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无意地提起,太子妃淡然一笑:“那镯子可还带在身上?”

“镯子?”胡善祥先是一惊,随即觉醒,立即满面通红,又要起身相拜,便被太子妃伸手拦下:“哪这么多礼数?”

胡善祥红着脸,悄悄伸出左手,以右手自腕上褪下那三只金镯,双手奉上,态度恭敬而虔诚。

太子妃接过这镯子,拿在手中细细赏鉴,过了好久,才说道:“善祥也是一位胆识过人、才学出众的奇女子!”

“娘娘过誉了,善祥实不敢当,当日听师傅讲了东魏丞相高欢之妻自己择夫的典故,年少荒唐,所以才上街滋事,却万万想不到会冲撞了皇太孙殿下,现在想来,还后怕得很!”胡善祥声音越来越小,脸涨得通红,终于低下了头。

太子妃听了,不免一笑:“哪里,正是你当日之举,才与皇太孙结下良缘,如今看来,一切皆有命数,是你的终是你的!”

“娘娘!”胡善祥低声应着。

太子妃又叹了口气:“今日召你过来,就是想与你言明,瞻基与若微自小一起长大,难免有些青梅之谊,只是瞻基一向是进退有度,最是实大体,明大理的。你莫要管旁人的疯言疯语,只要你一心襄助于他,妥帖温存服侍,本宫相信,你们定是一对令人交口称赞的佳儿贤妇。本宫的意思,善祥可明白?”

第196节:认亲(3)

听太子妃如此讲,胡善祥心如明镜,她再次伏首而拜:“请娘娘放心,自当日街头相遇,虽然不知皇太孙的身份,但善祥早已认定,他就是善祥此生的良人,善祥一定全心相待,绝无二意。”

太子妃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这镯子本宫替皇太孙收下,大婚之日,由皇太孙为你亲自带上,可好?”太子妃神情怡然,仿佛放下心中大石,舒畅了不少,谈话间语气也轻松了很多。

“全凭娘娘做主!”胡善祥低眉顺目,伏身再拜。

拜别太子妃走出殿外,迎面遇到一人,身穿紫色短衣,下面配同色的百褶裙,外罩白色绣紫花半绣长衣,头梳朝天髻,两边各垂下一缕青丝,淡扫蛾眉薄粉敷面,小脸润泽艳丽。好一个绝色的美人,只是眉宇间那抹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愁丝,为其更添妩媚。这就是若微吧!胡善祥暗暗吃惊,比起三年前,她出落得更加水灵脱俗,一想到这样的她,居然要面对今后那般命运,胡善祥不由心生悲泣。

若微带着湘汀款款走来,她满腹心事,自然不会理会路上的宫装女子,而湘汀眼尖,在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姑娘,那位就是胡善祥。”

一语惊醒梦中人,若微停下步子,远远地凝望着对面的伊人,不看她的衣衫与装扮,单单对上她的眼眸,若微定定地望着,唇边的笑容隐隐的,有些意味不明,仿佛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才收回思绪,缓缓前行,行至胡善祥跟前时,她站住了。

嘴角含笑,面带忧思;眼波流转,倾国倾城。胡善祥看了,感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在她身上流淌,而那张清丽绝尘的脸上始终带着的一抹微笑,仿佛像一把出鞘的利箭,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心房。

胡善祥仿佛慌了,她下意识地挺直腰肢,这样自己足足比对面的她高了半头,仿佛只有如此,她才有力量和她对峙。

“恭喜!”她笑了,“如此,也不枉你当初的巧谋与壮举!”

一语言毕,她侧身而过,跟在后面的湘汀,此时也忘记了所谓的规矩,跟在她的主人后面,没有给这位皇太孙妃行礼,便走了过去。

第197节:认亲(4)

“太无礼了,看她还能张狂到几时?”站在胡善祥身后的苏嬷嬷啐了一口,有些愤然地说道。

胡善祥什么话也没说,侍女们都只道她是好性子,只是落雪眼尖,分明看到她袖口中紧紧攥着的绣拳。落雪心中黯然,不由回转过身,看了一眼若微那个俏丽的紫色身影,为了她,也为了宫中无数还未及盛开就不得不早早凋零的花蕾,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些瑟瑟发冷,都说春寒才是最浸人肌骨,原来真的是极有道理。缩了身子,跟在胡善祥身后,返回隆庆宫。

太子妃这一次见若微,是在东宫的正殿,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俯视着殿中悄然而立的女孩儿。一袭紫衣,风姿飘然卓绝,就像一朵清雅的菡苕,淡雅而出尘。

张妍知道,若微喜欢绿色,常常以一身绿衣白裙在东宫内的各个角落闪过,如新荷照水,袅娜而蔓妙,仿佛微风过处,就散出缕缕清香。

后来还是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戏言,才换了服色。

那是在去年的家宴上,自己曾对她说过的:“虽然你爱绿色,可是总穿同样服色的衣裳,外人还道是东宫亏待了你,不给你做新衣!”

从此以后,若微的衣服变换了颜色和款式,张妍心道,这个孩子看似天真淳朴,其实心思缜密,远远超乎她的年纪。

以她幼年入宫,不奴不主的尴尬身份,上上下下得到那么多赞赏和美名,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想到此,不免也心生可惜。

微微踌躇之后,她才开口:“如今反倒是生分了,不差人喊你,你连本宫这大殿都不入了?”

若微仰起脸,眼中蒙着一层水雾,而唇边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若微怕给娘娘添乱!”

“你这孩子!”太子妃张妍叹息一声,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坐下!”

“是!”若微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面色坦然,对上太子妃张妍的目光,眼中无喜无悲,一副静听吩咐的乖巧模样,反而让太子妃张妍有些无措。

她心中暗暗发紧,眼神儿扫着若微的衣裙,改了初衷开口说道:“看,穿惯了绿衣,如今换上紫服更显美丽,有的时候太念旧了,也未尝是件好事!”

第198节:认亲(5)

若微眼帘低垂,她何其聪明,太子妃一语刚落,她就已然明白了,她点头应道:“娘娘提点的极是!”

“若微,你莫要怪谁,瞻基也好,就是本宫和太子殿下,我们都是真心待你的,只是这缘分的事情由不得人情,有天定,有万岁定,由不得自己……”太子妃的目光从若微的脸上,转而投向那高高的楠木书隔,心神恍惚。

若微笑了,灿烂的如同八月的桂花,甜美可爱,只是这样的美转瞬即逝。

她收了笑容,一脸坚定:“娘娘教诲的极是,若微斗胆相问,何时可以出宫返乡?”

殿外的阳光照了进来,太子妃神态微变,此时的她面相庄严,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气势,那一刻,如同手操生杀大权的女主一般,正等着她开口,可是她迟迟不语,半晌之后才突然站起身,走到若微身边,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这样的太子妃,是若微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的心微微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这还不是自己最惨的结果?还会有比退回母家更不堪的命运吗?

一向淡定的若微,终于有些慌了。

“娘娘,若微在宫中七年,伴着公主和诸位小郡主,从来都是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的懈怠与疏忽,扪心自问,虽无功却也无过,如今既然尘缘已了,不如放我归去,也好各得其所。”

若微的声音带着轻颤,这是她第一次在太子妃面前失态。

而太子妃将她揽在怀中,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没有承诺,更没有推心置腹将真相告之,太子妃只在心中默默念着:“敬之,不要怪我!”

第199节:帝女(1)

帝女

晨晖的掩映中,一辆马车悄悄从东华门驶出,车上坐的正是一身碧色衣裙的若微,她的身旁是一袭黄色大袖明衣的咸宁公主。

两人静静地坐在车上,赶车的小太监承顺,不时“叭叭”地扬鞭策马疾行,那一鞭一鞭抽在马背上的声音就仿佛是打在两个人的心上,说不出的痛与悲。

若微把头稍稍一侧,看着咸宁公主,随着车子的颠簸,她宫髻上斜插的那只金步摇轻轻晃动,而那对流苏状的耳坠,更奕奕生辉、摇曳多姿,衬托得那张娇脸流光动人。若微淡然一笑,不由脱口而出:“黛眉开骄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公主今日这身装扮更是裙袂飘飘,风姿绰约,新嫁娘的感觉可好?”

咸宁公主眼眸流转,定定地望着若微,忽地从袖中伸出玉手,紧紧握在若微的手上:“若微,你现在的心情,我自然是感同身受,本不该拉你来陪我看什么公主府的。可是你是知道的,在这宫里,你是我最知心的人,此时的我,也带着几分惶恐与踌躇,我也是胆怯的,一直以为在诸皇女当中,父皇独宠于我,对我是有所不同的,没想到,原是我错了,在他眼中,都不过如此!”

“公主!”若微默默叹息,对上咸宁的眼眸,她努力从唇边挤出一丝笑容,“谁说的,其他几位公主可以自由出入宫闱吗?她们又有谁在大婚之前,可以见到驸马,可以亲自督建公主府地的营造?圣上待公主终究是不同的!”

咸宁摇了摇头:“那个宋瑛,看起来油滑得很,举止又十分轻浮,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他就在画舫之上,一想起来,我就呕得要命!”

提到宋瑛,咸宁面上微微泛红,仿佛有些羞怯。

看她的神色,若微便知道,咸宁公主对宋瑛芳心暗动,所以才说道:“公主只记得第一次,可记得第二次吗?”

“第二次?”咸宁公主听若微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眼眸转动,仿佛在有意戏谑,微一思忖,突然想到那一次,自己及笈礼毕,拉着若微在御花园里散步,追逐之间与宋瑛相撞,一下子扑在他身上的情景,立即大窘,伸手就打:“好你个小蹄子,好没来由的又来编排我!”

若微以手相挡,乐不可支:“好公主,抱都抱过了,如今又有了婚姻,从此以后就要好好地相夫教子,不要再犹豫徘徊了。我想驸马也是极明理的,有了公主这样的美娇娘,以后什么画舫、歌妓,都会视如粪土,他只会绕道而行的!”

咸宁公主住了手,气鼓鼓地瞪着她:“好像你多了解男人似的?你就这么知道他们的心思?”

此语一出,若微哑然,唇边浮起一丝笑,苦涩,又悠远。她点了点头,有些失神儿地说:“是呀,我怎么会了解男人,如果我能了解,自己今日又怎会如此不堪?”

第200节:帝女(2)

“若微,好妹妹!”咸宁眼中一热,揽住她的肩头,“我会帮你的,瞻基的心,我们都知道,你不要对他失望,做不成正妃,还可以做侧妃、做嫔,只要你们心意相通,只要能厮守在一处,名分最是无用的东西,你说呢?”

若微一双明眸之中闪过一丝落寞,她暗暗叹息,不再言语。

此时,马车停下。

小太监承顺在外面轻声回话:“主子,到了!”

若微一掀车帘,探身至车外,扶着承顺的手,踩着他放好的脚凳,走下马车,又转过身,伸出手扶着咸宁公主下了马车。

“主子,奴才上前通禀一声去?”承顺很是机灵,打量着咸宁公主的神色,却并未移动脚步。

“不必了,你在此候着便是!”咸宁公主眼帘低垂,轻声吩咐。

“是!”

若微扶着咸宁公主,两人相携向前走去。

这是一座高大牌楼,上面的匾额之处用红布盖着,那应该是朱棣亲手御笔所提的“咸宁公主府第”。

再往里走,目之所及的是一座巨形石鼓一座。

穿过之后,便到了正门,那门楼富丽堂皇,气派等同王府。

汉白玉的麒麟与石狮分列大门两侧,高高的汉白玉底座,虽然公主还未入住,但大门两侧已经分列着兵士护卫。

她们步步近前,护卫刚待上前相阻,然而看到咸宁公主的服色,一时又有些无措,咸宁左手微抬,自袖中露出一块玉牌。

兵士们立即跪倒参拜:“参见公主殿下!”

“本宫只是过来看看,不必张扬!”咸宁目光清冷,仿佛一泓秋水照人寒,衬着她原本明艳绝色的容颜分外动人。

兵士们齐声应着,依旧跪拜在当中,忘记了起身。

若微轻轻扯了一下咸宁公主的衣衫,咸宁公主会意,随口说道:“平身!”

众人才恍然起身,各自归位。

步入大门,迎面是一组玉石琉璃的影壁,上面绘的是仿佛是一幅宫廷仕女图,走得近了,才看的清楚,若微不禁惊呼:“居然画的是公主寿诞时的夜宴图!”

第201节:帝女(3)

咸宁也愣了,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在那个时候,父皇就命画师候在宴席当中,将当日情形绘了出来,就为了做自己新家的屏障?

咸宁心中感慨,不及多想,这时看到里面急匆匆来了一行人。

头前的是一个年长的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他刚待下跪,咸宁挥了挥手:“刘公公何必多礼,父皇命你为本宫督建这府第,本宫谢你还来不及呢?”

原来是宫里的公公,若微抬眼细看,果然有些眼熟,仿佛曾在王贵妃的柔仪殿当差。

“公主折煞老奴了。公主大喜了!这宅子收拾得差不了,已经回禀万岁,择吉日良辰会把公主用的细软和万岁赏赐的妆箱送过来,公主今儿是过来瞧瞧?老奴头前引路,带公主四处看看?”刘公公弯着腰,态度十分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