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和宋大人,快请入席!”瞻基起身相请,若微与咸宁公主略显意外。

宋瑛双手揖礼:“公主殿下,上次相撞,实在抱歉,在下再次赔礼!”

想起那日的尴尬,咸宁公主脸色微红,只轻说了一句:“不妨事!”便扭过脸去,只看着那一池湖水,不再开口。

瞻基则将他们邀到桌前,一一落座之后才说道:“刚刚这节目,虽是羽娘排的,但是画布是宋瑛亲绘,而雅乐却是许大人所奏,寓意有二,一为若微庆生,二为公主赔礼,如今他们二位都在东宫行走,我们也互为知己,所以今天特意聚在一处,也算尽释前嫌吧!”

原来如此,若微拿眼偷偷瞄了一眼许彬,他是文科榜眼,官任太常少卿,兼翰林待诏,又提督四夷管,听说通晓不少外夷的语言,如此学识渊博之人,那天怎么会在自己于栖霞山上遇险时出手相救呢?他身负绝世武功的隐士身份与今日的文臣作风相差甚远,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若微有些困惑了。

见若微一直紧紧盯着许彬,许彬虽然面不改色,瞻基也未说什么,可是偏偏羽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若微妹妹在看什么?许公子在这秦淮河畔可是出了名的玉面郎君,虽然好看,不过却又是面如寒冰,无人可得亲近呢!”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微微有些不悦。

咸宁公主先是一哼,开口冷冷说道:“朝中重臣,新科榜眼,不为国家社稷殚精竭虑,原来精力都放在秦淮河上了!”

第157节:夜宴(4)

许彬也不气恼,只是手执梅花酒壶,为身侧的瞻基、瞻墉斟酒相邀。

瞻墉此时也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羽娘:“你莫要胡说,若微原本就是入宫待年,过几年我大哥出宫分府,她便是我的嫂嫂!”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宋瑛立即双手揖礼,郑重地看了看若微,又看了看瞻基,“皇太孙殿下与若微姑娘,当真是人中龙凤,堪称佳配!”

瞻基没有说话,只是面带笑意,看着若微,眼中含情,千言万语,全凭意会。

若微脸色微红,不发一语,眼眸微转,不经意间扫向许彬,只见他淡然举杯,与瞻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若微的心微微轻颤了一下。

“这样坐着饮宴,好生无趣!”瞻墉突然发起牢骚,拿眼瞄着羽娘,“你们醉春楼平日有什么好玩的节目,讲给我们听,咱们也拿来乐乐!”

羽娘手执锦帕,掩面而笑:“郡王说得容易,我们醉春楼解闷的乐子,怎么能用在这里?你不怕你的皇姑和嫂嫂一会儿教训你?”

众人哗然,瞻墉撇了撇嘴,瞪着瞻基:“每一次来秦淮河,都带着她们两个,真是碍事的很,下次咱们定要自己来!”

瞻基也笑了:“休要胡说!”

乐声又起,湖面上又换了舞蹈,浸身在这样的氛围中,恬静惬意,极为舒心,若微看着静静的水面,突然有了主意,她拉着咸宁公主的手说道:“不如我们来投壶吧!”

“投壶,好极了!”公主拍手称道。

瞻墉皱着眉头:“何为投壶?”

瞻基刚待开口解释,若微已经抢先开口了:“‘分朋闲坐赌樱桃,收却投壶玉腕劳。’殿下,这首诗都没读过吗?”

瞻墉摇了摇头:“没有,或者读过,我忘记了,我读过的诗词太多,怎能一一记住?”

宋瑛微微一笑,给瞻墉夹了一箸桂花鸭片,缓缓说道:“投壶,就是以盛酒的壶口作标,在一定的距离间投矢,以投入多少计筹决胜负,负者罚酒。始行于唐时宴会,以助酒兴。刚才若微姑娘所说的正是王建的《宫词》,说的便是宫女们分成两组,以樱桃为注,玩投壶这种游戏玩得手腕酸疼。”

第158节:夜宴(5)

“有意思!”瞻墉连连应声。

羽娘立即下去准备。

羽娘心思巧妙,居然根据当下的环境,将这个游戏改了,把那用作湖上舞台的筏子划至湖心中央,距离湖心亭数米之遥。

然后摆上些造型各异的坛坛罐罐,并以笔为矢,让人来投。

“我来先投!”刚刚布置妥当,瞻墉便迫不及待。咸宁公主瞪了他一眼:“自然是若微先投,点子是若微想出来的,今儿又是为了替她庆生,你抢什么?”

瞻墉憨然一笑,又缩了回去。

若微站起身,倚在亭子的栏杆之上,从侍女手中挑了一只笔,瞄准了位置,手腕一抖,那笔便飘了出去,缥缥缈缈,晃晃悠悠,离目标一尺左右,终于还是坠入水中。

众人皆笑,若微回转过身,娇俏地露出笑颜:“这笔一出手,便知道无望了!”

瞻基轻声相慰:“以笔相投,笔头较轻,下次你反过来,以笔杆向前,定可击中!”

“瞻基!”咸宁公主倒了一杯酒,一面端给若微,一面啧道,“愿赌服输,哪有你这样公开帮衬的,心也太偏了!”

“就是,大哥也要罚酒一杯!”瞻墉也在一旁起哄。

凭栏相望,瞻基与若微四目相对,笑而不语,各自饮下杯中酒。

接下来便是瞻墉,瞻墉选了一只用来做写意泼墨山水画的大狼毫,“砰”的一声,笔入罐中,众人皆击掌相贺。

虽没人让他罚酒,瞻墉却自己吵着喝了一杯。

接下来就是瞻基、宋瑛、许彬和咸宁公主,最后是羽娘。

瞻基与宋瑛击中,而咸宁和羽娘自然是不中。几轮下来,咸宁和若微输的最多,若微此时已经有些醉意。而咸宁更是一脸的不服气,她说道:“男人的臂力自然要强过我们,这样的比法,自然是我们要吃亏些!”

若微倚着亭栏,一直低头不语,此时忽然说道:“那我们便给他们增加难度好了!”

“增加难度?”咸宁公主不解,众人的目光均投向了若微。

若微冲羽娘招了招手,凑在她耳边,寥寥数语,话未讲完,羽娘频频点头,并笑着拉起若微下去准备,游戏再开始时,已经换了玩法。

第159节:夜宴(6)

竹筏已然游向一边,而一叶小船载着一名蒙纱的少女渐渐驶入湖中。

绿衣掩衬着白色的抹胸,如碧荷莲衣一般含苞于水中。

手持陶罐,她先是坐在船边以手试水,湖水清净明澈,被她的玉手溅起纷乱的水花;轻盈的旋转像雪花飘舞,垂下的双手似柳丝那样娇柔,舞裙斜着飘起,仿佛白云升起。舞袖迎风带出万种风情。

双手持陶罐,时而置于胸前,时而捧于头顶,时而翻向背后,舞姿翩翩,亭上的众人看得有些痴了,忘记了投笔,忘记了赌注,只有许彬一人,不为所动,仍旧静静地独自品酌着杯中之物。

羽娘如银铃般的声音瞬间响起,惊醒了众人:“皇太孙殿下、各位大人,你们要投的壶在若微姑娘手中,这次,看看谁还能投中?”

此语一出,咸宁立即拍手称快:“妙哉,妙哉,这个若微丫头,亏她想得出来!”

瞻墉立即垮了脸:“这也太难了吧?”说着便将盛着笔的盘子递到瞻基面前,“还是大哥先来吧!”

瞻基从中选了一只用做工笔花鸟的细杆“小白云”,站在亭畔,静静地注视着小舟上那个舞动的精灵,唇边抑制不住地浮起一丝笑容,是的,他知道她跳的舞蹈,他也知道她的心意。“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这一支舞原本应该是边唱边跳的,那词便是汉唐时期著名的《踏歌》词。她虽然没有唱,但是那舞动的广袖,婆娑的舞姿,流转的美目,就仿佛莺燕娇啼,处处渗透、蔓延出的情思,柔媚万千,息息相通。

瞻基怎能不懂,他脸上笑意更浓,伸出手,稍稍用力,“叭”的一声,掷地有声,偏就在此时,她双手捧壶在胸前,松膝、拧腰、倾胯,以婀娜之态定格,含笑而望,身形优美。

只此一投一中,众人都如虚无一般,他和她的眼中,只有彼此。

第160节:情愫(1)

情愫

池中花间饮夜宴,原本就会酒不醉人人自醉。

咸宁公主看着瞻基与若微的心心相映,与情义和睦,心中不免有些凄然。不经意间,已然有了七分醉意。

而夜风轻袭,不禁打了个寒战。

宋瑛见了,立即开口说道:“天晚了,更深露重,恐公主和若微姑娘受寒,今日宴席大家也算尽兴,不如就散了吧!”

本是一句体贴入微的好言,可是此时在咸宁公主听来,分外地刺耳,她笑了,凤目微挑:“散了?你道是跟我们在一起,没有在妓舫自在开心吗?早早地就要散了吗?”

此语一出,不仅是宋瑛,就是若微、瞻基也微微一愣。若微轻轻拉了一下咸宁公主的袖子:“公主,再晚了,宫里四处落锁,咱们便是想回去也难了,明日圣上和王贵妃面前,该如何应对?宋大人是好意相劝,公主莫要会错了意,误会了宋大人!”

宋瑛看了一眼若微,眼神中带着感激,微笑着颔首示意。

“如此,便回去吧!”咸宁公主面染流霞,人比桃花艳,醉意醺然的眼神与往日的高贵、华美不同。今晚,她流转的眼波中将她的美丽,她的鲜活,她的悲伤和生机表露得那样淋漓尽致,手执酒杯的宋瑛看得有些痴了,公主无疑是美丽的,可是在她那双美目之中为何要闪过悲伤呢?

宋瑛不懂,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一刻便从心底怜惜起她来,说来不会有人相信,是的,高高在上的嫡公主,此时在他的眼中,只是觉得形同落花,惹人堪怜。

咸宁公主猛地站起身,转身走向通往岸边的长廊,然而仿佛是走得太急了,一阵头晕失重,显些摔倒,坐在下首的宋瑛立即起身相扶,而倔强的她眼神一凛,冷冷说道:“宋大人不怕又被本宫撞倒,压在身下?”

此话本来不过是一句玩笑,可是此时说出来,没有人发笑。

宋瑛讪讪地缩回了扶住她的那只手。

若微立即上前扶住了咸宁:“公主怕是醉了!”

第161节:情愫(2)

咸宁笑了:“是醉了!”

突然,她甩开若微的手,伏在栏杆之上,不顾及形象地吐了起来,若微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这可怎么好?这样回宫,莫不是把大家都惊动了!”

整个晚上一直极为安静的许彬唤过羽娘,低语道:“去煮些酸枣葛花汤来,让公主服下!”

羽娘微微皱眉:“常用的醒酒汤不行吗?厨房里是现成的材料!”

许彬又道:“葛花一钱、鸡具子一钱,豆蔻半钱,砂仁半钱,生姜四片,与酸枣数粒,相煮,去吧,从我之嘱!”

羽娘点了点头,立即下去安排。

许彬冲着瞻基一揖手:“皇太孙殿下,不如请公主殿下移驾室内,暂做休息,醒酒之后再回去?”

瞻基点了点头:“有劳许大人了,原本就是借你的园子,扰了一晚上,如今更要有劳了!”

许彬微微颔首,头前引路。

这是靠近月牙池最近的房间,一道月亮门将池水挡在外面,门内便是小小的一处苗圃,只一排正房,并无厢房,然而下实上虚,雕栏镂空的围墙与正房联在一起,隔出一个闹中取静的佳所。

正中的匾额上是三个草草地提字“妙音斋”。

许彬止步在外:“既然公主要在此处休息,我等便不进去了!”又对身后侧立的两名侍女说道:“绿腰,你们在此处小心服侍,有事便去诒燕堂找我们!”

“是!”被唤作“绿腰”的侍女与另外一人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