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谢谢。”
米青又说了一遍，然后低下头，开始吃自己的米线，他吃的很慢，很仔细，仿佛每一口，都像是他在这世上吃的最后一点粮食了，黄小乐一边扒自己的米线，一边看他，一边看，一边又连连赞叹。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米青终于吃完了所有的米线，包括每一根青菜每一块豆腐乃至每一块鸡丁，他甚至喝完了碗中的汤。在把这些全部吃完后，他站了起来，很慢，然后很坚定的向后台走去。
此时店内人多，也没有人注意他的行动，当他来到厨房的时候，才引起注意，王老丫是第一个看到他的：“你有什么事情？先生？喂！”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在了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而在这个时候，那个人，也回过了头。
第79章 生与死（上）
水若冰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米青，不，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还会见到米青！
汤东、周乐、祁香这些人也许她将来还能通过报纸杂志看到，但米青……她知道，也许，真的只能存在于自己的梦中了，所以当她看到米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的，就摇了下头，而也几乎就在同时，她清醒了过来：“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米青脸色一变，直直的看着他，水若冰又道：“先生，这是我们的厨房，您不适合在这里。”
米青看着她，叹了口气，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过了身。待他出去后，水若冰长长的吐了口气，旁边的王老丫有些莫名其妙：“小冰，你认识刚才的那个人吗？”
“王大哥，我怎么会认识他？”水若冰说着笑了笑，“那人看出来，就像是从电影中走出来的呢，你觉得我像吗？”
王老丫没有说话，但看向她的目光，却充满了别样的意味。水若冰只当没看到，转身把一碗米线下了，起了锅，这才又道：“王大哥，这里先麻烦你了，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你先去吧。”
水若冰走了出去，一来到洗手间中，就把妲己点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找来了？”
妲己穿着一身运动服，比了个打保龄球的姿势，吹了声口哨：“你看我像蛔虫吗？”
“什么？”
“我既然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找来的？”
妲己说的异常无辜，水若冰倒吸了口气：“你别和我装傻，他那个样子，他那个样子……根本不像是忘了我！”
妲己歪了下头：“你觉得他还记得你？”
水若冰瞪着他，他叹了口气：“那他记忆真深刻啊，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
水若冰说不出话了，如果米青记得她，怎么也不应该这个时候才来找她。可如果他不记得，刚才又为什么那么看她？但如果他真记得，他刚才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离开？
一时间，水若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乱成了一团，扯不出个头绪。
“小冰，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外面传来郑晓兰的声音，她抬起头，吸了口气：“我没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按了下抽水马桶，然后整了整衣服，这才打开门走了出来，郑晓兰立刻拉着她，关心的看着她：“你的脸色不是太好，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吧。”
“我真没事。”
“哪里就没事了？听阿姨的，早点回去吧，你现在还年轻，以为小病小灾不算什么，等将来你就知道厉害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有一点不对，就要赶快修养。”
水若冰勉强笑了笑，郑晓兰又道：“你别担心晚上，这不是还有老丫的吗？你别看他不说，但我要一说你去休息，让他顶你一会儿，他一定没意见。阿姨再多一句嘴，这女人啊，关键是嫁个好丈夫，你看老丫，又老实又能干，还才买了新房，你要跟着他啊，保准后半辈子不愁，我是没女儿，否则逼也要逼着她嫁过去！”
水若冰看着她，嘴唇哆嗦着，郑晓兰皱了下眉：“看看看看，你这脸色更差了，去休息，赶快去吧，放心，阿姨不扣你工钱！”
水若冰还想说什么，但此时心中却梗的厉害，勉强笑了一下：“那阿姨不好意思了，我、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
郑晓兰一直将他送出门，这才又回到店里，然后直接就来到了厨房，对着王老丫的头上就点了一下：“你啊，多说两句，表示表示关心能怎么样？什么都不说，只闷在心里，人家女孩子就算对你有好感，也不好意思主动的。”
王老丫的脸涨得通红，魏山在旁边嘿嘿笑着起哄，一边笑还一边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滚你的，和女朋友学了两句歪诗就来这里腻歪了是不？”
“这哪是歪诗啊，这是……”
“都别说了！”魏山最近不知走了什么歪运，交了一个中文系的女学生，为了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天天是背诗词的，此时一听王老丫说他这是歪诗，就不愿意了，正要争辩，郑晓兰就开口了，“歪诗也好，正诗也罢，关键是老丫你要拿出个态度，你光在旁边默不吭声的，等到世界末日也不会等出个结果。我先说，小冰这孩子我是真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她，就觉得亲，恨不得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看。我也就是和老丫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了，知道你的为人，这才会这么操心，否则啊，我还真舍不得呢！唉，小冰的身体也不好，这天天是小病不断的，你要和她真成了，就别让她出来工作了。”
魏山道：“郑姨，你想的真远。”
郑晓兰瞪了他一眼，不过自己也笑了：“现在说这个，的确是有点远，不过我就是这么个意思，老丫你知道就成。”
王老丫红着脸，点了下头。
而此时的水若冰，当然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些纠结，她出了店门，迷迷糊糊的在街上走着，走了一会儿，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平时她都是坐公交的，毕竟一个在米线铺里打工的，天天打出租也不是那回事，但偶尔一次，想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更何况，她还真是头疼的厉害。
灵魂的交易，并没有直接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危害，但却时刻影响着她的精神，哪怕到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也不会有什么办法，就像那种从胎里带出来的病一样。
“后悔了？”
妲己突然跳了出来，水若冰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只是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妲己嘿嘿一笑，用诱惑的口气道：“后悔的话还是可以翻悔的啊，你那空间里，还有七百多万呢，做别的不成，但是恢复一个人的记忆还是可以的，正好你也还有一颗红心。”
水若冰依然不出声，不是没想过，恢复自己母亲的记忆，但是，那又何必呢？她当时用空间里的全部物品加一半的现金让妲己消除这些人的记忆，就是怕这些人将来会伤心，毕竟，就连妲己也不知道，损失了一半灵魂的她，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她说出“支付”的时候，以为自己再也没有醒过来的机会了，当她再一次睁开眼才+知道，原来她还能活着，按照妲己的说法则是：“因为米青还没有死，所以只拿了你一半的灵魂。”
“一半，是说我的寿命缩减了一半吗？”
“你知道艾滋病吗？”
“……这和艾滋病有什么关系？”
“严格来说，艾滋病不是一种病，只是你再也没有抵抗力。你现在的情况与此类似。一般来说，人的灵魂都是完整的，只有完整的灵魂才能出生、成长，而你的灵魂现在是残缺的，若是没有事情，也许你能一直活到你生命的终结。”
妲己难得严肃正经的对她解释，她愣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这所谓的事情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就算你能寿终，你这一生，也会饱受痛苦，你也许会变得竭斯底里，也许会疯疯癫癫，也许会失去若干情绪，更也许，会失去若干记忆，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你现在，还只是开始。你的症状，将会在以后的日子中逐渐出现，然后，逐渐加深。”
听着妲己的介绍，她只能怔怔的呆着。
后悔吗？倒说不上后悔，虽然害怕，却不后悔，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样做的，但是，她却不知要怎么面临这个结果。她无法想象自己变得疯狂是什么样子，更无法想象自己怎么能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米青或者汤东的面前，同时……还有太后。
她的母亲，虽然说着要让她闯世界，虽然说着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个好老公，但是她知道，最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她好好的活着。失去了她的父亲，这十多年，她们母女是相依为命支撑下来的。她们互相依靠互相鼓励，在那最难熬的日子里，她的母亲一次次的抱着她说：“乖，你别难过，别担心，为了你妈也会好好的，你没了爹，妈绝对不会让你再没妈的！妈会好好的，会好好的！”
她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哪怕她还是会在半夜叫她父亲的名字，但她，还是熬了过来。
“妈要看着你嫁人，要帮你带孩子，我就怕我要有个万一，你可怎么办？你们这一代的，又哪里会带孩子啊！我帮你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你就好带了。”
太后那么焦急的想让她嫁人，与其说是怕世俗的眼光，更怕的，还是她的为难。如果她变成了疯子，如果她从此以后大病小病不断，那么，她要太后怎么办？
瞒着？
和米青汤东说好，也许的确可以瞒着，可是，那就等于把所有的负担加到了他们身上，也许，他们会把她送进疗养院，那么，她的后半辈子就要在那里度过吗？
有尊严的死！
她一直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宁肯去死！
第80章 生与死（下）
门铃响了，她本不想理会，但外面那人却仿佛十分笃定她在家，很有耐心的，按了三声又三声。她只有托着脑袋站起来，想着是不是又该交什么费用了，也只有物业上的人，会这么清楚她是不是在家吧。
妲己给她买的这套房子是不错。几乎每个房间都有采光，带地热带暖气，小区绿化也很好，但就是收费的项目多了些。物业费、绿化费——这不应该包在物业费里面的吗？
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要说是可以一下交一年的，但水若冰小市民惯了，总想着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就病发严重，要消失了，因此只愿意一个月一个月的交。
住在这个小区的都是有些家底的，像她这么小家子气的还真不多，因此她在物业那里，也算是挂上号了。
“要不干脆……去交个半年的？”
她就这么想着，打开了门，然后顿时，愣在了那儿——米青！站在门外的是米青！米青就站在门外！
这一下水若冰头也不疼了，心也不纠结了，一时间魂魄离体直飘云霄，在白云蓝天间转了个圈，这才被米青的微笑给拉回来，她眨了下眼，条件反射的就去关门，但米青已早先一步撑住了门。
“先生，我会叫的！”
“你叫吧。”
水若冰嘴角一抽，真的张开嘴叫了起来，米青嘿嘿一笑，推开她，就挤了过去，随手把门关上了。
“先生，你这是私闯民宅，你这是犯法的，你你……”
米青叹了一声：“现在连师父也不叫了吗？”
水若冰顿时说不出话了，她的嘴巴大张，连动了几下，可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米青摇了摇头：“小心有虫子飞进去！”
水若冰啪的一声合上了嘴，脸涨得通红，冷汗直冒，不死心的道：“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听不懂？”
他的目光直直的放在水若冰的脸上，水若冰很想硬着头皮继续说没有，但米青这态度，也令她知道，这时候再说这些半点用都没有。就算她说听不懂，米青也不会就这么转身而去的。
“老娘上千万的物品啊，就换了个这？就换了个这？”她在内心咆哮着，而面上，却只能伪装淡定的看着米青。
“给我倒杯水吧。”
米青自动自发的坐到沙发上，水若冰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厨房找了个杯子，给他倒了杯水。
“坐啊。”
米青用下巴指了下旁边的沙发，水若冰嘴角又是一抽，但还是坐了下去，只是在坐下去的同时，她把妲己也敲了出来，然后就斜着眼，施展用眼神杀死他的绝技。
妲己端了个茶杯，慢慢的抿着喝，理都不理，水若冰气的直磨牙——这就是收了她一千多万的物品外加几百万的人民币，却没能把事情办好的人应有的态度吗？
“小冰？”
水若冰一个激灵。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水若冰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用心的数自己的脚下有多少灰尘。她弄不清米青到底知道些什么而又不知道些什么，这时候当然是说得越少越好。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那么，你是否可以对我承诺，你再也不会消失？”
水若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米青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可以不要求一个答案，可是他不能不要求水若冰的以后，他皱了下眉：“小冰，你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水若冰抿了下嘴：“你走吧。”
“你说什么？”
“你走吧，就当你从来就没遇到过我，就当你我根本就素不相识。你走吧，只要你走了，什么答案都没有了！”她说着，一开始声音很小，越说底气越足，到了最后，甚至能直视他的眼睛了，“只要你离开，就什么都能解决！”
她已经决定，米青这边一出门，她那边立刻利用空间中的七百万去消除米青的记忆。她不知道米青怎么会还保留着有关她的记忆，但就像妲己说的，若米青什么都记得，又怎么会这时候才找上来？所以米青会找上来，也许只是记忆深刻，然后……需要两次消除？
这么想着，她又有些高兴又有些疑惑——太后对她的记忆也不是不深刻吧，怎么就一次搞定了？
米青沉默的看着她，过了片刻，才慢慢的开口：“你这么说，是不是只要我一离开，就会再次失忆？”
水若冰面孔一扭，米青叹了口气：“小冰，你知道人失去了记忆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人明明还记得，可是那种怎么也填补不起来的空虚是怎么样的吗？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要这么做，但是这种做法，伤害了我。”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然后才低叹着开口：“我很难受……”
水若冰暗暗的咬了下牙。
米青看着她，见她就是不松口，心中又惊又痛，但是更多的，还是恐惧。好不容易，他才找到水若冰，可是，他只是找到了，而现在，他随时都会失去她！一想到他只要一眨眼，水若冰就会消失，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他一向不知道怎么处理感情。在过去，他也没有什么感情。
小时候，他爱自己的父母，可自己的父母只是争闹吵架，他无能为力；后来，他和自己的师父感情也很好，但生死大事，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现在，就是水若冰了。
在发生地震的一刹那，他想到的，就是她。在那个黑暗中，他尽力坚持着，怕的，也就是自己若死了，要水若冰怎么办？那么黑、那么小的空间，她一个人呆着，一定很害怕吧。
而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水若冰的感情。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师父对徒弟，也不是他们饭门独有的护短，也许一开始是，但是这份感情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质了。
水若冰有什么好？这是祁香问过他的，他当时说水若冰有天赋肯努力，可更重要的是，不管在任何时候，她都会开开心心的叫她师父。她的声音永远是洪亮的，她的姿态永远是勇敢的，就仿佛这天底下永远没有能难住她的事情。
这种吵闹，他一开始的确是不适应的，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习惯了，而且，再也离不开了。他的生命太沉静，太没有波澜，就像空谷中的一汪水，也许漂亮，但却是缺乏生机的。而水若冰就是一只鸭子，也许不漂亮，但却带给了他很多很多的快乐。
他愿意听着她每天中气十足的叫他，他愿意看着她犯了错之后的吐舌头，他愿意在她为难的时候站出来，他愿意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护着她。
是的，他喜欢她。
非常非常的喜欢，喜欢到，在他觉得活不下去的时候，拼命的说汤东的好处，为的，就是能减少一点点她将来的悲伤。但是，他活了下来，那么，他也不想再退让了！
“小冰，我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不想以后忘了你。”米青说着，站起身，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希望你有什么难处都告诉我，就算我不能解决，也会尽力，如果我真的做不到，那么，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水若冰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她想说，她想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这种事，涉及鬼神以及莫名其妙的东西，米青就算有再大的能力也没有办法。而让米青帮着分担……水若冰无法想象，当有一天米青用这样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而自己，只能呆滞的流口水的样子。
“还是让我来说吧。”
这个声音突然出现，水若冰还好，米青则是一惊，怎么他们身边突然多出这么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容貌如此气度的男子？难道水若冰和这人……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妲己。”
妲己说着，伸出了手，米青和他握了一下，妲己继续道：“你可以帮我当成神仙当成鬼魂或者当成外星人，这些都不重要。而对于你的小冰来说，我差不多算是阿拉丁神灯。”
“师父，你看得见他？”
水若冰忍不住的开口，米青点了下头，妲己耸了耸肩：“我想让他看到自然就能看到了。好了，你可以到一边了，下面的事情，交给我了。”
“你给我回去！”
水若冰说着就要去拍他，但哪里拍的到，妲己也不在意，只是看着米青：“这些事，这个女人是想瞒着你的，因为她办了一件傻事，一件脑残的事，一件根本不应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你还记得那次地震吧。”
“妲己，你是我的系统，给我听话！”
妲己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米青顺手摸了一下她的头，水若冰一呆，然后就觉得自己的被他摸过的那个地方开始发热，越来越热，热到最后竟然变成了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