定。原以为今天宋运辉终于肯来,会是小雷家的转机,他没想到雷东宝知道宋运辉来而喝醉,纯粹是故意。书记为什么故意回避谁都看得见的救命稻草?

红伟皱眉看着白天被宋运辉敲碎的玻璃窗,不甘心机会就此错失,他从家里搬出来凳子,拨开插销跳进屋进去。屋里鸦雀无声,红伟惊异一下,忽然意识到,雷东宝如雷的鼾声呢?他轻手轻脚地摸上楼去,才到卧室门口,就听干涩声音道:“干什么?小辉走了?”

红伟下了一跳,道:“宋总回宾馆了,书记刚醒?哪儿开灯?”

“不开。你们说些什么?”

“宋总只问我们一些雷霆存在的问题,他可能有话只肯跟书记说?”

“他不说,你们也不问?”

“宋总架子大得很,正明看见他都两手自觉放腿上,跟幼儿园孩子似的,谁敢乱问?”红伟说话时候,自己摸出手机拨打宋运辉所住宾馆电话,却不料被雷东宝伸手将手机抢去。红伟奇道:“书记,你真不想见宋总?”

雷东宝不语。黑暗中,红伟看见雷东宝好久不眨眼睛。“书记,多个帮手多条路。”红伟不知道雷东宝究竟什么想头。见雷东宝依然长久不语,红伟火大了,“书记,宋总请王老先生,老老少少专程来一趟不容易,为此他明天得耽误春节后第一天上班。你不说别的,起码见个面请顿饭,尽个道理。他们明天早上飞机,你说吧,你想不想明天早上六点醒,送送他们。你要相送,今天不管多晚过去一下最好。你要不送,你这个亲戚从今算没了”

雷东宝没料到红伟捅出他急欲回避的话题,他终于开口,“我家的事。你少插手。”

红伟不依不饶道:“宋总早已跟你不是一家,你们关系跟宋总和我一样,只是朋友。我帮宋总问你,你到底见还是不见?做人不能对不起朋友的好意。”

雷东宝翻身而起,炯炯双目盯着红伟,即使在黑暗中,红伟都能感觉到其中之压迫。“不见。”但是雷东宝无法说出理由,他旋即又钻进被窝。他有些被动地希望红伟赶紧离开。

红伟却追着问:“书记这么对待朋友?”红伟终究不敢用小雷家的安危来挤迫雷东宝,怕雷东宝臊了翻脸。

“给我拿点吃的来,快。”

“书记是对朋友说话,还是对下级说话?”

雷东宝被逼得躺不住,摸出手机一把塞进红伟怀里,道:“你看着办吧。”

红伟看看雷东宝,稍作动摇,旋即稳定心神将电话拨打出去。很快接通,但没人接,红伟让总机转接到王老先生房间。果然是宋运辉接听。“宋总,今天这么累还没休息?有个人倒是睡醒了…”

“红伟哥,多谢你今天一直帮忙。大哥就在你身边?”

“是啊,书记不知道你宾馆电话…呵,你看我废话这么多,我让书记接听。”说着赶紧将电话塞回雷东宝手里。

雷东宝无奈接了手机,耳机里却传来宋运辉并不客气的声音:“大哥怕见我?”

雷东宝没想到一向对他说话婉转的宋运辉来个黑虎掏心,但他既然已经接了电话,也就硬撑着场面,不知不觉又坐了起来,“对,这儿的闲事你别多管。多大的事儿,让你大忙人操心。”

雷东宝没想到电话里传出的却是外公的声音:“我不忙,但我了解情况后也不想为你操心啦,看起来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救,干脆不给我们添堵。东宝啊,最后一句忠告给你,赶紧安排个接班人,你啊,这么胖的人多的是病,借口来上海治病住院吧,以后雷霆的事与你无关。别等大伙儿明白过来撕碎你。”那边外公拿着分机说完,就把电话搁了,因他知道宋运辉不会跟雷东宝说得那么直接。他抢着说了,省得看宋运辉磨蹭,他眼睛出血耳朵生茧。他搁下分机,对宋运辉道:“违心的话易说,肆意的话难说,难说的话我替你说,急病用猛药,你不用谢我。”

“你这几乎是休克疗法。”宋运辉不置可否。因电话那端的雷东宝一直没有出声。

雷东宝果然被外公的话打击,但想了会儿,却道:“王老先生也有看错时候。这儿不比别的工厂,这是小雷家村,村里大多数人是不出五服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皮,这边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立即抱成团。”

“你不要自欺欺人。我已经找红伟、士根、正明、小三谈话,看来不是雷霆没救,而是你没救。你在,以你的经营思路,雷霆一定没救。你不许忠言逆耳挂断我电话。”

“他们说什么?士根懂什么?”雷东宝焦急,一点都没感觉身上只穿一件棉毛衫,室内天寒地冻。

“大哥,你有局限,这么大规模企业不是你能掌控的。你的文化程度跟不上,你的学习能力跟不上,还有你的观念更新也跟不上…”宋运辉不知不觉也跟着外公下了猛料,但他终究不如外公的生猛,“该是你放手的时候了…”

但是雷东宝听不下去,将电话塞回红伟手中,自己跳下穿衣,冲去卫生间。

宋运辉听到红伟的声音响起,不得不中止:“红伟哥,大哥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红伟也无言以对,他不知道两兄弟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可是雷东宝这样态度,他无可奈何,只有放弃,颓然看着雷东宝出去的方向。

雷东宝没想到宋运辉这种时候严厉指责他,将他编派得一无是处。他当初坐牢时候就感觉宋运辉有否定他的嫌疑,当初就有指挥他的意图,被他抵制了。但这回是了,他不过是遇到点困难,好了,宋运辉又急着跳出来说他不适合。他都懒得说,他不是今天才空投到小雷家。他自己打造的企业,他跟不上?笑话。他最清楚自己的雷霆,如果不是出口受阻,什么事都没有。但雷东宝没话跟宋运辉说,谁让他总是倒霉时候被宋运辉逮到呢?他不想再说什么,就跟过去在牢里一样,不解释,事后做出来就是最好证明。

但雷东宝心里隐隐感觉到,其实宋运辉与他那个妖精老婆差不多本质上是否定他这个大老粗的。否则宋运辉怎么会说出他文化程度跟不上的话?还说他学不进去,但他的脑袋是大粪塞饱的吗?雷东宝的自尊非常受伤,摸出香烟点燃,也不回卧室,开灯下楼找吃的。

红伟见此,现在很能理解千里迢迢飞过来的宋运辉的心情。

走下楼梯,红伟见雷东宝从堆满礼物的八仙桌上拎出一包什么饼,拆开来吃,雷东宝还问红伟要不要,红伟摇头,他哪里还有心思吃零食?他有点想开门离开,但终究没走,从雷东宝的烟盒里抽支烟,点上坐雷东宝对面闷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