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天,到了四月末。

闵教授的寿辰到了。

景恒非常诚恳地邀请秦瑟去参加闵教授的寿宴。

秦瑟接到电话的时候有些为难。

“恐怕是去不成了。”秦瑟看看身边悠然自得的老人家,迟疑着对景恒说:“我外公来这边看我了。昨天刚到的,我得多陪陪他。”

“你外公?”景恒愣了愣,复又笑了:“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时间吗?倘若他肯的话,不如请了他一同去寿宴。”

秦瑟赶忙婉拒:“不用了,这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旁边突然响起了冯教授的声音:“你外公和我们岁数差不多,和我们最是投缘的年纪了。你让他来就是。”

景恒略做解释后,秦瑟方才知道,景恒已经把她做的那身衣服给闵教授送去了。

原本景恒拜托了秦瑟的时候,就是希望这身礼服可以让恩师在寿宴的时候穿着。所以需要提早送去。

这样一来,有点不合适的地方也方便极快修改。

景恒之所以给秦瑟打电话,其实也是闵教授和冯教授老两口的意思。

“瑟瑟这姑娘心灵手巧,做出来的东西很漂亮。我喜欢!”闵教授试衣服的时候,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非常。

她原本年轻的时候,也是窈窕淑女一枚。

只不过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大,她的身材开始走样,虽然依然素安瘦的,远不如年轻时候那么婀娜和窈窕。

有了闵教授的‘命令’,景恒和冯教授就担负起了请秦瑟参加寿宴的责任。

秦瑟听出来冯教授是真心想让她过去一趟的,不由捂住了电话,偏头去问沙发上的老人家。

“外公。”她问道:“您愿意和我一起参加寿宴吗?”

柳筠德正抱着一叠报纸看着呢,听见了秦瑟的话,他低下头,从老花镜的上沿看过来:“谁的寿宴?”

“一位政法大学老教授的寿宴。”秦瑟说。

柳筠德想了想:“政法大学的啊…可以可以。去吧。”

说完后他抚了抚老花镜,继续去看报纸上的内容了。

秦瑟就把自己能够过去的事情告诉了景恒。

电话那边欢天喜地。很显然,闵教授非常希望她可以过去。

秦瑟面对着屏幕已经黑了下来的手机,愣了一愣,才想起来,忘记问一句可以不可以带着叶维清了。

不过,转念想想,也罢了。

叶维清周末的时候比不是周末的时候还忙。

就是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而已。

外公柳筠德会开车。

到了周日那天的时候,秦瑟倒是落了个清闲,不用叶维清去送了,直接让外公开车一起过去就可以。

柳筠德现在六十多岁的年纪,身体硬朗得很。因为保养得当,所以看上去和四十多岁都差不多。显得很年轻很朝气。

这个礼拜他是突然过来A市找秦瑟的。

原因很简单。

自家老婆子龚语珍,跟着几个老年大学的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去了。

压根没带他。

非常落寞非常寂寞的柳筠德,仔细想想后,决定自己也出个门去。其他地方不合适,索性来了秦瑟的大学,跟着外孙女儿玩。

闵教授一生都非常节俭清廉。

这次做寿,是冯教授心疼老婆,特意定了酒店来给她庆生的。

屋子倒也不大。三四桌的样子,足够需要请来的客人集体落座的。

这个包间里面还有个小屋子。可以请客的主家在里面放置一些香烟酒水之类的,备着一会儿开宴之后可以用。

柳筠德来了后,左看右看没事做,客人也还没来齐没办法开宴。他就溜达着往楼下去,四处逛逛消磨时间。

景恒去了外头和大堂经理商量事情,比如等会儿的菜式之类。

他上大学的时候,得了闵教授和冯教授的照顾,和两位老人家亲的像是一家人似的。

所以今天来请客,他作为半个主人,就帮忙招呼客人以及把酒席办得合适。

秦瑟落了单。

她有心想去看看外公,又想着外公肯定愿意自己溜达着。

以前也是这个样子。

外公外婆都是留过洋的人,性子独立得很。大部分时候是老两口一起行动,可是一旦落了单,他们就宁愿自己独处。不太和孩子们掺和一起。

所以这次外婆自己出去玩,外公却来找自己消磨时间,对于秦瑟来说还真是难得。

她就考虑着要不要去里间找冯娇,看看缺什么,也好帮忙去置办一下。

秦瑟走到了里间的门口,推了推门,发现没有关紧。她就走了过去。

屋里有点黑。

没有窗户,且没开灯。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

秦瑟跑到墙边摸索着找开关,半天没有找到。她正想着里面肯定没人,打算要撤回去的时候,却听屋里最深处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

“你说你!”冯娇的声音气急败坏:“你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情来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男人叫冤枉着:“我就是随便摸了摸牌而已,哪知道会输那么多。再说了。这其实也不是个大数目,随便还了不就好了。”

秦瑟听闻冯娇在和人说话,她就没有继续再寻找开关,直接往后挪移退了出去。

冯娇这边,压根没有留意到秦瑟曾经来过这件事。

她正对着眼前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满是失望地争吵着。

“方庆喜。”冯娇一字一字地咬牙气道:“你这是赌博。赌博!你懂吗!”

“我知道我知道。”方庆喜非常不耐烦地摆着手:“你就不能小声点吗。声音那么大,万一把别人给找人来了,看到我们在吵这个。你们老冯家岂不是要丢脸?”

说罢,方庆喜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对着冯娇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你就给我一些吧。我还了那些钱再说。”

看着他这种仿佛地痞流氓一样的模样,冯娇彻底绝望了。

她年轻的时候,那个年代都时兴包办婚姻。

结婚双方都是亲友做介绍人给介绍的。认识没多久就步入婚姻殿堂。结婚生子后才算得上是开始谈恋爱。

婚后才发现,日子过起来各不相同。

夫妻两个有的性格合拍,有的压根不合。甚至于有的三观不相同,日日有矛盾冲突。小吵不断,大吵总会出现。生活的十分压抑。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闵教授和冯教授就非常地开明了。

当初冯娇生气父母没有帮她一把留在A市的大医院,心里头总闷着一股子火。

所以她在那个小县城的医院时,不知道是故意和父母赌气,还是被方庆喜看上去还不错的样子给眯了眼。

总而言之,他们两个人恋爱了。

旁人都说他们两个人不合适。

冯娇就特意跑到了A市和父母争吵,信誓旦旦:“你们如果不同意我们结婚,我就自杀殉情!”

她是个急性子。看着爽快开朗,实际上很多时候会做出来冲动的事情。

在那个时代,闵教授和冯教授两个人接受过高等教育,算是思想非常前卫,也非常开明的。

他们两个人没有多纠结,同意了孩子们的婚事。

只不过,闵教授一直在劝说冯娇。

“娇娇啊,你现在过的日子苦了点。但是你从小到大,哪一次委屈你了?基本上能够顺着你意思来的,我们都做到了。所以结婚这事,你也别太草率。认真想想,他合适不合适。”

当时的冯娇钻了牛角尖,非他不嫁:“我想好了!我就是要嫁给他!”

既然女儿都这么说了,两口子自然要支持。

其实结婚后没多久,冯娇就后悔了。

这个人什么都不做,懒得很。如果不是被父母盯着学了点医,因为天资聪颖而学得很不错,就凭他这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脾气,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能混个医生当当。

冯娇有苦难言。

方庆喜是那个小县城的本地人。

父母这边考虑着冯娇和丈夫不好分开,所以这些年也都没有特意地去给她办理回来A市大医院的诸多手续。

其实冯娇刚开始没有着急回来。

是方庆喜,一遍遍和她说,父母对她怎么不好,怎么疏远她而和学生亲近,她才开始对父母产生了怨气。

如今。

冯娇看着方庆喜为了钱而表现出的这近乎猥琐的样子,她几乎绝望了。

“方庆喜。”冯娇一字一字地说:“你看看你自己,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怎么了!”方庆喜怒喊道:“不过就是打打牌而已。看你把我想的!你这是做为妻子该有的表现吗?不给钱,还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冯娇气极了,跑着就要往门口的方向冲过去。

身后,传来了方庆喜咬牙切齿的声音。

“没有钱,没有孩子。”方庆喜恶狠狠地说:“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婆娘。”

冯娇手都放在门把手上了。

听闻这句话后,她猛地一顿,又不敢置信地回头去看。

她万万没想到方庆喜居然说出来这种话。

两个人已经结婚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小孩。

其实她一直觉得他们俩的感情还不错。

毕竟是有了感情基础后结婚的,和那些完全没有感情,只靠着介绍人介绍的婚姻完全不同。

所以,她主动和方庆喜商量着,要不然就以后还生不出来的话就领养一个。

方庆喜当时答应的非常爽快。

一直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都还没有孩子。前几天的时候她和方庆喜也商量着,要不然等到来年领养一个小孩。

结果。

现实打脸的是,方庆喜觉得问题全都出在她这里。

而她的主动与他商议,就成了她心虚的表现。

明明很多医生同事都和她说,问题很可能出在了方庆喜那边。因为医院里以前做寻常的身体检查时,好像方庆喜的状况有点不太好。

冯娇是为了老公才没有去一起做身体检查的。为的是顾及他的面子。

现在他却这样子用恶毒的话语,一遍遍地在那边诅咒着她。

冯娇忍受不住这种言语和精神的折磨。

她一冲出了屋子后,就忍不住蹲在了墙角,捂着脸呜呜呜地哭。

秦瑟正在厅里乱转悠呢。冷不防看到了冲出屋子的冯娇。

冯娇蹲在地上痛哭的样子真的非常惨。

秦瑟想了想,走过去,蹲在了冯娇的身边,守着她。又拿出纸巾,不时地递给她一张。

有时候心灵脆弱的时候,得到的安慰最为暖心。

冯娇拿着纸巾一遍遍擦着眼泪,抽泣着和秦瑟抱怨:

“他其实对我一点都不好。”

“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他。”

“不就是孩子吗?我都说了可以领养一个。”

“…早知道,当初我就留下那个孩子了。”

她一遍遍的重复说着。

秦瑟似懂非懂的听着,不时地答应一声。

这时候那扇门突然被踹开。

方庆喜一脸黑沉地站在门口,冷冷看着蹲在地上的冯娇:“你哭够了没?丢脸不丢脸!给我站起来!”

冯娇身子一扭,反而蹲的更实在了。

这时候开始有宾客进屋。

方庆喜气急败坏:“你给我起来!”说着又不耐烦地拨了拨头发:“别提那个孩子了成不?我当时和你说,那个女人不想要孩子。问你要不要留下来。你不肯!现在你后悔了?后悔了?”

秦瑟听得一脸懵。

他们俩留下什么孩子啊?

冯娇没去搭理方庆喜,反而转头和秦瑟说:“你还记得,那天在我妈那儿,看到电视的时候咱们谈的那些话吧?”

“记得。”

“当时那个孩子,我们本来想留下来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和那个姓鲁的女人好好说说,她就走了。孩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丢掉。”

说到这儿,冯娇也豁出去了,指着方庆喜和秦瑟道:“这个男人,自己生不出来孩子,倒是全都怨在了我头上。现在,那个孩子,被他妈妈提早抱走了,我们都没来得及和她说什么。这种情况下,他都也能怪到我头上来!”

冯娇说着又捂着脸哭了两声。

秦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想了想,还是先岔开话题,别让这两个人继续争吵了,就问:“那个女人姓鲁?”

这次回答她的不是冯娇,反而是方庆喜。

“对。她资料上写的是鲁,不过应该不是真名。”方庆喜说:“当时她说身份证丢了,找不到。我们就先按照她说的身份信息来登记的。”

秦瑟听后叹息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方庆喜还在为了钱的事情而着急。

他掏出根烟,点燃,吸了一口:“如果让我再见到那个姓鲁的女人,我还能认出她来。哪天碰到了再问问好了。”

这话倒是出乎秦瑟的意料之外了。

她没想到冯娇都忘记了的那人的相貌,这个方庆喜倒是记得清楚。

秦瑟看看冯娇,又看看方庆喜,突然觉得之前问起姜洪有关 Sean·Fang的事情会不会有点过火了。当时的想法会不会太钻牛角尖。

比如现在遇到了方庆喜,明明是姓方的,却和方湛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天下姓方的千千万。

她在Q-one不过是看到了 Sean·Fang而已,只知道这是个姓方的。哪里可能那么巧,正好就是方湛廷?

秦瑟哂然一笑,自嘲地摇摇头。

有时候太敏感了不是好事。‘

她决定放下这个‘线索’。不再去管。

只是现在的冯娇还在哭泣,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

如果是平辈的人,她还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可是一个哭泣着的长辈,她不知道什么样的言辞更合适。

最关键的,这是人家两口子吵架引起来的。

倘若说错了话,到时候两口子再和好,倒是她里外不是人。

不怪她顾虑那么多。

今天她在这儿,是人生地不熟。总是要谨慎一点的。

秦瑟考虑了下,终归是不放心让冯娇继续和方庆喜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