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了半晌,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仪表非凡,我想结交你这个朋友啊。”

我笑。“但是,我们还是非走不可。”

“为什么?”他的目光幽深的看着我。

“日后再跟你详细说。反正我不能跟他走。”

“等你身体好了,再摆脱他也不迟啊。”

“要摆脱他恐怕不容易,这家伙武功不错,他背后还有一个很强的靠山。”

“呵呵,那你逃跑岂非更难。”

我瞪着他:“你害怕?”

“我怕你的身体吃不消,不妨等到你身体痊愈,再好好计划。”他微笑看着我,忽然又补充一句,“而且你也逃不了。”

我无奈的叹气,心知他说的不错。我若逃走,林少辞或许不会怎么样,但是现在牵扯上朝廷,我根本没有退路。何况,还有一个楚天遥。

“好吧。暂且听你的。”

他满意的看着我,含笑不语。

我忽然觉得不能直视那样的目光,不由得低下头,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阵紧过一阵。他的长衫上有股淡淡的男性气息,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衣衫微微泛了灰白色,颜色倒别有一种温雅,像将明未明的蓝色夜空。

我们都没有说话,静谧一会。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他:“你昨天等了我一整晚?”

他一怔,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神色似有些尴尬。

我首次见他脸红,不由得好笑。“你真的一直在等我?”

他干咳一声。“是的。”

我戏谑道:“等我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啊?”

他忽然抬眸直视我,叹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在我这样的年纪,竟然还会在夜里痴痴等一个女人。”

我有些感动,嘴上却不以为然。“男人等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句话说:男人的一生都在等女人,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等女人穿衣服——”我顿住。

他问。“另一半呢?”

哈!我就等这句话,立刻道:“另一半时间是在等女人脱衣服。”

他笑了起来。“胡说八道。”

我也笑。“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很知名的小说家,叫做古龙。”

他也不问古龙是谁,只淡淡道:“是嘛,但他说的并不准确。你看,我现在可是替你穿衣服呢?”说完,双目灼灼盯着我。

我面色一红,岔开话题。“对了,你刚刚说,在你这样的年纪,你多大了?”

他忽然轻叹一声。“我老了”

我笑嘻嘻道:“老了是多大?”

他一笑。“你看呢?”

我扶住他的胳膊,仔细端详一会,光滑额头,细长凤目,眼瞳?黑深邃,似可包容天地万物,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却忽而变得幽深莫测。

“我看你,嗯,像个妖怪。”

他一愣:“我像妖怪?”

“是啊,你一会像个浪荡戏谑的少年,一会像个杀气逼人的武士,现在摇身一变,又成了江湖郎中,你不是妖怪是什么?”

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忍不住靠在他身上大笑起来。他伸手揽住我的腰,摇头苦笑。

“你们在干什么?”有人一声清喝。

(4)

(4)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风亭榭回来了。我看见他那张脸就有气,帅是帅,可整天板着,没一点温度,谁有空每天面对一块雕塑呢?

我愈发将艳少的胳膊抱紧。“你没长眼睛吗?我们正在相互取暖。”

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一把将我拉过去,五指像要捏碎我的手腕,怒气冲冲道:“你可别忘了,你是去嫁人的。”

“多谢提醒!”我挣脱开来,冷笑道,“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我并不是嫁给你。你干嘛一副捉奸在床的样子。”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紧抿着唇不说话。我回头招呼艳少上车。

马车微微颠簸,我很快就感到困倦,眼皮很重,睁不开。

一觉醒来,立刻便感觉神清气爽。我揉了揉眼,才发现自己不是在车厢里,而是一个房间。掀开被子一看,差点惊叫出来,因为身上忽然多了一条胳膊,显然不是我的。

“你醒了。”艳少坐起来,声音沙沙的,愈发显得低哑。

“我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同睡一张床的份上吧?”我眯起眼看着他,“假如你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

他笑。“那我还是自己下去吧?”

我怒。“占了便宜就想溜啊?”

“天!不知道是谁占了便宜。”他笑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扭扭脖子,运动一下,立刻便有一股酸疼的感觉传达全身,暗道不妙。“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当然做了。”他回答的理所当然。

“什么?”我指着他大怒道,“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太缺德了。你这叫无耻,卑鄙,下流……”

“我只是帮你驱逐寒气而已,怎么就卑鄙下流了?”

“只是这样?”

他反问:“那你想我怎么样?”

“哦?我知道了,”他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语气里已带了笑意,“你想我对你做那件事啊?”

“闭嘴!”我喝道。

“你说什么?”他轻喝一声,神色蓦然变得冷肃清冽,目光似刀刃上泛起的冰冷光泽,莫名的有股萧杀之气。

我猝然一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看了我一会,面色转柔,道:“我去煎碗药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仍有些发怵。一个人怎么可能有如此迥然不同的气质?说变就变。若说是装的,那么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简直连梁朝伟也不够看。但他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尤其是刚刚那一幕,就好像他是一个受人尊崇的高高在上的王者,绝没有想过,也绝没有人敢对他说出闭嘴这两个字。

我知道。那气势绝不是故作的。我知道。

外面的天色大亮,空气清新。我打了个呵欠,走到屋外,一眼看到风亭榭。

他黑着一张脸,似正要找我,劈头就问:“你请的那个大夫呢?”

“煎药去了,怎么?”

“他昨晚没有睡在自己房里。”他说着,两眼直瞪我。

“他昨晚和我睡的。”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隔了很久才道:“容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楚天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若发现这件事,别说是你我性命难保,只怕就连御驰山庄……”

“他只是为我治病而已。”我打断他。

“只是治病?”他很怀疑的提高声音。

我没好气的说:“你不相信的话,明晚也过来一起睡好了。”

他气结而笑。“容姑娘,你真叫我惊讶。”

我迅速回他。“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话的人。我就当赞美了!”

“对了,这是哪里?”

“清水镇。我们马上要赶路,你下来吃点东西吧。”

店内的客人廖廖无几,桌上只有白粥馒头。客栈的卫生状况叫人不敢恭维。我没什么胃口,便钻进后院的厨房找艳少。

后院堆了若干杂物,他蹲在一个由砖头搭建的简陋锅灶旁手忙脚乱的扇风,烟灰四下乱飞,药罐被火烤得嘶嘶作响,缕缕热气升起来缭绕在他头顶,侧脸两道淡淡的黑迹,眉头微微拧着,嘴角有股倔强的神情,显然对煎药这种事并不在行。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忽然涌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个人与我素昧平生,连真实姓名也不愿意透露,却愿意在这脏乱的角落为我熬一碗药。

他忽然侧头瞥了我一眼,嗤笑一声道:“感动了?”

我实话实说:“有点。”

他瞪着我,佯怒道:“你该狠狠感动一下,这可是我第一次煎药。”

我走过去,伸手去抹他脸上的黑灰,笑道:“看的出来。”

他下意识的一躲,微微惊讶的看着我,我的五指僵在空中,不由得有些尴尬——同床是为了治病,我现在这个动作确实过于亲昵了。

他忽然又笑了,眸光清亮夺人。“药好了。”

说着将药倒进碗里递给我,自行进房去梳洗。我到大堂坐定,待药稍冷,一口气喝了。

风亭榭吃着馒头,道:“光喝药是不行的,吃点饭吧。”

我看看厨房,皱眉道:“你吃得下去?”

他头也不抬。“假如你尝过饥饿的滋味,就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吃的。”

我一愣,听他的意思,好像吃过很多苦。

“他说的没错。”艳少适时出现,拿了一个馒头放进我碗里,用命令般的口吻道,“吃完它。”

风亭榭吃惊的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认同。

我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两眼直盯住眼前的两个人看。单就相貌而论,风亭榭无疑要比艳少更适合艳少这个称呼。但艳少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给人安定与力量,仿佛即便是天大的事,只要到了他面前,都不再是事情。两者相比,我当然喜欢后者。那是年轻人所不具备的东西,需要经过岁月的积累与时光的打磨,才能雕琢而出的淡定与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只有温润,如玉。

我只管花痴的乱想,忽见他们两个一起抬头盯着我。

艳少轻敲了一下碗口,佯怒道:“想什么呢?我们都在等你,快点吃。”

我干笑一声,三两下解决馒头。“走吧。”

第五章与艳少同眠(1)

第五章与艳少同眠(1)

一连几日,我醒来时,都能发现床上多了一个人。反正他也没对我做什么,也就无所谓了,只当多了个免费暖床的。风亭榭对此仍然颇有微辞,但是由于我的身体情况确实大有起色,他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唯独一件事,令我万分奇怪,就是艳少的医术。

我每天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给我治病的,他煎熬的药也是照着黎神医的方子。我每晚喝完之后,就昏昏欲睡。一睁开眼睛,就能见到他躺着我身边,似乎抱着我睡觉就是他治病的方法。但叫人惊奇的是,我的身体居然真的好多了,手脚有了热气,胃口大好,力气似乎也比以前大了许多。

这天早晨,我醒来时,他尚在熟睡。我屏息静气看他,忽然发觉他多了许多皱纹,竟有一丝苍老神色。

我怵然心惊,没来由的感到微微心疼。

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我虽然糊里糊涂地穿越到明朝,却没有穿坏脑子。有关他的真实姓名,身世来历,年龄婚姻等最基本的情况都是一无所知——他肯定不是书生,也不会是大夫,更不可能是古代助人为乐的雷峰,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不知道他帮我的真正目的何在?但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何尝对他说过真话?俗话说,动什么也别动感情。我未免也太感情泛滥了?

我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大清早的傻笑什么?”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睁着一双眼睛含笑看着我。这双眼睛深邃若大海,自乌黑皎白中隐隐透出一股钢蓝来,端得慑人心魄。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奇怪,你突然多了皱纹。”

他脸色一变,定定看着我,紧抿着唇不说话。我最怕看见他这样,手一抖索就滑了下来。他顺势握住,目光转柔,长叹一声道:“我老了。”

这是他第二次说自己老,我很想问问他的年龄,但是我不敢。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生怕得罪他。

他的眼睛似乎有看穿人心的力量,忽然微笑道:“我吓着你了吗?”

我摇摇头。

他伸手梳理我的头发,柔声道:“我有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轻松了。”

我脑子发懵,不知他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话。

他继续道:“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他顿住,声音低沉下去,缓缓道,“因为,我不打算放过你。”

这是什么意思?他今天说的话全部莫名其妙,叫人费解。

“好了。我们起床吧。不然,那位风少侠又该唠叨了。”

话音未落,敲门声已然响起,风亭榭隔着门叫道:“药已经煎好了。你们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语气里的火药味相当明显。

我立刻跳下床穿衣服。这位风少侠虽然不像老妈子一样的唠叨,但是那眼神是很犀利的,被他看着就像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非常要命。

当晚,我们进入山东地界,宿在一个小镇上。镇子不大,也还算热闹,我吃饱喝足,脚底就发痒,有心溜出去逛一圈,又怕他们俩反对,故而吃完饭早早上床装睡,等待机会开溜。

谁想明明是装睡,一个不小心就真的睡着了。等我醒过来时,皎洁月光穿户而入,街上没有半点灯火,远处的几声狗吠,更衬出夜的宁静。

我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起,今晚艳少竟没来同眠?难道是我已经身体完全好了?不过很无耻的说,枕畔空虚的感觉,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开门出去,刚到他的窗下,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您犯不着这样做。”