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哑然失笑,随即心中一凛,明白了周贵妃此时的心理:她不信任身边的侍从,甚至有可能怀疑身边的侍从对她不利。而万贞本是仁寿宫的人,又在危急时候帮助了她,所以她以重利相许,引万贞保护她。

而刚才周贵妃的手下纷纷乱乱的各种表忠心,但却都不敢近前来接人,恐怕也正是因为害怕受这位主儿猜忌,想把锅扣在万贞身上。

万贞虽然说不上有急智,但这甩锅技能现代人谁没学过,当下微微一笑道:“谢谢贵妃娘娘厚爱,不过奴是仁寿宫的人,按规矩您生产的时候是不能近前的。”

宫中贵人生产,涉及到皇嗣正统,稳婆、医生、侍者都有定数制度。万贞刚才能近身,是突发状况救驾,一旦回到正常状态,这种平时在外围执役的宫女,不可能近前。周贵妃比万贞更懂这其中的奥妙,咬牙骂道:“本宫白养了一群废物!”

万贞只当没听到她的话,脚步不停,稳当当的抱着周贵妃来到仁寿宫殿监指引的偏殿,将她放下,就想离开。周贵妃一把抓住她,急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万贞回答:“奴姓万,小名贞儿。”

周贵妃得了她的名字,这才松手道:“好,万贞儿,你救驾有功,本宫日后有重赏。”

万贞再缺乏宫廷生活经验,这时候也明白自己一时好心,却沾上了祸福难料的旋涡,苦笑道:“贵妃娘娘客气,这是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仁寿宫虽然没有稳婆,但医女和有经验的嬷嬷却多,这时候已经赶了过来,将万贞挤了出去。她裙子上沾的血和羊水实在醒目,她正想回去换件衣服,仁寿宫的殿监柳寿却叫住了她,道:“你在这等着,以防皇后娘娘过来了要问话。”

万贞为难的道:“可是,我是跟着胡姑姑来向太后娘娘回话的。”

柳寿一怔,问:“你是胡云教养的小辈?”

万贞见他提到胡云,脸色便缓和了不少,连忙道:“是呀!刚才姑姑让我在殿外等着,静候传唤。”

万贞这样独特的身高长相,胡云还把她带到孙太后面前来露脸,栽培的意味很明显。柳寿微微点头,道:“既然是胡总管的手下,那你且先去茶房等着,待太后娘娘过来了答话,没事不要乱跑。”

万贞松了口气,又问:“我身上脏污,怕冲撞了太后娘娘,可不可以先回去换件衣裳?”

柳寿哑然失笑:“你这孩子,贵妃娘娘的刚才的随侍,现在都在廊下押着呢,你还想着回去换衣裳,心可真大。”

万贞试出了他的态度,这才放下心来道谢:“谢谢公公提点,我晓得了。”

茶房就在偏殿过去的厢房里,侍候的宫女听到外面的喧哗都想出来看热闹,见到万贞这生面孔沾着血迹的过来,十分好奇,七嘴八舌的问发生了什么事。

万贞只是出于本心救了一个孕妇,哪里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怎敢乱说话?但茶房里侍候的宫女,算是仁寿宫的内围人员,她也不敢得罪,想了想索性大声道:“几位姐姐,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实在是我只是跟着总管姑姑来向太后娘娘回事的,不能乱说话呀!”

众人被她一堵,脸色都不好看,万贞双手作揖,团团转了一圈求饶:“姐姐们,小妹一向在尚食局当差,不懂里面的规矩,实在不敢放肆。只要等一下姑姑回来,我问准了话,保证回来告诉你们。”

几名宫女面面相觑,虚言搪塞,谎话连篇的事她们天天都见,也天天都做。反而是万贞这么实诚的求恳见得少,再逼问下去,却是她们过分了。

万贞见她们不再追问,也松了口气,擦了把汗道:“几位姐姐,我口渴得很,能不能赏我杯茶水喝。”

几名宫女问不到消息,又想出去看热闹,谁也不耐烦给她倒水,指了指旁边的炉子道:“要水自己倒,柜子里的杯子和茶叶都是待客用的,你别乱动。”

万贞只求她们转移注意力,全不在意她们是不是怠慢,自去倒了杯开水小心的吹着喝。

等她一杯水喝完,仁寿宫外正统皇帝和钱皇后的肩舆已经急匆匆地赶到了。汉统的皇朝以忠孝治天下,帝后对太后执礼事上,肩舆到了仁寿宫的云台下便停了下来。皇帝和皇后双双步行登上台阶,往仁寿宫正殿走来。

万贞还没见过活的皇帝和皇后呢,听到外面众宫人避道行礼的声音,忍不住从窗缝里往外偷看。

正统皇帝是少年天子,登基十二年了也才二十来岁,虽然身为九五至尊,但玉面红唇,相貌俊秀,眉眼温润,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整个大明王朝的执掌者;跟着他走的钱皇后比皇帝还要大一岁,螓首蛾眉,挺鼻菱口,看上去清丽温婉,满脸惶急,走上云台时竟然晃了一下,还是皇帝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说了句什么,才让她笑了笑,放缓了脚步。

咦,这皇帝和皇后看上去还真的挺有夫妻感情,不像那种假模假式的假恩爱呢!

万贞来这里大半个月,打听的消息也不少,平时听人说过帝后感情和睦,但心里却不怎么相信帝王家也会有“夫妻感情”这玩意。此时见到帝后二人的互动,明显属于相处日久,感情融洽的人才会有的默契,才相信这对少年帝后是真的感情不错。

帝后感情和睦,但皇后成婚好几年都没生育,反而是贵妃都生到了第二胎,这感觉也够让人觉得别扭的!

正统皇帝和钱皇后进了正殿不久,太后也从仁寿宫花园凉阁里赶了过来,殿监柳寿很快就派人来传万贞过去问话。

万贞不知是福是祸,进了正殿老老实实地随着导引女官拜见太后和皇帝皇后,安静的等着上面问话。不料钱皇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十分和善:“周贵妃遇险,身边的侍从不能尽忠护驾,反赖你救护,理应重赏,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上来不问周贵妃的意外,而是大方的任人讨赏,这是什么路数?万贞吃惊得想抬头看看这皇后突然是什么神色,又猛然想起这个时代阶级森严,礼仪严苛,又赶紧低头道:“奴方才能接住贵妃,只是恰逢其会,不敢居功。何况奴是仁寿宫的人,岂能向皇后娘娘讨要赏赐?”

钱皇后一怔,孙太后也有些意外,转头笑着对旁边的胡云道:“阿云,这孩子你教养得很懂规矩啊!”

宫人爱财,像这种立功之后贵人的赏赐,没几个不接的。万贞面对钱皇后亲口许诺,竟还记得自己是仁寿宫的人,谢绝诱惑,实属难得。虽说这样做会拂了钱皇后的面子,但却很给孙太后长脸,胡云也觉得脸上有光,回答:“贞儿这孩子生得粗笨,也就是为人实诚这一点叫人放心了。”

万贞既然只认自己是仁寿宫的人,问话的权力自然也是孙太后的。

孙太后这时对万贞有了好感,语气便很是柔和:“丫头,刚才贵妃突然摔倒,究竟是个什么情景?你看到了吗?”

万贞茫然道:“娘娘,奴当时站在台阶下,就是突然听到有人尖叫,往下摔,于是就赶紧伸手接住。后来,贵妃娘娘身边的嬷嬷说人多手杂,让我一个人把贵妃娘娘抱进房间里待产,奴就遵命照做了。再往后,仁寿宫的殿监柳公公让我去茶房里呆着,等太后娘娘问话,直到现在。”

孙太后又问:“这么说,你也没看清贵妃是怎么摔跤的?”

万贞摇头:“奴当时站在台阶下,是在等总管胡姑姑。贵妃娘娘鸾驾过来,奴依礼避道,不敢犯颜直视,没有抬头,委实不知道台阶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到惊叫,自己又顺手,就奔过去托了一把。”

胡云在旁边小声的为万贞解释了一句:“娘娘,这孩子这些天一直跟着老奴办差,谨慎小心,记性不错。老奴见她还合用,今天特意带了过来,本来是想奏事时让她在娘娘面前也露个脸,便让她先在下面等着。”

孙太后上下打量了万贞一遭,点头道:“好孩子,今天多亏了你,你这一身脏污,先回去洗换了再过来说话。”

第四章 好心未必好报

自古以来婆婆与媳妇的关系就微妙得很,太后与别宫而居的皇后的关系就更微妙了。万贞既然以仁寿宫侍从的身份谢绝了钱皇后的赏,便也不必受她的管。孙太后发了话,她便行礼退了下来。

这正殿里坐的三个人,皇帝根本没说话,钱皇后也很温和,孙太后更是对万贞很有好感;但万贞却丝毫不敢疏忽,她在创业途中见多了翻脸不认人的上位者,只是口气温和点算什么?嘴里称兄道弟,脚下踩得人永不翻身的都一大把。

在自己没有制衡对方的能力或者地位之前,永远不要因为曾经在紧急关头帮助过对方,就觉得自己很重要。因为在他们看来,别人为他们办事理所当然,并且随时随地都可以换个人为自己办事。

自从进入大殿,万贞就提着一口气,直到下了仁寿宫的台阶,这口气才真正放松下来。但就在她准备擦把汗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万贞转头一看,台阶上一个捧着东西的朱衣女官脚下不稳,正往下摔。

今天活见鬼了!同一层台阶,竟然连续有两人从这里往下摔,并且都让她撞着了!这女官摔倒的姿势,那还不把脸给摔成血饼?

万贞这具身体的运动神经实在是发达,眨眼的时间都不到,就已经做出了直觉的反应,伸手一揪,把那女官抱住了。

那女官手里捧的托盘摔出老远,人却稳稳地被万贞搂住了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惊魂未定的道谢:“多谢妹妹援手,否则我这一下,非头破血流不可!”

万贞把人放下,笑问:“姐姐没摔伤哪里吧?”

那女官摇头:“没有,就是刚才吓了一跳。”

万贞看看她丢的东西离得不远,本想帮她拣一下,转念间突然想到一件事: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同一个台阶,她站在差不多的位置,上面的人摔下来让她救,巧合的机率有多大?

这个女官,是来试探她的!

你妹的,宫廷真是套路深深深,一不小心就会栽坑!刚才这女官要是摔下来,她没接住,那后果会怎样?

这么一想,万贞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颔首道:“小妹还有事,就告辞了。”

那女官微微一怔,还想开口,但万贞手长腿长,动作灵活,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远了。她要想再赶上,就得大声呼唤或者跑着去追,这仁寿宫外往日有些喧哗没什么,今天情况特殊,再弄声音招贵人烦,那可就是找死了。

这女官捡起掉的东西,看看万贞远去的背影,微微摇头,却又忍不住一笑,也转身走了。

万贞回到住处,脱下身上的衣服,就着小风炉上温着的水擦洗了一下,回想今天遇到的事,满腹郁闷,只觉得脑仁胀痛,忍不住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一点都不想动。

她萎在屋里,外面胡云却派了人来叫她:“贞姐姐,胡奶奶叫你去仁寿宫呢!”

万贞就知道这事没完,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这就来。”

她在屋里百般抑郁,出了房门,却是精神抖擞,半点看不出刚才的颓唐,快步跟着来人重新回到了仁寿宫。

仁寿宫刚才因为周贵妃出的意外,直接就押了几个人在廊下关着等候问话。宫人不知此事究竟会不会有牵连之祸,上下一派紧张气氛。但万贞这时候过去,远远地却听到了一阵欢呼,紧跟着是参差不齐的祝贺声,周贵妃已然顺利的生下了一位皇子。

万贞大喜过望,她最怕的是周贵妃这一跤摔下来,孩子有什么不好,那她不管是不是有功,肯定都要被牵连进宫廷倾轧中去。但如今周贵妃平安产下皇子,那就别管正统皇帝后宫会暗里掐多少架,至少她在明面上是有功之臣,仁寿宫的孙太后会对她另眼相看。

偏殿中刚出生的小皇子哇哇大哭,正殿中的人却个个眉开眼笑。等到稳婆将小皇子清理干净抱出来,钱皇后居然不顾仪态,急急忙忙的站了起来,伸手将孩子抱住,小心翼翼打开襁褓看了一眼,然后高兴的叫道:“皇爷,周妹妹果真诞下龙儿,从今以后,妾无忧矣!”

她眼中波光鳞鳞,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竟是真的高兴至极,不能自恃。

以万贞现代人的思维,实在对于小老婆生了儿子,正妻不止不生气,反而高兴的事无法理解。但孙太后和正统皇帝却都知道她的心思,皇帝不好在母亲面前对妻子太过亲昵,孙太后反而更能懂儿媳妇的苦心,轻叹一声,道:“梓娘,将孩子与我,你和皇帝且先回去罢。”

钱皇后恋恋不舍的把孩子放到孙太后手上,屈膝行礼道:“劳母后累心,儿臣惭愧。”

周贵妃摔跤早产,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是受了暗算,但对于这大明宫廷中身份最高贵的人来说,很多事是不需要证据的。既然有怀疑,那就索性把所有可能产生怀疑的人和事全都撇清。钱皇后虽然想要这孩子,但为了避嫌,暂时却不敢急吼吼的把孩子带走。

孙太后接过孩子,点了点头,语气柔和地道:“好生将养身子,莫要多心。你和皇帝年纪还轻,子息之事长着呢!总会有的。”

钱皇后深得君恩,但成婚六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别说天家有没有皇子关系着国本,就是寻常人家的媳妇结婚六年没有孩子,当婆婆的也不可能没意见。孙太后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和颜悦色的与钱皇后说话了,今天周贵妃产下了皇长子,她才有心情抚慰儿媳妇。

正统皇帝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其实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怎么敢说话,这时候见母亲高兴了,才开口道:“母后说的是,儿子会留意选拔妇科圣手,为梓娘调养身体的。”

帝后相偕离去,胡云急急的走过来拉住万贞,喜形于色的道:“贞儿,快跟我走,太后娘娘让你去陪贵妃娘娘和小皇子。”

万贞一脸懵:“姑姑,我不会带孩子呀!”

胡云忍俊不禁:“尽说傻话,谁要你带孩子?贵妃娘娘暂时在仁寿宫小住,原来的贴身侍从都被太后娘娘遣散了。但人全换了,贵妃娘娘也不习惯,惦念着刚才的救助缘份,指名让你过去陪她。何况孩子现在被太后娘娘带着,自然有奶娘和嬷嬷照料,哪用得着你这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

周贵妃生了皇长子后身体虚弱,孙太后便命人把她从偏殿移到西暖阁休养,并将她身边所有侍从都换了,派上自己信得过的老人去照顾。

太后心腹的老宫人嘛,资历和胡云差不多,又在仁寿宫,难免就有些倚老卖老的习性。周贵妃被她们拘束得百般不习惯,见到万贞进来,顿时松了口气,一副得救了的表情,赶紧招手示意:“万贞儿,快过来!”

万贞快步走了过来,问:“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周贵妃急声道:“我儿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哭,你去给我把他带来看看。”

皇长子出生的意义非凡,稳婆把孩子清理好以后根本没想过要先给周贵妃看,而是直接就送出去给孙太后和皇帝皇后过目了。虽说孙太后没有明确表露要分开这母子二人的意思,但一个母亲生下孩子后一直没能见上面,这种心情任谁想也不会是个滋味。

万贞怔了怔,不由自主的往周贵妃旁边服侍的嬷嬷身上看。几个嬷嬷倒水的倒水,拿东西的拿东西,整理物件的整理物件,就像没听到周贵妃刚才对万贞说的话似的,一个个忙得很。

周贵妃斜睨了她们一眼,又对万贞道:“你去母后那里把我儿带过来,这孩子一直哭,我不放心。”

她初见万贞时盛气凌人,但这时候嘴唇发白,脸色憔悴,虽然话里没有求恳,但一双眼眸却盛满恐慌。她身边的嬷嬷是孙太后刚派的人,照顾她固然用心,但要为了她多事去向孙太后讨皇孙,肯定是不干的。

万贞从周贵妃的神色和几位嬷嬷装聋作哑的态度中琢磨出了不对,想了想,道:“贵妃娘娘,奴也是仁寿宫的人,自然以太后娘娘的意旨为先。”

几个嬷嬷虽不肯去帮周贵妃要孩子,但也只是装糊涂而已,并不敢当面说破拒绝。周贵妃把万贞叫来,本是觉得她年轻,肯定的要比宫里的老油条好使,哪想到万贞居然直白的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倾向。

周贵妃双目圆睁,怒问:“你说什么?可给本宫想好了!”

万贞柔声道:“但太后娘娘温和慈善,有体谅他人,普济群生的菩萨心肠,仁寿宫以下连我这样的小人物每逢年节,也能常沐圣恩。皇长子是太后娘娘的长孙,太后娘娘定然爱逾珍宝,不过您想念孩儿也是母子天性,人之常情,奴愿意替您去太后娘娘那里看看。”

周贵妃怒道:“谁要你代本宫去看孩子?本宫是要你去把孩子抱来这里!”

第五章 早产的小皇子

万贞被周贵妃指名要来,无可避免的卷入了是非中,再不甘愿也没法轻易脱身。既然无法被动脱身,自然要想办法掌握些主动权。

眼下周贵妃指使不了太后派来的老宫人,孩子又被稳婆抱到了太后那里,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若是这时候都让她把贵妃的架子摆足,予取予求,往后她对万贞就会形成绝对的心理优势。万贞再也休想从她手里脱身,更不要说掌握主动权了。

因此无论周贵妃如何发怒,万贞都不准备顺着她,仍然道:“贵妃娘娘,您的儿子是皇长子,这注定了他的养育不同寻常。奴当然希望能成全您的爱子之情,但皇长子的抚育,还是要遵从太后娘娘的意旨。”

周贵妃指使几位嬷嬷不动,指使万贞也不如意,气得握着拳头就想捶床:“你这贱婢,气杀本宫了。”

万贞接住她的拳头,劝道:“贵妃娘娘,你才生产不久,不要动气伤了身子。”

周贵妃肚子一阵抽痛,脸又白了几分,呻吟着骂:“你还有脸劝本宫别生气!都是你害的!”

生完孩子后子宫收缩,产妇还有一段时间腹痛难忍。万贞虽没生过孩子,但却伺候过嫂子,见周贵妃疼成这样,便放缓了语气,正色道:“贵妃娘娘,您固然爱子心切,太后娘娘何尝不是对皇长孙爱之重之?您若是为了小皇子的安全忧惧,大可不必;若是仅为了思念儿子,我愿意尽力一试。”

周贵妃被万贞气得半死,但却由此知道她不是唯命是从的人,从本性上来说远比已经磨得没有棱角,只会暗里硌人的老宫人来说更不好说话。

人性多遇退则进,遇强则退,直白点就是欺软怕恶,即使是周贵妃这样的贵人也不例外。万贞连接拒绝,她气归气,但颐指气使的气焰却不自觉的消了,听到她愿意尽力一试,居然愣了一下,怀疑的问:“果真如此?”

万贞见她口气软了下来,便点头回答:“自然如此。您产后失血,要好生休养,先睡吧。”

周贵妃将信将疑,但这时候见到万贞偏显刚硬的五官,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人长得这么倔强,脾气好像也真的很倔强,她要说做到的事,应该也是能做到的吧?她原本嫌弃万贞长相身高都没有女儿家的柔美,但这种时候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她的相貌身材都十分可靠,在她失足踩空时能稳稳地接住她。这么一想,在仁寿宫外摔倒受了万贞帮助的感激心又翻了几丝上来,不知不觉地安定了些,居然真觉得累了。

万贞见周贵妃不再折腾,闭上眼睛昏睡,也松了口气。

仁寿宫侍从近三千人,万贞以前一直是外围人员,对内部的人事并不熟悉。这时候胡云又已经回了尚食局,她找不着人了解情况,本想向服侍周贵妃的嬷嬷打探一下。不料这些人个个都一副忙碌不堪的样子,什么都不说,好像生怕跟也说了话,孙太后就会追究她们乱出主意的责任似的。

这群老宫人,论到照顾人细致,确实无可挑剔,但胆子之小,避风险意识之强,也让人咋舌。如此性格,也难怪有人年纪比胡云都大,却只能干些侍候人的粗重活,连个恩赏的霞帔都没混着。

万贞打听不到消息,更找不着伴,只能独自一人去正殿求见孙太后。她是周贵妃紧急关头指名要用的人,自然有一定的身份代表性,负责通传的小宦官不敢刁难,飞快地通传了,放她进去。

皇长子啼哭不止,八个备选的乳母和十二个嬷嬷,都轮流哄了一遍也没哄好。孙太后又传了几名精擅儿科的御医过来给会诊,她心中忧虑,见到万贞直接就问:“可是贵妃有什么事?”

万贞垂手回答:“贵妃娘娘思子心切,派奴前来代为探看皇长子。”

孙太后沉默不语,万贞不敢多话。旁边会诊的几名御医对视一眼,把襁褓重新裹上,硬着头皮回禀:“娘娘,皇长子脉相稳健,啼声中气十足,五官四肢俱无伤病,脐带便溺等等均无异常,全不像早产不足的样子。为何啼哭不止,臣等亦无所知。”

御医会诊完毕,本想把孩子交给乳母。不料几名乳母此时都心存畏惧,不止不敢来接,反而暗暗往后缩。

这些人,既指望抚育皇长子,从而得富贵,却又害怕皇长子有什么先天不足夭折,自己功劳没得反而获罪。万贞看到这一幕,不自禁的想到了周贵妃的窘境,暗里叹了口气,问道:“太医,皇长子会不会是受了惊吓,故而啼哭?”

御医皱眉道:“小儿本是哑科,初生子更是难上加难。不过皇长子若真是受惊啼哭,乳母喂食应该能止。”

刚才八名乳母都已经试过,这时候便挨挨挤挤的回答:“奴等都已经试过,皇长子不肯。”

孙太后的目光从几名乳母和嬷嬷身上滑过,又环视了一遍四周的宫人,最后落在万贞身上,微微一凝,忽道:“丫头,你抱皇长子试试。”

万贞讶然:“娘娘,我没有带过孩子!”

她吃惊失礼,负责礼仪导引的女官忍不住瞪了她一下,但孙太后却完全不在意这点小节,温声道:“皇子养育,天家自有制度,并不需要你带。只不过你曾经救助贵妃母子,或许其中有些奇妙的缘份,能安抚皇长子的惊惧,不妨一试。”

御医抱着皇长子,虽然不像几名乳母那样畏惧,但也同样希望早些脱手,孙太后的话一说,他们便都附和着道:“娘娘所言有理,小儿挑选近人自然有异于大人的微妙之处,这位姑娘既然已经与贵妃母子结了缘,说不得真有安抚之效。”

万贞没有宫廷老油条的滑溜,孙太后和御医都说了这话,她便也不推辞,伸手将小皇子接了过来。她在现代陪嫂子生孩子,带过侄儿,虽然时间不长。但带孩子这种事对于女性来说,属于天性中必有隐藏的技能,只要激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她刚接孩子的时候有些僵硬,但过了会儿就很自然的把臂膀调整了一下。

小皇子“嘤嘤”不止的啼哭声随着她的姿势调整,陡然停了下来。

刚才乳母和嬷嬷哄孩子的时候,小皇子也曾停顿过,只不过不管在谁手里,这个停顿都十分短暂,算不得停止。但这时候小皇子窝在万贞怀里,停下哭声后又打了个嗝儿,过了会儿竟然慢慢地睁开眼睛。一般新生儿皮肤皱着,脸上有绒毛,都不怎么漂亮,眼睛也不一定能睁开。但这小皇子可能因为母体营养充足,肌肤饱满白净。此时停止哭泣,五官舒展开来,眉毛淡淡一弯,双眸清亮,翘鼻菱口,居然十分精致漂亮。

又过了会儿,小皇子还是没哭,但脑袋却转了转,直愣愣的看着万贞。万贞知道新生儿的视力是不足以认人的,被他看着,也只是感叹这小皇子基因好,生得漂亮;孙太后却是又惊又喜,笑道:“如此看来,我这小孙儿却是认人带。”

万贞才不乐意给人带孩子,看看这孩子张着嘴左右摇头,连忙道:“娘娘,皇长子是不是想吃东西了?”

孙太后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小皇子的嘴唇,见他果然转头想凑上来,却是真的放下心来,笑道:“不错,这小子在找东西吃呢!乳母都过来,看看他要谁。”

乳母们刚才人人退避三舍,现在却是争先恐后,看上去乱糟糟的。孙太后心中不愉,但却没开口说什么。能做乳母的,都是自家刚生孩子不久的妇人,而皇家不比外面的人家,还能准许乳母连自家孩儿一并照顾。一旦做了皇子公主的乳母,便要弃子抛家。

弃子抛家来选乳母,求的便是富贵,功利心热切,表现自然比不得宫中教养多年的宫人有分寸。想要严刑峻法管教吧,乳母的身份又特殊,口不能言的婴儿交给她们带,总归要她们心甘情愿爱护,并无怨愤才好,在这种小节上只宜施恩,却不宜苛责。

万贞虽不想给人当保姆,但怀里抱着的新生命漂亮乖巧,由不得她生了几分维护之心,怕她们争抢伤到孩子,连忙道:“娘娘既然让皇长子试乳,还请诸位不要乱动,让皇长子自己选。”

她在这里也是下人的身份,口气不好众人只会暗骂她奴婢装大,却不会对小皇子生怨,挨挨挤挤的在执事太监的指挥下成排站好。

万贞抱着孩子交给第一个乳母,乳母接过,还没开始哺乳小皇子却又哭了起来,任乳母怎么诱哄,都不肯吃奶。乳母急了,忍不住按着孩子硬塞。

万贞皱眉道:“小皇子刚刚还去找太后娘娘的手寻吃的,到你这里却送吃的都不要,显然与你不投缘。”

那乳母生怕富贵飞了,连忙辩解:“姑娘没生养过,不知道,这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是不会吃奶的,得靠大人多塞几次才行。”

万贞想了想,见小皇子使劲摇头往外挣,忍不住问:“新生儿虽然不会吃奶,但也没有奶到嘴里了还大哭着往外吐的罢?”

那乳母怔了怔,过了会儿才道:“皇长子身份贵重,自然有不同寻常的地方。等他吃到奶了,自然就不会哭了。”

第六章 贵妃的小心思

乳母喂奶挑了在帷幔边的角落,孙太后虽然关心孙子,但身为太后,总不能像平常人家的奶奶一样,亲自去盯着乳母看她怎么喂孩子。不过她留神着这边的动静,万贞和乳母后面的声音大了起来,她便听清楚了,对身边的女官道:“给这乳母几两银子,打发她出宫,换下一个。”

太后做主,乳母虽然不满,但也只得领了赏出宫。

但小皇子的口味也确实刁钻,八个乳母逐一选过去,竟然没一个中意的。孙太后生怕孙子渴着饿着,一面命人兑了糖水喂他,一面叫人重新去选乳母。

万贞抱着小皇子,想了想,道:“太后娘娘,您来逗小皇子,小皇子便凑过来寻吃的。但乳母喂奶却左右不吃,这恐怕不是口味刁钻,而是血缘不亲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