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双手叉腰,站在屋内审视着一切,仿佛十分满意,看了看同样是满面尘垢的湘汀与紫烟,她突然开口说道:“紫烟、湘汀,我有个主意,这房子正中是厅,两边各是两间卧房,不如咱们把两边屋里的床摆在一室,三人同住可好?”

紫烟掩唇而笑,指着若微说道:“姑娘是害怕了?这山上到了晚上风声鹤唳、树影婆娑,又不像宫里有守夜的侍卫与公公往来巡视,所以才让我们陪的?”

若微瞪了她一眼:“死丫头,真不识好人心,因为山上夜晚阴冷,咱们三人同处一室,既可解闷,又积了热气,我是为了你们好!”

“好好好!”湘汀立即打着圆场,“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好!”

于是三人齐动手将西边房里的床榻移到东里间,两张床相对而放,又打开箱笼取出锦被、枕头铺盖起来,此时才觉得小屋有些温馨之感。

第12节:闲庭花影移(6)

“所以有人说过,有了床才有家,这床上布置好了,屋里立即舒适了许多!”若微倚在门上,仿佛有些累了,刚刚忙的时候不觉怎样,而如今,稍一停歇,就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姑娘,可是累了?”湘汀最是心细,眼眸一扫,看到若微神情不似刚才那般明朗,立即有些紧张。

“没有,是饿了!”若微呵呵一笑,三人这才想起这一整天因为心事重重,到现在还都未进食。

正在此时,院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回首一看,正是桂嬷嬷领着一个小童手提食盒走了过来。

“桂嬷嬷,饭堂在哪里,下次湘汀去取就是,何劳嬷嬷走这一趟?”湘汀立即满面堆笑,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放在屋正中的黑漆圆桌上。而紫烟也伶俐地上前,用手中帕子轻轻一掸凳子:“嬷嬷请坐!”说着,便扶着桂嬷嬷坐下。

桂嬷嬷四下里一打量,小屋内已焕然一新,而面前三人都是满面浮尘、鬓发蓬乱,不由口中轻叹:“几位姑娘受苦了,只是这观中自有观中的规矩,凡是起居饮食,均要自己动手,这儿也没有什么主仆之分,每日辰时起床,先去大殿听经,早课结束,方可入饭堂用餐。这一日三餐虽有厨子烹制,但也要轮流前去帮忙,今儿姑娘们第一天来,所以老奴才差人给你们送过来。”

若微连连点头。

桂嬷嬷又说:“这山上处处是林木,所以最是怕火,各殿各院均不许私自烧火,只在前边有一处伙房,烧水、做饭均在此处。只是一切也要自己动手,一会儿吃过饭,老奴会让人给你们提几桶热水来,好好清洗一下身子,明日一早再带你们去见观主玉华真人!”

“玉华真人?”若微心中默默叨念,心想这又是何许人也?

“你们先用饭吧!”桂嬷嬷站起身,抬眼往东里间一看,只见两张床榻摆在了一处,心中不免微微一颤,虽暗自叹息却又不能在面上流露出来,只带着小童走了出去。

“姑娘,快吃饭吧!”湘汀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 一端出来放在桌上,紫烟望了一眼:“天哪,都是青菜豆腐!”

若微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夹起一箸青菜放在碗中,狼吞虎咽地吃着碗中的饭,湘汀与紫烟对视一眼,也都不再言语,默默低头吃饭。

吃完饭,紫烟收拾碗筷,湘汀拿出一个烛台,点燃一支白蜡,插在上面,若微站在窗前,眼神幽幽地望着院中的那棵古槐,眉头微皱,细细思索。

想那唐时的一代女皇武则天在感业寺时,是不是也像她今日的心境一般呢。如果与她一样,倒也好了,怕的是如玄宗时期的寿王妃杨玉环一样,最终太真娘子变身为大唐贵妃,如果是那样,这条路倒真的没有必要走下去了。

第13节:谁解女儿愁(1)

第三章 谁解女儿愁

泡在散发着原木清香味道的浴桶中,又让湘汀从前边伙房里要了些生姜,切成片放在桶中,一边用手轻轻按着全身各处的经络穴位,一时间气血通畅、温暖舒适。

把头靠在桶边,几乎要昏昏睡去,然而脑子却清醒极了。

朱棣不是唐明皇,北部边境残元的蠢蠢欲动、朝堂上的暗流奔涌,如今的永乐朝更不能与物产富足的开元盛世相比,所以,今日他对自己的安排,一定是另有深意,不会只是单纯地为了拆散自己和瞻基。

可是,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微想不透,她索性将身子一缩,屏住呼吸,慢慢把头沉入水中。

而提着一桶热水推开房门的紫烟,看到的是木桶上那四散漂起的黑色秀发,和若微那沉入水中如玉的胴体,立即吓得大叫一声:“小姐,小姐,你不能想不开呀,你不能丢下紫烟一个人去呀!”

听到呼喊的湘汀也从厅里匆匆推门而入。

两人奔至桶边,伸手合力将若微拖出水面,只见若微口吐一道水柱,笑嘻嘻地看着她俩:“干什么?我还要再泡一会呢!”

“小姐,好端端的,怎么这样吓人!”紫烟气得直跺脚,站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这回湘汀也不帮若微了,两腮鼓鼓的,紧绷着脸,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抬起热水桶,又往浴桶内注了热水进去。

“啊,好烫!湘汀,你要给鸡煺毛吗?”若微煞有介事地叫了起来。

第14节:谁解女儿愁(2)

一句话,说得湘汀和紫烟又都笑了。

三个人先后洗完澡,收拾了东里间,这才又回到西屋里。躺在床上,若微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一闭眼似乎就看到瞻基倚在床头用一双俊目紧紧盯着自己,温润的手轻拂着她的脸颊,腻人地声声低唤:“若微、若微!”

耳边分明还是他今早的誓言与情话,身上似乎还留着他昨夜的气息,可是如今,他在哪儿呢?是不是搂着娇妻、美妾,把酒弄琴,好不快活。

不是,不是。

若微翻了个身,用手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不许你这样污蔑瞻基,瞻基不是,瞻基也不会那样!”

一滴清泪滑落枕上,无声无息,女儿愁思有谁解?

相思难枕眠,别恨苦依依。

横也丝,竖也丝,

原来鲛绡惹千愁;

去是忧,来是忧,

相顾唯有在梦中。

只是清风不入梦,披衣坐起独望月。

天刚蒙蒙亮,湘汀睁开眼向对面床上一扫,却发现那床榻之上整整齐齐,仿佛从来无人睡过一般,立即捅了捅身边的紫烟:“紫烟,快醒醒,姑娘呢?”

紫烟睁开眼睛,立即呆住了。

两人立即穿上衣服,急匆匆向屋外奔去,只见若微正从门外走来,两只手用力抬着一桶热水,见她们出来,立即喊着:“快来帮帮我,往日都是你们照料我,今儿我去打水,侍候你们洗漱!”

“姑娘,姑娘这是做什么?”紫烟嘴里埋怨着,立即跑了过去,接过若微手中的热水桶。

若微双手叉腰,气喘吁吁:“我想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小院里没有厨房,用水和吃饭都不方便,现在还好,可是等到入了秋,天凉之后就太难过了。所以我要想法子,把这小院改造一番,让咱们住得舒服些,还要找些正经事情来做才好!”

“姑娘!”湘汀诧异连连,难不成你还真铁了心要在此处住下?

若微摆了摆手催促道:“快去洗漱,换好衣服咱们还得去前边见那个什么玉华真人,听听她给咱们讲些什么真经?”

第15节:谁解女儿愁(3)

“是!”两人相视之下,只有从命。

收拾妥当之后,三人这才走出小院来到前边的西厢房,找到桂嬷嬷由她引着来到一所殿阁的外面。

“玉华真人,若微姑娘来了!”桂嬷嬷毕恭毕敬,那态度分明是在皇宫之中的东西六宫宫门外,等候主位娘娘的召见一般。

不是说这道观正是化外之地,众人皆讲平等吗?

一个小童跑了出来,手中浮尘一抖:“真人请你们进去!”

于是,跟在桂嬷嬷身后,若微与湘汀、紫烟走入殿内。

一进门,就愣住了。

这屋子不大,一明一暗,外厅内堂。

厅中无甚摆设,桌椅几案,书阁棋桌,简朴陈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而目光往内堂一扫,却发现风格突变,这屋内的摆设极是幽雅,东墙边摆着一台古琴,窗下有案桌一张,上面文房四宝俱全,北边则是一张绣榻,芙蓉帐深深垂着。

看这房间布置不似道房,很像是一位才女的闺房。

正在愣神之际,从里面走出一位女道士,洁白的道袍衣长至膝,腰系石绿丝绦。乌黑的长发端庄地束在发顶,一根玉簪绾住秀发,梳成了一个高髻。

清丽其容,端庄其品,正是美人迟暮,看起来有一种超脱世俗的美。她的目光投在若微的身上,由上及下,细细打量。

桂嬷嬷施了一个万福礼,口里说道:“玉华真人,这就是若微姑娘!”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缥缈,冷峭峭的眼睛紧盯着若微,说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只开口问道:“刚从宫里来到这观中,定是有诸般不适吧?”

若微微一颔首,展颜说道:“适与不适,皆在一念中,云中过雁悲,山高离愁散!”

“哦?”玉华真人眉头微拧,一双美目紧紧盯着若微,看她小小年纪如此镇定,遭此变故,却能淡定豁达,反而有几许狐疑,于是开口相试:“只是过雁吗?过雁还可盼得年年归,而你,还能回去吗?”

此人是谁?看那样子与气度还有这内堂中摆设的精致程度,实在不像是普通的女道士,况且这里又是皇家通观,她究竟是谁呢?她仿佛对自己的事情一清二楚,若微一时想不清楚,索性也不去费心猜度,依旧照直回道:“回去如何?回不去又如何?若微只知道如今是奉命在此修身,日后一切,还请玉华真人多多照应!”说完,郑重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第16节:谁解女儿愁(4)

那玉华真人忽地笑了:“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说罢,抬眼看了看身边侧立的小童,那小童立即从书案上捧起两册经书送到若微面前。若微接过来一看,正是《南华真经》和《冲虚真经》,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这两册经书你先拿回去好好看看,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过来问我!”玉华真人转瞬之间态度就变得和蔼起来,“去吧,这三元观虽是皇家道观,但也不是冷宫禁地,每日午后许你出观四处走走,不过要记得不许走远,申时之前必须回来!”

“是,谢谢玉华真人!”若微立即满心欢喜,天哪,这就意味着在离家七年之后,自己终于恢复自由了,虽说从午后到申时,不过只有短短一个时辰,但是这对她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泽。

若微与湘汀、紫烟行礼后退下。

看着她的背影,玉华真人凄然一笑,桂嬷嬷上前扶着她坐下:“娘娘,可是又想宝庆公主了?”

“是,我的宝庆,也如她一般年纪…只是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长成什么样子了?”玉华真人倚在桂嬷嬷怀里,此时她再也不是端庄出尘的女观主,只是一个伤心的女人,“嬷嬷,做皇上的女人,这下场怎么都如此可怜?”

“娘娘!”桂嬷嬷眼中流露出不忍,“宝庆公主是先皇最疼惜的公主,虽然不在娘娘的身边,想来衣食定是无忧,娘娘还是宽宽心吧!只是如今好端端地弄来一个孙若微,真怕给咱们惹祸上身。”

玉华真人摇了摇头:“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交代下去万万不要太拘着她了。小小年纪便离开父母入宫,刚待成年又与心上人分离,已经够悲惨的了。如今被发落到这儿,不是冷宫恰似冷宫,难为她还知道随遇而安、苦中作乐,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不成,这可不成,娘娘糊涂了。当今皇上的心思可不像娘娘这般,所以老奴得睁大眼睛,仔细盯着这几个丫头,可不能让她们惹了祸,搅了咱们的清静日子!”桂嬷嬷说完,便朝屋外走去。

第17节:谁解女儿愁(5)

整个上午都老老实实待在大殿中跟着一班道姑听经讲学,听的是老子的《道德经》,从开篇起就枯燥无味。若微只好充耳不闻,她在心中默念曲谱,想法给自己找些有意思的事去做,也省得昏昏欲睡。好容易熬到讲经散了,又跟着众人一道去饭堂领饭。回到自己的小屋吃完饭,又收拾完了,这才像笼中小鸟一般带着湘汀与紫烟飞出了三元观。

出了观门,并不走远,而是围着这座道观勘察起周边的地形来了。想不到在这三元观外,还有许多天然的美景。若微惊喜地发现,观内后门外百丈之遥的悬崖边上居然有一个大洞。

就像张着大口等着吃人的怪物,黑漆漆、阴冷冷的。

“小姐,咱们回吧!”紫烟看若微向洞口走去,不由面色大惊,声音也有些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