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低喃一声,开始只是有个念头,慢慢地却变成一个清晰的念头:“道长,你有没有办法请这位杜秀才来京都来一遍?”

她的身份顶天了也就只能借口办理厂务在京都附近大兴、通州一类的地方转转,再远些的地方那是不要想了。

守静老道看着她,长叹一声,道:“放心!我早想到你肯定会想见这个人的,邀了他北上时来清风观驻脚,只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万贞大喜过望,弯腰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道长!”

守静老道微微摇头,避开了她这一礼,道:“善信,你要知道,像你们这样命格奇异的人,世间有一个已是稀奇,两个靠近多半不免争斗!老道出言相邀,只怕不是帮你,却是害了你。”

第四十章 皇宫里的婆媳

守静老道是修道之人,迷信天命。而万贞是现代无神论的信徒,尽管灵魂转换这样的事她都亲身经历过了,但这仍然认为这一定是科学可以解决的事,只不过科学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而已。

有这样的认知,整个大明朝她会害怕很多东西,比如君权、制度、习俗这类可以直接置人死地的强权,独独不会怕什么天命或者鬼神。

杜箴言会不会与她争斗,她不知道,但即使她将这个人划定为危险分子,仔细的做着与他会面的各种预案和警戒,她心里仍然是充满期盼的。

这样的精神状态反映出来很明显,以至于她在清风观里再次遇到那个醉酒的少年时,少年大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咦,你最近遇到什么好事了?”

万贞笑问:“何以见得?”

少年道:“精神气不同啊!你原来总有点颠沛流离的愁苦,现在嘛……精神很多,好像找到什么依靠了似的。”

万贞愕然,旋即叹了口气,道:“真的啊!”

很久以前她觉得人是独立的,精神世界丰富,自然可以不需要任何依附,凭着自己的努力活得随心所欲;因此她白手起家创业,不管吃多大的苦,都没有趴着不起来。

然而在大明朝生活两年,她才明白,人在精神上确确实实是需要依附的。尽管那依附不是必须具体在某个人身上,但一定要有能让人能够感觉心安,不怕无所归依的东西。

在现代,因为联络工具的发展,社交方式的发达,人与人之间在身体上的接触少了,但敞开心扉的精神世界,能互相理解的人却多了。因此现代人总觉得自己是独立的个体,完全不会觉得自己需要依附。

其实那不算完全的自立,而是现代社会展开的无限大的包容性,将人类的依附需求无声无息的溶化在里面了。只有到了与原来不同的社会环境,无人可以理解,无人可以倾诉,无处可以归依,这种依附需求,才会对人类露出足以摧毁人心,淹没一切的黑暗。

少年只能看到万贞的愁苦,不能理解她的孤寂,见她应声,还十分好奇:“你到底遇见了什么好事?”

万贞摇头:“这也未必是好事。”

少年扬眉不信:“不是好事,你还能这么高兴?”

万贞苦笑:“我打听到了有个人,可能会是同乡,可即便他真的是同乡,谁又能知道他会给我带来什么东西呢?”

少年理解岔了,点头道:“不错,万一他带给你的全是坏消息……”

万贞也不去纠正他的误解,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看上去也精神不错啊!有喜事?”

少年高兴的说:“嗯,元娘有孕了,我来找守静老道治个符。”

万贞也为这少年高兴,笑道:“果然是大喜事,祝你和尊夫人心想事成,平安顺意。”

少年笑道:“承你吉言,等孩子平安生下,我也来帮守静老道翻修道观。喔,你还在给周围这些穷人修新房换旧屋吗?我也让府里的人凑笔钱出来和你一起修,算是给元娘和孩子积福。”

万贞这个简陋版的房地产公司已经圈了大片土地,眼见收支就要平衡,再做下去属于纯盈利。她不介意少年分利,但却担心账目被外人知道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对那少年道:“其实房子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但是用水还差了点,要不你拿钱过来后,我专门给你建个账本,就给这些院子多打几口深水井?再不然,我准备将小区外面的路好好修修,或在清风观外添几条游道,方便附近老百姓领着孩子过来歇凉赏景,你觉得呢?”

少年琢磨了一下,道:“我还是选打水井吧!虽说难些,但若能打出几口能喝的甜水井出来,那附近老百姓吃水都要念我的好!房子可能住不了百年,但水井只要不枯,却是可以百年千年用下去,这积福的法子不错。”

万贞笑道:“只要有水出来,不是甜水井也一样能方便人们用水,谁敢不念你的好?这是真正积德行善的大好事。”

打深水井属于技术工作,要商量的事情就多了,等守静老道将少年要的符治好,两人才把事理了个大概。

万贞见少年郑重其事的把守静老道治的符藏进怀中,有些好奇的问:“你以前不是说守静这样的老道来路不明,治的符可能会被打成邪道吗?怎么如今竟肯来求?”

少年道:“我打听过这老道的底细嘛!这老道相貌毁了,还能凭着治符收惊看病的手段守着清风观养大两个徒弟,是有真本事的,求他一道符又不费什么,万一真有用呢?”

说完这句,他看看守静老道离远了,便又小声道:“何况我又不是光信他的符!就是他的符没用,家里那么多符,总会有个有用的罢!”

万贞忍俊不禁:“合着你这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抓到哪就算哪啊!”

少年撇嘴:“说得好像你就不是见佛就拜似的!你要是光信守静老道了,你还去庆寿寺和聚瑟寺干嘛?”

万贞哑然。

少年难得占到她的上风,得意洋洋的走了。

这少年口头堵人一次就高兴成这样,这少年平时的日子得过得多无聊,多不顺心啊?万贞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看看房地产开发这边的事康友贵和吴扫金两人凑在一起,竟然十分合拍,处理得不错,也就回宫去了。

天气暖和,小皇子现在又正是会走会跑,喜欢到处乱窜的时候。钱皇后日常要处理宫务,不愿意耗费精力每次周贵妃去坤宁宫里看望重庆公主和小皇子时明里暗里的争斗,索性每到周贵妃探望小皇子的日子,就让重庆公主带着弟弟,由吉尚宫和得力心腹护持着来仁寿宫给孙太后问安。

自从上次出了仁寿宫和坤宁宫两厢交接出误差,以至混了外人进去后,两宫来往都只使唤熟人。除了腰牌,双方彼此还需要刷脸,不是日常相处极熟,彼此认得的宫人,绝不允许私下靠近小皇子半步。

小皇子也乖巧懂事,很能听进人言,从不在没人陪护的情况下与陌生宫人接触,万贞若不是这一年多在两宫间混了个面熟,如今也近不得小皇子身边。

倒是小皇子,站在云台上看到万贞,远远地就拉着重庆公主的裙子,叫了起来:“贞……贞……”

重庆公主只比小皇子大三岁多,但钱皇后对她管教严格,小小年纪就养得很有点端庄的架势,轻易不大声说笑,被弟弟拉住了也只是轻言细语的问:“怎么了?”

小皇子急了,指着正穿过宫门往里走的万贞叫:“贞……去……贞儿!”

重庆公主看到万贞,恍然大悟,见弟弟已经跌跌撞撞的往下跑,想去找贞儿,连忙跟了上去。万贞见小皇子跑得太快,从人赶得忙乱,也怕他下台阶摔倒,连忙道:“小殿下,慢慢走!别跑!不要跑!”

她连喝几声,小皇子果然不再乱跑了,就站在云台上举着双手冲她笑:“贞……贞……儿……抱!”

他说两个字以上的句子常常转不过音结巴,但这一个字的“抱”,却是说得清脆又响亮,听得万贞情不自禁的发笑,快步奔上来伸手托住他,就将他举了起来。她个子高,这一把举得也高,小皇子顿时高兴的咯咯直笑,抱住她的脖子扭动小身体想爬到她肩膀上去。

万贞力气大倒不怕带不住小皇子,当即将送到肩膀上,待他搂紧了脖子坐稳了才一手扶着,一手托着,架着小皇子绕着云台走了一圈,这才小心的将他放下,给重庆公主和小皇子见礼。

重庆公主十分有公主架势的抬了抬手,道:“万侍免礼。”

小皇子却不管这些,万贞一礼行毕,他就又扑了上来,叫道:“抱……高高……”

万贞蹲着,耐心的道:“小殿下,贞儿还要去向太后娘娘禀事呢!等下再回来抱高高,好不好?”

小皇子虽然见到她时要活泼些,但总体来说并不像怎么好动闹腾,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复杂的长句子,但万贞蹲在地上,慢慢地重复两三遍,他也就懂了其中的拒绝意味,眼珠子一转,抓住万贞的手道:“去!去!”

他们在下面说话,孙太后和周贵妃却在西暖阁的窗边看着。

周贵妃自从去年端午被夺走了儿子,就一直郁郁寡欢,大病小病不断,最近才养好了些,出长春宫走动。她对钱皇后心怀怨愤,相看两相厌,但在孙太后面前却不敢造次,只能用水磨功夫苦求。

可孙太后当初就是看重中宫抚养皇子对国家、皇统、皇帝的好处,才会连万贞侧面提醒周贵妃一句都要惩罚,如今又怎么会去为了她的哀求而动摇?淡淡地说:“哀家给过你机会的!第一次,你令皇孙早产在仁寿宫,是万贞儿替你求了亲自哺育皇长子的资格,然而你回到长春宫不久,就给皇孙断奶;第二次,皇后想抱养濬儿,需要大礼仪正名,是你自己一定要参加射柳,将儿子拱手让人!”

第四十一章 浪到飞的老乡

周贵妃去年躺在床上大半年养病,恼怒过,怨恨过,可是想反省过,孙太后说的这些,她其实都已经明白过来了。然而,自己辛辛苦苦怀孕生子,没有得到应有的荣耀,却让不能生育的皇后享尽贤名,稳固地位,她如何能甘心?

“母后,奴知道错了!奴以后一定改过,求您让奴把濬儿接回长春宫去吧!”

孙太后微微摇头,看着下面的重庆公主和小皇子,道:“皇后将他们姐弟俩都养得很好!”

周贵妃不敢哭出声,只是抹眼泪,孙太后也有些不耐烦了,哼道:“你还年轻,好好养好身体,再生罢!哀家保了你以后的孩子由自己抚养。”

周贵妃小声道:“可是如今皇爷,都不来长春宫!也不传奴去伴驾!”

孙太后哑然:她当了十几年太后,看重母子情,一时间却忘了对于后宫妃嫔来说,争夺皇帝的宠爱才是根本。尤其是周贵妃她们这种孩子来得容易,自身又太年轻的妃嫔,虽然也知道子女很重要,却根本还没有子女要重过帝宠的认识。

周贵妃向孙太后求皇子皇女的抚养权是真,但更真实的目的,却是想通过孙太后,去正统皇帝那里复宠!

但这样的要求,比起想夺回皇子的养育权来说,实在微不足道。毕竟正统皇帝不愿见周贵妃,并不是对她没有感情,而是因为心虚尴尬,更怕周贵妃一见面就哭诉委屈,想要回儿女。

周贵妃一句话说完,见孙太后沉着脸不说话,但也没有斥责她,便知道这事成了,也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去看下面陪着重庆公主和小皇子说笑的万贞,突然心一动,道:“母后,奴长春宫的掌事女官樊芝现在做了顺妃,身边少个信得过的人掌事,您把万贞儿给奴吧!”

孙太后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万贞儿哀家还想磨练几年,以后用。你要用人,尽可自己找来教养。”

周贵妃被拒绝了也不恼,又道:“奴想今后常请万贞儿来长春宫坐坐,说说重庆和濬儿的事。”

孙太后一怔,笑问:“这种事你怎么会想到问哀家?”

周贵妃低眉顺目的回答:“若是不得母后应允,万贞儿肯定不会听奴的话,去长春宫的。”

她连遇挫折,原来的骄纵去了大半,以前在太后面前,因为同为“选三”出身,她都是自称“儿臣”,如今却随了大流自称“奴”,行动语言比以前谨慎无数倍。

孙太后倒是乐见周贵妃这个变化,点头道:“若不误差事,你可以找贞儿过问重庆和濬儿的近况。”

万贞是她的人,周贵妃能借去问话,对钱皇后是种约束,这也算是她替儿子平衡后宫的一种手段。虽不直接参与后宫之事,但上面有婆婆看着,总是一种威慑,对孩子们的安全有利。

万贞哪知这对婆媳各自有什么打算,她越适应大明宫的规则,越发现这地方做事只宜少,不宜多。奉命而行的话,人家即便迁怒也有限;但若谁有想法多做了,绝对是给自己找麻烦。

孙太后的命令她不能拒绝,周贵妃那里却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半步路都不多走。周贵妃感受到她这种守礼的客气,心中恼怒,不过她连遇打击,耐心和手段都比以前有了长足的进步,明明万贞除了回答她的问题,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但在送万贞出长春宫时却满面春风,一副与她相谈甚欢的模样。

甚至在万贞回到仁寿宫时向孙太后回话时,还派长春宫的殿监总管送了一份厚礼过来,除了感谢太后对重庆公主和皇长子的照料,还夹了一份请太后赐给万贞的谢礼,赏赐她在两宫之间奔走,探望小皇子的辛劳。

万贞以前做的事,比现在辛苦得多,也比现在用心得多。可以前周贵妃颇有几分理所当然,即便有赏,也是打发个小宦官过仁寿宫来报备一下,大模大样的赐下就算了,哪像现在这样细致熨贴,居然还会在太后面前帮着万贞做脸面?

万贞在宫外有生意、有孝敬,在宫里太后和钱皇后又时不时有赏赐,偶尔陈表还将他得到的赏赐也交给她保管,虽说前段时间因为拆迁囤地而花了一大笔钱,但也并不缺花用。周贵妃的赏赐虽重,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心中有些感慨。

周贵妃行事变得比以前理智大方多了,但这不能说她本性改变了,而是她变得比以前难缠了!以前她的狠厉直接,如今却懂得掩藏隐忍,但隐忍得越久,日后反弹起来也越厉害,以后正统皇帝和钱皇后不知道要怎么头痛呢!

她对皇帝后宫必然会发生的明争暗斗没兴趣,只是想想夹在这中间的小皇子,却难免为他的将来担忧。

不过这种担忧远比不上回乡的消息对她重要,守静老道那边传来消息,说杜箴言已经北上游学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具体行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来京师。万贞心中焦急,连新南厂的事务都懒得管了,一有空就往清风观跑。

守静老道被她迫得紧,简直都不敢在观里久留,一算着万贞要来,就赶紧带着致虚出去避难,留下个一问三不知的傻致笃应付万贞。万贞被人当瘟神避,却不气馁,每次都要在清风观呆很久,直到不能不回宫才走。

这天她出来,守静老道又避走了,留下的致笃空长个子不长脑子,智力只与七八岁的孩子相当,万贞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得将他打发出去种菜,自己坐在云房里读书等候。这个时代的书字体、排列和句读都与现代不同,每次看书她都是开始很有精神,看着看着瞌睡就上来了。

她在宫里不能放心安睡,但在这清风观却睡得特别沉。小福和她最亲近,自然知道这实是她难得能放松心情休息的好时机,一看到她眯上眼睛,便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薄被,关上门招手示意同伴们都走远些,不要吵她。

正是四月日暖荫浓,云房外的盛开的海棠花低低垂头,丝丝花香被柔和的惠风夹着,顺着半掩的窗户送到她鼻端,熏得她似醉似醒。

恍惚间云房外似乎有人过来敲门,她不想动,更不想搭理。敲门的人又喊了守静老道几声,始终没人答应,不由奇怪自语:“这守静老道把我找来,又不说究竟要干什么,人还躲开,干晾着涮我?”

他不敲门了,人却往后窗方向走,边走还边吐槽:“这修清风观的人不知怎么想的,外面还有公厕,观内却用马桶,用马桶也就算了,还不舍得给每个客房配一只……合着是想让客人替他给花木浇肥吗?算计这么精,当什么道士?当铁公鸡算了!”

紧跟着后窗传来一阵口哨声,听得万贞哭笑不得:你妹,撒个尿还在吹“浪奔,浪流!”你这真是浪到要飞啊!

一念至此,她所有的睡意都不翼而飞,猛然翻身坐起,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呆立当地。

后窗方便完的人收鸟入笼,惬意的沿着外面的游道走到前面,一边哼歌一边来廊下的太平缸里舀水洗手。上海滩这道歌后半部音调太高,他拨不上去,就很自然的换了一首可以扯着嗓子嚎叫的歌:“抬起头望一望,天与地两茫茫,心中会有一种思念叫做家乡,浑身带着伤风雨里我独自闯……”

这人穿着儒裳,但脸膛却晒得发黑,浓眉高鼻,方脸大嘴,捋开的袖子下,胳膊肌肉虬张,上面还有着细细密密的小伤疤,一举一动都透着与时下读书人审美完全不合宜的健壮阳刚。

万贞想开口招呼他一声,但声音却被哽咽肿胀的喉头噎了回去,只剩下一腔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以至于她站在窗前,握着窗沿,怔怔的望着廊下扯着嗓子狼嚎鬼叫的人,无法出声,两行眼泪却不由自主的从眸中滴了下来。

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个人了!

她准备那么久,为自身的安危做了那么久的防范,但在真正遇到这个人的时候,才发现那些其实都多余了!在这异时空里,为了听到一曲来自故乡的高歌,她宁愿冒性命的危险!

自得其乐洗手嚎歌的人终于听到窗边的动静,有些尴尬的转头,笑道:“守静老道……”

一声招呼未完,他也看清了窗边站着的人。老窗拙朴,海棠繁丽,一个青丝如羽,乌眸如玉的少女,用一种艳到极致,锋利如刀的姿势,猛然杀入他眼中,令他呼吸一窒,浑然忘却了身外之事,茫然呆立。

这个时代不缺美女,但是这个时代女子的美丽,都以温柔婉约为先。唯有万贞一人,在这清静无人的云房里,尽情的释放着逆世而行的明艳张扬,就连流泪,也仰着头,有种倔强不屈的姿态!

这是一种同在异时空漂流的同类相遇,才会发生的共鸣,才能互相理解的激动。

许久,他缓缓地站直了身体,慢慢地问:“我是杜箴言,来自沪海,老家川中,现居苏松!你是谁?”

第四十二章 相逢犹恐梦中

万贞想过当两个异世相逢的同乡,见面时要用什么暗语接头才适合,但直到真正面对,才知道根本不需要。两个出身来历相同的人,在这不容他们自在生活的时代,相遇时自然就会发现对方相同的特质,一眼就确定对方异于常人的地方,然后很坦然的问出来。

万贞笑着抹去眼角的泪水,回答:“我是万蓁,来自星城,老家楚南,现居北平。”

杜箴言咧嘴笑道:“我已经来这里整整十二年了,你呢?”

万贞脱口而出:“我去,我才来两年,已经快要发疯,你怎么捱过这十二年的?”

杜箴言苦笑:“还能怎么捱?不停的游学,四处寻找可能存在的回家的路呗!若非如此,我不会因为守静老道一句话就跑到京都来,被他干晾着还不走。”

万贞感同身受,叹道:“我也整整找了两年,京都内所有灵异传说和有名的法师,我都去看过。”

杜箴言哈哈大笑:“我也把国内的名山大川,佛道两教胜地都访遍了,正准备找遍京师和北方,不行就组建一支武装商队,继续寻访关外、大漠、海外……如果还不成,我也就死了这条心!”

万贞看着他,问:“很累吧?”

杜箴言回答道:“还好,我本来就喜欢旅行探险,有基础在,不怕这些。只是……没有人理解,心里累。”

两人都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对方,良久,杜箴言缓缓地走上复廊,轻声道:“最开始来到这个时代,我有过很多野望,比如争霸天下,比如富甲一方,比如坐拥群粉……甚至我还想过,假如有谁跟我一样来到这个时代,但是敢阻碍我的霸业,我就先下手为强,把他灭了!但随着时间一年年的过去,我开始恐惧,因为这个世界对我如此的不善,让我身边繁华锦绣,却连一个能懂我说的话的人都不给!甚至在我跑遍千山万水,四处寻找时,都不见一丝丝盼头!”

万贞微笑:“我比你幸运,我来的时间比你短,在我才刚刚为这个世界不善而心慌恐惧,四处寻找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消息,并没有受太多折磨!”

杜箴言走到窗前,朗声笑道:“尽管一个大男人这么说话,有点矫情。但是,在这之前,我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这么痛快的和人交流过了。”

他伸出手来,看着万贞,眨了眨眼睛,笑道:“小老乡,握个手?”

万贞噗嗤一笑,大大方方的给了他一个拥抱,本想调侃他一句,但感觉到他因为激动而生出的战栗,这一声说笑,顿时咽了回去,变成一声感叹:“在遇到你之前,我也几乎做了两年的开口哑巴。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就连做梦,我都担心说梦话会泄漏什么不应该说出来的事,从而引来杀身之祸!杜箴言,在这里能遇到,真是太好了!”

杜箴言几乎同时跟她说了跟她同样的话:“遇到你,实在太好了!”

这是同根同种同文而生的归依感,才会生出同样的感慨,或许并不激烈,但却踏实。

在这世间,尚有同类的踏实。

良久,万贞扶着杜箴言的手臂从窗户翻了出来,在游廊的扶栏上坐下,笑问:“在来这里之前,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来这里?”

杜箴言苦笑:“来这里之前,我在沪市有家户外运动店,偶尔也开个把培训班,走了背时运!有个老客户说他妹妹迷信西方的吸血鬼文化,在星城自家开发的楼盘里占了套顶层公寓,天天合着一群非主流开喝血的趴体,爹妈管不了,叫我去看看能不能弄个培训班,掰正一下这群神经病。老关系,开的价也高,我就过去看了!结果阴沟里翻船,被他们用高压枪电倒,就来这里了。”

万贞错愕无比:“那个玩吸血游戏的非主流是不是住在星城河东林岸静苑a座?”

杜箴言惊问:“你认识?”

万贞哭笑不得:“我就住她楼下啊!”

杜箴言悚然而惊:“慢着,我是一六年九月六日中的招,你呢?”

万贞懵然:“我也是这天!”

杜箴言忍不住冲天竖了个中指,破口大骂:“我去年买了个表!何想!老子要是能回去,非把你打出屎来不可!”

万贞急问:“你知道怎么回事?”

杜箴言苦着脸望她:“何想妹妹那群非主流脑残,把我电倒后在客厅里做了个什么鬼祭坛,说要用我做祭品,开个什么仪式,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

这下轮到万贞竖中指了:“卧草!我说我怎么家里睡得好好的,一梦就到了这里!敢情是有原因的!”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杜箴言小心翼翼地说:“那啥,这事儿咱谁也不想哈!但既然来了,咱们还是同心合力,想一想怎么回去吧!”

万贞捏了捏拳头,又捏了捏拳头,忍了又忍,问:“你是让我打一拳呢还是打一拳?”

杜箴言悚然:“妹子,关键时刻,怎能内讧?咱不能这么暴力啊!”

万贞咬牙道:“关键你个头!你个祸根!害我这么惨,是个人都想喷你一脸好吗?”

杜箴言连连叫屈:“这锅我不背,明明是何想那脑残妹妹乱搞,我也是无辜的!”

“我人在家中睡,祸从楼顶来,你能冤枉过我?”

突然来到这个时代的怨念,经过几年时间的冷静其实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两人现在吵嘴,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终于遇到能互相理解的人,不由自主的要找点事吵一吵,渲泻一下遇到同类,可以尽情吐槽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